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別的原因。
　　入夜後，陸初河偷偷躲在琴樓外守著。
　　孟曦執意留在此地，若真如索靖說的與他無關，原因難不成出在樂國內的其他地方？
　　幾日觀察下來，陸初河發現孟曦的作息非常簡單，除了下樓彈琴的時段之外，其他時
間，孟曦幾乎都待在房裡。
　　說來也奇怪，頭幾回他追著彈奏完的孟曦上樓後，總尋不著對方身影；後來每當他想
上樓找孟曦便會被索靖以孟師傅正在休息為由制止，就連他想入住琴樓，也被索靖以客滿
拒絕。
　　好幾次他想偷偷上樓探查，那明明忙得八不得有四隻手的琴樓掌櫃卻總能及時將他攔
下，讓陸初河懷疑他沒多長幾隻手倒像是背後有多長眼了。
　　幾番思索後，陸初河發現除去孟曦在琴樓的時間，唯一沒觀察的時段，便是在入夜以
後了。
　　琴樓入夜後會由其他琴師撫琴，陸初河感興趣的是琴而非琴音，因此夜裡便到樂國的
其他地方尋覓好琴，這倒是頭一回在夜裡來到琴樓。
　　正當陸初河心裡想著孟曦這般深居簡出，搞不好入夜後便早早入睡時，一道熟悉的紅
袍身影從琴樓走出，手裡抱著紅布裹著的琴，朝樂國中央的方向走去。
　　那人正是孟曦。
　　這麼晚了……他想上哪兒去？
　　陸初河心裡起了疑竇，悄悄跟在後頭。
　　只見孟曦抱著琴獨自一人默默走著，過了一段路後，轉進一棟寺廟建築。
　　身後的陸初河停下腳步，抬起頭一看。
　　「緣求寺？」
　　陸初河靠在寺外的牆邊，悄悄探頭朝裡頭望去，無奈沒瞧見孟曦蹤影，生怕打草驚蛇
，也不敢冒然踏進寺內，只能先在寺外門口守著。
　　晚上來寺廟要做什麼？感覺神祕兮兮的……
　　正感到納悶時，一股琴音悠悠從寺內傳出。
　　陸初河仔細一聽，正是今早在琴樓彈奏的月夜曲，可聽著聽著，陸初河眉頭緊皺，越
聽越是震驚。
　　入夜裡，緣求寺內傳出的月夜曲，不禁奏出夜裡靜謐恬靜的氛圍，更隱感約受到一股
溫柔執著的情感，包圍住傾聽之人，傳達了撫慰之情，進而撫平了心靈的疲憊與寂寮。
　　陸初河楞著聽到了最後，不免驚嘆。
　　── 一首月夜曲，竟彈得如此多情。
　　他究竟為誰彈奏？
　　夜裡的綠求寺，明明沒有任何人不是嗎？
　　可孟曦的琴音，卻明顯地像是要向某個人傳遞情感一般豐沛。
　　陸初河忍不住滿心的疑惑，轉身快步走進了寺內。
　　他穿過第一道門，走向緣求寺的最裡頭，只見孟曦正盤坐於神壇中央，低頭撫琴。
　　陸初河停下腳步抬頭張望，四周除了孟曦之外根本沒有其他的人；在望見神壇正中央
那銜著一把琴的龍神像後，陸初河皺起眉頭思索。
　　難不成孟曦深夜來到寺內彈奏，只是為了獻祭龍神？
　　身後傳來的動靜讓孟曦轉過頭，見到陸初河時一楞，趕緊抱著琴站起身擋在囚牛面前
，不讓對方看見身後人的長相。
　　孟曦神色驚慌地嚷著。
　　「你、你怎麼會來這兒？！」難不成剛才他彈曲子的模樣，還有他身後的求爺，全被
他瞧見了？！
　　不可能啊！大人明明有設了結界，他怎麼……
　　「放心，他瞧不見我。」
　　身後的囚牛淡淡說了，眼裡不見受驚擾的神情，彷彿早就知道陸初河進入寺內。
　　囚牛的話讓孟曦稍微放鬆了緊繃的情緒，但仍舊一臉警戒地盯著陸初河。
　　陸初河回視孟曦，一時沒回答對方，只是掩不住滿肚子疑惑地直問。
　　「孟師傅夜裡入寺彈奏月夜曲，是為了獻祭龍神？」
　　孟曦聽了一楞。「你、你全聽見了？」
　　陸初河一點頭，孟曦臉上難掩震驚疑惑。
　　這、這可奇怪了，他在夜裡到來到這兒時，求爺總會設下結界；結果這名琴商雖然看
不見求爺，卻聽得見結界內的琴音，還踏進了結界內？！
　　「孟師傅？」陸初河眉頭糾起，這琴師如此驚訝看著自己，難不成他頭上長了角？「
你怎麼了？」
　　孟曦趕忙收回視線，理了理思緒。「就、就算我夜裡彈奏獻祭龍神，也不關你的事！
你夜裡跟著我是何居心？」
　　陸初河倒是盯著孟曦懷裡的琴，態度坦蕩。「我只是好奇孟師傅對陸某提出的條件不
屑一顧的原因，並未對孟師傅做出任何不當的舉動吧？」白日說要用武力強迫就範本就是
玩笑話，他雖是出了名的琴痴，但這種不入流的作法他是不會用的。
　　孟曦見陸初河明顯盯著月牙琴的入迷神情，忍不住朝身後囚牛的方向退了幾步，心裡
又氣又慌。
　　
　　怎麼、怎麼那神情跟某隻琴魔有點相似啊？！
　　一樣討人厭……
　　
　　「我說得很清楚了吧？不會賣琴也不跟你回解國，你這人怎麼就是不死心？」
　　陸初河這才將目光轉向孟曦，糾起眉。
　　「我就是不解，明明開出這麼好的條件，怎麼孟師傅卻一點也不動心？機會可遇不可
求啊。」
　　孟曦身後的囚牛抬起金眸看向陸初河，像是在觀察。
　　「因為我想留在這裡！」孟曦有些氣了，朝陸初河吼。「你就算請天皇老子來，我不
賣琴也不跟你走！你聽清楚沒？！」
　　「我來提個解決方法吧。」
　　寺外傳來男子嗓音，眾人循聲望去，只見索靖走進寺內，笑著建議道。
　　
　　「不如來場對決，陸當家贏的話，孟曦就帶著琴跟他走，輸的話呢，便要發誓不再打
月牙琴的主意，如何？」
　
　　「那有什麼問題。」孟曦聽了建言，倒是答應得爽快，看向陸初河，輕哼一聲。「我
可單隻手讓你。」
　　身後的囚牛聞言眉頭輕蹙。
　　陸初河一時沒回應，斟酌著優劣勢，陷入沉思。
　　索靖見狀挑起眉，上前鼓吹。
　　「聽聞陸家經掌藏琴閣家業，已有百年歷史，所收藏的琴中不乏各路琴師擁有過的名
家大琴，相較於月牙琴這般只被彈奏過幾十年的平凡木琴，這等小小的比式，應該難不倒
陸當家吧？」
　　意思是指，月牙琴倚賴掌琴的孟曦奏出絕妙琴音，但論琴的資歷也不過幾十年而已，
若陸初河搬出琴色出眾的名琴與之抗衡，想必能勝過月牙琴，屆時取琴只是遲早的事。
　　陸初河明白其中道理，思索片刻後，點頭同意。
　　「好，我答應你，但我身為藏琴閣當家之主，在琴藝的磨練上也未曾懈怠，孟師傅若
退讓於我，我陸家未免也讓人笑話了；陸某希望能與孟師傅公平競爭，還望孟師傅明白我
的誠意和顧忌。」
　　「知道了知道了。」孟曦擺擺手答應。「我盡全力便是。」
　　索靖聽了倒是揚起唇，無聲地笑了。
　　這陸家的人，到底還是硬脾氣呢，不過這小子性個倒不錯，有當家擔當，至於能否贏
孟曦，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索靖手撫著下巴思考，又提議道：「既然達成了共識，可琴音由誰來評斷顯得太過主
觀，依我看，咱們就用知音鳥來決定勝負吧！」
　　知音鳥是陽世裡普遍流連於琴音之處的鳥類，若所奏的樂曲越吸引人，會引來更多知
音鳥駐足傾聽。
　　「比試定在三日後的此時此地，能引來最多知音鳥的人便是勝者，這樣可以吧？」
　　陸初河點頭答應。
　　「那麼陸某這就回離國準備，三日後我們便在此一較高下，告辭。」
　　說完，陸初河作揖打了招呼，便轉身走出緣求寺。
　　
　　待陸初河離開後，孟曦便迫不及待轉身詢問囚牛那陸初河究竟有何來歷。
　　「大人，為何那陸初河能聽得見我在結界裡彈的琴──」
　　「魯莽。」
　　囚牛忽地截去孟曦的話，沉聲斥責。
　　孟曦一怔楞，眨眨眼，見囚牛俊美的臉上滿是不苟同。
　　
　　「大人……」
　　一旁的索靖抹抹鼻子，感受到幾絲沉怒氣息，悄悄退了幾步。
　　──唷，生氣了呢。　
　　至於氣的是什麼……見孟曦看向自己求救，索靖朝他聳肩搖頭，一臉無可奈何。
　　大人氣的是孟曦對比試的不尊重，還是其他？
　　無論答案是如何，索靖只能透過傳音琴向求爺盡到傳達的義務，其餘的，就看求爺自
個兒的打算和心思了。
　　索靖想著，悄悄隱身，離開了緣求寺。
　　見索靖很沒義氣地消去蹤影，孟曦心裡咒罵，轉回頭看向眼前一臉凝肅的心上人。
　　「大人……您氣孟曦嗎？」
　　孟曦問著的語氣微弱，就怕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大人生氣了。
　　囚牛開口說道，話裡難得有了點情緒。
　　「你可知你說了要單手比試，若真如此輕敵而不小心──」
　　思及此，囚牛想到了什麼，忽然止住了口。
　　「……大人？」
　　孟曦見他神情凝重，忍不住想關心時，伸出的手卻被囚牛避開了。
　　這是頭一次，囚牛面對孟曦時面色如此凝重；也是自孟曦得到月牙元神後，囚牛頭一
次避開他的手。
　　孟曦慌了，央求道：「孟曦不會輕敵，會盡全力比試的，大人您別氣呀！」
　　他很害怕，若求爺因此而不理自己了，該如何是好？
　　然而囚牛沒回應，緩緩抬起金眸看向眼前的孟曦，臉上的神情複雜難解。
　　「……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囚牛淡淡說道。
　　「大人……」孟曦一臉無助地嚷著。
　　「回去吧。」囚牛又開口吩咐，別開臉，不再看他。
　　孟曦只能止住口，看向囚牛的眼裡彷彿有著千言萬語，最後也只能聽令地行了個禮後
，轉身緩緩走出寺外。
　　
　　身後的囚牛收回視線，望向孟曦遠去的身影良久。
　　『琴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眼裡掠過幾抹複雜情緒，他垂下眼眸，輕輕嘆息。
　　隔日夜裡，孟曦照例前來為囚牛彈奏時，卻見不著對方身影。
　　孟曦張望四周，沒見著任何人，卻一臉平靜，抱著琴在龍神壇前盤腿而坐。
　　低垂眼眸，孟曦今日一如先前的每個夜晚一般，為龍神細細撫琴。
　　他知道大人就在寺內。
　　沒了月牙元神的大人，哪兒也去不了。
　　琴聲依舊悠然美好，只是多了點寂寮，在無風的夜裡，低低迴盪。
　　第二日的夜晚，孟曦來到神壇前時，依舊沒見著囚牛身影。
　　他照例盤腿而坐，攤開裏著月牙琴的紅布，思及這塊布是對方身上的紅袍一角，手微
微一頓後，細細輕撫。
　　『可有想要的東西？』
　　「……求爺。」孟曦輕喚，就像明白囚牛就在身側一般。「您是孟曦的伯樂，我曾說
過，希望能一直為大人撫琴。」
　　想起當初囚牛贈與月牙，在他面前逝去身影的那一刻，孟曦手撥著弦，勾勒出細微音
調，僅只是單音，那樣的寂寮都讓人內心揪緊泛疼。
　　緣求寺外，索靖倚著牆，細細聽著那單音，心裡沒來由的歎息。
　　人類稱之為悲傷的情感，竟是如此寂寞又疼痛。
　　「我不求別的，大人也與我約定了，不會再消失，不是嗎？」
　　『一言為定。』
　　「那是我唯一想要的東西。」
　　能看得見你，仰望你，為你撫琴。
　　「請你為我實現祈願。」
　　指尖挑弄琴弦，撫出期盼的情感，像召喚著某人出現。
　　那麼渴求，那麼想望，那麼痛。
　　請你別再消失。
　　「請留在孟曦看得見的地方。」
　　琴音纏繞上了香火，向上飛繞，煙霧散去後，徒留執著的餘念彌漫夜空。
　　明日入夜，便是比試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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