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回家的理由
　　所以，過去十幾年，他原來都過得不好嗎？
　　看著孫河從容地在他那個形同虛設的廚房裡整理食材，曲瑞有些恍惚地、緩慢地想著
，或許過去那十幾年，只是一場做了有點長，有點辛苦的夢？
　　嗯……應該不是夢。曲瑞覺得自己是清醒的，這十幾年來都是清醒的。只是他一直以
為，自己其實過得沒有那麼不好。
　　過得不好，應該是像他與林慎的決裂。那幾乎像是從他的身上，硬生生地刨走一塊血
肉。或是像孫河決定離開那樣，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而只是聽見聲
響。
　　那是真的過得很不好，他是這麼想的。相較之下，那之後的生活只是無聊了點，只是
不容易睡著。有時真的無聊到要發瘋了，他就跟呂叔討幾個工作來打發時間，如果運氣好
的話，還能把好不容易回到腦中的聲音譜出來。
　　是有點辛苦的生活，但人總得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他想。
　　「瑞哥，吃飯了。」
　　把煮好的麵條端到曲瑞面前，然後是自己的。看著曲瑞還呆呆看著他，孫河連頭也沒
抬。
　　「趕快吃……吃完我幫你把碗洗一洗，等一下我還得回飯店。」
　　「小河。」沒有理會孫河的催促，曲瑞只是側過頭，看著他。「你為什麼回來？」
　　「因為我有事要辦。」溫和地回答。孫河學著曲瑞側過頭，帶點興味地反問：「瑞哥
不開心我回來？」
　　「很開心啊，太開心了。開心到我一直在想是不是真的。」
　　他永遠不會忘記，孫河離開時，也就像眼前這樣冷靜。瑞哥，我不回來了，你要保重
，他彷彿還可以聽見孫河說。
　　「是真的，瑞哥。」看著曲瑞還是那麼愣愣的，孫河抬了抬下巴。就是十幾年不見，
他也仍記得要怎麼樣督促曲瑞清醒過來。
　　「快把麵吃了吧，這次回來有事情得拜託瑞哥的。」
　　「現在也只能拜託瑞哥了。」
＊
　　「演唱會？！」等到瞿威回國，孫河回國的目的已經變成K娛樂內部一股蓄勢待發的
風暴。「小河哥？跟瑞哥嗎？」
　　好不容易把杜而攆出這邊的車－－平時就算了，但這件事實在太重要－－瞿威的經紀
人一邊開車，一邊迫不急待地說明：
　　「小河哥說想唱歌，想開一場演唱會，而且希望三個人都到齊；瑞哥第二天就去找呂
叔了，聽說瑞哥還自己去找了林慎。」
　　「……」驚訝到幾乎說不出話來。因為，與一派輕鬆的年輕經紀人相較，對於曲瑞與
林慎的過去，瞿威其實知道的要再多一點。他知道，林慎不可能同意的，因為……
　　「聽說林慎也同意了，現在正在公司談細節呢！」
＊
　　事實上，林慎也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再踏進K娛樂，不會再見到曲瑞。
　　但終究是見了，終究無法拒絕他。獨自坐在機密會議室裡，林慎只是直直看著前方，
把心思藏在墨鏡與鴨舌帽之下。
　　陌生的助理人員端來茶水點心，然後是陌生的總經紀人。只是聽著自己的經紀人與對
方交談，林慎沒有動。
　　真是抱歉，瑞哥早上去了醫院……這幾天都沒睡好的樣子，小河哥陪他去的。聽著K
娛樂的總經紀人解釋，林慎只微乎其微地，吐出一口濁氣。
　　還是不會照顧自己，沒有人看著就讓人擔心。他知道呂達安排了多少人在曲瑞身邊，
也知道曲瑞的狀況始終都不好。
　　但已經沒有他能做的事了。他很清楚，從他離開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他能為曲瑞
做的事了。
　　從曲瑞離開他的那一刻起，從他起身離開的那一刻起。
　　「瑞哥到了！」接了會議室裡的分機，總經紀人明顯鬆了一口氣。再過小半會兒，就
是孫河先出現在門口，然後是曲瑞。
　　「慎哥。」孫河笑著與他打招呼，他站起身，點點頭，然後看著曲瑞。
　　然後，曲瑞開口喊他。
　　「阿慎。」
＊
　　「這個月還不行。」讓兩方的經紀人、助理都退出會議室，林慎摘下帽子與墨鏡，簡
潔有力地開口。
　　「我還有工作。下個月開始是年度休假，可以挪過來用。」
　　「那就趁這個月協商場地，兩萬人的J場館應該是最適合的，不過現在申請來不及了
。」戴上眼鏡，曲瑞一邊過濾手上的清單。「五萬人的H運動場時間比較可以談，小河說
想用我們以前開演唱會的形式，不過我應該還是會下一點工夫，經費上……」
　　「我手頭有一筆錢，前幾天交給呂叔了。」孫河說，語氣輕鬆寫意。「差不多兩億吧
，瑞哥想做什麼應該都夠了。」
　　「你哪來這麼多錢？」一下子從思緒中被嚇醒過來。孫河一開始提到的，就是不售票
演唱會，曲瑞為此沒少打自己的存款主意。但他沒想到的是，這個開口就是『要拜托瑞哥
幫忙』的小弟弟，居然拿得出兩億來灑在這個註定不賺錢的演唱會上。
　　「公司被收購了嘛，我還留了點錢養老呢。」孫河笑著說。曲瑞原先還想繼續問下去
，林慎卻在此時開口說道：
　　「小河，你迴避一下。」
　　「慎哥，你說什麼呢。」抬頭看了林慎一眼，孫河雙手抱胸，略抬起下巴。林慎卻不
為所動，只是看著曲瑞。
　　「沒你的事。我跟你瑞哥得私下談一談。」
＊
　　林慎、曲瑞、孫河三人的唯一一場復出演唱會見報後，K娛樂內部原先還有人認定，
選擇五萬人的H運動場風險實在太大。就算孫河支付所有的費用，只要有一點被記者調侃
過氣的可能都是風險。但別說曲瑞不為所動，就是呂達都沒有多講一個字。傳到瞿威耳裡
，這些質疑聽起來就像是玩笑話一樣。很可愛，但就是傻了點。
　　就連杜而都曾經試探過，好歹林慎還在線上，那個人是這麼說的。瞿威聽得出杜而話
中的委婉，但這畢竟不是說了就能懂的事。於是他保持沉默，直到K娛樂發表新聞稿那一
天。
　　不售票，不開放任何媒體採訪。事後不會發售任何記錄影像，也不會因此重組。消息
一見報，就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在家門前被堵上的曲瑞，用他一貫無辜且無可奈何的
口氣表示，其實也不是要賣弄神秘什麼的。只是他們已經不再年輕，三個人裡有兩個人已
經不是偶像。考慮到只有支出，額外會花錢前的枝枝節節似乎是從簡為上。再說，這次演
唱會的目的也只是要唱歌給老歌迷聽（連新歌都沒有），規格也跟過去一樣，只唱歌，不
說話。選H運動場只是因為時間配合得上，只來一百人他們也唱。
　　「雖然這樣說對林慎有點不好意思，他的粉絲肯定不只一百人的。」
　　曲瑞笑著說。
　　然後，在記者開始質疑曲瑞的動機以前，K娛樂的電話與電子郵件信箱就被大量的、
想知道演唱會時間與報名方式的粉絲灌爆。呂達早早就關了手機，要不是實在走不開，他
會選擇乾脆出國一星期、或是等演唱會後再回來。
　　真的不是重組嗎？到底是用什麼方式說動那三個人的？就算不說孫河，林慎根本是解
散後就與曲瑞王不見王。這樣的演唱會不售票實在太可惜，K娛樂怎麼可能沒有其他的算
計？M娛樂內部多的是人慫恿杜而趕緊透過「管道」打聽消息。逃不了的瞿威（也就是管
道本人），就更是因為被視為是曲瑞最疼愛的學生，得要面對更多能推的、不能推的人情
攻勢。
　　「瑞哥，真的不售票嗎？」
　　──要不是K娛樂的規則之一是電話不能關機，他早關機了……規規矩矩地坐在排練
場旁，應該要說太幸運獲是太不幸呢？這場演唱會，瞿威被指定擔任MC。
　　我不太會說話，阿慎不喜歡說話，小河沒事不說話，只唱歌是太乾了一點。曲瑞是這
麼說的。瞿威原來以為這是曲瑞對自己的照顧，但他很快地發現……不，他的瑞哥還是那
個需要人照顧的瑞哥。另外兩位，或許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阿慎說他沒意見，小河說他要把錢花掉。」
　　聳聳肩，曲瑞的臉上則寫著「我只是來唱歌的」。抱著自己的老吉他，曲瑞想了想，
挑了瞿威的出道曲開始唱。瞿威忍住自己小小的雀躍，拼命告誡自己不要分心。畢竟曲瑞
現在越來越少出現在台前，他也慢慢會離開歌手這條路。要像現在這樣，能聽見曲瑞哼哼
唱唱，已經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了。
　　沒有孫河厚實，也不像林慎那樣鋼鐵。曲瑞的嗓音總是帶著一點點慵懶的撒嬌意味，
很適合唱那些他寫給K娛樂的情歌。唱完一次，曲瑞像是不滿意，喝了一口水，慢慢又唱
了一次。
　　然後這次加進了孫河的聲音。
　　完美的技巧，完美的音準，完美的感情。而且還加進一點點，與曲瑞彼此唱和的味道
。撒嬌的曲瑞，有點調侃的孫河。如果是放在十幾年前，還有一往無前的林慎。
　　「唱歌的曲瑞，很有魅力吧。」
　　瞿威一下子回過神來──林慎就站在他身旁。曲瑞像是玩開了，一邊變化著曲調與歌
詞，與孫河來來去去地改編與搭配。林慎並沒有加入他們，只是看著曲瑞一點一點笑開，
然後開始唱他們從前的歌。
　　曲瑞唱一次，孫河唱一次。然後曲瑞會拍拍孫河，討論一下，又一起唱一次。林慎一
直等到孫河發現他，才對著那兩個人點點頭。
　　「想好要唱什麼歌了嗎？」
　　「看你跟小河。」
　　聽見林慎的聲音，曲瑞抬起頭，用一種瞿威聽起來太過坦然的聲音說話。
　　也要到這個時候瞿威才想起來，曲瑞與林慎，原本是一對戀人。
五、戀人們
　　第一次排練，曲瑞沒有特別設定該練多久。摸了一下孫河的狀況，討論了一下歌單，
與瞿威確認過整個流程，曲大製作人就宣布下班了。也就在此時，林慎的經紀人敲門報備
，杜而來探班。曲瑞懶洋洋地躺在練習室的地板上，對著探頭進門的杜而說：
　　「晚上沒事了，你把小威帶回去吧。這陣子要麻煩他了。」
　　「咦？小威跟他在一起」孫河一邊喝水，一邊有些覺得可惜。瞿威像是知道孫河想說
什麼，一下子就紅了臉，連推帶拉地把杜而弄出練習室。
　　「小威臉皮很薄的。」翻轉過身，拿過孫河手上的水，曲瑞喝了一口，打了一個小哈
欠。「小河你別鬧他，他跟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曲瑞說得沒心沒肺，孫河心裡正覺得不好，便聽見一旁林慎冷冷地
提問。曲瑞連頭也不回，甚至有些漫不經心：
　　「我不就鐵石心腸嗎。」
　　聽見自己說出這四個字。曲瑞甚至是有些自暴自棄的，想著若是自己又激怒林慎，不
如就取消這次演唱會吧！雖然對孫河真的很抱歉……
　　他聽見林慎站起身，然後孫河從他身邊離開，拉著林慎說時間太晚了，要林慎送他回
飯店。一直到練習室的門再度關起來，他才能夠放鬆。
　　知道助理就在門外等他，雖然感到抱歉，但知道接下來不論來的是誰，他都有防備的
時間──這讓他感覺到安心。
　　會那樣說話，只是因為這麼多年，他還是無法面對林慎。
　　但那畢竟是小河的要求……一直到現在，他都沒辦法忘記一心期盼他們可以一起離開
K娛樂的小河，在知道他最後的決定時，那種連憤怒都壓不過去的傷心難過。
　　對不起……對不起。緊緊咬著牙關，他知道，小河對他是心軟的……林慎對　　他，
又何嘗不是？
　　但他就是沒辦法接受，自己只用這三個字去獲得原諒。
　　他該做的還有很多、應該要有更多。
　　練習室的門被打開，然後關上。助理沒有提醒他，所以應該是他可以放鬆相處的人吧
。他想。而且滿好認的，這麼小心翼翼的也只有一個人了。
　　「瑞哥。」
　　「嗯？不是叫杜而送你回去，怎麼又來了。」是瞿威。找個時間得跟呂叔聊聊，怎麼
把個小鮮肉嚇得這麼婆媽……
　　「放心不下，想說過來看看。」
　　只說了一半實話。瞿威跟著坐在曲瑞身邊的地板上，伸長腿，聰明地把另一半實話藏
在嘴裡。
　　事實上，他的確是半路請杜而掉頭。原先他想的只是，他就回去一趟看看，沒事就悄
悄離開。真的有什麼……他還能去搬救兵（呂叔應該不至於見死不救吧？）至少不要讓曲
瑞太難受。
　　他剛下車，就接到林慎打來的電話。言簡意賅，大概就是麻煩他去陪陪曲瑞。他有些
緊張，立刻就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狀況。
　　『他大概還在生我的氣。』聽不出林慎的情緒，只是平鋪直敘地把一句話講出來。然
後是孫河接過電話，有些苦笑的。
　　我剛剛講錯話了，孫河說。不好意思啊，再麻煩你。聽見前輩這麼客氣，瞿威瞬時就
繃緊了背脊，惹來杜而一陣白眼以對。
　　「助理還在外頭呢，你有什麼好放心不下的。再說啦，我一向都是想得最開的，不是
嗎？」
　　一下子從地板上爬起來。曲瑞背對著瞿威，把自己散亂在地上的東西一樣一樣撿起來
。
　　是啊，不想開，又能怎麼樣？
　　原先……十幾年前，他已經想定，所有的詞曲版權都讓給呂達，他們三個人重新開始
。他沒讓林慎與孫河知道，對他來說，很市場的音樂與他喜歡的音樂一樣有趣。所以他用
筆名幫K娛樂的藝人寫過許多歌，他對呂達說，版權我都不要了，以後有需要的話也可以
打工一下。但是讓我走吧，林慎跟小河都有想做的事，我得去幫他才行。
　　呂達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三人都已經約滿，其中曲瑞願意放棄版權，已經是顧念過
去的交情。他知道林慎與曲瑞之間的事，但用這樣的事來威脅他們嗎？
　　林慎根本不在乎，曲瑞不懂得在乎，孫河從頭到尾都不把這當作是一回事看。留一點
交情在，或許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呂達是這麼想的。
　　但就像最狗血的連續劇劇情一樣──林慎的父親在乎，曲瑞的母親在乎。林慎的父親
知道自己勸不動兒子，便找上曲瑞的母親。最後曲瑞被母親以死相逼，成為唯一一個留下
的人。
　　林慎的父親老淚綜橫，拜託曲瑞千萬保密；曲瑞的母親想定了，兒子只要繼續留在K
娛樂，日後最起碼還有版稅可以靠。不求大富大貴，她只求這個兒子這輩子順順當當地過
，順順當當地娶妻生子，怎麼樣也都比跟林慎一起走強。
　　曲瑞可以不把世俗的眼光當一回事，卻沒辦法承受母親的懇求。所以啊……我不知道
當初幫你到底對不對。曲瑞曾對瞿威這麼說過，那時他喝得醉眼迷濛，卻仍逼不出一滴淚
。你們是相愛的，但其他人呢？你們愛的那些人呢？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無所畏懼是因為看得夠多，最後卻發現是因為被保護得太好。
　　他與林慎的戀情，其實一旦曝光就會讓k娛樂蒙受重大損失，但呂達也只是抓抓頭，
拿出吃奶的力氣幫他掩飾著；他想做什麼音樂，都有林慎幫他；不論他寫出什麼樣的歌，
孫河都開開心心地、拿出最好的本領唱。
　　連他當初考上的大學不念了，跑去組樂團，也是母親替他擋住家裡的壓力。他第一次
上電視的錄影，一直被母親視若珍寶。他這一輩子，母親只逼他一次。
　　而看著他像是割捨半身一樣的痛，母親卻又後悔了。臨終之前都還在自問，是不是真
的做錯了，是不是當初不該逼他。
　　到頭來，他還是被保護的那一個。
　　林慎愛他至深，外頭說他們王不見王，但其實是他不敢見林慎；孫河氣他反悔卻又不
說為什麼，但去了美國十幾年，卻從來都留心他的消息。有幾回呂達把曲瑞送到美國去休
養，其實私底下也請了孫河協助。只是孫河再三交代，不能讓曲瑞知道。
　　氣他不解釋，卻又擔心他想得多。看他消瘦的厲害，只想把他狠狠罵醒，但踏出腳步
前卻又不忍心。
　　回來的那幾天，孫河絮絮叨叨地，要曲瑞答應一定得改好。演唱會唱完就與慎哥和好
吧，他一直在等你。林爸的事永遠瞞著也沒關係，慎哥不知道就行了。
　　「瑞哥要是想得開，這世界上就沒有想不開的人了。」
　　沒有跟上前幫曲瑞收拾，瞿威知道曲瑞需要的是整理心情的時間。聽著曲瑞一邊碎碎
念著這小鬼翅膀長硬，會飛了，才這麼會頂嘴，瞿威一邊點頭稱是，同時拿出手機，傳了
簡訊請開車帶他回公司的大明星稍候。原本已經要收起手機，但他又想了想，便就剛才林
慎來電的電話號碼傳了簡訊過去。
　　『瑞哥沒事，一會兒就送他回家。』
　　沒有過幾分鐘，林慎也回了簡訊。瞿威看了看，便把手機塞回口袋裡。
六、Everything is fine, and I will be all right.
　　接下來的日子，就分兩條線進行。
　　練習室內一派祥和。林慎有空就會來練唱，彷彿從沒拆夥過。孫河本來就是閒人，不
但自己練唱，還有時間指導瞿威唱歌。曲瑞雖說手上有幾個零星的案子，但畢竟一直待在
這個業界，練不練唱的差異不大，他花了比較多心思的反而是怎麼重新搭配。孫河在這方
面則完全配合曲瑞，要唱幾次都行。
　　好久沒唱了，喉嚨怪癢的。孫河笑著說，曲瑞則是一開始工作就六親不認，已經唱得
再熟也沒有的歌，只管磨著孫河來來去去地嘗試。
　　而出了練習室，就是沒完沒了的麻煩與問題。被困在辦公室的呂達只能恨自己沒有狠
下心出國……他早就想到會有現今這個慘況。
　　僅此一場，沒有DVD，也沒有CD……總之就是不會有任何紀錄。入場採申請制，越早
報名的越早選位。對樂團過去的歌迷來說，這簡直就是限定一晚的好夢。就算抱著「K娛
樂怎麼可能不從中撈一票」的揣測，也還是想聽限定復活的他們站在台上唱歌。
　　報名系統開放的第一天就被癱瘓。K娛樂迫不得已關閉系統，頂著砲火趕工三天後重
新開放。六小時內五萬個座位全部售罄──如果是售罄就好了啊！企劃人員抱著報表，幾
乎是要哭出聲音來。要是多開幾場，再加售票跟周邊，賺的何只是兩億？曲瑞向來是最能
夠與市場妥協的，但在此時此刻，卻只顧著在練習室練唱，聽說了報名盛況，也只是抓抓
頭。
　　喔……那要唱好一點。曲瑞只這麼說，孫河看到企劃人員快氣哭的表情，則是搭著他
瑞哥的肩膀，笑到幾乎是要直不起腰來。
　　沒有留一點公關票？孫河笑著問，我就只唱這次，錯過可就沒下次了。年輕的企劃人
員哀怨地看著他；連呂達都拿不到公關票，圈子裡想擠進會場的人實在太多，呂達答應了
一個，後面就跟來十個。最後他只好全部食言，連向來直通他的電話都由秘書代接。
　　不過這一切，都跟曲瑞沒有關係。
　　當初樂團一共也只出了兩張專輯，算算每首歌都唱也不是不可能。但單純照以前那樣
唱不就太無聊了嗎？準備演唱會的一個月，曲瑞就只管拉著孫河與林慎在練習室與錄音室
之間來來回回地跑。練唱、配唱、練唱、配唱，與樂隊的練習、兩人之間的練習、三人之
間的練習。途中偶爾呂達插進來，他老人家親自督軍，確保曲瑞會乖乖聽話量身換裝。
　　「Everything is fine, and I will be all right.……」
　　那是一個小空檔，瞿威記得很清楚。他進練習室要與曲瑞討論流程變更時，曲瑞正一
個人坐在地板上，抱著吉他反反覆覆唱著幾句歌詞。Everything is fine,
and I will be all right.……是新歌？他一邊猜想。好半會兒，曲瑞才回過神來。
　　「小威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我？小河說去買飯，也買太久了吧。」這個問句沒什
麼意義，瞿威心想，瑞哥還沒醒呢。
　　「剛剛那個新歌嗎？情歌？」
　　「昨天想到的，還沒想好要做成什麼。」
　　曲瑞有些恍惚地，還陷在剛才的靈感中。
　　I will be all right.──「我很好」，最近他最常說的話。他知道自己一向丟三落
四的，也知道呂達對他身邊的人有諸多要求。但一直要到重新與林慎和孫河站起一起，他
才意識過來，自己有多麼讓人擔心。
　　孫河拒絕入住他的公寓（我怕自己氣出點毛病來，孫河是這麼說的）但一手包辦他的
三餐。在孫河的統治下，他被迫戒酒，偶爾當作調劑的菸癮也被全面控管。林慎向來都忙
，但以演唱會需要體力為名，他的私人健身教練每隔兩天就會開著車來接曲瑞。曲瑞一聽
到那位教練的腳步聲就想跑，無奈體力太差，只需要出動孫河就能壓制住他。
　　我又不賣身材……不知道是第幾次被教練操練到趴在地板上發抖，曲瑞連想死的心都
有了。抓我來健身不如讓我多練唱啊……曲瑞是這麼說的，就我這體格，還能練出腹肌來
嗎？孫河蹲在他身邊，笑得見牙不見眼，一點同情的意思都沒有。
　　「多運動對你好啊。」孫河笑瞇瞇地說，然後繼續忠實地執行林慎給他的任務。他原
來還嘟囔著太浪費時間，但當有一天，杜而來接瞿威時，多看了他兩眼。
　　『怎麼了？我臉上沾到什麼了？』
　　看著杜而揚起眉，曲瑞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杜而也不賣關子，而是很直接地說：
　　『看起來比以前好多了。』
　　臉色紅潤多了，身上的肉長多了。說起話來比較有精神，而不是隨時都可以睡過去的
樣子。
　　比較沒那麼讓人擔心了。
　　所以，他之前老是讓身邊的人都擔心嗎？如果是這樣，那他現在已經過得很好了。
Everything is fine, and I will be all right.他想告訴其他人，I will be all
right.不用擔心我。
　　「演唱會之後再說吧，大概有個樣子了。」把吉他放到一旁，把筆記本也收好。曲瑞
伸手接過瞿威遞來的資料，小小嘆出一口氣。然後仔細翻看起來。
　　演唱會十分成功。
　　最後報名的歌迷人數來到六十萬──僅只一場的演唱會，連海外搶破頭。K娛樂被逼
到後來只好宣布會在場館外架設大螢幕，實況轉播場館內的情形（歌迷多到造成交通問題
就是後話了……）。記者在場外也拍到了曲瑞好好地做了頭髮、穿了衣服的樣子。『曲大
製作人變身為曲瑞！』一個記者這麼揶揄他，孫河事後看到報導，又幾乎快笑出眼淚來。
　　一周後，孫河就回了美國。
　　曲瑞去送了機，原本是要叮嚀孫河要照顧自已，卻反而被孫河一路念叨。他回美國了
也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呂達已經答應會當他的眼線，再不管用就出動林慎。還有，林
慎早就不生氣了，而且很想他。偶爾還是要打個電話給林慎，重新談談戀愛就更好。瞿威
很可愛，也很努力，天分也有一點。專門去當MC太可惜了，偶爾要想一些不那麼商業的事
，讓人家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他進步的還不夠多嗎？呂達說要出錢讓他繼續找那個私人教練他都沒抵抗了（嗚
……）。小威的唱片他放在心上呢，沒事就想想怎麼再幫他弄個百萬金曲。曲瑞有些氣悶
。但在把孫河送進關前，還是很有風度地揮了揮手。
　　「保重，常聯絡。」
　　「瑞哥也要保重。」嘆氣。「我也會跟其他人常聯絡。你不好好照顧自己，我就會立
刻飛回來。」
　　所以不能是因為想他飛回來嗎？本來要這麼說，但實在是太孩子氣，所以他能做的也
只有強調自己很好，過得很好，沒有那裡不好。
　　Everything is fine,
and I will be all right.
　　孫河瀟灑地擺了擺手，轉身入關。
＊
　　一年後，他再度與孫河斷了聯繫。
　　本來還有視訊聯絡，但開完演唱會後就突然出現很多工作。他原先是想推，但會送到
他面前的，已經是呂達推了又推，實在推不掉的，才會找他商量。絕大多數是看了演唱會
之後想邀歌、製作唱片。幾個歌手邀他對唱，他沒答應，反而邀了林慎對唱。這次跨公司
的合作也很成功，成功到他看著自己的名字前被冠上音源帝王四個字時，感覺像是全身都
在發癢。
　　不過孫河一向都能照顧自己，他想。有什麼呂叔也會說的，林慎也總說孫河過得不錯
，他去美國工作也會趁機放個假，去看看他。曲瑞總想著要去，但總被工作卡著。連呂達
都去了兩三次，他卻還被困在公司裡，一邊納悶著為什麼呂達非得要他接這麼多工作。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
＊
　　瞿威聽說孫河過世的消息，是在一個陽光很好的下午。
　　總經紀人透的口風。大概的意思是，孫河其實已經過世小半年，只是沒有對外發布消
息。呂達與林慎都去參加了葬禮，一直到今時今日才告訴曲瑞。
　　是孫河的意思，就讓曲瑞沒有送他走的記憶，或許就能夠當作他還在美國生活。總經
紀人很感嘆地說，所以才會要回來開那場演唱會啊。
　　孫河在回國前，就已經動過手術，切除惡性腫瘤。手術本身是成功的，只要不復發。
孫河幾乎是當下就決定賣了公司，然後回去找所有的人，開一場他想了十幾年的演唱會。
　　他已經有十幾年都在做自己沒有那麼喜歡的事。現在面對這樣的賭局，他覺得自己應
該任性一點──這是很久很久以後，瞿威才從林慎的經紀人嘴裡得知，早在找上曲瑞前，
孫河就已經去找了林慎。
　　『我不覺得我有那樣的好運氣。』像是預知了自己的命運，孫河話說得很直接。『慎
哥當初放棄得太快，也虧欠我。現在還我吧，我需要了。』
　　林慎起初不以為意。開演唱會沒有什麼，只是要再去打擾曲瑞嗎？他知道曲瑞熬了很
久，才過得稍微好一些。如果可以，他希望曲瑞一直過得好。如果不見他就可以辦到，其
實無所謂。
　　他過沒有曲瑞的時間，要遠比有曲瑞的時間長。他比曲瑞強悍，想著這對曲瑞好，早
就逼著自己習慣。十幾年後的現在更是駕輕就熟，或許就這樣想著那人過一輩子？其實也
不算太差，林慎想。孫河則嗤之以鼻，不管不顧。
　　瑞哥那樣叫做過得好？他就撐吧，看撐到哪天垮掉。呂叔也是，慎哥也是，看他這樣
硬撐很好玩嗎？孫河說，安排那麼多人照顧他有什麼用？他根本沒把自己放在心上，也沒
有要過日子的打算。早知道如此，他當初就應該逼著曲瑞說實話，好過這十幾年來各自傷
心。
　　把他拉回來，不然我要是幾年後復發，死在美國，也不會安心。
　
　　於是如此這般……演唱會開了，曲瑞的心病解了大半，比較像是在生活了。孫河安心
地回了美國，努力地保養身體。只是就像他自己說的，他真的沒有那個好運氣。
　　他在手術後的第三年復發。早前他還能把把鏡頭拉遠，不讓曲瑞看到他的臉色不好。
然後是改成寄電子郵件，不讓曲瑞看到他待在醫院裡。再過來，他只能拜託呂達，盡量安
排工作給曲瑞。
　　孫河很清楚，這一關，他是過不去了。
　　病情惡化得很快，林慎、呂達都盡量撥空去看他，告訴他曲瑞生活的情形。孫河自己
想得開，只交代了林慎別讓曲瑞參加葬禮，他說。就讓他有我還在美國，還沒氣消的錯覺
吧。
　　這對他不公平。呂達試著說服孫河，但孫河卻只是看著林慎說，十幾年前，瑞哥對我
就公平嗎？
　　這十幾年，他偶爾也會在一個人時，唱過去的歌給自己聽。但是他知道少了什麼，就
是他的技巧再好、歌聲再動聽也沒用。
　　如果他當初堅持一點、如果他當初不要負氣遠走。躺在病床上，孫河不只一次想起自
己的懊悔。
　　『慎哥。』他說，『把他帶回你身邊。不要像我一樣。』
　　『我後悔了十幾年。現在能做的，也只是後悔過去十幾年，我為什麼只顧著後悔。』
＊
　　曲瑞知道孫河過世的消息之後，毫不意外地大病一場。他所有的工作都暫停，林慎也
幾乎都守在他身邊。他們的戀愛，也終於在十幾年後曝光。呂達使出渾身解數，把這段過
去包裝成令人落淚的悲傷故事，爭取輿論同情，避免曲瑞再度受傷的可能。
　　（其實曲瑞應該不會受傷了，呂達心知肚明。但他就是想做點什麼，為這三個人做些
什麼。）
　　幾個月後，曲瑞出院。他幾乎是一出院就決定飛一趟美國。瞿威獲知消息時，他已經
在飛機上，連說再見的時間都沒給。要說不失落是騙人的，瞿威沒有花時間騙自己。只是
他沒想到，總經紀人會拿出一個包裹給他。
　　那是曲瑞送他的禮物。
　　包裹包得很隨便，很有曲瑞的風格。裡面只有一個隨身碟，隨身碟有三個檔案夾。一
個檔案夾裡有九首新歌，一個檔案夾裡只有一首歌，最後一個檔案夾則是曲瑞的錄音。
　　小威啊，對不起，走的很匆忙。曲瑞在錄音裡先對他道歉，然後解釋九首新歌都是給
他的。醞釀了一陣子，趁著住院時讓林慎幫他完成。林慎已經同意一起掛名製作人，如果
你不嫌棄的話。
　　先練唱吧，等他們都從美國回來，再來好好做這張片子。
　　最後一首歌，是他要拜託瞿威唱的。他唱不了，所以只有林慎的demo。
　　如果可以的話，就收進新專輯裡吧，他說。不勉強你，如果可以就太感謝了。小河一
直說你能唱歌，能聽見你唱這首歌，他會開心的。
　　那首歌的歌名，叫做I will be all right.
　　聽得出來是用手機臨時錄的，仔細一點還聽得見護士說話的聲音。曲調很簡單，甚至
連歌詞都很簡單。只在最後一個小段，他聽得見曲瑞低低地跟著林慎哼出這首歌的曲調。
只是哼出聲音，沒有唱出歌詞。
「
再也聽不到你撒嬌，
再也聽不見你說話，
再也聽不見你笑。
再也聽不到你問我，最近好不好。
不要擔心我了，我會好好的。
想要對你說，
Everything is fine,
and I will be all right.
我會好好的。
Everything is fine,
and I will be all right.　　　　　　　　　　　　　
　　　　　　　　　　　　　　　　」

啊啊啊啊看完了 說不出的喜歡QQ

一看會停不下來的故事Q_Q

好好看qq

推推!! 最後好難過呀!!!

嗚嗚嗚I will be all right

很喜歡！推推！

推推～喜歡

推推

大哭啊小河太感人好喜歡這個故事覺得自己被敲打了一番謝謝你寫出來貼出來 QQ

天啊這篇好看

也太感動了 推推！QQ

很喜歡這個故事！好想知道後來曲瑞跟林慎後來怎麼樣了 也想知道小河對他們一直是懷抱著怎麼樣的心情

有種沒關係都好就好的感覺嗚嗚嗚，好好看

輸掉一切的贏家感覺好細膩～

然後覺得呂達真好！

喜歡這個故事，大家都好溫暖

惆悵

最後一段看到歌詞瞬間爆哭，整個被擊中。謝謝你把這個故事寫出來，希望他們都好好的

QAQ

好惆悵啊…… 希望他們都要好好的

好難過.....但很溫暖，謝謝大大寫出這個故事

好好看好溫暖，看到最後流了剛剛好的一滴眼淚QQ欸用說的用唱的沒有用啊，要真的做到自己好好的才是對小河和身邊的人最好的報答。用非當事人的視角寫出這麼棒的故事真是太好看了，謝謝你！

QQ

好看！曲瑞有種大家的小公主的感覺 XD

...QQ

QQ 人生啊...一定會有懊惱有眼淚 但有好朋友 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