[自創] 灰姑娘 第一部 (33)

作者: myrddin (吟遊詩人米爾汀)   2018-12-16 10:08:54
  
◆愚者之夜前10天
  
  天空從一早就烏雲密佈,艾許走進三叉鹿角酒館時,倒是透出了一點陽光,
雖然對刺骨的氣溫毫無幫助。許多人離開交易所後,就會來這裡喝一杯,談正要
開始的生意,或為已經破局的買賣彌補關係。現在,酒客明顯少了,艾許環視四
周,只看到一個熟面孔。
  
  「這杯算我的,艾許。」歐倫湊過來,摟住艾許的肩膀,金屬項鍊叮噹作響。
艾許看到他的帽子放在另一邊桌上,今天羽毛比較低調,不足之處則用蕾絲和緞
帶來彌補。
  
  「我可沒消息可以給你。」艾許半開玩笑,但也沒拒絕,一杯酒還不算什麼
恩惠。
  
  歐倫轉轉眼珠,一臉認真:「我有。」
  
  「不會是你們的總督打算讓步,把河上的鐵鍊給撤了吧?」當然艾許只是隨
便說說,真有這種事的話,交易所肯定會被歡呼和飛揚的帽子給淹沒。
  
  歐倫嘆氣。「是五蹄商棧啦。」
  
  艾許驚訝了。「士兵還在門前守著,鑰匙握在城主手裡,是能有什麼新消息?」
  
  事情剛發生時,艾許特地繞去商棧,只見大門前擠得水洩不通,連馬車都過
不了。求士兵通融放行的,哀嚎自己要破產的,抱怨城主辦事不力的,咒罵史崔
特捲款潛逃的,還有專程來看戲的,在旁邊鼓譟火上加油,簡直比春季的羊毛市
集還熱鬧。
  
  但盛況只持續了三天,人群就沒了興致,散得乾乾淨淨,史崔特死後就更冷
清了。再連著幾場雨,街上被踩出來的泥坑積滿了水,現在大門前只剩下士兵,
在寒風中抱怨連連。
  
  「你沒聽說嗎?五蹄商棧鬧鬼啊,鬧得兇。」歐倫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壓低
聲音。
  
  「鬼?」艾許笑出來。「你這個聖堂執事,脖子上掛著祝淨過的項鍊,怎麼
還會怕這種東西?」
  
  「怎麼不怕?」歐倫一臉嚴肅。「商棧裡橫死了這麼多人,血到現在都還沒
刷乾淨,鬼魂在裡面徘徊也不奇怪。還有人說,史崔特在屋子裡擺了這麼多奇奇
怪怪的東西,說不定是被惡魔附身或詛咒——」
  
  艾許被挑起了興趣。「真有人看到過?」
  
  「當然。」歐倫睜大眼睛,臉色有點發白。「每到半夜,屋子裡的燈就會自
動亮起,你知道的,就是史崔特住的地方,那些屍體被抬走後,城主就親自把門
給鎖上,拿走鑰匙,不可能有人走上去,更別說給燈添油。」
  
  「溜進去做這種事也沒什麼難的。」
  
  「我還沒說完!當然就是有士兵上去檢查了,如果是小偷摸進來,他們肯定
吃不完兜著走,大家都知道城主有多嚴厲……你想他看到什麼?門開著,到處都
是血,史崔特就在裡面走來走去,身體都爛了,喉嚨開個大洞往外冒血……」歐
倫抓起酒杯,還沒喝就濺了出來。「那個士兵從樓梯摔下去暈了,到天亮才給人救
醒。」
  
  看來在愚者之夜前,這謠言就會變成戲班子的新題材,艾許心想。瞧瞧能下
什麼標題:小氣財神,黑心商人……「他們沒有回報城主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回報了又能怎麼樣,難道城主能逮捕鬼魂嗎?照他一
貫的作風,應該會先把那個士兵關幾天禁閉,只給麵包和水讓他清醒。」
  
  「說的也是。」艾許點頭。「我記得,聖堂對這類事情有一套處理流程?」
  
  「你是說用祝淨過的水清洗,在適當的位置放上聖徒像嗎?」歐倫擺擺手,
做了個鬼臉。就他愛講八卦的習慣,這麼中途打住實在奇怪。但艾許知道他的難
處,這也算是聖堂賺錢的業務,可不能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如果他的鬼魂出現,我倒想跟他聊聊,問他到底惹上什麼麻煩。」艾許喝
乾酒,把空杯子放回桌上。這裡的酒色澤高雅,泡沫細緻,就是入口太淡,免得
談生意時腦袋不清醒。「說到底,我和史崔特也算有點交情,雖然他沒指望老死在
床上,但也不該是這種下場。」
  
  「這話別亂說,會引來厄運。」歐倫緊張地看了一眼身後,活像史崔特的鬼
魂就站在那裡。
  
  看來是話不投機,繼續坐下去也沒意思。「這裡太悶了。」艾許推開杯子,
沒留下銅板。歐倫說過這杯算他的。「要出去走走嗎?」
  
  街道盡頭就是交易所,這棟低矮、笨重的建築是長方形的,走進大門深不見
底,颳北風時便瀰漫隔壁魚市場的腥味。他們漫無目的地走上階梯,在巨大的廊
柱後方避風。幾個月前,這裡一半出沒的面孔都是低地人,穿得五彩繽紛,上衣
袖子鼓起,首飾閃閃發亮。現在,還有生意可做的人樸素許多,堆放的貨物也少
了,拍賣員喊得有氣無力,書記乾脆坐在條板箱上發起呆來。
  
  「今年冬天不好過啊。」歐倫嘟嚷著,無意識轉著手上的戒指。
  
  「換新的了?」艾許數著,歐倫和同鄉一樣,手環和戒指加起來要超過七,
他們對數字另有一套迷信。「這祖母綠加鑲座,起碼值五十王幣。」
  
  「欸,沒錯。」歐倫瞥了一眼左手,誇張地嘆氣。「老鄉臨別前的贈禮,在
外靠朋友嘛。以後只要我看到戒指,就會想到他的好意,賣掉的時候就更不用說
了。」
  
  艾許眨眨眼。「我們不常賣掉禮物。」
  
  「這算是,欸,老祖宗的智慧吧。」歐倫說得泰然自若,彷彿這是天底下最
正常的事。「做生意的人到哪都不受歡迎,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如果得趁夜逃
走,或者應付那些貪得無厭的士兵,這比帶著一大袋錢要安全多了。」
  
  幾個人從交易所出來,拉緊外套抵禦寒風,臉色都不怎麼開朗。看到歐倫那
頂顯眼的帽子,他們腳步沒停,也不打招呼,繞了一大圈過去,嘴裡唸唸有詞,
像是想驅逐厄運。
  
  「我聽說,低地國人到了二十歲,就得帶著一袋錢出遠門,不然會被人瞧不
起?」
  
  「欸,這說法有點過頭,不過也沒差太多。我老家有一半陷在河沼裡,貧瘠
得連羊都養不起,還有夏天嗡嗡作響的蚊蟲,聚起來像一團會移動的烏雲。」歐
倫雙手舉高,劃出一個誇張的尺寸。「如果能養活自己,我們幹嘛離鄉背井?」
  
  艾許點頭。這時候只要聽就好,也不用去附和什麼「我懂」之類的鬼話。沒
在那種地方生活過,不可能懂。
  
  「二十年前,帝國還禁止我們入境,說是用錢套利,會害他們下地獄。要不
是我們在那幾百個王子裡押對人,讓他登上大位,現在我們在北方還是寸步難行,
更別提每個跟我們領土相鄰的國家,都宣稱對我們有權利,哪怕是追溯到幾百年
前的契約或書信。」歐倫翻了個白眼。「欸,很荒謬吧,之所以沒人採取行動,只
因為他們怕動了手,會惹其他國家不高興。」
  
  站在一個四面八方都想瓜分的餅上,得隨身帶著家當,留心有沒有退路可走,
難怪艾許對低地人總是有說不出的親切感,但做生意遇上對手,他一樣不會手下
留情。「用銀行鞏固國界,不見得比刀劍差。」
  
  「得了吧,我們只不過是海裡的魚,浪打到哪游到哪,只要不被拋上礁岩就
算萬幸。」歐倫苦笑。「瞧我們花了多少心力籠絡國王,但王子三言兩語,就能讓
我們活不下去。」
  
  「你們向王子請願了嗎?」
  
  「你說呢?看來他是打定了主意不理我們。」歐倫聳肩。「沒有這些錢和我
們遠從北方運來的弩弓,他哪來的本事打勝仗,還真以為聖徒保佑,奇蹟顯現咧。
現在倒好,他反過來勒住我們的脖子,把我們倒吊起來當待宰的雞了。」
  
  艾許故作驚訝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潛心研究聖堂律令,對這些俗氣的事
沒興趣呢。」
  
  「欸。」歐倫尷尬地笑笑,在柱子上蹭著鞋底。「我到底是低地人,得關心
老鄉的權益啊。」
  
  「你也打算離開嗎?」
  
  「我起碼會待到愚者之夜,再看看狀況吧。畢竟我也在這裡住了六年,很難
說走就走。」歐倫打了個噴嚏,帽子上的羽毛掃了艾許一臉。「再說,我不在的話,
誰來修剪聖堂的冬青枝啊?」
  
  「我懂。」艾許思索著。「況且,你的同鄉也需要有人在安全的地方打探消
息。」
  
  「什麼?」
  
  「就因為你不是來做生意的,又這麼討人喜歡,沒有人會多提防你,這裡聽
聽,那裡說說,多請幾杯酒,加上滿肚子有趣的故事。說真的,我很佩服你,居
然能說服得了城主那種人,想必你平常出入城堡,也是挺吃得開的。」
  
  歐倫吃驚地張大嘴巴。「聖徒在上——」
  
  艾許舉起手,再度打斷歐倫的話。「你們是否有什麼私下協議,我不感興趣,
也許你到彎河港時就已經打算好了,也可能不是,那不重要。」
  
  歐倫猶豫了一下,那頂帽子太過寬大,陰影罩住他的臉,表情看起來沒這麼
開心了。「你想說什麼?」
  
  「抱歉,我時間不多。」艾許溫和地說。「所以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們
想在五蹄商棧裡找什麼東西?」
  
  「欸?」歐倫笑出來。「現在想進去找東西的人可多了,城裡有多少貨物卡
在那排倉庫——」
  
  「歐倫。」艾許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們想找什麼?」
  
  歐倫沈默下來,眼睛瞇起,在帽簷陰影下打量艾許。看他把手藏在身後,想
必正在考慮是否要用最直接的方法解決問題,但他們正站在交易所的大門口,這
就由不得人衝動。再說,他跟艾許一樣,總是想權衡利弊得失,確認自己還有其
他路走。
  
  「你不用花多少力氣,就能讓鬧鬼的八卦傳出去,這樣就更沒有人敢靠近商
棧,就算聽到聲響也不敢查個明白。這方法大家都熟,各憑本事而已。想炒作漲
跌或讓對手知難而退,散播小道消息最快又不花錢。」
  
  「真是有趣,艾許。」歐倫慢慢微笑,那可不是平時和藹可親,帶點傻氣的
表情。「我對你的事也略知一二,但我不會現在就亮出底牌。」
  
  「留著吧。」艾許回以同樣的微笑。「你說不定還用得上。」
  
  「史崔特的事,跟我沒半點關係,那根本就是一灘爛泥,誰沾誰倒楣。我只
不過是居中做個介紹人,吃一頓飯而已。」
  
  「就算你一腳踏在裡頭,我也不在乎。」艾許說。「事有輕重緩急。」
  
  「你很明理,小朋友。問題是,我幹嘛自找麻煩?啊,可別叫你的傭兵朋友
出來,那對誰都沒好處。」歐倫掃了四周一眼,特別留意陰影。
  
  「他在附近。」艾許承認。「所以你最好別輕舉妄動。」
  
  「你找錯伙伴了,艾許。他可是個看門狗,最擅長反咬人一口。」
  
  「不勞費心。」艾許說。「我不相信他,當然也不相信你。」
  
  「這麼說可真是傷我的心。」歐倫摸著乾淨的下巴,戒指在陰影中依舊閃亮。
「就當我好奇多嘴,那位傭兵朋友,聽得到我們在講什麼嗎?」
  
  「聽不到。」
  
  「我想也是。你對誰都留了一手,對吧?」
  
  「彼此。」艾許苦笑,朝交易所點了一下頭。「想想看,你在這裡幹了六年,
好不容易有些成果,可能因為幾句流言就毀了。那些商人發現你私底下幹了什麼,
一定大失所望。」
  
  「看來,你掌握到的還不夠多。如果你知道我私底下幹些什麼,才真的會大
吃一驚。」歐倫抱起雙臂,愜意地靠上柱子。「但我倒是很有興趣聽聽,說吧,你
想知道什麼?」
  
  「你們委託了什麼東西給史崔特的商隊?我說的不是水路,而是——」
  
  「穿越安古林的走私路線。」歐倫主動接口,一臉興味盎然。「你都知道這
麼多了,幹嘛還來問我?」
  
  「對帳總要做個兩次才妥當。」
  
  歐倫笑出聲來。「說真的,你講話實在不像個商人。」
  
  「那當然。」艾許聳肩。「我只是個學徒。」
  
  歐倫考慮了一會兒,看得出來,他心中早有主意。「我可不會無償提供消息。」
  
  「很合理。」艾許鬆了口氣,最難的部分過去了,討價還價是他熟悉的領域。
「我們可以回三叉鹿角去,這輪我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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