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說，想勞駕他做三日的身後人。
身後人？屠戈瞇了瞇眼。什麼是身後人？
「我只聽過『身後事』，若按此理，你說的身後人是指你過身之後、」
「……不是。」
夏竹生說，他想雇請一個幫推輪椅的人。不只推輪椅，若有什麼物品是夏竹生想取卻取不
到的、諸如放在高處的藏書古玩之類，就幫著取；還有沐浴盥洗之類的日常鎖事，也需要
他幫忙。
夏竹生又說，這三日內他的衣食起居有夏府打點，薪餉一日百錢，若放心不下，帳房也可
每日結算工資。
屠戈掂估夏竹生的份量，不過就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照料他往來各處或沐浴想來不太費
事，取物、推車之類的於他來說更是輕而易舉；尋常大戶人家的奴僕，也要夠資深才能每
月有一錠銀的薪餉，一錠銀子可換千文銅錢，夏竹生開的一日百錢已可謂高價。
「就這樣？」他已動了心，又覺得這待遇好的不似真實。
「就這樣。」
「怎不找別人？」這樣簡單的活，想招人應是不難，夏竹生看上去是出自大戶人家，難道
沒有合心意的？
「找過，他們體魄不如你。」
「那三日之後？」
「去留悉聽尊便。」
「明天起算，成嗎？」他入城時已近正午，還得趕回蒼山處理這隻白狐，最快也得明日了
。
「成。」夏竹生報了宅子地址給他。「明日城南朱雀道夏府，恭候大駕。」
「還有，我不是什麼壯士，叫我屠戈。」
夏竹生靜了靜，忽爾笑了，說，「我也不是什麼公子，你叫我竹生吧。」
那張如青苗春蕊般年輕稚嫩的臉，透露著一種屠戈難以說清的異樣神情。
◆
與夏竹生的談話很短暫，約莫不到一刻鐘。
屠戈慶幸他們談得快，也慶幸現在是冬天，即便午時日頭也不烈，若是夏日，只怕白狐要
開始發臭了。
他匆匆出了城，在城外白瀧河邊抹了把臉，又將那白狐染血之處清洗過，抽出匕首剝皮，
皮內的油脂也用那匕首細細刮了乾淨；接著剃骨挑筋，又將肉分成三份，兩份用河堤坡上
的月桃樹葉子將肉包裹起來浸在河水裡，另一份烤著吃了。
吃完狐肉，屠戈搭起一個木架子，將狐皮攤開撐在那木架上吹風，等待的空檔屠戈也沒閒
著，找了合適的石頭，將柴刀與匕首重新磨過，還睡了個午覺。
河岸風大，傍晚屠戈醒來時那張皮已乾了六、七成，趁夕陽還有些餘暉，他將東西收拾一
番，雙腳踏進蒼山村村子口那刻，天色恰恰暗下來。
幸好韓記麵攤還沒關。
這麵攤原是韓老爹開的，將自宅前院隔出一小片地方賣湯麵，麵條現揉現擀現切，加點細
蔥薄鹽辣醬油，口味真是不錯，只是韓老爹走得早，守寡又只生下女兒的韓大娘沒什麼指
望，將女兒勉強拉拔到十五歲，麵攤生意就做得有一搭沒一搭，鎮日不見人影，這幾年攤
子都是韓玉一個人顧著，從十五歲顧到現在二十二歲，在未嫁的姑娘家中已是老到乏人問
津，韓玉倒是很沒所謂。
「一碗湯麵、一張餅。」屠戈還沒入座就先點了菜，坐下來後才看見韓玉那張面容，當真
被嚇得不清：「你……」
「不許說，說出來我包準毒死你！」將切好的麵條灑進滾水鍋中，韓玉聲先奪人警告他。
角柱兩盞竹燈龍與桌案搖曳的油燈映著韓家姑娘那張臉，紅頰紅唇紅眼尾，也不曉得用了
多少的胭脂。
「猴子屁股……」到底沒忍住，屠戈扶著桌案笑得不行，韓玉撈麵的長筷重重戳了戳他腦
袋：
「想死啊？」說歸說，那碗湯麵裡沒下藥，還多了一把山菜一顆蛋。
「這張臉，鬧哪樁？」
「我再花枝招展也沒多少時日了，自然要趕緊著打扮，胭脂水粉不用多可惜啊。」韓玉攤
了十根指頭在他面前招搖，被花汁染過的指甲紅豔豔的。
「什麼叫沒多少時日？」
「以前你老羨慕我有娘，現在我倒羨慕你無父無母了，」韓玉上了湯麵上了餅，跟著就在
他對面拉了椅凳坐下，「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哼！老娘我要嫁人啦。」姑娘打扮是應
當，嫁作人婦還打扮十有八九要被訓斥不安份。
「哪家？」冬日山上天冷，果然還是湯麵好，可湯麵再燙，也及不上韓玉要嫁人這樁消息
來的熱辣。
「隔壁蟠桃村詹家，說要年節前過門，嫁給生重病的長子沖喜來著。」
蟠桃村只有村長一家姓詹，可詹家的長子久疾未癒，屠戈還聽人說，詹大少爺怕過不了這
個冬。
「你要嫁？」他皺眉，也不知韓大娘到底收了對方多少聘金。
「嫁！」韓玉居然應得斬釘截鐵。
「當真？」
「這種事還能假？」韓玉睨他一眼，取了酒罈酒杯出來，兩杯都斟了八分滿：「我都沒喪
氣，你喪氣什麼？詹家的底蘊我打聽過，也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扣掉那個前陣子歿了的
姨太太，除了兩老，就剩一個病秧子，一個小奶娃，就這幾個人，難道還能尋我什麼晦氣
不成？」
「你嫁進去可別這樣說話。」
「哼，我做不成狠心的不孝女兒，只好做個不孝媳婦了！」
屠戈不知該應什麼，默默啜了一口酒，瞇了瞇眼，那酒竟然是『老江湖』。
他也是因為老江湖才與韓玉熟稔起來。
當時他打獵的技巧還不算頂尖，獵來的野物換得銅錢，久久才能去酒鋪買一小罈酒。老江
湖是個極老的釀酒坊，許多娃娃就算沒喝過酒也聽過老江湖這座酒坊，重點是一小罈老江
湖並不貴，三十錢便有一罈。
屠戈胸無大志，覺得人生樂趣了不起就是獵到想獵的野物、兌了銀錢買酒喝，再吃一碗韓
記的湯麵。韓玉每每見到他帶著老江湖酒罈來吃麵，總是欲言又止，有一天她終於說了：
「下回別買老江湖。」那眼神彷彿在瞧一個冤大頭。
「幹嘛不買？」
「老江湖牌子老，許多客人都衝著牌子買，賣酒的白七看準買的人多，分裝小罈的時候會
偷摻水，喝了沒勁兒。」韓玉連提起老江湖時都一臉鄙夷。
「那買什麼？」
「黑騾子。」
那酒其實沒名字，不曉得是哪家釀的，知道這酒的人也少，除了白家酒鋪，屠戈也沒見過
別處有賣，只是那酒送來時都是一匹黑騾子駝著來的，白七就管這款酒叫黑騾子。按著韓
玉的建議，後來屠戈再去買酒，不動聲色改買了黑騾子，果真比老江湖不知強了多少倍，
他也因此同韓玉成了酒肉之交。
屠戈又啜了一口，道：「我以為你不喝老江湖。」
「明天我還要清醒著做生意，不想醉也只能喝老江湖。」韓玉冷哼一聲，朝他攤開掌心：
「喂，你麵吃了餅也吃了，還不付錢？」
「喏，麵錢和餅錢。」屠戈將兩份月桃葉包裹擱在桌上，又把那綑狐皮遞給她，「這是白
狐皮，你等它乾得透些，拿去賣了吧。」多少值點銀子。
「是你追了許多天的那隻？」
屠戈點頭，心裡仍有不快：「若是活的，會更值錢，只可惜……」他本想白狐可稍解韓家
的燃眉之急，想不到還是遲了。
「可憐哪，終歸是命不好。」韓玉神出手摸了摸那白毛，屠戈也不知她嘆的是狐還是嘆她
自己，「不過，也幸好你現在才來，若早個一時半刻，不是給她拿去賭了，就是給她拿去
喝了。」咕噥幾句，一扭頭，韓玉依然興高采烈，拿著皮毛在身上比畫：「現在給我藏著
正剛好，隆冬臘月，山裡可冷啦！是說，你一人追著馬隊討狐去，他們鐵定以多欺少，怎
肯平白無故還給你？」
屠戈約略提起夏竹生的幫忙，也提起那份為期三日的『身後人』差事。
韓玉支著下巴，邊聽邊狐疑：「你說的那什麼身後人，莫非那小公子也快要……」
「……不是。」真不能怪他想偏，事實證明連韓玉也同他想到了一處去。
屠戈說了夏竹生腿腳不便的狀況、說了夏竹生雇人的需求，又說，那夏宅在白瀧城南朱雀
道，韓玉聽著聽著，雙眼陡地一睜：「你是說城南朱雀道夏家？」
「怎麼？」他不懂韓玉反應何以如此之大。
「朱雀道夏家，那是蒼山縣白瀧城賣茶頂有名的夏家啊！」韓玉翻了個大白眼：「山下丘
陵地的茶園，十有八九都種夏家的茶，你沒聽過？」
「就沒聽過。」屠戈不為所動，依然啜著酒。他這樣子像是喝茶懂茶的人嗎？他進城通常
只賣野物，得了銀錢買盡日常雜貨就是不可能買茶葉，家裡喝的多半是白水，夏天就喝涼
茶苦茶青草茶，天冷喝酒喝肉湯，都是山裡就有的東西，哪裡還去花錢買？「你又知道夏
家什麼了？」
被他一問，韓玉可精神了，興致勃勃又自斟了一杯，「哈，那你可有得聽啦！」
接著，韓玉把她所知道的夏家傳聞一股腦兒說了個痛快。
人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京城王公和民間富貴人家都視飲茶為風尚，夏家先祖
是白瀧城本地人，年輕時甚有眼光，對茶也懂得不少，靠著小夥子一股衝勁，找了宗族裡
幾位堂兄弟外出打拼，帶著蒼山縣白瀧城種出來揉好焙好的茶葉，千里迢迢去京城大街上
給達官顯貴聞香試喝，如此南來北往，漸漸將蒼山的茶葉做出了名聲。
夏家有了些本錢，開始與白瀧城外的茶農簽約契作、穩定茶源，定時將出產的新茶運往京
城幾個商議好寄售的茶館茶鋪子，傳到夏老爺夏茗風算是第三代，這販茶生意夏茗風也做
得有聲有色，只是他眼界甚大，對此成就還不滿足，總想著要在京城也開一間夏家自己的
茶行。
夏老爺和夏夫人結縭多年只生了一女夏蘭心，十五年前夏夫人因病亡故，夏茗風才又娶了
樓氏當填房，樓氏對夏蘭心視如己出，又因只長夏蘭心十歲，兩人說像母女，更似姊妹；
樓氏肚皮也爭氣，進府隔年便給夏老爺添了一名小公子，可惜美人命薄，小公子剛滿八歲
，樓氏又歿了。
夏老爺心灰意冷，也不再娶了，專注打理販茶生意，平日也罕與子女多相處，虧得管家夏
謙將府中事處理得妥妥貼貼，夏蘭心知書達禮，對弟弟夏竹生的學習也上心，夏竹生乖巧
伶俐，讀書習字一點就通，紈褲子弟的脾性他半點沒有。
「夏蘭心許人了？」屠戈想起少年說過，趙昌貴差點成了他姊夫。
「嗯……算是許了吧。」
「什麼叫『算是』？」
「不是夏小姐嫁人，是夏府迎進一個姑爺。」
夏蘭心秀外慧中，模樣也標緻，自二八年華起就屢屢有人求親，只是夏老爺沒有看得上眼
的，況且那年夏府剛好又攤上樓氏的發喪，三年喪期結束，夏蘭心也已十九歲，女子十九
已略顯大齡，趙縣令的大公子趙昌貴不介意，三番兩次遣人說媒，夏老爺心中滿意，換成
女兒不點頭。
這夏家小姐也不知怎麼想的，放著縣令之子不嫁，卻喜歡上一個種茶焙茶的茶農，夏老爺
氣得不行，可閨女喜歡上了也沒辦法，他刻意刁難那茶農小子，讓小夥子去京城以外的窮
鄉僻壤賣茶，居然還賣得不錯，將這個人才辭退，夏老爺捨不得；真要嫁女兒，夏老爺又
不甘心；最後開出入贅的條件，對方也一口允了，兩年前在夏府辦的婚宴。
夏竹生就是在姊姊大婚夜裡跌了腿，從此離不開輪椅。
「怎麼跌的？」
「不知道，」韓玉也不無惋惜：「比較靠譜的說法是孩子好奇，趁著四下無人偷喝了幾杯
酒，失足腳滑，不過……」明明沒有第三人，韓玉還是煞有介事壓低了嗓：「也有人說是
姑爺戴有山下的毒手。」
「幹嘛？」
「奪家產呀！你傻啦？戴有山終究不是夏姓人，等小公子成年，夏家產業還是要給夏竹生
打理的。」
「不是還有夏老爺在嗎？」
「切，」韓玉又翻了個老大的白眼：「夏老爺一年半前就登仙山去啦。」
韓玉說，夏老爺對這兒子諸多冀望，也請來不少大夫看過，都治不好；加上當時契作的茶
園遇上嚴寒霜害，茶量不足，茶味也差，失了好幾單買賣；夏茗風心力交瘁，在夏蘭心婚
後半年也撒手人寰。
「……你知道的也太多。」這是屠戈唯一的感想。難得下山一趟的韓玉也不知是哪裡聽來
這些？
「呵呵，不多不多，只恰恰比你多一些。」韓玉喝乾了那杯酒，道：「我看夏家那小公子
倒是個好心腸的，沒驕氣又肯仗義，他若有意收留你，你也早早從了吧！」
「三天而已，胡說什麼？」什麼從不從的……屠戈簡直哭笑不得。
這女人！酒一下肚，口舌更沒遮攔。
「老戈，我說真的，」韓玉邊收拾桌上的杯盞碗碟邊搖頭，「蒼山這破地方，你沒事別回
來，沒的那些愛嚼舌根的鄉親會以為你要來搶親呢。」
「搶……親？」這下換屠戈想翻白眼。
「我明白，你沒想娶，我也沒想嫁，只是……嗝，」飲了酒的韓玉手腳仍很俐落，取下門
庭角柱兩盞燈，呼呼兩聲吹熄了，連帶將他推出店外：「愛看熱鬧的不這樣想。」
無巧不成書，出了麵鋪子的屠戈恰好撞見往韓家探頭探腦、平日幫人洗衣縫衣為生的周大
娘。

洗澡//////

第一集我也以為是幫忙辦後事的人ww

喜歡故事，文筆好好，讀得好流暢！期待下集！！

覺得想養肥～//////////

推~~

只有我把身後人想成背後式嗎（我好骯髒我自己走）

推推，期待後續～

推推～背後式讚///////（說啥

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