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來到趙子熙的住處大門前，才剛傳訊息告知已經到門口，原以為要等他下樓，大
門便緩緩打開；趙子熙靠在大門警衛的櫃台邊，向他招手。
　　「嗨。」盧承禹也向警衛點頭招呼，趙子熙手上拿著一封信，向警衛說：「張伯謝謝
，我們上去了。」
　　「最近蠻常看到你這個朋友。」
　　「之前公司的同事。」
　　「喔，那離這裡很近啊，有空常來啊。」
　　「啊、好。」盧承禹覺得很有趣，怎麼說得這裡好像敲個門就能拜訪，住家的主人沒
邀，他是能去哪？總不是來找警衛聊天吧。
　　兩人走入電梯，趙子熙說：「張伯以前是我爸公司的同事，以前常到我家跟家人談公
司的事情，退休後打發時間才來這裡當警衛。因為認得我，所以關心了點。」
　　「那還真巧，就正好在你住的地方。」
　　「是啊。」
　　打開門就聞到食物的香氣，趙子熙將芒果放進到冰箱裡，盧承禹很自在地打開還在電
磁爐上的鍋蓋，是一鍋砂鍋魚頭。這讓盧承禹想起，上周約了要去一家肉類評價很好的小
火鍋，但自己臨時加班取消的約定。
　　「要拿到那邊桌上吧，有隔熱墊或餐墊之類的嗎？」
　　「應該有…」
　　聽這不確定的語氣，還有一格格打開櫥櫃尋找的模樣，盧承禹問：「還是你平常是墊
報紙？」
　　「我還是第一次在這裡拿鍋子煮東西，平常吃的就直接拿過去。」
　　「這樣啊。」
　　在家裡幫著把菜端到餐桌時，母親老說不放隔熱墊會燙壞、弄髒桌子；那邊那張木桌
還是沒上漆的原木桌，可不能過於粗暴對待。
　　「是這個吧？」
　　趙子熙拿出一片亮綠色的矽膠墊，看這陌生的模樣，盧承禹覺得好笑：「你怎麼，看
起來很不熟這裡。」
　　盧承禹接過矽膠墊，放在沙發旁的木桌上，聽趙子熙平靜地說：「這裡去年剛建好，
一開始是我姐在住，我跟女友住在板橋那邊。」
　　回過身，趙子熙正端起熱好火鍋的鑄鐵鍋走過來，盧承禹側身讓開，回到流理檯前找
餐具。鐵筷還是只有三根，拿叉子或湯匙使用，也沒甚麼問題就是。
　　看著熟練拿出兩人份的餐具的盧承禹，趙子熙輕笑：「你看起比我還熟這裡。」
　　「呃…還好，上次也從這裡拿餐具。」確實，才來過這裡三次，過於自在了點。趙子
熙沒有顯露出對私領域很重視，『不要亂碰我家東西』的態度，盧承禹並未感到不妥；只
是被屋主這麼一說，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兩人坐定用餐，盧承禹回想剛剛的話題，環看這個房間，查看是不是有自己沒注意到
的空間設計。
　　「剛說你姐之前住這裡，現在不會是一起住吧。」
　　「當然不是，這裡的空間要住兩個人還可以，但跟家人住也太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哪邊還有個門，有其他空間啊。」
　　以為這個有點蠢的話題就這樣結束，趙子熙吃點東西後，說：「她的公司在台中，偶
爾會來台北出差，把這裡當成一個睡覺的地方；後來要花段時間在台北受訓，就在這裡住
了一陣子。裝潢跟傢俱是她打理的，後來我住進來後，有些東西外包裝她也都沒拆。」
　　如果是自己搬到一個新地方，多半會興奮查看每個地方、每個角落，能開的地方都打
開來看，或是想著要買些東西，妝點自己的生活。
　　若是不知道趙子熙這半年來家裡的事情，盧承禹會單純認為趙子熙是個無趣、不懂生
活的人；因為聽聞的故事，則多了一點想法，猜想他們是疲而累無暇顧及生活品質，就不
好多說玩笑話。
　　「到現在，有些東西我還是放著沒整理。」聽趙子熙這麼說，盧承禹環看周遭，眼前
所及的地方，沒什麼雜物，地板乾淨整潔。
　　「就算跟Rita姊說，我現在還顧不好自己的生活，沒心思多找一個人在身邊，她還是
很積極說：『就是因為這樣，需要有個人在身邊陪著』。」趙子熙無奈嘆氣：「到底為什
麼能這麼熱心。」
　　難得聽趙子熙抱怨，盧承禹忍不住笑：「因為跟她們本身，沒有實際的關係啊，只要
看到自己成功湊成一對的功勞，就讓她們滿足了。之後就算你們相處有摩擦，也能很超然
看成是你們彼此的問題，跟當初極力撮合的人沒關係。」
　　「你看來很有感觸。」
　　「家裡有很熱心幫我介紹對象的親戚，為了顧及親人之間的面子，就算很煩，還是會
敷衍一下。不過你要敷衍Rita姊她們，比較難吧。」
　　「怎麼說？」
　　盧承禹猶豫該不該說自己的看法，說了，就會讓趙子熙知道，他從總務部那邊得知趙
子熙家裡的事。然而，趙子熙跟她們共事好幾年，應該清楚流言流竄的型態吧。
　　「她們自認是在了解你的狀況下，想幫助或是陪伴你才想親近…所以，除非知道你過
得好，不然她們不會安心放下。」盧承禹還是加了些較為溫暖的關懷，闡述Rita她們的想
法。
　　「那，你呢？」
　　「我？我怎麼?」抬頭對上趙子熙的雙眼，讓盧承禹有些慌。
　　「怎麼常找我？」
　　兩人相見的契機是那個雨天，該還的那把傘，現在還躺在公司的抽屜裡；這時還把感
謝趙子熙借傘這件事拿出來說，就太矯情。
　　「個人興趣。想要嘗試各種餐廳的美食，大多餐廳一個人去吃，也不是不行，就是需
要一點勇氣。跟你吃過幾次，吃東西的習慣跟口味沒有太大差異，時間也比較好配合，有
機會就先約你了。」
　　這些都是實話，才不會因為同情對方的遭遇，或是擔心趙子熙一個人生活太寂寞，才
頻繁約他。如果吃飯習慣合不來，一開始表示過感謝後，也不會再聯絡；畢竟他們也沒有
非要再次聯絡的理由。
　　「吃飯習慣？」趙子熙問。
　　「沒看你挑食，或是飯菜掉整桌、發出咀嚼聲這類的。」這三種狀況，在盧承禹心中
無法排名，哪個是最無法接受的狀況。
　　「你沒有不吃的東西嗎？」
　　「一般的食物，只有比較喜歡跟不喜歡，不到完全吃不下口、非要挑開吧。」
　　「一般的食物是指？」
　　「比如蛇啦、鵪鶉那種，不是作為主要糧食而飼養的肉類，就沒辦法。大學的時候去
東部玩，有老家在那裏的朋友招待野味，松鼠肉、海豚肉什麼的，就算我喜歡嘗試新的美
食、或是對當地人來說那也是『食物』的類型，生理上就是無法接受。」
　　看趙子熙似笑非笑的神情，盧承禹正色：「你可不要跟我討論食物的道德跟哲學，我
該回去上班了。」
　　趙子熙微笑：「沒有要跟你說那些。」
　　盧承禹起身準備離開，低頭看到空的鍋碗，在思考該不該協助把鍋碗洗乾淨前，先問
：「你家有洗碗精嗎？」他在流理台附近，沒有看過類似東西的印象。
　　「好像…沒有。」
　　「不至於完全沒在家裡吃東西吧，還是你是不知道洗東西要用清潔劑，那種不食人間
煙火的種類？還是環保主義者，不使用化學清潔劑？」
　　這天中午過得很輕鬆，也得知趙子熙更多的生活樣貌，一串的話脫口而出；趙子熙笑
了起來，說：「都不是。平常不是在外面吃，就是買外食，頂多筷子用熱水沖一沖。」
　　那你還不知道筷子只有三根？還是三根夠用？盧承禹不打算挑這個出來說，一個人住
的地方，有一雙筷子能用，一支當攪拌棒，確實算是夠用。
　　「今天放假吧？把櫥櫃翻仔細點，說不定你家裡有，不然附近超商也很近。」盧承禹
一邊說，一邊走向玄關，瞥見玄關一角堆放紙類回收的紙袋裡，有剛才使用的鑄鐵鍋。
　　「連鍋子都是第一次拿出來用啊。」盧承禹笑了起來。
　　「上次有人約好要去吃火鍋，臨時說要加班取消。昨天剛好賣場有即期品特賣，突然
很想吃就買了；回來後才開始看家裡有沒有適合的東西能處理。」
　　臨時取消是自己的問題沒錯，但為了工作那也沒辦法的事，盧承禹忽略部分話題，說
：「剛好有鍋子真是方便呢。」
　　「是啊，你也剛好要過來，不然就會懶得找鍋子，那包火鍋就放著了吧。」
　　「都買了，結果懶得找鍋子也太浪費…真有這種時候可以跟我說啊，我家有很多尾牙
、股東會拿回來的鍋子，都全新的。」
　　盧承禹穿好鞋子，準備開門前，腦中突然有個念頭閃過：今天的午餐是趙子熙買的，
是不是該平分金額？他如果會會認為這頓午餐盧承禹該負擔一半，會先說吧，還是自己要
主動提？先前說要拿芒果過來時，趙子熙確實問過該負擔多少錢，當時說不需要；那是自
己不想去精算，別人未必對金錢會有相同的看法。
　　「怎麼，有東西忘了？」
　　「啊、沒有。」沒有適當的機會提，只說：「今天謝謝，火鍋蠻好吃的，下次再去上
次沒去成的那家。」
　　「已經吃過火鍋，可以先換別的。」
　　「好，確定後再連絡你。」
　　回公司的路上，盧承禹告訴自己，下次吃飯時總有機會把錢算清楚，就算對方不介意
，也要聽他自己說出口才能安心。可以說是小事，不過人與人之間相處，就是由這些小事
，累積對彼此的了解、信任、或好感。
　　先不管他會不會期望與趙子熙加深的交情，就算是一般朋友，也不希望給對方不好的
印象。盧承禹有點不安，是否愈來愈在意趙子熙對自己的想法；卻已無法抑制，為趙子熙
剛剛笑起來的模樣，滿溢胸口的暖意。
＊＊＊
　　週六盧家與嚴家的聚會，訂在一家日式餐廳；兩家聚會，話題大多集中在孩子們的近
況，盧家大哥的婚期訂在年底，未來的大嫂也來了；妹妹在外地工作，剛交男友。嚴巧蘭
把對方身家問得仔仔細細，有些細節，盧承禹還是第一次聽說。
　　嚴憲武晚了半小時到，很自然地坐在盧承禹身邊的空位坐下。
　　「不是要你提早出發了。」嚴巧蘭抱怨。
　　「我早上才下班回宿舍睡覺，已經盡量起來了。要不是今天盧大哥的老婆要來，還真
不想起來。」
　　「什麼話，叔叔、阿姨真是白疼你了。」
　　「就是啊。」盧承禹的母親石瑾說：「不要我們兩個老人家，以後要去醫院掛門診才
能見你一面。」
　　「等我能看診還要幾年，在這之前，叔叔、阿姨可要健健康康的，讓我回家就能見到
你們。」
　　石瑾笑：「少來，你一年才回家幾次。」
　　接著是盧家長輩詢問嚴憲武的近況，時間都在工作上，感情生活現在是空白；盧承禹
記得他先前有跟一位同校但不同科系的學姊交往，但他不想主動問狀況。
　　反而是嚴巧蘭問：「你那個學姊呢？」
　　「就分手啦。我就這種作息，對我抱怨還不如找醫院抱怨。你呢？」嚴憲武看向盧承
禹。「有新女友了嗎？」
　　擺明是想把長輩圍攻的對象轉移過來，不管先前他遲到的時間裡，盧承禹有沒有向長
輩交代過，大家不會厭煩再聽一次親人的近況。
　　在盧承禹開口前，石瑾先說：「小武也不知道嗎？」
　　「什麼？」這不僅嚴憲武想問，盧承禹也想問母親認為嚴憲武該知道什麼。
　　「他最近常跟人約出去吃飯啊，都說是朋友，但幾乎每個禮拜都有約，還以為他就算
不跟我們提，你們兄弟間也會說。」
　　「我不知道。」
　　不理會嚴憲武打探的眼神，盧承禹裝作不滿的對父母說：「就真的是朋友，哪有什麼
好說的。」
　　嚴巧蘭滿臉好奇，問：「是朋友，但每周約出去？」
　　「時間剛好能配合而已。在座有誰能在我找好一家餐廳後，三天內給我確定的時間，
而且不爽約的？」
　　這話基本上是說給嚴憲武聽的，他們還在大學時，偶爾也會約出去吃飯，聊聊近況；
當然，餐廳都是盧承禹找自己想吃的店家。
　　「是男的女的？」嚴憲武問。
　　先前對父母說是公司之前的同事，父母就沒再多問。也許是他們預期，跟女性約出門
，等穩定後自然會跟他們介紹；如果是男的，就不需要在意。但面對嚴家母子，回答一起
吃飯的是男性，事情也不會簡單到哪去。
　　「男的，之前是公司的同事。」盧承禹還是選擇老實說，不想給父母錯誤的期待。
　　盧家這邊得知是公司的男同事後，明顯失去追問的興致，看嚴家母子似乎還不想放過
他，盧承禹將話題帶到哥哥身上，詢問他們婚禮的細節。
　　他們這次回來，本來就是要跟父母商量禮俗處理的方式，未來的大嫂也將女方家長的
期望帶來，聚餐間的話題，一時半刻都是婚禮相關的事務，還有父母說起自己結婚時的狀
況。
　　嚴巧蘭的婚姻狀況並不普通，無法以自身的經歷提供意見，大多時候反而是對聘金的
金額、要送那些聘禮、哪那些由男方付錢、哪些是女方負擔的這些提出疑問。盧承禹覺得
這些事情很麻煩，只是因為跟家人有關，說不定需要幫忙什麼，才提起精神聽。
　　突然想起，Rita曾提過趙子熙與前女友曾論及婚嫁，結婚這件事麻煩成這樣，父母相
繼病逝，確實也無心再處理那些瑣事了吧。只是趙子熙的女友，就這樣離開他嗎？
　　盧承禹輕笑，笑自己根本不了解他們相處的狀況，就為了趙子熙，認定是女方離開，
也太自以為是。
　　「笑什麼？」
　　耳邊傳來嚴憲武壓低的聲音。
　　「嗯…覺得那些禮俗有甚麼意義而已。」盧承禹隨口敷衍。
　　石瑾正說起她們結婚時，有兩隻活生生的帶路雞放在禮車的後車廂裡，到男方家下車
時，母雞還下蛋，婆家可高興得。
　　嚴憲武往盧承禹碗裡丟一隻剝好殼的蝦子，盧承禹不覺得這有什麼，這是從以前開始
就有的習慣。嚴巧蘭懶得剝蝦，嚴憲武覺得把蝦殼撥得漂亮很好玩，因此嚴巧蘭規定，餐
桌上只要有蝦子，都交給嚴憲武。
　　妹妹對甲殼類過敏，盧大哥夫妻輪不到他來服務，盧家父母隔得比較遠，自然只有嚴
巧蘭跟盧承禹接收他的好意。
　　「你喜歡的人？」嚴憲武拿濕紙巾把手擦乾淨。
　　「什麼？」
　　「你的前同事。」
　　「說什麼，就是個時間合得來，願意一起去吃飯的朋友而已。要說喜不喜歡，當然是
不討厭才會約。」
　　家人談論婚禮的事情很熱絡，兩人也刻意壓低聲音，但在家人聚會的場合，這個話題
讓讓盧承禹感到焦躁，他可不想被家人聽到產生誤解。更何況，這人問這幹嘛？無論如何
，自己的感情生活，跟這傢伙一點關係都沒有。
　　「小禹。」聽見嚴巧蘭聲音，盧承禹緊張起來，擔心是剛剛嚴憲武說的話，引起她的
好奇心。
　　「阿姨明天想去逛百貨買東西，有空陪阿姨去嗎？」
　　「可以啊。」只是去幫忙提東西，偶爾會有這份差事。
　　「明天啊…」嚴憲武遺憾地說：「值班呢。」
　　「沒期待你會有空。」嚴巧蘭直言。
　　盧承禹鬆口氣，偶爾在家族聚會與嚴憲武見面就夠，可不想跟他一起出門。過了今天
的聚會，很快就不會再想起那個夏日。

雖然這樣說，總覺得那個夏日不會真的消失在腦袋中呢……抓小蟲，前半有名字寫成子「溪」，末六段的嚴寫成「顏」~ps: 前半在「聽趙子溪平靜地說」的地方^^"

好喜歡小禹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