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外出 十二(限)

作者: undertheskin (士多啤梨)   2017-06-08 13:12:35
十二
本來方微舟父母說回來一個禮拜,還是延後回去了。他們朋友兒子的婚禮,方微舟也去了
。原來兩家世交,開始他倒是不提。那邊這次結婚的是小兒子,前面有兩個大的早早嫁娶
,生的孩子都不算小了。照理父母該不太有什麼遺憾,然而剩下的一個兒子遲遲不結婚,
父母在這年紀所操心的不過幾件事,孩子的終生大事總是最緊要的一件,一天不看見結婚
,一天放不下。
那新郎與方微舟差不多年紀,談過兩段沒有結果,後來找得不積極,年初通過介紹認識新
娘。女的比男方大了兩歲不止,男方父母也不介意。眼看兩人談過半年,婚期催促很緊,
上個月訂婚,這個月就辦婚禮,一切非常快。或者這樣的刺激下,方微舟父母越加替他著
急,又知道他拒絕掉之前他姑姑介紹的女孩子。
方微舟回來後,對當天婚禮的情形不多談,很簡單幾句帶過去。
我也並不感到興趣,可能夠想像到方微舟在當下面臨的情景。因聽見說他父母要多留一陣
子,實在不意外。本來也這樣預料過。接著下來的發展也能夠想到,需要他的額外時間去
應付幾場飯局。從來我們之間要談到這方面的事不會愉快,也談不下去,索性這次我就不
多問了。彷彿默契,方微舟也不主動講。
不過方微舟父母給他安排約會也要找好他的空檔。方微舟在公司的事情多,今年他手上主
導的項目又多了幾件,出差的機會增加,時常不夠有空。其實他父母今年裡為他安排的飯
局,至少推過四五次。上次還是他姑姑出面,不然他與那女孩子約會好幾次,當然也是因
為考慮到他姑姑的立場,雖然最後還是拒絕掉。然而我又記得前幾個禮拜看見的事,他與
那女孩子究竟怎樣真正不清楚。我不可能問他那之間的細節,光想到問,心裡都要覺得堵

不過我這裡也忙起來了,完全沒心思在別的事情。不只方微舟,剛剛進入十二月,公司上
下找不到一個清閒。我連著加班幾天,每天回去收拾就睡了,與方微舟說的話,遠遠沒有
對周榕俊他們幾個多。
今天早上還是方微舟先出門,臨走前突然道:「可能晚上回去一趟。」
我一時對他的回去不夠反應,應了一聲,等到他出去後才回過味。他的回去當然是去他父
母家裡,只是還要與別的誰見面吃飯。我不免悶了,然而也不能怎樣。我還是吃完早飯才
出門。早飯是他做的,昨天他可比我要晚到家,倒不是加班,去應酬。今天他還是早起來
,向來是這樣,不論前天鬧到多晚,一定早起來做飯,雖然是簡單的東西,總是花時間。
不如拿它來補眠,他卻不喜歡。假日同樣,他在這方面實在規律。
到公司後,等到方微舟與上面的會議結束,輪到我與別的部門經理去跟他開會,與會的還
有陸江。倒不稀奇,原來也一直會有他的參與。
輪到我報告我手頭的進度,方微舟提了兩句問題,那口吻非常淡,不帶私人感情。早知道
他是這樣子,可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麼,分外感到不痛快。雖然他所問的這些,私下不止一
次對我提點,檯面上問起來不過做做意思。
聽完答覆,方微舟沒有別的表示了。我要坐下,陸江突然發話:「我還是不太理解,蕭經
理,麻煩你再說一遍好了。」
我頓了頓,極力不去看方微舟神色,還是重複了一次。陸江略皺起眉,對其中一點再次盤
問。加上剛剛,前後我算是說明瞭兩遍,方微舟不說話,他倒是揪著不放,不免感到有點
故意。這時氣氛隱隱有點尷尬起來似的,我只能乾巴巴地回答了。
陸江彷彿還是不滿意,他要說什麼,方微舟打了岔:「蕭經理,你回去把這部分重新整理
,再做一份報告給我及陸總監。」
我與他的目光對上,有點木然:「是。」就坐下了。
方微舟又看了一眼陸江:「怎麼樣?」
陸江聳聳肩,目光彷彿朝我飄來,他對方微舟點點頭。這會議終於繼續下去。
開完會後,差不多中午了,大家一窩蜂散去。我也不多留。也不方便,陸江像是還有事情
與方微舟討論。
陳平與我相偕一齊出去。他道:「陸總監今天真不知道發什麼威,簡直吃錯藥了,砲火這
樣猛烈。」
在我之後的兩個人報告,陸江也一樣刁難了。其實這樣的會議上,他通常不太發話,即使
冷著一張臉,大家通常也不畏懼,反而對著方微舟的更提心吊膽。方微舟當然不是不好說
話,可治事嚴謹,並不能夠馬虎應付。
陸江到職半年多,平常與大家相處不錯,吃飯或者做什麼都不避諱找他,籠絡人心可算成
功。他也真正有能力,雖然空降下來這個職位,然而名副其實。陳平的話沒有錯,今天的
他真是好像吃錯藥。
我聽著笑了笑,沒有評論。內心當然不是毫無波動,可是不如不說。
陳平還要打趣:「不過方總一開口,陸總監什麼問題也沒有了,百試百靈。」
這樣的話,聽著簡直不能順心。當然不是真的疑心方微舟與他之間有什麼,我也不該這樣
去想。我不免也要看看周圍,警告陳平:「這種話別亂說。」
陳平笑道:「緊張什麼,當然是開玩笑。方總有女朋友了不是?說起來,不知道陸總監有
沒有?」又道:「應該是沒有,不然公司幾個女孩子追他追得厲害,還不傷心死了。」就
哈哈地笑了起來。
陸江有沒有女朋友,我並不知道,這時也沒有心思關心或者別的想法。我勉強地陪著笑。
與他分頭後,我進去辦公室,放下東西,卻一點辦公的心情也沒有。我找了菸出來,想了
想,又出去。過道盡頭連通樓梯的門打開了,樓道並不是暗的,大樓靠外的牆挖空鑲上透
光的壓克力玻璃。早上出門天灰陰陰的,這時倒是出來了太陽。
我拿著煙盒倒出一根菸,往褲袋內掏著打火機,一面往下走,下了兩層就停住。在那一層
的壓克力玻璃前站著一個身影。大概察覺什麼,對方轉過臉,是何晉成。他也抽著菸。我
頓了頓,向他點一點頭。
何晉成朝我笑笑,一隻手在口袋一摸,亮出打火機。我尷尬地笑了一下,走過去,啣著菸
湊上去借火。倒是他本來的那支菸已經到底了,他到旁邊垃圾筒掐滅,又點起一支。
「在家裡不能抽,在外面有時間就想著多抽一點。」他笑道。
我微笑了下,沒說話。
照理這樣忙的時候,何晉成也當然是忙著,只是他回來不久,當初負責的事已經分派出去
,別人已經做出成果,他這裡沒有要回來的道理,上面也沒有意思給他。當然絕對也沒有
晾著他,據我所知,他手上也有不少事做。然而在這時候給他的,都不太要緊的。假如他
早兩個月回來,或者還有一兩件不確定誰接手。
突然何晉成問:「剛剛經過,聽見說你們開會,現在才結束嗎?」
我頓了頓,嘴裡漫應。何晉成好像真是隨便問的,話題馬上轉開,提了兩句他主導的一個
項目,目前企劃方面卻沒有頭緒,雖然那要做起來也是明年了。倒是他想跨部門做,聽見
說周榕俊的能力,先問問我。
我馬上道:「我這裡沒有意見,不過主要還是看他自己行不行。」
何晉成笑道:「這幾天我觀察了一下,這年輕人很有幹勁。你沒有問題的話,那就好了。

我猶豫幾下,還是開口:「何總,我想是不是多問一句方總意見吧。」
何晉成沒有馬上說話,抽了一口菸,撣著兩下煙灰。他對著我笑笑:「當然,過兩天我去
找他打個招呼。」
我突然感到一種說不上的尷尬。上次他太太說請吃飯的事,當然最後無疾而終。或者方微
舟對著他不用有疙瘩,我卻不能夠。好在手上的菸已經抽完了,我捻熄了丟掉,忙道:「
何總,我先回去做事了。」
何晉成卻也道:「我也要回去了。」就也把菸熄掉了。他一面與我一塊走,一面咳嗽幾下
。過後他笑道:「哎,其實這菸還是少抽一點比較好。」
我只有笑笑。
晚上我還是加班。不只我,底下的幾人包括周榕俊也走不開,這情形已經連著好幾天,不
過沒有誰抱怨,明天就是禮拜五,週末前一天誰也不想加班了,更加把勁地做。大家忙到
過七點鐘才吃飯,叫外賣,堆在我那小辦公室的茶几上,大家圍著一圈吃起來,並不避諱
我在這裡,很隨意地談天。
在場的只有我與周榕俊沒有結婚。幾個人都有家室,說上幾句就要扯到老婆孩子。我搭不
上腔,周榕俊離結婚不遠的人,倒是能夠交流幾句。大家都知道他的好事近了,這兩天加
班,少不了冷落了,未婚妻倒不抱怨,還要來電話提醒休息。大家調侃他,他不介意似的
,只傻兮兮的笑。我看著聽著,倒不太有什麼滋味。
突然有人問到我身上:「經理,你什麼時候呢?」
我愣了一下,笑道:「什麼什麼時候?」
另一人笑道:「我們都等著經理結婚呢,禮金早早準備好了。」
這一位結婚的時候,我給的禮金數目不小。或者在這兒的除了周榕俊,不論誰都收過我的
那一份錢。
我笑笑,好像以前那樣地敷衍。他們還是七嘴八舌,也不知道怎麼就提起了方微舟與陸江
。本來方微舟在公司的行情向來很好,在我剛剛進公司,也親眼看見公司幾個女孩子倒追
他的,天天想花招接近,知道他有女朋友也不消停。可能他的職位逐漸高了,很有點距離
,不便接近了。然而那不便並不能夠抵擋住有心人,差點找到家裡去。幾年前我還拿過這
些事調侃他。
陸江又更不用說了,真正青年才俊,家中有錢,父親是公司的董事,女孩子們最理想的一
個對象。
有個彷彿要說什麼大祕密似的,略壓低聲音:「陸總監那裡是不知道情形,但我聽見說方
總其實有個交往很久的對象。」又看看大家:「前一陣子我跟我老婆去商場,看見過方總
和一個女孩子走在一塊。那女的遠遠看上去很有氣質,很漂亮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
我沒有說話。不過聽見形容,大概就是方微舟姑姑給他介紹的那一位。
又聽見一個道:「這個我聽說過。不過我也聽說過,好像方總的女朋友出身不好,家裡很
反對,一直拖著。」
馬上有人笑了:「這什麼啊,什麼年代了還講究出身,自由戀愛都不知道提倡幾年了。聽
起來就是假的。」
我聽著笑了。簡直不知道怎樣評價這樣的傳言,有物件是對的,一直拖著也是對的,至於
我的出身當然普通,也不至於不好。只一個錯的,我是男朋友,他家裡知情的話,當然也
絕對會反對。
其他人也笑了起來。話題又扯開來,卻談起了公司的人事。李總明年退休,底下的方微舟
或何晉成即將被提上去。李總口風很緊,對兩個人都是一樣態度。不過從各種方面來看,
方微舟的機會大,即使何晉成背後有個董事岳丈幫襯,然而他不在的這半年,還是影響。
方微舟那裡並不是沒有其他董事支持。
其實方微舟對工作方面向來費心,好像我這樣子負責過幾件大的項目,做到重點部門的經
理,卻不夠著重人脈,再好就這樣了。不像他當年,輕易升到了高位。當然不是真的很輕
易,更不是指他特地討好上面的誰,也甚至有幾次他與上面對事情的看法發生衝突,然而
沒有誰因此為難。他的道理確實對的,又總是成功。
李總說退休已經好兩年,直到年初才確定下來。也是促使何晉成特地爭取去一趟美東的緣
故,那業務能夠整頓好,絕對是很大的功勞。原來卻該方微舟去的。他的事被拿走,彷彿
也不生氣。其實這兩年來也不是第一次被何晉成這樣地橫插一腳。他照樣不動聲色,好像
沒有企圖。
方微舟當然不是沒有。本來我沒有仔細想,後來偷聽見陸江說的話,雖然有幾句不太清晰
,可能夠推敲出來。這也是何晉成回來後,他始終是很淡的態度。又更深一層地想,不只
年初開始,他很早在這方面佈局,近兩年內部情勢很有利於他。他與董事會的關係是站在
一個優勢的立場。
等到真正收拾走了,已經八點多鐘。我沒有馬上回家,在外面拖延了一下,到家已經過九
點多鐘。方微舟還沒有回來,下班前,他沒有再打電話來說一聲,早上那樣就算通知了,
整個晚上也並沒有傳過一則訊息。我洗澡後出來,找到手機又看,有幾則通知,都不重要
的。我也說不清楚感覺。我到客廳去坐,隨手拿起茶几上的報紙讀。已經不知道是幾天前
的報紙了,當時還能夠準時下班。
倒是我想起來當天與方微舟一輛車出門,又等到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才離開,晚飯就在外
面解決了。從餐廳出去取車,方微舟想到買菸,對過就有一家超商,那馬路不便迴轉,我
走去買,結帳時看見報架上還有報紙,順手拿了一份。方微舟不太喜歡油墨味,雖然他也
讀報紙。他將車窗打開通風,通常也習慣他的毛病,當時突然有點看不過去,我說冷,他
不理會。又說一遍,他看看我,要我多加衣服穿。也說不清楚他的口氣,聽著很不順心。
我就不說話了,他也是,氣氛竟隱隱地僵了起來,為了這樣小的事,簡直出乎意料。現在
想著實在好笑。
結果到家就好了。
本來我的生氣沒有道理,方微舟確實也沒有不對。倒是報紙就讀了一面,一直放在茶几上
沒有收拾。
現在我是讀不下去了。關於聽見說方微舟暗地有女朋友的那些話,其實不是第一次聽到,
時常也有這樣的耳語,偏偏今天又聽見了。我並不願意疑心,卻克制不了心裡要生出的古
怪。到現在方微舟沒有打過一通電話回來,也不知道究竟真是在他父母家裡,或者與哪個
女孩子在什麼地方約會。我想了想,到書房去打開電腦。這電腦通常是我使用,方微舟另
外有筆記電腦,可偶爾也會用它收信件。上次使用還是前幾天,那帳號沒有消除。
我並不知道他的信箱密碼。我試著用他手機的密碼登入,錯了,又試了他的生日,還是錯
的。通常錯誤三次鎖碼,剩下最後一次。我感到手心冒汗,對著畫面猶豫了幾下,還是試
了最後一個,竟然進去了。我一時怔住,又複雜,剛剛用的是我的手機密碼。
馬上看見收件箱畫面,有幾十封信以上,都是工作相關。我匆匆掃過,即使那已經都是閱
讀過的,還是不便細讀。我把整個信箱都確認過,甚至於垃圾筒,沒有與任何一個私下方
面的聯繫痕跡。我也查了他的聯絡人名單,關係者名字都是一清二楚,包括陸江。說起來
,我也並不知道他之前相親的那女孩子什麼名字。
倒是我發現到,方微舟與陸江在這陣子通信非常頻繁。這陣子他們共同經手過幾件項目,
也沒什麼,標題也正經。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要想起來那天的偷聽。其實為的也不是兩
人說了什麼可疑的——然而正因為這樣子,好像該要有點什麼可疑。我心頭突突地跳,打
開了他們兩人的信件。
與標題一樣,沒有不對。本來也不該有不對,整個看下來,大概方微舟這個信箱只用來聯
絡事情,不談私人方面。
或者他用的是別的帳號,又或者應該確認的是他的手機。我想著怔了怔,馬上就退出了帳
號。我感到兩隻手隱隱地抖,就去握住了,因深深地對自己的行為羞恥。我用什麼道理去
懷疑方微舟會對陸江發生什麼?竟去查他,做這種偷看的事……。以及我自己這裡也不是
絕對的站得住腳。雖然與徐征那裡已經斷了乾淨。我呆坐著不動,一時很有點複雜之感。
突然聽見什麼響了起來,我嚇一跳,忙站起來。看見桌邊的手機畫面亮了一亮,我一時有
種虛脫,可終於心情鎮定了下來。我去拿了看。還不是方微舟,是小兵。與他真正有段時
間沒有聯繫了,倒又想起了王任,我們翻臉至今,相互不曾找過。小兵力勸我去和好兩次
,王任那裡大概也有勸解,可能看我們無動於衷,後來也不提這方面。
這時小兵傳來了訊息。我打開來看,他問我明天有時間吃飯,他找了王任,王任也答應去
了,要對我道歉。我有點訝異,小兵能夠說動王任低頭,肯定很費唇舌。我知道這不容易
,也不是真的想讓小兵為難。本來也不是不願意和好,卻也不覺得我該對王任有什麼抱歉

我剛剛回覆好,外邊就傳來動靜。聽見開門關門,前面撫平的情緒又提起來了,心跳非常
快,整個彷彿要亢奮起來似的,慌得不得了。我自鎮定,連忙走到外頭去。方微舟正把一
副鑰匙放到桌面,一眼看來。
我搶先開口:「還以為你要住下來了。」
方微舟換了鞋子,一面道:「明天還要去公司。」
他父母家距離公司比較遠,可現在聽他的口氣,彷彿本來是有這個意思。大概他也覺得這
個回答不好,又說:「沒有這個打算。」
通常我並不會揪著這方面的話問下去了,然而沉默下來,彷彿更不能忍受。我道:「所以
明天還回去一趟?」
方微舟看我一眼,沒有回答。他朝著過道這頭走來,我看他神情還是淡淡的,感到很難拿
捏接下來的說詞。我頓了頓道:「我的意思是,明天晚上你回去的話,我也不會太早回來
。」
方微舟不在我面前停住,他的聲音從我身邊飄過去:「明天你那裡還要加班?」
我跟著進去臥室,一面道:「不是。跟王任他們吃飯。」
方微舟道:「哦。」
聽他口氣,我頓了頓,補一句:「我跟他們很久沒見了。」說了以後,聽起來更好像多此
一舉。
方微舟聽了這句,略看了看我,並不說話。我頓了頓,看他脫了大衣,將手機放到床頭櫃
上,往衣帽間進去了。我望了一眼那部手機,又忙掉開,追上去。我嘴裡道:「明天你不
回來的話,我回來就直接鎖門了。」
方微舟站在抽屜櫃前,脫下手錶,他聽著轉頭看我,笑了一下。也不知道什麼意思。我還
要說話,他道:「怎麼聽起來,你好像很希望我明天不回來。」
我一時呆住,想不到他要這樣認為。對著他平靜似的目光,我反而忐忑,感到有點窘起來
。可能真是哪句話說不對,誤會了。當然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意思,也甚至於希望他不回去
。我心裡逐漸鎮定了。簡直想不到會這樣地驚慌起來,遠遠大於心虛。並不是之前的錯誤
就容易過得去,不能比較的。今天我偷查他的信件,某種方面破壞了這麼多年與他之間的
一種信賴的原則。
又聽見他道:「明天你們吃飯喝不喝酒?」
我極力回神:「喝酒?可能喝一點吧。」
方微舟道:「那不要開車了。」
我道:「嗯。我會先回來一趟,再坐車去。」
方微舟道:「你幾點結束打電話給我。」
我道:「什麼?」
方微舟走過來道:「我去接你。」
我愣了愣。方微舟看著我道:「今天只是跟我父母吃飯,沒什麼。但是明天,走個過場而
已,很快就結束了。」
我聽著他的話,一時有點難以理解。這樣近的距離,能夠聞得到他身上熟悉的香菸味道,
這讓我清醒起來。除此,沒有別的,驗證了他的話,今天他並沒有見了哪個女孩子。雖然
明天他還是不能不去。
通常他去應付,我總是不滿,可也沒辦法。然而他總是對我很有辦法。我感到那積壓著的
不滿又消弭了下去,即使只是這樣一點點的保證。
我點了點頭。他單手摟了我一下,湊近吻我。又一陣子沒有做過了,我有點難把持,與他
唇舌糾纏幾下子,渾身上下都熱了起來。我抱住他,一手在他腰際輕撫。
方微舟卻捉住我的那隻手,向後讓了讓。他道:「我還沒有洗澡。」
我把他拉了回來,解著他的襯衣前釦:「有什麼關係,我洗過就好。」
方微舟倒是笑了。對著那副笑容,我突然感到臉頰有幾分熱,又有點惱。我道:「做不做
?」
方微舟笑著吻了我一下:「嗯。」又拉了我的手到他的腿間,一面低道:「去浴室,幫我
洗乾淨了。」
我哪裡能拒絕。
進到浴室前,我就脫下了方微舟整身的衣物,也把自己脫光。方微舟捉住我找去那最熱情
的地方的手,一隻手把我輕推著靠到牆上。他的目光略低垂下來,湊近吻我。我半閉起眼
,感覺著他嘴唇的溫熱及柔軟,一手摟在他的腰間。與我接吻的間隙,方微舟打開水,嘩
嘩的水流自頭頂大把地墜下來,我們整個都溼透了。水還不夠熱,非常涼,我不覺哆嗦。
可是吻是燙的,我摟得他更緊。他的陰莖也緊緊抵著我的,他拉著我的手過去撫弄,那東
西在我的手中越加粗硬。他一面吻我,舌頭鑽入我的嘴裡。
室內已經很熱了起來。通常方微舟不喜歡在浴室裡做,原因也不知道。我也不喜歡,濕答
答的,到處黏糊似的。雖然怎樣也會流了滿身的汗,還是濕的,然而不一樣,那種彷彿很
酣暢淋漓的感覺,非常痛快。大概一段長時間沒有,這時都是很難忍耐了。他一隻手沿著
我的腰脊向下,手指從我的兩臀間探入,緩緩抽動起來。我並不忍耐聲音,他倒是堵住我
的嘴。勃起的陰莖與他的那根東西抵在一起磨蹭,後面那裡被弄得很不堪,簡直站不住,
只能整個地靠在他身上。我兩手圈住他的脖子,湊上去吻他。
方微舟也同樣摟著我。突然他帶著我掉過位子。我背心抵著牆壁,磁磚上面都是涼掉的水
跡,通體的冷。他抬起我的一條腿,就這樣進來。卻不太溫存,他用力推擠著我,我毫無
後路可退。溫熱的水持續噴灑下來,對面的鏡子已經起了水霧,模模糊糊地映出我的臉,
也是模糊的,可不怎樣痛苦。
我親著他的嘴角下巴,還有脖子,兩手抱在他的背,緊緊地。大概指尖抓得用力了,他低
哼了聲,眉頭皺起來,倒不是責怪的神氣。突然他向後退出去,把我轉過身。我扶著牆,
翹高臀部讓他再次進來。隨著他的動作,我自己弄起了前頭。持續了幾個來回,我整個身
體緊繃起來,呻吟著射精了。他也要到了,附在耳畔的帶著喘息的聲音十足動人。他沒有
射在裡面,退了出去,一股股白色的精水隨著地下水流蜿蜒開來。
後面再做了一遍就收拾了。我們一塊洗好澡出去,正好聽見手機響了。是方微舟的,他一
面擦乾頭髮,一面去拿起來看。他馬上接了,並不出聲,好像先要朝我這裡看來。我掉開
眼,裝作不曾注意,只是弄著頭髮。卻還是沒聽見方微舟說什麼。我忍不住望去一眼,他
正在走開。大概要到書房去聽了。
也不知道是誰打給他的,這個時間很晚了,他父母已經在國內,明天他也還要過去那邊一
趟,不可能又打過來。可會是公司的誰——陸江?我這時想不到別人。之前那個女孩子也
有可能。或者新的。
胡思亂想了很多,我突然心情一股厭煩。我坐上床,剛剛拿了手機看,方微舟就進來了。
他看我沒有睡,並不說什麼,只是將手機放回了床頭。
我隱約地望了他的手機一眼。耳裡突然聽見他道:「潘明奇打過來的。」
我頓了頓。倒沒有想到會是潘明奇,本來都有這個可能,然而剛剛卻怎麼想也只想到壞的
去。我感到輕鬆下來,也把自己的手機也放過去了,嘴裡道:「這麼晚了打電話過來,是
不是有事情?」
方微舟道:「也不算什麼事,本來說好碰面吃飯取消了。」
我略點了點頭,並不問原來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們吃飯,我向來都不太喜歡去,況且方微
舟早早也沒有告訴我。反正取消了,問清楚也沒有意思。
我真正睏了,躺下來:「睡了吧?」
方微舟應了聲,關掉大燈,卻過來我這裡的床沿坐下。我愣著,看他看來,或許這燈光太
暗了,那眼神倒好像有點朦朧的溫柔似的。他捉了我的手過去。
他道:「指甲太長了。」
我馬上記起前面才做過的好事。洗澡的時候就看見了,他的肩背有幾道紅痕,他的皮膚白
,紅的更鮮艷。也不止那個痕跡。通常我並不會故意去留下,好像宣示什麼一樣,又不是
要叫誰看見。然而今天怎樣也忍不住。方微舟照鏡子當然看見了,那神氣還是淡淡的。大
概那些痕跡都是可以遮住的。
我徑想著,這時沒有答腔。方微舟也不怪,他找了指甲剪,略低下頭,輕輕捏住我的手指
,就剪了起來。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麼做了。我卻想起他第一次幫我這麼做的感覺,整個心
裡都是甜的。也想到他稍早特地說的事情,我當然知道他向來都是存著應付的心情。不然
怎麼又說能夠去接我。
我不禁無聲地笑,另一手橫過去攬住他,嘴裡道:「先剪幾個算了,明天我再自己來。」
方微舟只道:「別動,等一下剪了肉。」他並不看我,可彷彿知道我在笑,低低地問:「
高興什麼?」
我道:「沒有。唔,我真的想睡了。」
他道:「嗯,你睡。」卻沒有收拾的意思。
我也不管了,就這樣挨著他的身體,真是閉上眼睛睡了。
說定晚上我那邊結束方微舟過去接,不過他早上有個會議,也還是各自出門。倒是今天我
進公司也比較早,好像大部分的人都是。通常禮拜五做事氣氛向來愜意,整個早上卻沒有
誰有工夫閒聊,誰都是盤算今天要準時回去。連著加班好幾天了,臨到週末前,沒有誰不
渴望輕鬆。
我整理昨天加班做的東西,又發現問題,再找了周榕俊他們討論。這項目不大不小,然而
做不好也還是有點影響,慎重不錯,況且人事現今在這樣敏感的時機。我倒不是完全因為
考慮到方微舟的緣故,本來也是我的責任,還有其他人投下去的一份努力。
方微舟與上面的會議結束很晚。連帶後面的事情拖延了,本來他與我以及另外的洪經理約
定十一點鐘開小會。按時去了不見人。大概他吩咐過,女秘書開門讓我們進去辦公室裡面
坐。
等了些時候,方微舟回來了。倒是陸江也一道,與方微舟肩抵著肩走,不知道說什麼。辦
公室的門是打開的,陸江一眼看見我與洪經理,生生地斷了說話。我與洪經理馬上站起來
,一齊打了招呼。他敷衍似的點了頭,卻不進來,又與方微舟低低說了一句,走開了。
方微舟神氣淡淡的,回頭讓女秘書幫忙倒茶過來,順手關了門。他讓我與洪經理坐下,不
多拉扯別的,逕說起重點。也沒有說的太久,確定幾個重點結束了。洪經理馬上起來,彷
彿等不及要離開,其實這期間他一直很緊張的樣子,即使冬天室內還是開空調,非常涼快
,短短十幾分鐘,說幾句話而已,竟滿頭大汗。
不怪洪經理忐忑,他與方微舟真正共事不超過一個月。他在月前才調換到總公司,他現在
的位子本來有位張經理,突然調令下來,人就到何晉成那邊做事了。這裡的空缺,也不拉
拔底下的誰上去,倒要另外從外面調進來。雖然各方面資歷來看,洪經理倒也名符其實。
這事先完全沒有過招呼,方微舟卻好像半點沒有微詞。大概洪經理很有些感到被迫夾在中
間的惶恐,通常面對方微舟都是戰戰兢兢。我看他頻頻抹額頭,實在好笑。方微舟也不是
喜怒無常,故意找麻煩的人。
也沒有話說了,洪經理就離開了。我也要回去,整理著東西。方微舟還坐在沙發上,他傾
向前去拿茶几上的煙盒,一面輕咳了兩聲。我注意了一下門口,剛剛洪經理出去沒有把門
關好,虛虛掩住,隱約能夠聽見外面的女秘書做事的動靜。
我沒有忍住開口:「都咳起來了,還抽菸。」
方微舟不搭腔,也仍舊從煙盒裡倒出菸,打火點了。他抽了一口,對我望瞭望。那神態簡
直不知道怎麼說,非常故意似的。我一時有點好氣。
我道:「在辦公室裡就別抽了,味道太重了。」
方微舟不以為忤:「沒事,不會引起警報,還有老何,他可抽得比我多了。」
說的老何是何晉成。到今天想不到還能夠聽見方微舟這麼稱他,彷彿兩人之間還是很好。
通常我並不能看明白方微舟心裡的打算,這方面更是了。我也不問,他自有他的謀畫,也
是因為心裡隱約感到需要避嫌疑。
我剛剛要說點什麼,聽見他又咳了聲,便作罷,去給他倒茶。端來的時候就不夠燙,這茶
已經涼了,我猶豫著要不要叫他的女秘書換過。通常也並沒有什麼,然而我自知與方微舟
私下關係的不同,使喚起來不免好像要有點彆扭。
方微舟道:「這茶有點苦了,不要喝了。」
我便不倒給他了,卻道:「我倒是喝不出來。」又說:「喉嚨不舒服的話,多喝點水吧。

方微舟沒說話,倒是找出煙灰缸滅菸,也站起來。我看他去辦公桌前,好像要做事的樣子
,不多待了要走。他叫住我:「今天你們幾點鐘碰面?」
我站在門口,留心了一下外頭,並沒有看見女秘書。我回頭道:「差不多七點吧。」
他問起地點。昨天我沒有主動詳說,因為在他一向不喜歡我去的地方——小兵約在酒吧,
不是一般餐廳,大概有點怕場面會尷尬。我這時還是要說。
方微舟倒是沒有不高興的樣子。他道:「少喝一點。」
我道:「嗯。」
他朝我看,聲音低了一點,神氣倒是沒有那麼淡:「我那邊結束後給你電話。」
我對他笑了笑,說好。
到下班前半小時,辦公位子上的每個人全部一副沉不住氣的樣子了,大家並不注意做事,
隨意閒談著,慢慢地有人開始收拾起來。捱到鐘點,上頭的還沒有動靜,底下先一個大膽
的起頭走了,大家也紛紛溜掉。剩下的不過裝腔作勢,沒幾下子也走了。過道上漸漸沒有
什麼動靜,再沒有多久的時候,我也離開公司,走之前並不另外給方微舟電話,整個下午
以後也沒有多注意他忙碌的情形。也說不定他更早就走了。
我驅車回去,換了衣服又出門。時間還早,沒有特地叫車,也正好搭上了一部公車。剛剛
路上已經有點壅塞的苗頭,這時真正堵了起來,寬闊的馬路看上去都是一部部的車,高的
矮的,車底的排氣管口的煙抖抖簌簌的,遠遠地一片氤氳白霧似的,真正是冬日裡的一種
蕭索之感。然而事實到處生機勃勃,街邊的霓虹燈影下是一個又一個的人,喇叭尖銳地鳴
叫穿梭在這列車龍之間。車子停停走走,在一個大廣場附近的站停下,大多人都在這裡下
了車。我也下車,這次見面的酒吧就在附近的商場內,十樓,佔據整個樓層的一半,非常
醒目。是唐立剛特地打電話提到的新開的店,剛剛我才想了起來。
上去就看到了,設計非常花俏的門面,還是唐立剛向來特殊的美感。我不太想碰見他,也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感到有點怕應付。他一個最熱情的人,好像沒有誰不是朋友,照理不會
討厭,然而交情不到,談著兩句有時也覺得很煩起來。又出於他總是三番兩次有目的性地
要我找方微舟他們過來捧場。
其實唐立剛今天也並不一定出現在這裡。我先沒有進去,在外面打電話給小兵。剛剛聽見
那頭響起兩聲,突然有誰拍了我的肩膀。我馬上掛掉電話,掉過頭去,倒要一愣。唐立剛
倒是對著我笑起來。
我頓了頓,馬上堆起笑:「咦,這麼巧,你也來這裡玩?」
唐立剛笑道:「這是我的店,上次不是告訴過你。怎麼站在這裡不進去?」
也不等我回答,就搭了我的肩膀,帶著我往裡頭去。走到櫃檯那裡,他才鬆開我。在那櫃
檯後的服務生都認得他,一口一聲地喊他。他笑著點頭,上去問了一下。他回頭來說:「
已經給你們幾個人開了單獨的包廂,今天你們好好玩。」
即使加上我,今天面會也不過三人,小兵絕對不會帶他那男朋友過來,這可算我們三人之
間的事。那麼是王任了?但今天見面出於什麼目的不是不知道,竟特地找人來。連我也不
問方微舟來不來。雖然通常也並不會問他,況且他也有事。
我略有點不快。面上還是笑,我道:「我剛來而已,怎麼就開好包廂了?」
唐立剛道:「我看見王任到了呀,你們一向玩在一塊不是?雖然你這陣子好像不出來玩了
。」又笑:「怎麼樣?交新的女朋友了?人家女孩子不准你出來玩啊?要憋壞了吧?看你
們找了一堆朋友過來,明天週末,有你們鬧了。」
他自哈哈大笑。我也笑著,卻有點僵起來。又聽他接著說:「對了,一直忘記告訴你一件
事,多謝你們方總也過來捧場啊,那天又叫了不少酒。你事先不打個電話來,當時也是禮
拜五晚上,人多又亂,幾個服務生走不開,招待疏忽了,要不是我剛好過來又認得,不然
多掃興,又過意不去。」
上回他託我宣傳新店的事,我徑敷衍了,真正不會對公司的誰說起來,況且告訴方微舟。
他私下也並不是不會出去喝酒的人,通常不會選擇這樣的地方。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
,一點都不知道。大概不是和潘明奇他們,那些人要去玩也不到這種複雜的。可能與陸江
他們幾人應酬,偶然誰知道這裡新開了店,說過來坐坐。
這樣巧地碰見唐立剛。方微舟一定也記得他,裝作不記得也過去了,無非對他到我,敷衍
不了。我定定神,開口:「我大概忘了打電話吧。」又笑道:「對了,哪時候的事?也忘
了。」
唐立剛笑道:「有一個多月了吧。不過我覺得蕭經理你這日子真的過得太忙了,還是要出
來輕鬆一會兒。」他只管領著我去包廂,又說:「不然我也不會認得,以前你們一票人到
我另一間店去玩,都是他買單,我記得。那天我就是看見他,上去打了一下招呼,倒是他
也記得我。這說起來,他花錢真正很爽快的人。」
我聽了這些,實在對唐立剛很感到不痛快,卻不便發作。到一間包廂外了,唐立剛敲了一
下門,推開來,馬上聽見很吵的音樂聲。隨著那音樂閃爍的燈影,紫的紅的,照出沙發上
坐著的好幾個男男女女,樣子都是陌生,桌上一堆酒瓶酒杯。我馬上看見王任,他坐在靠
外的位子上,手裡端著一杯酒,好像正在聽著誰說話。頂上的霓虹光映在他半邊臉頰,神
情很冷淡似的。其餘也並不太變化,一段長時間不見了,他還是過得很好的樣子。
有人注意到門口這裡,大概知道唐立剛的,喊了起來。王任便看來,我頓了頓,還沒有尷
尬,他倒是放下酒杯,站起身一步過來了,卻只對著唐立剛打招呼。我自站在一邊,聽他
與唐立剛寒暄。
王任也不曾理我,拖了唐立剛去認識今天帶來的幾個生面孔。我同樣沒有過去,這才注意
到剛剛在王任身邊說話的是小兵。這裡各色光影,他身材又瘦小,大家坐得密密麻麻,不
注意看不見。他一直也站著了,這時才走過來。
小兵對著我,好像欲言又止。我冷冷地問:「這怎麼回事?」
小兵彷彿過意不去:「蕭漁你不要生氣。我,我真的不知道王任會這樣子,我真的以為他
今天要好好地和你談一談。」
我道:「看來他根本不這麼想。」
小兵不說話了。他倒是緊緊地拉住我,好像怕我甩頭走人。我倒是想,可很不便發脾氣,
唐立剛還在這裡。
唐立剛並沒有待太久,和他們說上幾句就出去了。他經過我和小兵,也不奇怪我們遠遠地
呆站著,還叮囑我們好好玩。
王任回頭過來看了一眼,又和大家笑了笑:「忘了介紹了,還有一位朋友,大概有的人也
知道,他叫作蕭漁,他啊,他是我很好的一個朋友!」
那口氣很怪,我聽著心裡實在不舒服。他又要說:「過來啊,站在那裡幹什麼?來,到這
裡坐啊。」就指著他對面的一個空位。
小兵開口:「王任你不要這樣……」
我拉住他,走過去坐下了。周圍的幾個人對著我吃吃地笑起來,交頭接耳的,也不知道談
論了什麼。
王任笑著看我,嘴上道:「你們不歡迎一下新朋友嗎?」
在我旁邊的一個人馬上倒酒,把面前一排酒杯倒滿了:「第一次認識你,也沒什麼能夠表
達高興,先喝掉這些好了。」
我看看面前一排酒,又看王任:「好久不見,你就這樣歡迎我?」
王任笑了笑,說的話非常諷刺:「怎麼?當乖寶寶太久了,酒量不行了?」
我極力忍著脾氣,可道:「王任,我就說你幾句不對,你跟我鬧脾氣鬧了這麼久,現在又
鬧出這一齣,算什麼?你還是不是男人了?記恨成這個樣子。」
王任橫眉豎目起來,嘴上還是笑,口氣卻有點恨似的:「蕭漁,少廢話!不喝就出去,我
們之間也沒什麼好談!」
我當然可以起身走人了,但是不免氣不過——不只因為這個,非常複雜的。與王任也不是
一天兩天的交情,相互好的壞的都是一清二楚,今天會鬧到這樣僵的地步,怎樣也沒有我
的錯。他這樣陰陽怪氣,只是因為他自己感情方面的不如我,他又知道我的苦處?也只是
表面風光,暗地百般糾結。
因為方微舟的不喜歡,過去很多朋友也漸漸不來往,雖然對那些人也沒什麼情誼可談,然
而也理解我的,有的話是不便告訴方微舟知道,對他們卻可以說,這些人裡到如今也就剩
下王任與小兵,這交情最久又深,都是一路忍耐著包容著過來的,最知己知彼。我實在也
不知道怎樣形容此刻的心情。
大概今天王任不讓我難堪一會兒,他是不能痛快了。
我扯開襯衣領口,端起一杯酒,站起來:「好!我敬大家。」就一口喝下了,接著第二杯
,第三杯……耳邊聽得見起哄。不知道第幾杯,又要再拿,這時一隻手橫過來搶走了。我
愣了一下,是小兵。
小兵看我一眼,把我推開,將手上那杯酒喝得乾淨,有人抗議,他並不管,看去了一眼,
又喝起下一杯,接連喝了下去。
鬧的聲音漸漸靜下來了,沒有人說話。王任也沒有,彷彿怔住了。小兵終於喝完了最後一
杯,他放下酒杯,直起身整個晃了一下。我連忙扶住他。
王任一直看著這裡。小兵也去看他:「夠了吧。」
王任咬牙似的道:「你何必幫他……」
小兵道:「今天換成你,我也會幫你。又假如今天是我,蕭漁也不會不管。」
王任朝我看來,欲言又止似的。我並不說話,小兵用力扯著我的手。我裝不明白他的暗示
,我先主動低了一口氣,也不欠王任什麼,不過顧念從前到現在的交情,假使他還不明白
,也沒什麼可說。
王任終究沒開口。
我也不想待下去了,扶著小兵就要走。
我喝了也不少,小兵更是。我扶著他,並不好走,過道上與迎面走來的一個服務生撞了一
下,對方手上端了東西,不注意酒水噴濺出去,波及了過路的幾個客人。那服務生連連道
歉,其他服務生也過來處理。
我感到不太過意,大概那些服務生剛剛都看見我與唐立剛一道來,不高興也不敢不發作,
反而過來查看我與小兵的情形。小兵一口氣喝了這樣多的酒,臉頰非常紅,可嘴唇卻很白
。他彷彿要吐了。一個服務生眼明手快,過來將他扶開,在旁邊就有一間洗手間。
我待在原地,靠著牆站著。酒勁逐漸上來了,頭非常暈。
突然聽見有人喊:「蕭漁?」
我頓了頓,掉過頭去,看見了徐征。
徐征像是略打量了我,便和旁邊一個人說了句話,丟開對方朝我過來。他笑道:「你怎麼
在這裡?唔,喝成這樣……」
我站直了,不願多解釋:「應酬而已。」
徐征卻道:「你不舒服嗎?」
我略回避著他:「沒事,我透口氣。」
這時服務生從洗手間出來了,後面是小兵,他婉拒服務生的幫忙,慢慢地走過來。他看見
徐征,略略一怔。
徐征當然也看到他,道:「你是……」又看看我:「你們是一塊來玩的?」
我沒有說話。小兵面對徐征,彷彿局促似的,也不與他多說什麼,只對我道:「蕭漁,今
天真的抱歉,我並不知道……」
我不願意讓徐征多聽見,他也不走。我剪斷小兵的話:「我知道。現在你怎麼回去?」
小兵略垂下眼睛,低道:「我們就這樣走了,王任心裡一定更不痛快。」
我不作聲,可明白了意思。我有點無奈,也是知道他一定對王任放心不下:「隨便你吧。

小兵向我看來:「抱歉。」
我搖頭:「你去看看他吧。」
小兵對著我欲言又止幾下,就走開了。我看他走遠,也要走了,這裡是真正再待不下去。
我去看了徐征一眼,卻不太窘。大概他在某方面也很清楚我的。
徐征開口:「吵架了?」
我冷道:「不關你的事。」
徐征倒是微笑:「我可沒有惹你。」
我頓了頓,還沒說話,他搶先一步:「你要回去了?開車過來的?」
我道:「沒有,我坐車來的。」就要走開:「我走了。」
徐征跟上來:「我送你吧。」
我道:「不用了。」
徐征笑笑,淡淡地道:「隔著一陣子不見了,蕭漁你又這樣拒人千里。」
我聽不了這樣的話,道:「你誤會了,我已經跟人約好了。」
徐征道:「哦。」
這口氣也不知道怎樣,我突然有點彆扭。好在他也沒有多問。走出了店外,還在商場裡,
這個時間也還是不少人,樓上又有電影院,隔天週末,正可以輕鬆了,今晚沒有一個地方
不是熱鬧的。又十二月最大的節日也即將到來,商場到處都是聖誕的氣氛,非常歡樂。
我搭著手扶梯下樓,記得一樓靠近門口那裡有間咖啡店,在那裡坐一會兒也好。想不到徐
征一樣跟過來。我們沒什麼交談,到了咖啡店門前,我看看他,道:「先這樣吧?」
徐征只道:「你們約在這裡等?」
我頓了一下:「不是。」
其實也不知道方微舟那邊幾點結束,我這裡是提早了。我猶豫著要否先給他打通電話。便
聽見徐征道:「他什麼時候來接你?」
我頓了一下:「什麼?」
徐征對我微笑,並不說出名字。我卻相信他記得。我猶豫著道:「他那邊還有事,我先在
這裡等他。」
徐征道:「不然你給他一個電話,就說朋友送你回去了。」
我看看他,斟酌用字:「徐征,你不用早點回去嗎?」
徐征笑了一下道:「我不急,不用這樣早,至少還可以陪你喝一杯咖啡。」就越過我,去
拉開後面咖啡店的門,又回頭:「不進去嗎?」
我看他一眼,走了過去。
店裡沒什麼空位,倒是對著商場這面的玻璃窗前還剩下幾個位子。我們到那裡去坐,徐征
再去買回了兩杯咖啡。我喝一口就不喝了,本來過來這裡也不是真的想喝咖啡。剛剛一口
氣連喝了幾杯酒,現在知道後果了,胃痛倒不痛,可是發熱起來。好在還能夠坐得住。其
實我大可先回去了,不用一定等方微舟過來接,然而說不出怎樣的心情,並不願意,非要
他來。
大概是咖啡店裡氣氛溫馨的緣故,我與徐征之間也緩和了下來,不再那樣隔著一層距離。
雖然也是我這裡自顧地把他隔開了。他並不問我剛才的事,倒是道:「我也很久沒看見王
任了,不過聽見說他待的公司有點狀況,我這裡也決定停掉和他們的合作。」
我一時訝異,完全沒有聽見說過,本來對王任的業務也不太瞭解。我不知道能說什麼,可
想著小兵或許知道。小兵對王任的關心真正很多,他與他那個男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還順
利?
對王任公司的情形,我一點也幫不上忙,也不去勸徐征給一點機會。出來做事也就這樣了
,我的這裡也不一定容易。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徐征彷彿一點也不覺得無聊。我看看時間,已經九點鐘,方微
舟那邊要是吃飯,差不多也要結束,卻到現在還沒有一個電話。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特別
對等待感到著急,或者喝酒的緣故,或者因為王任那樣子的態度,非常感到疲憊。
徐征還在說著什麼,我漫應著,也不管他會怎樣揶揄的神氣,打起了電話。那頭響了好幾
聲也沒有接起來。我掛掉它,果然徐征問:「怎麼樣?」
我頓了頓,道:「大概沒有聽見吧。」
徐征沒說話,像是笑。
我不理會,又打了一次。
聽著那頭的鈴響,我隔著一面玻璃望出去,前面不遠好幾間精品店,因應聖誕節,出了幾
種限定款式,靠外的櫥窗也掛上了與聖誕相關的裝飾。在那些中間有一部手扶梯,這裡又
靠近大門,一直有人,下來了一批,又上去了另一批。快近商場打烊了,還有人陸續地來
,或者是為了看電影?也不一定,樓上酒吧也開得晚。
突然那邊接起來,因為背景有吵,鬧哄哄的,那聲音有點含糊:「蕭漁。」
我道:「我這裡……」
方微舟打斷我:「我正好要打給你。我還不能走,抱歉,可能今天也不會回去了,先住在
我父母這裡。」
我怔了怔,也不知道怎麼說話。我略看了一眼徐征,他喝著咖啡,注意到,也朝我看過來
。我感到臉非常的熱起來,像是又喝了不少的酒,然而非常清醒,心裡也都是涼的,一點
也沒有快活。
聽見方微舟又問:「你那裡結束了嗎?」
我猶豫了一下,道:「還沒有。」頓了頓,又說:「還要一下子才結束。我……」
後面的話也說不下去,我一時呆住,眼睜睜地望著外面手扶梯那裡,先看見了潘明奇踏上
去,後頭還有三四個人,他一面回頭說話。那之中並沒有他太太,可是有方微舟,在後面
還有一個女孩子,落後了一步。似乎注意到,方微舟等了一等,又讓了她先上去手扶梯。
他一直是聽著電話。
那女孩子是之前他姑姑介紹的那個。我沒想到潘明奇他們也認識她,剛剛幾個人也不算不
熟的面孔。
我聽見方微舟道:「不要待太晚了,不然不好叫車子坐。」
我盡力地發出聲音:「嗯。」
沒辦法再多談下去了,不論有沒有誤會,我匆匆結束,方微舟也馬上掛了電話。我這時也
已經看不見他們幾個人了。我握著手機,發呆了有一下子,掉頭就對上徐征的目光。也不
知道他有沒有看見——看見就看見了,我也並不覺得難堪,整個都是麻木的。
聽見了徐征開口:「蕭漁,我送你回去。」
那聲音很溫和善意的,卻又有種引誘似的。我不能不動搖。
我說好。
那天徐征送我回去,也就走了,我們之間也並沒有怎樣。他沒有問我發生了什麼事。當晚
收到了他的訊息,倒很普通的問候,讓我早點睡。隔天,他給我打電話。出於一種說不清
的情緒,我沒有拒接。
以後他找我出去吃飯,或者喝酒,也沒有拒絕。
卻想不到禮拜六晚上方微舟就回來。我也剛回來不久,晚上與徐征出去吃飯,喝了酒,看
到方微舟進來,以為看錯有點恍惚。今晚還是徐征送我回來,走了沒有多久,或者正好兩
人的車子交錯過去?我與徐征這次見面完全坦蕩,然而畢竟有過一層隱密,這次竟也有點
背著方微舟做壞的快感。
倒是知道我喝醉回來,方微舟略皺眉。我無動於衷,他哪裡知道,我的不好過。這一天不
到,真正感到日子過的渾渾噩噩。他不回來之前,我把各種方面都想過,在心裡為他找了
很多理由,比如是一種巧遇,又比如……總是最壞的理由了。上次在路上看見的情景,不
免更想了起來。雖然那次和這次,方微舟與那女孩子之間也並沒有表現出怎樣的親密。
然而過去他相親的對象裡卻沒有誰還是維持聯繫,甚至見面。又向來很討厭的那潘明奇也
夾在他們的裡頭。種種巧合湊在一起,即使清清白白,怎樣不疑心起來?我想了整天,內
心煎熬,一下子很為方微舟說話,又一下子推翻了,只冷冷的,完全負面。我感到理直氣
壯,並不因為犯錯在前而疙瘩,又他那裡還是不確定的事。
本來不論男人女人一樣,自己做錯總是不要緊,另一半在背後胡來,一點也不准。
方微舟並沒有馬上對我去買醉的事譴責,大概他那裡有點對我的不過意。不提那個女孩子
,說好的事,總是因為他的父母的緣故改了,每次我也不跟他說什麼,可一次兩次的,怎
樣也不會高興,或許認定我為了這個鬧脾氣。
我脫下外衣,丟到客廳的沙發上,整個人也摔進去,並不想動。方微舟沒說話,徑冷著臉
色。我看著,還是開口:「這樣早回來了?」
方微舟道:「嗯。」就靜了一下子,他走過來,在我旁邊坐下。他道:「昨天我姑姑姑丈
一家人也來了,實在沒辦法走開。」
我頓了頓,看他一眼。他接著說:「他們找了很多認識的人一起吃飯,包括之前介紹給我
認識的那位周小姐。」
我早已經忘記了那女孩子什麼姓氏。對他的這番話,我很想要無動於衷,然而做不到。我
勉強地鎮定:「是嗎。」
方微舟道:「她是我姑姑很好朋友的女兒。」
沒頭沒尾的一句,我倒是聽得懂。我點點頭:「嗯,你說過的,我知道。」
方微舟不說話,突然他的一隻手按在我靠近他的腿上:「那我也說過,該怎樣應付還是應
付,我早也已經拒絕了。」
我感到在腿上的屬於他的手的溫度。並不涼,倒有點熱,一點點地傳渡上來。說的還是差
不多的話,可不能否認,他的每次安撫總是有用。
這次卻不是真正寬心了,還是疙瘩。也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昨晚看見的那一幕,說了又怎
樣?當時他對那位周小姐展現的不過紳士風度,換成我,對一票男性裡唯一的女孩子也會
特別優待,況且是他姑姑朋友的女兒。
我伸手,握住了他放在我腿上的手。果真那手是溫熱的,我緊緊握著:「沒事,我知道。
」又更靠近他,整個頭斜靠在他的肩膀。他身上只有他一向的氣味,沒有其餘的。我不覺
安慰,又感到有點悲涼。
方微舟看看我:「頭暈?」
我道:「有一點。」
他怎樣的神情沒有看見,只聽見道:「今天又和他們出去?」
我才想起昨晚與王任的不歡而散。當時的確對王任生氣又更失望,卻過了完全也沒有去想
。也不知道小兵回去後又怎麼了,他沒有給我電話。我感到木然,嘴裡道:「是啊。」
方微舟道:「接連兩天都去喝……」
我不想聽下去:「明天你沒事了?」
方微舟頓了一下似的:「怎麼了?」
我抬起頭,笑道:「我這裡也沒事,我想去給我媽買點東西寄過去,剛好也快過聖誕節了
,挑點特別的。」
方微舟便道:「我沒什麼事,我們一齊去買吧。」
我點點頭:「嗯。」
再坐了沒有一會兒,方微舟先起身走開。大概前面聽我說頭暈,他去幫我弄了一杯熱茶過
來。他倒是沒有看著我喝完,來了電話。他在我面前接起來,應該是他父母,聽口氣並不
太冷淡,也是不是朋友之間的那種。
趁他說著的時候,我自去收拾了。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他已經結束了通話,撿了我丟在客
廳沙發的外衣進來。我略看看他,怕他又變卦明天的事情,好在沒有。可他也沒有提起他
父母打過來說什麼。其實我現在也不太關心這個,很難說清楚現在的感覺,還是相信他,
然而心情一直也還是吊著。
方微舟從衣帽間出來,又進浴室去了。我坐到床邊,掉頭看見在櫃子上的他的手機。我盯
著一下子,動了一個腦筋,可不是一閃而過,一直也在,在腦海裡越來越來放大,不斷催
促著,逼著。我伸出手去拿了它。
還能夠聽見浴室裡淋浴的動靜,然而聽得更清楚的是我的心跳聲。也已經不管了。我快速
地解鎖,先看訊息。很久以前一個機會,我大方地當著方微舟的面看他的手機,他並不習
慣定期刪訊息的人,很多痕跡,那時他不需要怕我看。不知道他現在會不會有一點怕?
留著的訊息有好幾十條。除了家人朋友,也有同事之間的。他和陸江和李總,也甚至與何
晉成在近期內都相互傳過,太多了,內容也不及細看。但不論與誰傳,他回應的口氣好像
也沒有分別。
我在他與潘明奇的一條訊息裡看見提到一位周小姐,想必就是那位周小姐。傳的時間差不
多在他姑姑剛剛給他們介紹後不久,潘明奇問他是否最近與那位女孩子吃飯,一來二往,
原來周小姐是他太太鄭采菲的大學好友。竟這樣巧?我不覺怔了一下。後面還有相關的對
話,總是很好的朋友,方微舟詳細告訴了已經拒絕女方。潘明奇一向不看好我們的事,三
言兩語,可能覺得方微舟不高興了,沒有再說下去。
另外的也有鄭采菲給方微舟的訊息。好像那位周小姐很喜歡了他,並不願意輕易放棄。也
甚至於這次又透過了他姑姑。他父母這一趟沒有另外介紹新的對象,還是這一位。
這位也有給方微舟傳訊息。我還來不及看,注意到浴室裡的動靜,連忙把手機照著原來放
回去。浴室門馬上開了,我隨手抓起櫃子上的一本雜誌。方微舟走了出來,他彷彿不經意
地看來,我自僵著坐在床邊翻著書,極力自然。倒是沒有聽見他說什麼。我沒有忍住,偷
看了一眼,他已經背過身去弄頭髮了。
我把雜誌拿開,也坐不住了,就躺下來。心跳還是快,非常心虛,又好像很可以堂而皇之
,一點點也不能想到我的不對。或者愧疚該有一點的,卻不因為我對他的猜疑,單憑那些
訊息,好像證實了誤會,可多年的這層信任被我單方面打破了,又他對我像是從沒有過懷
疑,我知道他一定不會查我的手機。我先有過錯,今天倒是回頭查他的。
然而嘗到了甜頭,只想要更多。他的手機上是另外的信箱帳號,也不知道有些什麼聯絡的
信……我徑想到這裡,陡然心驚。我竟這樣盤算起來,簡直差勁。其實之前查他的信件已
經非常不對,今天更不對。
卻想回來,不能不承認,看見了他確實沒有過主動,那吊著的一股情緒終於鬆開了一點。
這整天的陰霾,因為這樣一點點的慶幸,不見了。
自出差回來以後,我與母親也通了幾次話,談的時間還是短,每次也是母親先要掛斷,怕
耽誤我做事。她見過方微舟後,似乎也沒有發生親近感,偶爾問起來,還是怎麼樣?好不
好?很含蓄,同樣多的不說。聽過我說的那些,大概她越加對這樣的關係不看好。
這一向年底忙,聯絡很少,不是沒有想起來關心,然而好像近鄉情怯,遲遲沒有打電話。
禮拜天說定去買東西,母親也不過這西洋節日,只是借個名目,給她買好一點的。方微舟
幫忙看了幾樣,付了錢,這次我沒有跟他爭。那整天相安無事,沒有談到他父母此次給他
又安排了什麼,他父母也沒有電話過來。那位周小姐也沒有。又更好的是潘明奇也沒有。
沒有誰來打攪的假日。甚至晚上在外面吃過飯,我們去看了一場電影,回去氣氛也不錯,
做了兩次。真正沒有什麼能夠不滿意了。
可越是這樣平靜之下,心情反而不定。我並不後悔去查他的手機,好在看了,不然繼續渾
噩下去,更覺得這段關係沒有指望。然而也不能不愧疚,沒有憑據的懷疑,親眼看見又怎
樣?也許誤會一場。看了訊息,越加這樣覺得了。方微舟似乎真正沒有疑心我會查他的,
手機還是隨意放著,也甚至交給我幫忙充電。
早上出門前,我把買回來的那些東西,用了快遞寄出去,到公司以後我打了通電話回家。
最近的一次通話,母親告訴我,學校的志工活動結束了,對門的李阿姨找她去參加一個唱
歌班,一個禮拜去三天,在下午。額外的時間,她另外找了打發的事,到附近一間幼稚園
讀故事給小朋友聽。簡直一個大忙人。她退休幾年,一直沒有真正清閒下來,雖然我也不
想她這樣到處跑,可她在家的確無聊,李阿姨比她小了好幾歲,也有家庭,其餘的朋友也
大多是以前的同事,各自含飴弄孫,也不夠有空。
母親很年輕就認識了父親,娘家人卻不太贊成他們結婚,私自辦了手續,搬到H市這裡。
她以前很好的朋友在婚後一個個斷了聯絡,剩餘的幾個,父親突然走後,母親要養育我,
天天忙生活,沒有多的心思,也不聯絡了,電話號碼當然也丟了。我現在也不住在家裡,
她是真正的一個人。我也不能說不讓她出去的話。
那頭響了很久,我盤算掛斷再打,倒是接了。
「媽?」
「嗯。」母親的聲音,有點虛弱,帶著氣喘似的。
我聽出不對:「媽,妳不舒服?」
母親咳了兩聲,那聲音還是帶著喘:「感冒而已。」頓了頓,彷彿擔憂似的:「怎麼這時
間打過來?不用忙嗎?沒事的話,就不要多講了。」
說話的背後是一片靜悄悄,我想著家裡那樣子,倒要感到幾絲的寂涼。母親是一直獨自在
家裡。上次回去的突然,光注意著自己這裡,不太仔細看看她,只覺得瘦了,也沒有多問
幾句身體方面。
我有點愧疚。我忙道:「不要緊,我這裡忙得差不多了。媽,去看過病了沒有?」
母親道:「去看過了,已經拿了藥吃了幾天。本來也快好了,那天出門看見太陽,沒有注
意,衣服少穿了一件,晚上吹了風,才到現在還沒好。」
我想想道:「這禮拜六我回家看妳。」
母親道:「不用,不要特地了,你這時候忙,上班的幾天有時間好好休息?就在家裡補個
覺也好。反正距離過年也剩下一個月,到時再回來吧。」
我看了一眼桌曆,明年的農曆年比較晚,距離一個月也不止。我道:「開車回去很快的。

母親還是讓我不用回去。向來知道她的脾氣,我就作罷。便道:「冬天出太陽,氣溫還是
很低的,多注意一點。還有,按時間吃藥,記得不要忘了。」以前她感冒,時常拖很久才
好,就因為這個。
母親笑道:「好好好,知道了。」
我也笑了笑:「對了,早上我寄了東西回去,媽妳這幾天注意收貨。」
母親問:「又寄了什麼?」
我道:「一些東西,都用得上的。」想想,補了句:「有的是他要買給你的。」
母親停頓了一下,道:「幫我謝謝他,這麼費心。」
我道:「嗯。」
母親像是躊躇似的:「他,最近怎麼樣?事情應該比你多吧。」
我無聲地笑,嘴裡道:「他還好,他也習慣忙了。」
母親靜了一下子,又問:「你們,怎麼樣了?」
我略頓了頓,口氣並不變:「還是一樣。」感到那頭彷彿又要問下去,便道:「媽,我有
一個會議要開了,先這樣子。」
母親果然不耽擱我,趕緊說結束通話。電話掛下後,我整個向後靠著辦公椅背,也沒有想
什麼,腦袋好像空白。心情方面也是。我找出菸,點了一支抽起來。
門沒有關好,外面走廊上經過的說話聲音一清二楚。今年聖誕節恰好在下個禮拜六,前一
天平安夜,最放鬆的禮拜五,有心的人早早做起安排。西洋節日,不只商家,各大企業行
號也要配合做點氣氛,公司一樓大廳的那聖誕樹已經放了快一個月,出入都要看見。照理
也沒有放假,可往年二十四號的當天,很多人早退,做主管的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
概今年也不會例外。
我想著去年的這時候,突然感到非常遙遠。也不過一年。
去年的二十四號,我倒是生著病,請假在家休息。方微舟沒有早退,一個合作的國外廠商
辦聖誕酒會,李總要他一起去。他喝了酒,叫車子坐回來,很有一點醉意,開門開半天,
本來我又回去躺著了,聽見動靜出來,正好他跌跌撞撞進來。他很少喝成這樣,大概在會
場上極力維持清醒,到家就不行了。
方微舟喝醉了不是會多話的人,可眼神迷濛,不太冷淡,要有點溫柔起來。我把他扶到沙
發,去倒了杯水回頭,他竟睡著了,怎樣叫也不起來。那陣子他非常忙,加班好幾天,前
晚我發燒,還是他照顧。我便不吵他,讓他繼續睡,找了被子給他。
在隔天……反而記得模糊了,不是假日,聖誕節也要上班,我們也不慶祝這個,大概也還
是很平常的一天。
今年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唯一的不同是,方微舟的父母在國內。他父母彷彿決定這次要在國內過年了。其實方微舟
並沒有提到,卻也算是做出了表示了。他父母不走,隨時想起來也要感到一種疙瘩。然而
總是他父母,我一句話也不能夠多說,一如他也不會對母親有任何意見。
這一個禮拜也不少加班。方微舟那邊忙的情形,我向來不多問,倒是我自己,班加不加也
無所謂,也還是晚歸。徐征找我出去。之前完全不聯絡了,自那次偶遇,這幾天又頻繁起
來,可認真計較,都是很普通的朋友的對話。他那裡不是沒有夾雜曖昧,我徑裝著不懂,
保持距離。其實完全拒絕見面就好了,出於某種說不清的心情,維持著這樣清白的藕斷絲
連。
這天晚上與徐征吃飯,在餐廳裡還看不出來那熱鬧的不同,出去後,看見很多一對對的,
才記起來,可正好二十四號了。我一時怔怔地,拿出手機,有好幾條訊息,不過沒有方微
舟。本來也不慶祝,當然也不會特別計畫,或者傳幾句話。下班之前,遇到他的女秘書,
還不能走,告訴我他的老闆與李總在辦公室裡談話沒有結束。
聽見徐征說什麼,我掉過頭,他笑著又說了一次:「今天平安夜。
作者: hyu0611   2017-06-08 14:41:00
推推QQ 雖然看的好憋屈啊><
作者: yum17 (pity the living)   2017-06-08 16:47:00
推推~~真的看得心情好悶嗚嗚
作者: leehomeyu (黃綠紅)   2017-06-09 02:47:00
真的好悶啊~~~是心情好悶!!悶又酸酸的
作者: chihhsuanchc (嫙)   2017-06-09 07:15:00
推推!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