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不傻啦！」晉燐衝著同床的男人笑，不同於過去天真懵懂，眉目間
透著一股靈氣。
　　韓璧淵望著那燦爛無邪的笑靨有短暫愣怔，這感覺像孵十年的蛋竟然就破殼一
樣，本來已做好覺悟就算這孩子一世癡傻也守著，但一夕之間晉燐不傻了，他欣喜
之餘又多了分沉重的責任，一想到晉燐出身特殊，又開了靈智，更該好好教養才行。
　　晉燐本就生得討喜，現在跪坐在床裏咧嘴笑，兩顆虎牙微露，一雙大眼長睫直
瞅著人瞧，乖順得很，更教人挪不開眼。韓璧淵坐起和他互望良久，問：「身體可
有何處不適？」
　　晉燐搖搖頭說：「我很好啊。一覺醒來覺得什麼都好。」
　　「嗯，判若兩人。」韓璧淵聽他言語流暢，神思清明，好奇打量了會兒。
　　晉燐輕笑，說自己對之前的事還存有印象，一臉靦腆撓頰微笑。韓璧淵沒有表
露太多情緒，只道：「既然不傻了，今日給你安排住處吧。」
　　晉燐聞言慌忙挽住師父袖子央求：「我不想走，我還想跟師父在一塊兒，我會
怕。」
　　「怕什麼？既然不傻就該學規矩，再怎麼說你都是玉杓他們的大師兄，在這兒
還有誰敢對你造次？」
　　晉燐嘟嘴嘀咕：「我不要和師父分開，我清醒了師父就要趕我走，那我寧可傻
一輩子、我、我嗚嗚嗚。」
　　韓璧淵看他話沒講完竟然哭起來，這鬧脾氣的模樣倒是跟癡傻時沒什麼分別，
頓時覺得傷腦筋。也不是小娃兒了，說哭就哭，真是沒皮沒臉，他心裡這樣叨念，
卻又顧慮到晉燐的心性也許還不穩定，得耐著性子勸，於是溫聲哄說：「為師不是
趕你出去，是希望你學著照顧自己，將來才好自立。再說，你已不是幼孩，再和為
師同睡一床實在不妥，若傳出去也不好解釋。」
　　「要解釋什麼？我本來就和師父一塊兒睡的，我喜歡和師父一起，關別人什麼
事？」
　　韓璧淵長嘆一口氣，看來是有理講不清，他態度緩和說：「有些道理你慢慢會
懂的。」
　　晉燐抱著棉被回話：「我不管，我跟師父就睡屋裡，誰敢亂講什麼。要不師父
可以說我就在耳房伺候，也沒人曉得我們同床，何況師父沒了我是睡不好的。」
　　「這話何解？」韓璧淵好奇反問。
　　「師父不是會發噩夢麼，我幫師父趕走夢魘。我走了，師父肯定睡不好。」
　　韓璧淵若有所思盯著他，雖然心中狐疑不解，但想想自己也習慣這孩子陪伴，
而且晉燐也只是愛撒嬌，衡量了會兒改口道：「罷了，暫時照舊，不過今後我將嚴
格督促你修煉。」
　　晉燐知道師父是面冷心軟，自幼就對他相當呵護，因此一點也不害怕，還立刻
跳下床拜謝師父，取來其鞋襪討好道：「弟子伺候師父更衣穿鞋。」
　　韓璧淵一時半刻還不習慣晉燐的變化，自己彎腰拿了鞋履說不必他伺候，卻被
小少年握住腳擱到其膝腿上。他輕蹙眉心：「你這是……」
　　晉燐機伶笑語：「師父跟弟子客氣什麼？比起師父為我做的，我做這些才不算
什麼。」他迅速替男人穿套好一腳，再抓起另一腳擺到膝上，握著男人一足不禁訝
異：「噯呀，師父的腳真秀氣，比我的大不了多少。」
　　這話若別人說了就是嚴重冒犯，但因是出自晉燐之口，韓璧淵只當他小孩兒胡
說八道，冷哼一聲不予回應。他看晉燐一臉認真跑去拿衣裳，真要幫他更衣，心裡
莫名感動，他沒想過要晉燐報答什麼，不過感受到那份心意，過往所做的也覺得值
了。
　　晉燐拿了師父的衣裳過來，看到師父將凌亂的鞋帶解開重新繫，尷尬訕笑：
「對不起啊師父。弟子粗手粗腳的，連綁個鞋帶都不會。」
　　「你還小，慢慢學。」韓璧淵簡短安慰他，這孩子一向就不擅長繫繩，後來也
只讓他伺候穿套衣衫，繫衣打結還是自個兒比較快。最後他也替晉燐更衣，綁好了
一身繩結繫帶，晉燐害臊臉紅，看得他想笑又不忍笑出來。
　　「弟子一定勤加學習！」晉燐兩隻小手握拳喊話，頭頂覆上溫軟的觸感，韓璧
淵溫柔摸他頭髮淡笑，雖然沒有言語，卻給了他莫大的鼓勵。
　　寧行之等人尚未離開道觀，但採茶工作還在繼續，由玉杓代為監製，韓璧淵沒
有立刻離開流虹居，而是在居室裡教晉燐怎樣穿戴衣裳鞋履。他說：「這些事得先
學，先照顧好自己。」
　　晉燐一一答應，心想盡快學好這些事就不必再讓師父為自己操心了，還能反過
來伺候師父吧？所以學得格外認真，自己又脫下衣物重新穿過，身上的衣結打得端
正好看。他抬頭看師父秀雅的面龐浮現一抹笑，不自覺看癡，世上再沒有比這人更
好的了。
　　韓璧淵拿食指往小少年眉心輕戳，含笑輕語：「傻了？」
　　「沒傻。我覺得師父您真好看，比神仙還好看。」
　　「見過神仙麼？」
　　「沒見過。」
　　「那說什麼胡話？」韓璧淵和他閒扯幾句，拿木梳替其梳髮，再用紫色髮帶給
他紮馬尾，歛起笑意說：「有件事要先跟你說清楚，有關你的身世。」
　　「我爹娘麼？」
　　韓璧淵點頭，對鏡裡照映的小少年講：「你爹是晉徽洋，人稱茶癲，也是我師
叔。他的茶藝、修為和道法也是當年道觀第一人，不遜於你太師父，不過他喜歡雲
遊，成名後就不常在漸雲峰。而你的娘親是魔族聖女，楚星頤，不僅熱愛搜羅各種
玉石，也能將它們煉成寶物，被稱為玉癡。也不知他們二者如何邂逅，然後就有了
你。他們在外或許得罪了誰，又或許身懷秘寶招來妒嫉，所以被造了謠言，說有件
法寶在他們身上，遭到各方人馬追殺打擊。你娘親為了你而犧牲，你爹帶著你逃回
來，將你託孤給道觀，之後就和妖魔同歸於盡。」
　　晉燐聽完有點不知所措，要說傷心，若他生來就沒人照顧關懷，再聽這身世是
一定會傷心痛苦，可是他有師父和同門照顧著，所以得知雙親遭劫固然難過，卻也
不到哭得撕心裂肺的地步。
　　韓璧淵看那孩子困窘傷心垂首不語，再抬頭時仍勉強朝自己擠出一絲笑意，竭
其所能討好人，生怕被他趕走似的，心裡就泛起酸軟刺疼的感覺，招手喚：「過來。」
他將晉燐抱入懷裡輕拍背後，默默安慰了會兒。
　　晉燐也環抱住師父，聽師父問聽見鼓聲沒有，他答聽見了，也曉得是二師弟擊
鼓，這時辰應該是大家採完茶要轉移陣地去製茶的時候。韓璧淵先帶他去看如何製
茶，途中讓他記了幾個法術口訣，他照著念完疑問：「師父，我變不出來啊。」
　　韓璧淵輕哼笑，說：「你一點道行也沒有，自然無法發揮。先背熟了，慢慢練。」
　　韓璧淵施法照路，師徒倆在幽暗山林間行走，他繼續講：「觀裡採製茶葉的事
情和凡間相差不大，凡間茶樹會染病，這裡也會有，只是情況不同，應對之策也不
一樣。凡間有的用竹剪，有的用手摘，在這兒用的是法術。這時期採芽茶，就是尚
未展開葉面的嫩芽，穀雨後就都展開了，叫開面，開面後採下的就是葉茶。觀裡春
夏秋冬皆有茶可採，但一般只採春茶，秋天不採製靈茶。
　　道觀遭劫而致元氣大耗，所以近年產的靈茶少。一會兒你師弟、師妹們採茶，
你在一旁瞧仔細，現在採的芽茶細嫩脆弱，每個弟子會帶一個停雲簍，是觀裡採茶
道具，簍裡是靈泉水，採下的芽茶就用簍裡的水養著。」
　　晉燐整路斷斷續續應著：「嗯，唔。嗯。」
　　韓璧淵回望：「會不會說得太快？」
　　「不會，都懂。」
　　「那繼續。」韓璧淵不再顧慮，接著說：「芽茶靈氣較淺淡緩和，就是喝了也
增加不了多少修為，成本也高，量又少。」
　　晉燐插話問：「那為什麼還做芽茶？」
　　「呵，問得好。」韓璧淵誇他一句，回答道：「漸雲觀的芽茶能安定心神，使
人塵心漸息，雜念不起。境界越高的修仙者，靈根仙脈越難煉化得純粹，一旦到了
要突破到新境界時就容易走火入魔。可是漸雲觀的芽茶能夠為仙脈滌濁，靜心清氣，
還能減少入魔風險。」
　　韓璧淵帶他到雲魄泉附近的茶園，教導他說：「這芽茶原料又分好個幾品階。
只有頂芽的叫小芽，次之是揀芽，也就是有個旁葉的，稱一槍一旗，再次之就是中
芽，是一槍兩旗。接下來一槍多旗就普通了，不值一提，就算頂芽未開面也不會拿
來做好的芽茶。
　　若有弟子貪多混了別的品級，依觀裡的規矩要受罰住去了無居，少則一年，多
則數年。有空再跟你講了無居的事，為師先帶你認識不同茶園的特性。」
　　「好。」晉燐趕緊跟上，前面男人又回頭瞅著他問：「說這麼多，你記得起來？
要不要給你找一面玉牌，把學到的先存錄到玉裡？」
　　晉燐記得之前師弟、師妹們常帶著一面玉牌，大概是相同用途。他朝韓璧淵拱
手拜謝：「多謝師父。」他並非記不起來，只要是師父給的他都想要，師父給別人
的他自然也想有一份。
　　韓璧淵把腰間一塊玉佩解下來給他，是一塊雪白無瑕的白玉刻成牡丹與蝶，他
說：「玉可以送、可以買，但是不能討。靈玉更是如此，這塊玉是上個月才挑的，
尚未認主，如今給你。玉認主初時也許會給新主人找些麻煩，也許不會，有些人鎮
得住便相安無事。你先收著吧。」
　　晉燐看師父給自己繫上玉佩，臉上難掩欣喜，謝了又謝。
　　玉杓老遠見到師父和大師兄走來，只不過總覺得哪兒不對勁，等他們走近時他
發現大師兄今天沒有奔來玩他的光頭或鬍鬚，疑惑盯著大師兄看。晉燐笑喊：「玉
杓。二師弟。」
　　「噯，大師兄。」
　　「辛苦啦。」
　　「還好、還好。」玉杓哈哈笑了兩聲就呆愣住，歪頭疑惑：「大師兄今天怎麼？」
　　「因為我不傻了嘛。」晉燐一臉古靈精怪朝玉杓挑眉笑。
　　玉杓眨了眨小眼睛，歡喜尖叫撲向晉燐喊：「哇啊、大師兄你不傻啦？真的不
傻啦？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我好開心啊。」師兄弟倆勾肩搭背笑起來。
　　晉燐隨他們到製茶苑觀看，大夥各施法術將簍中芽葉傾倒進瀰漫靈雲的池中，
踩著獨有的步伐形成陣勢，池中的雲氣慢慢騰起，細嫩青翠的小芽在雲裡翻覆。他
們挑揀芽茶品階將之漂洗乾淨，池中有琥珀池引來的活泉，過程需要精確操控靈氣
掌握每個芽葉的變化，篩選完就是蒸青，另外也有葉芽的製作。韓璧淵將其間用的
法術一一教晉燐記下，接著離開製茶苑到外頭說要準備送客的茶席。
　　韓璧淵在松月湖畔的水榭上佈置茶席，他藉機教授晉燐如何烹茗，也教他道觀
裡不只有靈茶可飲，茶食也講究，師徒倆一起拿蛇骨炭烤了墨花生，趁客人出現前
自己吃了起來。每一口都感受得到溫煦靈氣滲入體內，晉燐問：「蛇骨炭是什麼啊？
用這個烤的東西都好吃？」
　　韓璧淵跟他講這山裡的事，遠古有龍蛇精怪盤踞此境，為搶靈源而相鬥千百年，
在地底深處留下大量骨骸。漫長歲月裡，這些遺骸浸染了靈氣，當炭火燒烤飲食最
能吸收其中的靈氣，而且這些骨炭一樣有品階之分，龍階最高，蛇階次之。
　　「我們觀裡焚香時也常用這樣的炭。」
　　晉燐吃著墨花生瞅著師父，瞧得出師父每回提起漸雲峰的事總有些驕傲得意，
不討人厭，而是自豪。他知道師父肯定是很喜歡這兒，一草一木都珍惜著，所以他
也喜歡漸雲峰。
　　晉燐陪師父應付外客，藏仙派一夥人收了用新的棬模製成的磚茶就欣然離開，
晉燐問：「師父，他們猜到我是誰的孩子不要緊麼？會不會給漸雲觀帶來麻煩？」
　　韓璧淵對這點倒看得開，他說：「各派在這山域早就埋了不少眼線，有什麼動
靜早晚是要傳開來的，也沒必要遮掩。更何況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以前被血洗過
一回也尋不到的東西，現在再來一遍也不會有。」
　　韓璧淵冷哼，話說得有些霸氣，其實也是這些年忍夠了。礙於實力不濟，門徒
不多，諸多因素都不利於漸雲觀，所以才老是被其他門派揩油，他身為觀主也總是
戰戰兢兢在各大派夾縫裡求生。
　　他看著晉燐說：「如今你不再癡傻，為師必將所知傾囊相授，你很快會追上玉
杓他們，能保護得了自己。」
　　「多謝師父。」晉燐笑得一臉開心，嘴甜回說：「等大家從諸仙大集市回來，
師弟跟師妹他們都要準備再去外頭遊歷了吧。那時就剩我一個，我會好好伺候師父
的。」
　　「志向這麼小？」韓璧淵輕笑，跟他說：「先顧好你自個兒吧。」
　　「哈。」晉燐赧笑，他又問：「師父說靈茶要分給師弟師妹他們，那道觀的靈
茶……」
　　「茶園就在這兒，缺什麼樣的靈茶再做就有了。」
　　晉燐收拾茶席，回頭問：「聽說靈酒也很好的？」
　　韓璧淵蹙了下眉心，語氣嚴肅道：「你年紀輕，不許飲酒。」
　　「師父多慮了。我們這兒也沒有靈酒啊。」
　　「……有的，只是收藏起來沒喝。你若有興趣，也要成年之後。」
　　晉燐追問：「幾時才算成年？」
　　韓璧淵負手站在水畔暗忖，半晌答：「就是你能娶妻的年紀。」
　　「娶妻？」晉燐尾音高揚，接著害羞笑起來。
　　「笑什麼？」
　　「沒、我有點害臊。沒想過啊。對啦，師父怎麼沒娶妻？」
　　韓璧淵又皺了下眉頭，望著湖水敷衍：「沒想過。」
　　「那師父怎麼不想？」
　　「一心修道，無暇風花雪月。」韓璧淵聲音越來越冷，心想這孩子的問題真是
沒完沒了，以前他都能耐心應對，怎麼現在有些心煩意亂？大概是晉燐不傻，他若
要回答也不能隨意應付吧。
　　「那我也要和師父一樣。」
　　「再說吧，也許你看見了哪個漂亮小仙女就動搖了。」韓璧淵調侃他，轉身看
他收得差不多了，催促道：「走吧。」
　　晉燐抱著儲物布巾跟在師父後頭，他問：「師父啊。」
　　「嗯？」
　　「真的沒有那件法寶麼？什麼諸天什麼的。」
　　韓璧淵走了一小段路停下來，回頭盯著他澄澈的一雙眼問：「你認為為師私藏
法寶？」
　　晉燐被看得有點慌，連連搖頭：「怎麼會，我信師父。倘若師父有法寶又怎麼
可能還看其他門派的人臉色啊。」
　　韓璧淵神情黯然，低聲道：「我沒有。你太天真了，阿燐。有法寶又如何？就
算掌握乾坤，也不該恣意妄為。修煉應該堅守道心，有所為，有所不為。」
　　晉燐仰視他良久，揣測道：「師父意思是……不可仗勢欺人，胡作非為？」
　　「差不多意思。」
　　「那師父也信我對吧？要是我有法寶肯定要交給師父的。」他大膽握住韓璧淵
的手，眼裡都是依戀。
　　韓璧淵只當他是孺慕之情，心軟摸他頭髮淺笑了下，逗他說：「天真啊。你怎
麼曉得我不是道貌岸然之輩，養著你是等你哪天供出了法寶的線索？」
　　「不會的。師父不是這樣的人，所以我才說要是有那件東西，我肯定交給師父，
因為師父比我更適合，師父一定不會仗勢欺壓弱小。」
　　「哼。」韓璧淵抽手輕哼：「有法寶你就自個兒留著吧。為師不需要。」
　　晉燐緊追著韓璧淵跑，像極了一條小尾巴，嘴裡喊著師父、師父，言辭懇切道：
「我最信師父的，師父總說喝茶感受對方的心，我喝了師父那麼多茶，最明白師父
的心地如何。師父最好了。」
　　韓璧淵越走越快，一臉要笑不笑又覺得這小子有些煩人，不自覺耳根有些粉紅，
又不敢把一點道行也無的小鬼扔下，只好出聲令道：「好了別說了。我知道了。再
多嘴我讓你和玉杓睡一間。」
　　晉燐立刻噤聲。
　　一天的日子過得很快，送客之後韓璧淵在流虹居教晉燐識字讀書，天色很快就
暗了。他發現自己發給晉燐的玉牌根本是多餘，雖然晉燐發蒙得慢，但極為聰明，
而且過目不忘，也許過不了多久就能趕上其他同齡孩子。
　　韓璧淵擔心晉燐過於勉強，勸他切勿急進，他卻回說：「這不算什麼，一點都
不難。我也想快點修煉，好讓師父多教我法術，這樣就能幫上師父的忙啦。」
　　韓璧淵欣慰：「不愧是茶癲和玉癡的孩子。」
　　「也不愧是師父您的大弟子。」晉燐自己講完笑起來，看師父把書闔上，說是
時候就寢了，還用哄孩子的語氣跟他說多睡才長得快，他不高興被師父當小孩，卻
又是因此才說服師父留下自己同居一室，只抿了抿嘴沒應話。
　　韓璧淵讓小少年睡床裏，自己在外側躺平，十年如一日的守著晉燐。晉燐乖乖
躺好，半晌又側臥，在漆黑之中面朝韓璧淵的方向說話：「師父，睡了麼？」
　　「嗯。」
　　「呵，睡了還應聲啊？」
　　「沒睡熟。」
　　「師父安心睡吧，不會做噩夢的。」
　　「你……」韓璧淵想問話，但又覺得問與不問都沒什麼分別，又把疑惑吞回肚
裡了。
　　晉燐挨近人，嗅著那人身上清雅的淡香，忽聽那人追憶低喃：「為師羨慕過你
的。」
　　「我？弟子有什麼好，讓師父也羨慕？」
　　「羨慕你有太平日子。」韓璧淵語氣很淡，像是快睡著的聲音。他輕喃：「沒
見過什麼血腥，不必經歷門派間角力爭鬥……那年親眼見同門一個個慘死眼前，自
己卻連驚怕的餘裕也沒有，我帶著情同手足的師妹逃，把她藏在懷裡，還沒逃出生
天，就陷在雪地裡，血一直往外流，靈氣也散了，很疼，連魂魄都疼……師父說，
我有心魔。喝著茶，守著你，這才慢慢不再做噩夢，不再看見心魔，可我總不能將
你留在身邊那麼久的。你有你的道，而我有我的。」
　　晉燐捨不得師父難受，小手在被裡摸索，握住韓璧淵一手說：「我會陪師父，
別怕。今後還有很長的路一起走的。」
　　韓璧淵抬手摸他頭，心裡溫暖，安詳入眠。
　　室裡一片寂靜，男人甫入睡，晉燐就睜開眼挪近其身側，比黑夜更深沉黑闇的
輕絲縷縷纏繞在其鬢髮間，晉燐微啟唇熟練的將那些黑煙吸入口鼻，瞇起眼將那些
令人困於噩夢的黑氣都吞食乾淨。
　　這一刻，晉燐所為如同過去十年來一樣，在他還癡傻時就懂得憑本能將夢魘吞
噬，只因他不願這個人難受。他是一心一意的想看到韓璧淵好，小手溫柔輕撫著師
父的側顏，輕聲細語：「師父，祝你一夜好眠。」
＊　＊　＊
　　翌日天未明，韓璧淵把晉燐叫起，梳洗後用過早飯就開始一天的學習。韓璧淵
多待在流虹居，道觀裡有玉杓他們看著，等到眾弟子習武的時辰才一塊兒到演武場
打個照面才走。晉燐不曾習武，由韓璧淵親自傳授，兩人回流虹居室外演練，近午
才休息。
　　韓璧淵親自掌廚，食材都是山間透著靈氣的草木花葉和果實，晉燐在一旁打下
手，師徒倆一向吃得清淡，也非無肉不歡。飲食後小憩，韓璧淵跟他談論書籍見聞，
晉燐好奇又問起了諸仙大集市。
　　韓璧淵帶他到書齋裡找出一本圖冊，這圖冊是道觀藏書之一，紀載許多世界景
物，是道觀前輩們雲遊所紀敘下來的文章圖繪，由住在流虹居的主人編輯成冊，這
一代即是由韓璧淵所收藏保存。他翻開圖冊，上面的墨彩所繪事物開始浮動，光影
變化使之栩栩如生。
　　晉燐驚奇叫道：「師父，這雲飄出來了。」
　　韓璧淵含笑睇他，說：「大驚小怪。用秘術做的圖書就是這樣的，可惜這書本
來也載錄了雲相之術，但是被蟲給蛀了。」
　　「啊？這麼厲害的書蟲也吃？」
　　韓璧淵掀頁翻找著什麼，心不在焉回他說：「蟲也想修煉，也識得好東西，自
然會被吸引來吃。以前只在書庫外設陣保護，沒想到蟲子就在陣裡，後來全道觀的
人一塊兒幫忙把每本書都下咒封守住，外加了防蟲的藥草包，裡面用料也不一般，
因為那蟲不是普通的蟲子，為了剋牠們還得找來專吃那種蟲的靈鳥羽毛加工。」
　　他停在某一頁說：「有了。諸仙大集市沒有固定的時間地點，也不曉得起源於
何時，只知道大約持續了一千多年，而且也不是每年都有，比沙漠綠洲還難尋。那
地方總是出現在混沌之氣最重的地方，藏了無數機變於其中，過去有不少修煉者在
那兒淘到法寶、神器，發生之所往往是在秘境裡，所以各門派有自己的推算之法。
畢竟再混沌也不是沒有規律。」
　　晉燐一臉有趣盯著圖冊裡的景象，問：「怎樣的規律？」
　　「如四時流轉，是這大自然裡的規律，現在的你無法勘透。舉個例說吧，這規
律就像是做夢一樣，一個晚上總有幾場夢，每個夢都藏著一扇門，通往不同的去處，
只要你熟悉了就能見到你想見的。」
　　因這番話，晉燐注意力重回韓璧淵身上，他見師父眉眼微有笑意，那神情別有
深意，也不曉得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韓璧淵收回目光提醒他說：「有時大集市發生的地方和人間的集市重疊在一起，
但也可能是在危險偏僻的場所，聽你太師父提過，他年輕時去過一次諸仙大集市，
很多人趕集途中就被毒龍猛獸吞吃了。雖說以諸仙為名，不過去的人什麼族類都有，
也是當真危險。像你這樣毫無自保能力又渾身靈氣的小童子容易被拐騙，好一點兒
的下場去賣去當奴隸，不幸的就是全身拆卸被當作材料。」
　　晉燐害怕揪緊師父的衣袖，縮肩緊靠著人，韓璧淵摸摸他額髮說：「怕就別去
吧。」
　　「那怎麼成！」
　　「那就好好學吧。」
　　「弟子一定上進。」
　　晉燐只想哄師父高興，從不喊苦喊累，每日貪黑練功。韓璧淵雖然樂見晉燐學
有所成，卻擔心晉燐累壞身子，時常拿丹藥替其滋養補身，晉燐也覺得服食丹藥效
果不錯，主動問：「師父，既然靈茶這麼好，效用堪比那些丹藥，何不天天喝、從
早喝到晚？」
　　韓璧淵蹙眉笑睇他，手指在他鼻樑輕刮了下念說：「胡鬧。再好的東西也不能
服食過度，茶性寒涼，靈茶也要依修煉者所習功法配合飲用，而且還要依照最適合
的時辰。若不求慎解，貪多飲食，反而會越喝越虛弱。而你修煉方有小成就這麼好
高騖遠，當心走偏了路。」
　　晉燐抿了下嘴，嘀咕著：「可我落後人家這麼多……」
　　「飲茶就是要讓你慢。不要只用你的腦子記，還要用你的心、身體。」
　　晉燐年輕氣盛哪裡聽得進這些話，只覺得師父不懂他的心意，而他也不過隨口
一說，怎麼到師父那兒就全是講究了？轉念一想，師父也是真心為他好的，否則又
怎會凡事為他設想得如此細膩周全。若他今日是在別的門派，恐怕不只會被嫌棄是
災星，連能否活到今日都不好說。
　　「嫌為師囉嗦？」韓璧淵挑眉，面上溫情含笑。
　　「師父，你把我當兒子麼？」
　　韓璧淵淺笑：「你我雖不是親生父子，但師徒之情應該也與父子之情差不多的。」
　　「我想快點長大，為師父分憂解勞。」
　　「來日方長，你急什麼？」韓璧淵又被他逗得想笑，摸他頭髮說：「老是甜言
蜜語，留著說給別人聽吧。」
　　是日午後，韓璧淵將煮好的茶湯遞給他說：「這茶不是最稀有名貴，就是普通
葉茶，不過靈氣濃郁深厚，長期飲用有益於拓展仙脈、滌淨靈根。過去十年來也就
這麼讓你喝，你若是喝膩了，改天為師再找其他茶種來吧。功效是差不多的。」
　　晉燐乖巧捧起茶碗品嘗，誇了句好喝，他發自內心的喜歡師父，也愛喝師父煮
的茶。夜裡他睡床裏不敢像從前那樣擾韓璧淵睡夢，兩人躺得筆直入睡。到了深夜
他感應到旁人的夢魘醒來，照往昔那樣將其啖噬而盡，指腹輕柔抹開男人揪起的眉
心，心中嘆道：「師父真是不能沒有我，看來過去陰霾太深，所以夜夜都有夢魘來
擾。不過不要緊，我會保護師父。」
　　晉燐在幽暗中藉淡淡月輝凝望韓璧淵，他見男人睡顏祥和就暗自讚嘆：「師父
比什麼茶都還好，光瞧著都心情平和啊。」
　　韓璧淵怕晉燐累壞自己，告訴他要勞逸結合才好，所以給晉燐放假兩天，什麼
課業都不必做。晉燐就邀了玉杓、森忍和王烈沼幾個一同進山打獵，他自己捉靈鳥
烤著吃，王烈沼幫忙生火，森忍倒掛在樹上當陪客。玉杓在一旁看大師兄拔鳥毛一
面閒聊：「大師兄的身手進步神速啊。」
　　「別笑我啦。」晉燐客氣，他不曾和同齡孩子相處過，沒有比較對象，也不曉
得自己確實以驚人的進程在成長。他說：「我個子不高，不夠健壯，跟你們比起來
簡直是顆豆子。」
　　「大師兄太謙遜啦，你要是豆子，那二師兄就是泥鰍了。」王烈沼大笑，這話
惹來玉杓抗議。
　　玉杓說：「我是泥鰍，那妳什麼？」
　　王烈沼說：「我可是五百歲的火龜精呢。」
　　晉燐驚訝：「哇，五百歲啊……」
　　王烈沼點頭接著講：「三師兄他是七百歲的梟。二師兄是六百歲的大鯢。大師
兄你才不過十幾歲呢，就長得夠好啦。」
　　晉燐暗自汗顏，看來他們道觀輩份什麼的確實是講求先來後到，不是擇優，沒
有暗地裡操作，不然哪輪得到他入門？他訕笑了下，手腳靈活的把靈鳥內臟挖出，
和著山菜靈草剁碎，一面料理一邊聊：「師父老要我慢慢來，我可等不急了。」
　　玉杓咯咯笑：「急著做什麼啊？急著成家啊？」
　　「胡說。」
　　玉杓還在笑：「大師兄有師父親自教導已經是好的了。我剛拜師的那會兒啊，
嗨喲，連筆都不會拿的。師父也只拿玉牌錄了一次就叫我自個兒練，我就看著玉牌
照出的樣子拿筆，唉，我們這種精怪拿筆練字不是很好笑？」
　　王烈沼和森忍也想起被嚴格教育的過往，紛紛露出痛苦的神色。王烈沼逕自解
釋道：「不過人族真的是佔盡好處。修煉雖難，但人族修煉就是比我們精怪容易許
多，所以我們化人也是圖個捷徑。畢竟這麼一來魂魄也會不同的。」
　　晉燐聽完看向玉杓，玉杓挑眉問：「大師兄這麼看我做什麼？」
　　「化成人還是像精怪啊。而且，越看越像鲶魚。」晉燐憋笑。
　　玉杓跳腳抗議：「我是大鯢，大鯢！」
　　王烈沼大笑附和：「有像有像，因為那兩撇鬍子吧，呵呵呵呵。」
　　他們幾個在外蹓躂，隔天清早才回觀裡。晉燐赤足跑前頭，還沒進大殿就把往
前衝的師弟、師妹們攔下提醒：「有外客。」
　　玉杓摸了下頭頂疑問：「又是來揩油？」
　　王烈沼嗅了嗅，聞見一股清香猜測說：「來的是女客。」
　　他們幾個偷偷摸摸移近大殿，韓璧淵早以靈識感應到他們幾個，出聲召他們進
殿裡。晉燐帶頭走進來，腳ㄚ上還沾著塵泥，相當不得體。不過韓璧淵面無表情沒
講什麼，客人也都沒有面露嫌棄，反而好奇打量這小夥子。
　　韓璧淵給他們介紹了自己四個看起來不成材的弟子，再跟晉燐他們說道：「這
幾位是飛梅山，緋梅寺的女修。這是養緣大師，那位是我從前的師妹，顏艾彤，如
今是養緣大師的師妹。還有這位是……」
　　一個年紀看起來和晉燐相仿的小少女站出來，遞手帕給晉燐說：「我叫小紫，
是她們的小師妹。」
　　晉燐接過手帕，低頭盯著自己的腳ㄚ看，動了動腳趾又把手帕還回去，他對小
紫笑說：「不必啦，一會兒我用水洗。妳這帕子漂亮乾淨，我不想弄髒。」
　　顏艾彤輕笑了聲，走過來搭著小紫的肩膀對少年說：「我們是來借靈泉一用的，
要打擾幾日，聽韓師兄說你在山裡沒什麼同儕，正好小紫在我們那兒也沒什麼同齡
孩子一塊兒玩耍。這幾日你們交個朋友吧。」
　　韓璧淵讓晉燐帶小紫四處參觀，再讓王烈沼安排客人住處。晉燐點頭就帶了小
女修往外跑，跑沒幾步回頭望，看師父和那些禪門女修有說有笑，心裡頗不是滋味。
不久前他還覺得師父雖然嚴格，天天鍛鍊苦修，但朝夕相處在一起依然感到安心滿
足，再累也不覺得有什麼難熬，可是看到那一幕心裡有些不甘心，總覺得自己一時
鬆懈貪玩，好像師父要被別人佔走了。

師父我身上有法寶、好多好多法寶都給你！（污）

會幫忙把夢魘吃掉的燐燐好乖～～

吃醋會長比較快嘛wwww

會吃醋不錯哦 這會變成腹黑養成的一部分xDDDDDD

想要快點長大喔喔喔喔喔喔（污

哎喲喲喲吃醋啦?

上進又貼心的徒兒

會吃醋了代表更加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