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成為鯨魚
　　「新歌剛錄好Demo，說好了你是第一個聽的。」
　　『抱歉啊，我有空馬上去聽，你們先忙吧。』
　　小信把對話開了擴音，和林邑帆通著話，網路不太穩定，林邑帆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還有些延遲。
　　「老師最近很忙嗎？」
　　『學生要期末考啦，我上個禮拜天就加班了，這個禮拜也是，家教還調到晚上。』
　　那聲音是真的帶著疲憊，後面還接著一個掩飾得很好，卻偏偏傳了過來的呵欠聲。
　　耀西走過來拍了拍小信，朝電話說，「那老師你快去休息吧，等你忙完我們再一起約
吃飯。」
　　『你也在啊？在你家？』
　　「嗯，大家都在。」
　　『那跟大家問個好啦，我現在要下班了，之後再聊。』
　　小信和林邑帆道了再見，結束了通話，然後轉過頭去看坐在木質地板上擦琴的
鄭雨禾，他看起來狀似沒注意這邊的情形，但那心不在焉的樣子暴露了他的在意。
　　他和櫃子交換了一個眼神，櫃子只回他一個輕輕的搖頭，倒是一向穩重又不愛說廢話
的耀西朝鄭雨禾出聲。
　　「所以，你現在想怎麼樣？」
　　櫃子和小信都愣了一下，看向耀西，他不是怪罪的口氣，而是真的純粹疑惑。
　　他們三個都很疑惑。他們用那麼婉轉而困難的方式，好不容易找到了老師，也全團出
力把一直感覺疏離的老師拉近了距離，然而鄭雨禾卻在這個時候放鬆了力道，這是在放風
箏嗎？他們都看不懂現在是什麼情形了。
　　「你遇到什麼問題了？你不說，我們也不知道。」小信在他身邊拉了椅子坐下。
　　鄭雨禾深深吸了口氣，整理著自己腦裡混沌的思緒。
　　一切就是從看見林邑帆懷抱著那個女人開始的。他變得在意，卻不知道自己在意
什麼。直到他因為老師差點滑倒而抱住他，他才真正了解。
　　他緊緊地抱住老師，而老師也緊緊地抓著自己，他猛然發覺以往自己的臂彎是那麼
空虛，因為環抱住老師的那一刻，感覺是如此充實。
　　他心疼老師不懂照顧自己、對自己妄自菲薄。他喜歡陪著老師滿足地吃麵。他討厭
老師疑似有自己不了解的戀情。他驚訝地發現，那個老師醒來對他笑的畫面，勾起了他
的欲望。
　　他不希望看見老師有任何自己陌生的一面。他希望老師抱著的不是別人。
　　在這樣令自己驚慌的發現下，他不自覺的拉開了一點距離。他還沒理清自己的想法，
更害怕這樣怪異的自己若是被老師看出了點什麼，一切就將毀於一旦。
　　鄭雨禾吐出那口氣，彎腰把臉埋進了雙掌之中。
　　小信擔憂地抬頭看櫃子和耀西。他們這幾年來雖然不算日夜相處，但樂團都佔了彼此
生活很大一部分，對彼此也都有一定的了解和認識。他們眼中的鄭雨禾總是冷靜沉著，雖
然也會生氣、困惑，卻從來沒有這麼煩惱過什麼。
　　櫃子靜靜看著鄭雨禾，平淡地問：「你喜歡上老師了，對吧？」
　　小信驚訝地看櫃子，又低下頭去看鄭雨禾，他沒有把臉抬起來，卻在一陣靜默中，輕
微地點了點頭。
　　這下算是解釋了最近這段時間以來鄭雨禾的怪異，耀西搔了搔頭髮，站起身走出去，
幾秒後回來時手上拎著一手啤酒，盤腿在鄭雨禾身邊坐下。
　　小信也像個共享秘密的孩子般湊在鄭雨禾另一邊坐下，先自己拿了一罐酒拉開，灌下
一大口。
　　櫃子嘆了口氣，也起身在鄭雨禾前面坐下，像小信那樣開了一罐酒來喝。三個人盤坐
著把鄭雨禾圍在中間，就像學生時代在籃球架下的閒聊那樣。
　　「你還記得一開始我們知道你要找『老師』的時候，都以為老師是女的，你找到以後
就要告白這件事嗎？」小信塞了一罐酒給鄭雨禾邊說。
　　鄭雨禾沒有喝酒，談論老師時，他希望可以完全清醒。但他不免隨著小信的話回想起
當時候的事，「嗯，你問我老師的名字，我寫下來，你們三個都傻眼。」
　　四個人同時笑了起來，當時的團員三人雖然還不清楚鄭雨禾到底懷抱著什麼秘密，但
還是體貼地沒有多問，還用老師的名字取了團名。
　　「啊～不過還真沒想到，原來雨禾是喜歡一個人後，會表現相反的人啊。」
　　櫃子翻了個白眼，「你不要在那邊幸災樂禍好嗎？」
　　小信反駁，「才不是，現在應該是要修正雨禾對老師的態度吧？不然好不容易找到
老師，跟他變得親近了，要是因為這樣又讓他疏遠了怎麼辦？」
　　「疏遠」兩個字讓雨禾顫了一下。
　　最一開始，林邑帆對於拾回這段師生情誼就顯得不是很主動，多進一步，老師就退一
步，固守自己的城牆，像遇到陌生的危險就藏起來的烏龜。雖然初衷不是愛情，但他努力
把老師拉得那麼近之後，卻又一下子放掉了這一端的繩索。
　　本來是不確定自己的心動、怕被發現自己的奇怪而稍微拉開距離；後來是確定自己
喜歡老師，總覺得怎麼表現都不自在而越發沈默，他沒想過自己的糾結可能會引發什麼
結果，如果因為這樣而讓老師再一次遠離他的生活……
　　櫃子看鄭雨禾的臉色越來越不好，伸手拉住了還想說什麼的小信，「小信說得也
沒錯，雨禾，現在你覺得該怎麼做？」
　　鄭雨禾環視了一圈自己的團員，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無法隱瞞這群人關於老師的
事，因為他們可說是為了他、為了林邑帆而聚集在一起的。
　　「我想照顧他，想和他在一起。」
　　直捷而不閃避的表白讓三人都臉熱了一下，但這的確是鄭雨禾一貫的風格。
　　「水啦！」小信歡呼了一聲，勾住鄭雨禾的肩膀拍了拍，「我會幫你的！加油！」
　　櫃子笑著喝了一口酒，「你哪裡來的經驗幫人家？你不要幫倒忙就好。」
　　「你不要忘了我有秘密武器，就是我媽的麵。」
　　大家又同時笑了起來，討厭吃麵的林邑帆被阿想姨的麵俘虜了，似乎還真的是個好
切入點。
　　「是說，你如果想追老師的話，是不是要先確定一下老師有沒有女朋友？」
　　小信突然問，其餘三人都陷入了奇妙的沉默，櫃子發出了「嗯……」的沉吟聲，
耀西則是歪頭抱胸思索著。
　　「老師看起來就是單身啊。」耀西直接說出想法，「說真的，他平常不是都要上班到
十點嗎？週末行程也幾乎都在我們這邊了，別說女朋友了，連朋友都沒有。」
　　「嗯，先不說時間安排，他看起來就沒有戀愛氣氛，是『一個人』的感覺。」
櫃子說，然後得到耀西贊同的點頭。
　　「什麼戀愛氣氛，妳是會看氣場顏色的日本大師嗎？我不認為這世上有誰天生不想被
愛的。」小信翻了個白眼吐槽他，「而且你們都忘了之前雨禾說看到他和一個女孩子抱在
一起的事嗎？」
　　他不說，耀西和櫃子還真的都忘記了。他們齊齊把眼神投向鄭雨禾，他沒說什麼，
因為他也才剛想清楚自己的心意，還不知道該怎麼理清這些事。
　　「老師這個人，生活看起來好像很單調，但是這秘密還真讓人好奇啊。」小信推了推
櫃子，「戀愛問題妳點子最多，妳幫幫雨禾吧？」
　　櫃子瞪了他一眼，「什麼點子多，這麼輕浮，活該你沒女朋友。」
　　「一定要互相傷害嗎？來啊，妳還不是已經單身一陣子了！」
　　「總比你母胎單身要強吧？」
　　「雨禾還不是也母胎單身？！」
　　「櫃子，那天你問老師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部落玩。」鄭雨禾突然說，「我知道老師
顧慮我，想問我意見。」
　　「嗯。」櫃子靜靜聽。
　　「其實，老師因為一些緣故，過年也不回家，要一個人待在這裡。我是在考慮，要不
要推掉跟你們約好的安排，陪老師過年。」
　　櫃子把這段話在腦袋裡轉了一圈，然後了然地點頭，「但是你沒想到我竟然會先開口
邀約，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處理，所以才沒有表示。」
　　小信誇張地嘆了一口氣，「老師想知道你怎麼想，再來決定要不要答應。唉～老師也
太見外了吧，你當時還不理他。」
　　我也沒有不理他，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麼處理才好。鄭雨禾想這樣反駁，又覺得自己實
在太笨拙，只好挫敗地低下了頭。
　　耀西嫌小信多嘴地拍了他的頭一下，然後對鄭雨禾說：「你和老師，都太習慣自己一
個人了。」
　　鄭雨禾疑惑地看著耀西。
　　「過年這種事，就算不是家人團聚，一群人在一起總是比較熱鬧嘛，為什麼不約他一
起去小信家吃年夜飯，再一起回部落玩？」耀西說著，朝他揶揄地笑，「還是你比較想跟
他兩人世界？」
　　鄭雨禾的臉熱了一下，不自在地撇開臉，「也不是……」
　　「欸，你如果真的這麼見外，我會很難過耶。離家在外，就是要麻煩朋友啊。」
小信不滿地用手肘推推鄭雨禾，然後朝櫃子抬了抬下巴，「妳說對吧？」
　　「是是是，今年就麻煩你了。」櫃子笑著應了。
　　「而且過年平常也只有我跟我媽兩個啊，有你們一起來，我媽飯都多吃了兩碗。」
　　過年，團圓。誰不希望有個美滿的家庭，在寒冬中圍爐吃飯，說說家常事，感受最平
常的幸福？但世間總有各種無奈，各種不完美，各種自己心裡過不去的坎。這個時候身邊
如果圍著人，為什麼不去感受那溫暖呢。
　　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小信希望更多人一起來讓媽媽開心。和家人有疙瘩的櫃子、摸索人
生方向和在城鄉之間拉扯的耀西，也都需要這個樂團給自己一個去處。
　　沒有誰是真的只是在付出或受幫助。這些年下來，團員總希望可以讓已經無親無靠的
鄭雨禾明白這個道理。
　　「當然如果你真的想跟老師兩個人一起過，我也沒意見啦。」小信賊兮兮地笑著。
　　鄭雨禾在小信肩上捶了一拳，伸手拿了一罐啤酒，三個人湊過酒瓶來和他乾杯，發出
沉重的叩一聲。他喝下一口醇中帶微苦的酒，心底下了決定，
＃
　　林邑帆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狀態，頭腦一片空白，額頭上方彷彿漂浮著一塊
稱為睡意的雲，將強烈的渴睡感下在他的頭上，幾乎滅頂。
　　學生的期末考終於將在明天結束，今天輔導完最後一批學生後，他有整個明天可以
休息，他已經打算就這樣窩在住處睡覺，直到寒假課程的到來再重生。
　　其實臨到段考，除了擔心學生考不好之外，在行政安排上是相對鬆散沒壓力的，畢竟
進度已經上完，只剩下不斷地操演重複的內容，所以這幾天他除了盯學生唸書之外，行政
工作反倒不至於讓他這麼勞累。
　　大概是因為這幾天失去控制的睡眠品質吧。以前也經常這樣的，當情緒又進入一個黑
暗的深淵而難以自拔時，就會瘋狂犯睏。雖然睡覺時間很夠，甚至太夠，卻總覺得下一秒
就可以墜入下一場無邊的睡眠。
　　他已經好一陣子沒有這樣了，這樣說起來，似乎遇見樂團這群人以後，太忙著在日常
生活中打轉、過得太專注而愉快，所以過了一陣子什麼都沒想的生活，肉體雖然還是疲累
的，但精神頗為輕鬆。
　　然而腦中一開始滾著負面想法後，關於過去的種種回憶就像幽靈一般如影隨形，貼在
意識裡，催著他的眠。
　　為了安全駕駛，他以過於緩慢的車速花了兩倍的時間騎回住處，眼睛痠得他視線只剩
下一條縫，在停妥機車準備用鑰匙開門時，才發現門邊站著一個人。
　　「嗚哇，嚇死我了……」他連驚嚇聲都是帶著睡意的死氣沉沉。
　　鄭雨禾站到林邑帆面前，雖然只有一個多禮拜沒見，卻彷彿隔了好久好久。他看著老
師瞇著青蛙眼，眼睛下是一片青黑，刺目得他心疼。
　　「老師。」
　　「是你啊。」林邑帆動作遲緩地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啊，吃飽了嗎？」
　　鄭雨禾低頭看錶，九點五十，這個時間還在問別人吃飽了沒，是他還沒吃的意思嗎？
　　「我吃了，老師你吃了嗎？」
　　「剛剛在公司吃啦。」林邑帆想著那個三角飯團的口味他其實不喜歡，繼續遲緩地應
答著，邊用鑰匙開門，眨了眨酸澀的眼，對了半天都插不進鑰匙孔。
　　「我幫你。」鄭雨禾索性伸手取過鑰匙，卻在碰到林邑帆手的瞬間，感受到異常的溫
度，連忙用手包住那雙手，溫度的確略高於自己的，又用另外一隻手去摸林邑帆的額頭。
　　「嗯？」林邑帆慢了半拍才疑問。
　　「你發燒了？」鄭雨禾也碰了碰自己的額頭，「我們去看醫生。」
　　林邑帆垂著眼無力地搖頭，「大概吧。但現在都幾點了，我樓上有成藥，吃兩顆睡一
覺就好了。」
　　「不行，不然我們去醫院。」
　　「你可以不要濫用急診資源嗎？」林邑帆抬起軟軟的手巴了學生的額頭一下，「而且
拜託，我真的好想睡覺，比起感冒藥我比較需要睡眠。」
　　鄭雨禾聽著林邑帆喑啞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也不想折騰他，妥協地用鑰匙開了
大門，「我先跟你一起上去。」
　　若是平時，林邑帆心裡還帶著疙瘩，一定會笑著用憋腳的理由客氣地婉拒，享受獨處
的自在，但他感覺現在要趕鄭雨禾走應該很麻煩，索性不理他，點點頭就先走了上去。
　　樓梯狹窄，兩個男人無法並行，鄭雨禾只好一直注意著腳步不穩的林邑帆，準備隨時
扶一把。
　　總算是順利到三樓了，鄭雨禾幫忙把門打開、進去開了房間門，林邑帆立刻走進
去，隨便脫了鞋，背包丟到電腦桌前的椅子上，就像電力正式告罄，癱在床上，嘆了
一大口氣。
　　鄭雨禾不太困難地就在電腦桌上找到了感冒藥，因為那裡堆疊著胃藥、感冒藥的
包裝，他決定之後再好好處理老師這個壞習慣，先依包裝指示拿了一顆藥，又像上次
一樣倒了杯溫開水進來，拍了拍林邑帆的背。
　　「老師，吃藥。」
　　十分艱困地從睡意中睜開眼睛，林邑帆坐起了身體，接過藥和水吃了，然後把水放到
矮桌上，揉著自己的眼睛。
　　「謝謝你啊，但是我好累，不能陪你玩。」
　　揉著眼睛說「不能陪你玩」的老師有種童稚的傻氣，鄭雨禾在地板坐下，微抬頭看著
坐在木板床上的林邑帆，心裡是柔軟的疼痛。心疼他的勞累，又為那疼痛中泛出來的初識
愛情的酸澀，感到一絲微甜。
　　「沒關係，我沒有要玩。你睡，等你比較好了我就走。」
　　「好喔。」林邑帆用厚棉被把自己蓋住，只露出鼻子以上的半張臉，閉上眼睛幾
秒後，又張開來。
　　「怎麼了？」
　　林邑帆撐著酸澀的眼，想著鄭雨禾這樣的親近，是不是前陣子的疏離只是自己
的錯覺，又或者自己曾經做錯什麼，而這孩子已經不計較了。這樣說起來，是不是
算「和好」了？雖然他們也沒吵架過。
　　他想不太通是發生了什麼事，但猶豫再三，還是說了：「明天我休息，如果你想，
我們可以去吃麵。」
　　鄭雨禾勾起嘴角笑了，突然覺得自己的糾結真的就像白癡一樣。細想自己猶疑著的時
候，還是老師主動遞出的善意，這對像隻小烏龜一樣的老師來說，真是不容易。不管自己
對他來說是否只是一個單純的學生，此刻他都覺得彌足珍貴。
　　「嗯，如果你燒退了，我們就去吃麵。」
　　鄭雨禾開了矮桌邊的檯燈，然後將日光燈關了，讓林邑帆好入睡，接著回到床邊
坐下，就著檯燈的燈光看自己帶來的書。
　　林邑帆翻了個身將自己面向牆壁與黑暗，他習慣熄燈睡覺，熟悉的黑暗讓他放心，
身後的存在則讓他安心。
　　他閉上了眼睛，緊緊地閉起幾秒，不知是那累積的勞累和酸澀，還是有人照顧的
陪伴，讓他的眼眶溼了。他偷偷地用被子蹭掉眼角的溼意，放鬆了身體，感覺睡眠快
速掌握了他的意識，沉入無邊的黑暗和無聲。

團員真的好重要，或許就是老師身邊沒有這樣的人，才會沒辦法像雨禾小朋友一樣向前衝吧

雨禾覺醒(?

有知道的團員推一把也不能回頭啦，雨禾追師(？)加油~！討論團名時的大家好可愛啦！每天等更新覺得滿足，也希望有更多人能認識這個故事~~~！

討論團名太可愛啦XDD話說我也好喜歡甜梅和Triple Deer >///<

推推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