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外出 十一

作者: undertheskin (士多啤梨)   2017-06-07 22:40:00
十一
回去交差,上面的對結果感到滿意,這次錯誤終算彌補過去。況且方微舟已經出面了,即
使陸江還有意見,絕對也不會挑剔什麼。倒是這次以後,周榕俊記取教訓,說話做事謹慎
很多了。
忙過兩天後,週末我與方微舟隨著潘明奇夫妻上山去。本來也沒有意願同去,然而方微舟
特地來問,我卻拒絕不了。就去一趟也不怎樣,那潘明奇不待見我,是他的事。我與方微
舟關係維持這樣久了,他看不慣也要習慣。又之前出去一趟重新感受到的各方面愉快還在
,我實在也不願意那感覺太快消失。
果然一大早到約定的地方,潘明奇見到我,那臉色不算好看。他太太鄭采菲倒是熱烈歡迎
我。也不只他們這對夫妻,還有一對蘇姓朋友夫妻。他們幾個朋友,除了潘明奇,看到我
向來不冷不熱,相互點點頭,當作招呼了。
去的山在外市,六個人坐一輛車過去,一大清早路上不堵,很快到了。車子停在山下,大
家徒步上去。走了一會兒,灰陰陰的天色漸漸白亮起來,厚的雲層走開了,太陽冒出頭,
秋天的陽光也是熱辣辣的,沿路的樹雖然多,可不夠遮陰,非常曬。走的路也不總是水泥
坡,很多的原始的土坡,又窄的,挨著枝椏。
不是很輕鬆的一趟。我雖然通常不太訓練,可自認體力還可以,慢慢也感到吃力。不只我
,方微舟與潘明奇他們本來一路談天,後頭有一搭沒一搭。男人不好叫苦,女人卻沒有這
個顧忌,鄭采菲與另外的蘇太太已經嚷嚷累了。
經過一處亭子,大家在那兒休息,憑欄而坐。鄭采菲與蘇太太準備了水及點心,分發起來
。方微舟替我一塊拿了,遞給我。我只接過水,連喝了好幾口。
方微舟再把點心遞過來:「不吃?」
我搖頭。他道:「費心準備的,吃一個吧。」
我只好接過去。也的確是不吃不好意思,一看就是特地做的,又一路提著上來,雖然也是
她們的丈夫辛苦。我就吃了一個,方微舟也不要了。鄭采菲與蘇太太不願意剩下,逼著她
們丈夫吃完。潘明奇他們抗議,當然遭到太太們駁回。我看見潘明奇只能苦笑著吃掉,倒
是有種痛快。
聽見方微舟問:「笑什麼?」
我道:「哦,沒什麼。」就側身去看後面。
後面是山崖,底下一排排的錯落的樹,隱約能夠望見下方的很遠的像是蒙著灰的風景。看
我在看,方微舟也來看了,我便去指了遠的一座橫跨湖面的長橋:「早上車子走過那兒吧
?」
方微舟笑道:「咦,你知道啊?我以為你上車後馬上睡著了。」
這不能怪我,實在今天太早起了。因臉上不免有些訕訕地,我還是強辯:「我閉著眼睛而
已。」
方微舟笑了笑。又隨便指著風景說了幾句,另外一邊的潘明奇喊著休息好了。於是繼續上
山。等爬到山頂的觀景臺上,天色開始變了。太陽不在以後,溫度明顯下降很多,甚至於
有點地冷。
大家在觀景臺上拍了幾張照片,又待了一下子便下山去。
都是走得熟悉的路了,下山的速度很快,很快到停車的地方。潘明奇他們已經定好了吃飯
的餐廳,就在附近,吃山產。是他們幾個朋友去得習慣的地方了。我以前跟著去過一次,
倒不太有印象。
餐廳是在半山坡,半開放式的,山風隱隱吹進來,在夏天一定舒適,這時候是有點太過涼
快。可吃著砂鍋菜,熱的湯,一時感受不太仔細,男人尤其不去在意這個,女人在這方面
通常特別敏感,早早加起衣服。
大概是這樣不注意的緣故,回去的隔天,方微舟就病了。
不是開始就症狀嚴重,方微舟向來比我會照顧自己,並不容易感冒,即使染上了,程度也
是小的,看個醫師吃過藥,隔天幾乎就好了。因夜裡聽見他在咳嗽,我也並不太在意。當
天上班我們各自開車,晚上我又比他晚走,回來聽見還在咳,問他,倒是說已經到熟悉的
診所去看過了。
再隔天,方微舟還是去上班。這天我們一輛車。他那邊向來事情多,我整天也不會太注意
,在過道上碰到他的女秘書,她泡了一壺什麼,味道非常香。她說:「對氣管好的,蕭經
理你不知道,今天我聽方總咳得比昨天厲害。」
我聽了,本來要去看一看,又聽見說方微舟與上面的人開例會。身為總監的陸江當然也去
了。每次那樣的會議都要持續很久,結束後,他與陸江還要討論沒完。我想想,先去做事
了。
等到下班,我還等了一下,後來看看時間,決定直接去找他。在遠的過道上,就看見陸江
從那邊走出來,不過他不朝著我這頭走。我還是慢了一慢,到方微舟辦公室,外頭的女秘
書也已經離開。
可以聽見辦公室裡的劇烈咳嗽,我徑去開了門。
方微舟坐在辦公桌後,還在讀一份文件。看見是我,方微舟看了看牆上的鐘:「都這個時
間了?」
我道:「你要繼續忙嗎?」
方微舟便合上文件。我等著他收拾好,這之間他仍舊咳嗽起來。我看他桌上還有水,幫忙
倒了一杯給他。我問:「你的藥還有沒有?」
方微舟緩了口氣,卻不喝。他道:「嗯。」
我們一塊走出去。這時候公司裡的人已經走了差不多,電梯很快叫上來,進去後,我望了
他一眼,那臉色不太好。我猶豫著道:「你,你還好吧?」
方微舟道:「還好。」又咳了咳。
我才聽出他聲音略有點啞了。我道:「咳成這樣,吃的藥沒效吧,不然到醫院去看看?」
方微舟道:「沒事,吃了一天而已,效果沒那麼快。」頓了頓:「現在有點頭痛而已,你
先不要跟我說話。」
我頓了頓,倒是幾分好氣。可看他真是不太舒服的樣子,就不去頂嘴。不過走到車子前,
我道:「我來開吧。」
方微舟像是想了想,同意了:「嗯。」
我去接他遞來的鑰匙,手擦過他的手指,涼了一下。然而他的手很快縮了回去,一時倒要
懷疑是錯覺。上車後,我還是調整了空調。
方微舟繫妥安全帶後,便閉目養神。我也不去打擾。已經過了車潮巔峰,但今天也不知道
怎麼回事,這時候路上還是堵著。車內的氣氛非常靜,我感到受不了,瞥了方微舟一眼,
他略皺著眉,在胸前抱起兩手。
我問:「你還好嗎?」
方微舟淡應了聲,我稍安下心來。又停停走走幾分鐘,終於解套,速度快起來以後,很快
到家。我把車子開到地下室去,停好以後熄火。我道:「到了。」
方微舟沒有動作。我輕推他一下,他才睜開眼睛,那目光有點迷茫似的,在光線不清的地
下室裡,更加顯得臉色差。
我頓了頓,去握他的手,非常燙。我簡直嚇一跳,忙又去摸他的額頭:「你發燒了!」
方微舟應了聲,解開安全帶:「洗過澡,睡一覺就好了。」就要開門。
我拉住他,道:「別上去了,我們現在先去醫院。」
方微舟道:「不用了,昨天拿的藥還有,裡面也有退燒的。」仍舊下車了。
我實在拿他沒辦法。
上樓後,方微舟便進去浴室。我想著吃藥之前給他吃點什麼,去翻冰箱,湊合著做了一點
。又去找出藥,他洗好出來後,忙催促著他吃飯吃藥。
方微舟只吃了一點菜,幾乎只有幾口。他沒什麼力氣似的,費力地吃藥後,徑去臥室睡了
。我不敢吵他,做什麼都放輕動作。
不過他身體溫度越晚越高,這之間一會兒冷一會兒冒汗,反反覆覆,很不好睡。我也不好
睡,時時要看著他,幫忙換穿衣服,又叫吃藥或喝水。他怎樣也不到醫院去。這樣累了整
個半夜,那高熱逐漸退下去。
不過到天亮,方微舟還是比較虛弱。這樣子絕對不能去上班了,他費力地打了一個電話給
他的女秘書,說完以後,便咳嗽起來,又喘著。我摸摸他的臉,給他再量了一次體溫,想
了想,也決定請假不去了。
方微舟躺在床上,一副虛弱的樣子。他略啞著聲音道:「我一個人在家不要緊。」
我只道:「你睡覺吧。剛剛吃過藥了,之後的,我再叫你起來吃。」
方微舟看著我一下,有點含糊地應了聲,便閉上眼。他很快睡著了。我幫忙拉好被子,看
看時間,打算晚點出門去一趟診所拿藥,再到超市賣東西。
我要走出去,看見他放在床頭上的手機,順手帶出去了,然後關上門。
我把方微舟的手機放到客廳的茶几,怕來電吵了他休息。公司那裡已經請假,不至於打擾
,私人方面不接更不要緊。我並不去看,一如他不會來看我的。也同樣設了密碼,雖然我
知道他的,但無緣無故如何要對他有那方面的聯想。我錯在先,卻要用我的不對去忖度他
?這樣沒道理,過分了。本來也不會那樣去多想他。
手機接上電後,畫面亮起來,我看見好幾則通知,前面的都是無關緊要,再往下就要打開
它。我還是放下,去拿我的手機打電話到公司去。很容易請好假後,我稍微整理家裡,將
半夜方微舟換下的一堆衣服都拿去洗了。
這期間方微舟睡得昏昏沉沉。已經不再高燒了,溫度仍舊浮動,沒有恢復到正常,他又出
了不少汗。中午的時候我煮粥,又做了點小菜,喊他起來吃,順便吃藥。我道:「你沖個
澡,衣服在這裡,出來不要忘了加衣服。」
方微舟不太有力氣地答著我,去了。出來後,他還是滿身的熱,不過清爽很多,就是頭髮
有點淩亂,輕軟地塌下,幾乎要遮住視線,他把頭髮向後撥開。
我給他盛粥,把藥片及水放到旁邊:「等一下吃。」
方微舟坐下看來,略笑了笑:「現在才知道你很有當老媽子的潛力。」
我睨了他一眼:「快吃你的吧。」以前我生病,他可比我更加囉唆。可我也想不到有一天
他要我來照顧,在一起這樣久,第一次看他病到這程度。
聽見我說,他道:「前陣子是有點不太注意保養,又換季節。」
我不禁道:「你前陣子應酬的確太多了。」
方微舟朝我看來,笑笑。在他的目光下,我突然要感到訕訕地,嘴裡道:「我沒什麼意思
。」
「嗯。」他應了聲:「知道了。」
我看看他,一時有點彆扭:「知道什麼?」
方微舟只是笑。之後就轉口了,我坐下跟他一塊吃,突然他道:「剛剛在裡面沒看見我的
手機。」
我道:「我拿出來了,在茶几那裡充電。」
「公司有電話來嗎?」
我道:「沒有,就算真的有事,等找到你這裡,你也不能立刻去做什麼。」
方微舟問:「那你那裡……」
我感到他真是囉唆:「我那裡也沒事!好了,不要操心了。」
方微舟笑了笑,過一下子又問:「你那裡用什麼名義請假?」
我略橫去一眼,故意道:「我老婆生病了。」
方微舟略抬起眉,可嘴角隱約含著笑:「哦,那應該的。」
我實在要笑:「怎麼樣?方總准假嗎?」
方微舟咳了一聲:「還能不准嗎?」
我笑道:「那我替我老婆感謝你。」
方微舟真正笑起來,不說話,那目光輕飄飄看過來,彷彿有萬種意思,又彷彿只是在看著
而已,有點勾動。我的臉上倒要發燙了。
又隨便說幾句,他吃完一碗粥後不再添了,就去服藥。對於吃藥,他彷彿非常深惡痛絕,
吃半天工夫,真是現在才知道。他的精神還不算好,一面看我收拾,坐著與我談幾句。有
藥效以後,他撐不住進去睡了。
我看看時間,便拿外衣穿上,又拿皮夾鑰匙出門。我開著車,一面先打電話到熟悉的診所
去掛號,趁著又去一趟超市買東西。不注意很多日常用品都要沒有了,我不比家庭主婦對
價錢的計較,可也要考慮一下。買完後,匆匆趕去那診所。這時段人多,雖然病人本人沒
來,光是拿藥也要等上一會時間。那裡的許醫師已經看得熟悉了,早早交代下去,給了方
便。
我回到家,先把東西收進廚房,經過走廊,便見到臥室的門打開了。隱約也能聽見談話聲
。餐桌那裡放著一杯喝一半的水,出去前是沒有的。我沒有多在意,放好東西後,煮起水
來。出去後,我才注意到客廳茶几上的方微舟的手機不在了。可能他出來喝水,正好聽見
響了。
我到臥室去,剛剛探頭,方微舟披著一件外衣,坐在床沿,倒已經結束通話,不知道為什
麼那神情有點若有所思似的。我敲敲門框,他看過來。
我道:「剛剛你在睡,我就沒有告訴你。我去買東西,順便再拿了一回藥。」
方微舟點頭,像是猶豫著道:「剛才是陸江打過來的。」
我愣了一下:「是嗎。」
方微舟道:「現在下班了,他說要過來。」
我怔了怔,突然好像要不能理解:「過來?」
方微舟道:「嗯,他知道我請假是生病,所以打過來問一問。另外主要是,現在我們在做
的項目一個環節必須要做決定了,那不能等到明天決定,電話裡也說不太清楚,他便要過
來一趟。」
我一時沉默,可怎麼會聽不懂?當然懂——我絕對不能在這裡。公司裡極少數知道我與方
微舟的事情的從來不包括陸江。他是半年前才到職,來了就接任總監位子。除了能力好,
也是因為他是公司陸董事的兒子。他跟公司其餘不知情的人一樣,只以為我與方微舟住在
同個社區大樓。
就算住得近,又知道方微舟生病了,我也沒道理一直待在他家裡。我想著點點頭:「我知
道了。」
方微舟看來,並不說話。
我還是必須說些話的:「買的東西都收好了,那些茶葉咖啡都買了,對了,廚房爐子上煮
著水,你注意一下。」
方微舟略點了點頭,站起來:「我們不會說太久,你帶著手機。」
我道:「好。」頓了頓:「你在這裡就好了。」就掉過身走開。我到客廳,看了看,盡量
拿走在這兒的關於我的東西。出於禮貌,陸江不至於到臥室去。
我就出去了。關門的時候,那感覺像是非常木然。
其實我並不太感到怎麼樣,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我們交往前,方微舟就住在這裡,他
的朋友或者公司方面都知道,誰來不來都不一定。又別說他父母親,本來他們過來也是順
理成章。第一次碰見他父母親來,因實在突然,避不開,當時心裡也慌張,雖然當即找到
理由搪塞過去,他父母親也沒有懷疑。
第一次那是知道沒辦法,也知道假使有下次,絕對不能當面見到,至少不便在家裡。彷彿
要驗證似的,很快有第二次,他父母親又要來一趟,當然知道要出去了。之後還有第三次
第四次……非常駕輕就熟。也甚至要安慰自己不必當面應付。
其實我都能夠體諒,可心裡也不免不痛快。雖然從七年的時間去看,他父母親特地過來的
次數少之又少,通常也是方微舟回他們家去。
這方面方微舟從不直接要我怎麼做,但是神情及口吻說明瞭一切,那些顧慮,那種種為難
,那樣地淡,我偏偏聽得出來。可不只他的家裡人,好像這次,公司有誰到家裡來,我也
需要避開。也有不用避開的時候,比如知情的人,通常少。其他人則是再要緊的事,也不
好貿貿然地過來,在外面更方便。又假如今天來的是公司隨便一個無足輕重的誰,還能夠
搪塞,偏偏是陸江。我作為方微舟下屬,即使交情好,住同一棟樓,他來探病兼談事,要
看到我在,不免不好解釋。
我沒有開車,叫車子去到去熟悉的酒吧。因也不知道能夠到哪裡去。通常會找王任或小兵
,不說小兵,我與王任之間還是僵著。王任真正一次也不曾打電話給我。當然我也沒有打
過去。不是不傷心,他在心裡竟是那樣看我,又酒醉時說的話,實在沒辦法當作胡言亂語
。說什麼搶不搶,我完全沒有印象,又假使他當時對那幾個誰有意思,為何輕易放棄?
一進到酒吧,馬上感到那熟悉的吵鬧。我到吧台前坐下,馬上要酒。酒保很快遞上來,透
明的玻璃杯映出漂亮的好像帶著光澤的金褐色,勁烈的香氣撲鼻。這陣子我幾乎不上酒吧
玩,也沒有戒酒,現在卻好像憋得受不了。我一口喝了,又要一杯。
身邊的空位有人坐下來,是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她身上帶著複雜的香味,攏著頭髮,歪過
臉來對我笑,極盡發揮她作為女人的魅力。我完全沒心情敷衍,掉開眼,又要了一杯酒。
我掏出手機,當然沒人打過來,可一時也不知道出於什麼的心理,把它靜音。
突然那畫面出現來電提示,我嚇一跳,仔細看了看,是小兵。我頓了頓,還是接起來:「
喂?」
小兵道:「蕭漁,在不在忙?」
說話的聲音很含糊,低而悶,彷彿捂著嘴巴講話。或者因為在周圍的太吵鬧了,簡直不能
更大聲。我捂住一隻耳朵要盡量地聽清楚。其實到外面去就好了,可是一點意願也沒有。
我只道:「怎麼了?」
這裡這樣吵,隔著一層當然也能夠聽到了,小兵那裡靜了一下子,問:「你在外面?」
我不太起勁地問:「有什麼事?」
小兵彷彿遲疑著:「也沒什麼。」停了停,說了:「我是想問你,你最近跟王任有沒有見
面?」
我道:「沒有。」
小兵便道:「你們真的不打算和好?」
剛剛把這件事想過一遍,已經決定不管,他馬上來老話重提,我心裡發生了牴觸,嘴裡還
是忍耐著道:「這個不是我單方面可以決定的。」
小兵著急似的道:「其實王任很後悔說出那些話,他知道當時的話太重了。但你也知道,
他那麼要面子,現在不知道該怎麼找你……。照這樣僵著下去,你們真是要絕交了?蕭漁
,我知道你不會想這樣的,他不找你,不然你找他吧,好不好?蕭漁。」
這話簡直不能聽下去,我很感到不愉快起來。酒精讓我心跳加快,這時候也實在不能夠平
心靜氣,我不耐煩地道:「宋小兵,我跟王任之間不用你來瞎操心,你先管好你跟他之間
的事吧!」那個他,當然是指王任,我相信小兵馬上會懂。
霎時好像僵著了,小兵在那頭久久沒有回應,倒是也沒有切斷通話。安靜了幾下子,我緩
了過來,也實在感到口氣太重。這股不耐煩究竟出於哪裡,我心知肚明,並不全部因為王
任的事,怎樣也不能夠發到他身上。我略感到抱歉。
我開口:「我不是,我沒什麼意思。我是說,我們沒事,我,我跟王任,都認識這麼久了
,冷靜一段時間就好了。」
小兵終於答了聲:「嗯。」那口氣很模糊。
隔著電話,我也實在侷促起來,卻也不想再進行剛剛的話題。我頓了頓,轉口:「不說那
個了吧。你,你最近怎麼樣?」
小兵道:「還好。」停了一下:「其實我最近可能要換個地方做事了。」
小兵畢業後不進大公司,倒是去學髮藝,後來到市裡一家很出名的美髮沙龍做事,前幾年
剛剛轉正設計師,發展很好。我問:「怎麼要換?你要出去單做?」
「也不是。已經在那裡做了快要五年了,我想該換個環境。」
也不知道為什麼小兵的口氣聽上去非常消沉。我一時又想起他上次突然的那番好像告解的
話——後面也不知道怎麼樣,難道他跟王任再次發生了什麼?他的男朋友與他就在同個地
方做事,是因為發生了什麼,要避免見面?突然我想著,今天他突然打來好像幫忙說情,
會否因為他早已經移情到王任身上?我猶豫幾下,問:「你和你的……你們現在過得還順
利嗎?」
小兵在那裡隱隱笑了一下,道:「普通順利吧,日子也沒特別好,或特別差,就這樣過啊
。」
他說得很對。可是想起來總好像覺得悶起來,我與方微舟之間不也是?不好不壞,仔細想
,卻彷彿少了什麼。這無關我做不做錯。然而我還是錯了。我徑想著這些,嘴裡道:「你
們現在不是在同個地方做事,你換地方,那怎麼辦?」
小兵便道:「我換地方做,也是在這個市裡,還是可以天天見面。」略頓了頓,聲音帶起
笑,突然歡快很多,非常突兀:「不說了,他回來了,改天出來吃飯,見面再聊。」
那後面的話聽起來也很匆促,也馬上掛斷。我怔了怔,把手機拿到面前看,又靠到耳朵聽
了聽,確定那邊真是沒有聲音了。開始與結束都是非常突然,談的雖然不是太提振心情的
事,單方面嘎然而止,感覺實在不能說愉快。
我煩躁地收起手機。面前的一杯酒快要到底了。又叫,這時酒保忙個不停,還要應付女客
人的搭訕,分身乏術。我捧起那剩下不多的一小杯酒,半靠著吧台,去望在這一小片地方
糜爛的熱鬧,那霓虹燈影下,一個一個的人,一個一個的,都像是非常面目模糊。我的所
有的思緒也漸漸模糊起來,想什麼都是很麻木。
突然看見了一個身影,馬上嚇一跳——很久的時間沒有看見了,以為看見絕對會認不出來
了,想不到還是認得。我一時卻動不了。正好那個人轉過身,也不知道為什麼竟會這樣巧
合,這樣多人裡面,他先看見了我。果然是徐征。
我馬上掉開眼,放下酒後付錢走了。挨挨蹭蹭的不容易才穿出去,門裡門外實在兩樣,冷
清清的,街上沒幾個人。通常在平日也是這樣子,這兩天入夜後溫度驟降,因分外感到一
股淒清。我攏了攏外衣。
剛剛走兩步,突然被一拽。我嚇一跳,掉過身就看見了徐征。這麼近地看,發覺他真是也
沒多大變化,還是那張臉,那笑容也是一派不羈的樣子。也就是一小陣子不見,哪裡會變
得太多。就連我自己這裡的各方面情形,也覺得沒變什麼。本來徐征也該是這樣子,沒心
沒肺,我們之間不過插曲,是我看得嚴重了。我並不用怕他什麼。
不論怎樣,我當然也是甩掉了他的手,站開了看他。
徐征倒是笑,彷彿不以為意似的:「好久不見了,蕭漁。剛剛都看見了,怎麼就走了?不
過來打聲招呼。」
我不冷不熱地:「哦,是啊,好久不見。我現在有事,走了啊。」就要走,卻再被拉住了
。我轉頭過去,「你幹什麼?」
徐征扣著我的手臂,靠近了點:「你緊張什麼?先別走吧,我們說兩句話。」
我頓了頓,略略掙脫著手,然而他卻更用力氣。這路上的人少是少,可隔著幾下子就有人
走過去,隱隱的都像是看了來。我不願意鬧大,應付著:「我說了我有事。」還是掙開了
,就走。
徐征卻跟上來。突然肩膀被向後扯了一下,我不得已站住了,他馬上站到我面前,還是笑
著的:「蕭漁,你急什麼?」
我左右看,對著他極力按住脾氣:「我說過了有事,你聽不懂?」
徐征臉上沒有了笑意:「你有什麼事?家裡那個催著你回家?」
也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句很有點反感起來,我冷著聲音道:「不關你的事。」
徐征笑了笑,又道:「他發現了沒有?」
我霎時心跳快了一下,面上裝蒜:「你說什麼?」
徐征看看我:「不然看見我就要走?再怎樣我們也是朋友一場。」
我冷笑道:「我們算什麼朋友。」
徐征道:「好,我更正,是炮友。」
我嚇一跳,不免去望瞭望周圍,又去瞪他一眼:「在這裡胡說什麼……」
徐征倒是笑起來:「還有更好聽的形容嗎?」
我道:「閉嘴。」
徐征靠近了一步,突然道:「關瑋找過你是不是?」
我頓了頓,只推開他:「我真的沒空跟你說下去。」
又要走,徐征也又來絆住了。他扯著我的肩膀一下,又拉我的手:「等等……」
我甩掉了,他還來……。我與他推搡起來,逐漸到了快要動手的地步。周圍大大地注意了
,簡直不能更難堪。我氣道:「夠了!你想丟臉是不是?」
徐征倒是笑起來,可眼神冷淡的:「我還真不怕。」
我厭惡地道:「滾開。」
徐征道:「我們談兩句就好了。」
我還沒有說話,徐征突然向後踉蹌了一下,一個身影橫到我們之間,問著徐征:「這位先
生,你有什麼問題嗎?」
我愣了,徐征也是,不過他馬上反應過來,伸手要去推開對方:「關你什麼事?滾開!」
那男人一手攔住他,掉過頭來看我,倒是個相貌堂堂的樣子。可不認識的。聽見他問我:
「先生,你認識他嗎?」
我看了看徐征,嘴裡道:「不認識。」
徐征略抬起眉毛,可是不說話。另外那男人便道:「再不走就報警了。」
我頓了頓,又看徐征。他也看我,冷的臉色慢慢緩了下來。他像是深吸了口氣,又掛起笑
了,他舉起兩手,彷彿投降似的:「放鬆點,沒事。好,我走了。」
徐征又看了看我,掉身就走掉。我不免去望著他的背影,一時也不知道心裡要怎樣的想法
。突然耳邊聽見問:「你沒事吧?」
我掉頭看去,剛剛那男人還在。我略尷尬地道謝:「沒事,謝謝你。」
那男人還是看著我,帶著微笑,突然道:「你是蕭漁,是不是?」
我怔了怔,再看看他,這時才感到一種熟悉,可也並不能立即認得。我道:「我是蕭漁。
但……不好意思,我真的好像不認識你吧。」
他笑了笑:「不怪你不認得,我們見過幾次也沒怎麼說話,後來我又出國了。我是方微舟
的朋友,叫作林述問。」
聽見名字,我當即怔了怔。再看看他,那份熟悉清晰起來——是他林述問不錯。我實在不
知道該怎樣的反應。只是僵住,再不能更好。我想,我的臉色大概也不能很好,因他始終
很打量地看我,那眼神犀利似的。會不會他其實看穿了什麼?將剛剛的事做了聯想?不是
不可能……不然這樣冒失。
我略略掉開眼。也不知道是否察覺到,林述問像是不好意思起來,收了點目光。他道:「
抱歉,我看你臉色不太對——我是醫師,有時候是有點職業病。」
我怔了怔:「醫師?」
林述問笑了笑道:「對的。」就說了一家很出名的私人醫院:「我就在那裡看診。」又看
看我:「你的臉色不怎麼好,我想著你身體是不是不舒服,所以剛剛忍不住就仔細地看起
來,真是不好意思。」
我也不知道怎麼形容現在的心情,鬆了口氣,也還是緊張。我扯了一個笑:「沒有,我沒
事,多謝你。」
林述問笑笑,突然左右看,問:「蕭先生你一個人出來嗎?」
我頓了頓,道:「嗯,有個應酬。」
林述問笑道:「我也是。」
我忍不住奇怪:「醫師也要應酬?」
林述問道:「當然,也不少這樣的事,我今天代表出席,到這時間才結束出來。想不到在
這裡碰見你。」
聽見最後那句,我不免僵了一下,又感到侷促,也要緊張起來。也不知道林述問與方微舟
的交情到什麼地步,他們幾個人向來很好,可不一定全部無話不談。我擔憂林述問現在不
疑心,過後可能會起疑,還要去告訴方微舟。但我也不知道怎麼對林述問要求不提。本來
不奇怪,或者要奇怪起來了。
我只能勉強地笑了笑。
倒是林述問這時看著我,又問:「你真的沒事?」彷彿不信我真的沒有不舒服。
我心煩意亂,嘴裡胡謅起來:「沒事,要有的話,大概酒喝多了的緣故,有點噁心。」
林述問聽了說:「胃不舒服?」就摸了摸衣袋,突然拿出一小片包裝的藥片:「吃這個,
緩解一下。」
我愣了愣,有點尷尬地接過來:「謝謝。」不過手邊沒有水,也沒辦法吃。
林述問似乎也看出來,又問:「你開車嗎?」
我道:「沒有。」
林述問道:「我也沒有,不然送你回去。」突然左右看,道:「那裡有家咖啡店,不然去
坐一下,要個水喝。」
面對這樣的熱心人,我實在感到無所適從。也是不接觸不會知道,林述問真正會是這個樣
子。推辭不了,我就與他一道去了前面的咖啡店。這咖啡店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生意倒是
很好,正好剩下對著馬路的一排兩個位子。
林述問買了咖啡,請服務生給我倒水,看著我吃下藥。平白無故吃藥,我有點擔心,他解
釋這可以解除胃部不適,平時當作保養的吃很好。他道:「其實這是我平常吃的。」
我道:「醫師也要吃藥?」
林述問像是好笑:「醫師也是人,生病的話當然也要吃藥。」
我感到窘,又聽見他笑著道:「不過一般情形下,醫師也很應該吃藥,各種方面。」
我不禁笑了,看了看藥片,端起杯子就著水吞了。我道:「謝謝。」
林述問笑道:「不用客氣,你不覺得我奇怪就好了。」就提了幾個名字,都是方微舟他們
那些朋友:「都說我職業病要改改,不是臉色不對就是生病。以前女朋友也因為這個對我
發過脾氣,她來例假,我當時差點要送她去急診。」
我笑起來。林述問也笑,那樣子有點靦腆:「不好意思,竟然對你說這個。」
我笑道:「我覺得很有趣。那你跟你的女朋友現在還順利嗎?」
林述問笑了一下,道:「已經分手了。」
我忙道:「抱歉。」
林述問笑道:「沒事,當然也不是因為這樣就分手,是比這個更小的事。」
我聽了又一笑。雖然不過交談幾句,可能夠感覺到林述問做人隨和,簡直與之前的印象完
全不同。不過那印象也是我單方面的,從前幾次見到,幾乎沒有搭過話。可他看見我也不
太熱切,至少不會是現在這樣滔滔不絕的說話。
我不禁有點感慨:「兩人在一起,是太多小事能導致分手。」
林述問並不接下這句,只看看我,突然道:「其實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害羞的人。」
我怔了怔。
林述問道:「雖然見面的次數不多,不過每次見到你,你總是一個人坐在旁邊,不太想說
話的樣子。」停了一下:「微舟也在場,我感覺不太方便單獨找你說話。別誤會,不是針
對你,不論是誰,對這點都要注意,即使都是朋友,又即使你們都是……女的當然更要注
意了。唔,不知道你明白我說什麼嗎?」
我頓了頓,略點了點頭,可默默不語。心情卻很感到複雜,難道我真是不願意開口的人?
這時還要想起剛剛讓他撞見的事情。
我看看他,有種衝動,開了口:「你不奇怪嗎?我,我們都是男的……」
林述問只道:「有什麼要緊?」
我一時講不出話。林述問又道:「是他的朋友,當然理解他。」
大概也只有他這樣想了——至少那潘明奇不會。我勉強一笑。有句話現在絕對要說出口,
可不免忐忑起來,我嘴裡道:「有件事,就是剛剛的……能不能不要告訴他。」他是誰,
我想林述問心裡有數。至於他有沒有數我與徐征是什麼情況,我這時實在也拿捏不好。
林述問看著我,道:「其實你們認識對不對?」
我低應了聲,馬上又聽見他答了好。我怔了一下,想不到他這樣乾脆。去看他,他也還是
看著我,倒是微笑起來。他道:「我也要說,平常要是路上有人爭吵,我絕對沒有這麼熱
心。今天因為認出是你,就覺得不能不管,當然絕對不是為了我個人的緣故。」
我怔怔地看他。他又道:「都忘記了吧。」
我張張嘴,可找不到任何的更好的辯解。也只有點了點頭。
林述問笑了笑,喝了口咖啡,再道:「不過有一點不要忘記,假如你身體還有任何不舒服
,隨時都能找我看。」
我聽了,便也笑了。
走出咖啡店,林述問對我點了點頭,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我站在原地,想了想,拿出手
機。畫面上的時間已經不早,上面還有數條通知,除了訊息,總共有幾十通相同的號碼來
電。都是方微舟打來,最早的在兩個鐘頭以前打的,最近的是十幾分鐘以前。
訊息有幾則也是方微舟傳來的。我看見嚇一跳,完全沒有聽見手機響,這才想起一早把它
靜音了。我忙回電過去。那邊很快接起來,方微舟的聲音還是平常,不太激動,當然也聽
不出有沒有不高興。倒是聽起來,他的感冒好了很多。
他沒有質問我去哪裡,只道:「你在哪裡?」
我告訴他的位子,他道:「回去咖啡店裡等我。」就掛斷了。
我感到一點忐忑,不過聽從地回到咖啡店裡去坐。不到一會兒,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子在外
面停下,我連忙走出去。
上車後,方微舟馬上朝前開了。他並不說話。我朝他看了看,他差不多還是我出去前的樣
子,不修邊幅,外面套著的一件外衣,那衣料看起來很薄。
我猶豫幾下,開口:「你,你跟陸總監事情談好了?」
方微舟淡應了聲。安靜了一下子,他又淺淺咳了起來。我道:「你穿太少了。」
方微舟這次不搭腔,不過車子又往前走了一點,突然靠路邊停下。我怔了怔,去看他。他
也同樣看來。
「為什麼一直不接電話?」他突然道,但口氣一點也沒有變。
我頓了頓,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注意到。」
方微舟道:「你一晚上到哪裡去了?」
我不說話。他說下去:「酒吧是不是?你不說,我都聞見你身上的酒味,那麼重,不是一
兩杯而已。蕭漁,不要總是有什麼就去喝酒。」
我為他最後的那句突然心裡很有種牴觸。我還忍耐著脾氣道:「什麼叫做有什麼?我總要
打發時間,去那裡不行?不然我要上哪兒去?」
方微舟靜了一下,道:「去了也要少喝一點。」
我沒有說話,掉開眼。他也同樣安靜,可一會兒又咳起來。我聽不過去,動手去調整了空
調,嘴裡忍不住道:「出來也不多穿一點。」
方微舟已經緩了氣息,他道:「出來的太急了,沒有注意。」
我聽了,霎時心中有股觸動。我朝他看去,比剛剛更加平心靜氣。我問:「晚上你們怎麼
吃飯?」
方微舟道:「陸江順便帶了吃的。」
我不冷不熱地道:「哦。」
方微舟道:「那你吃什麼?」
當然沒有吃,光是喝酒了。當然不好照實說,我敷衍幾句。看他要說話,我搶在前面:「
晚上的藥你吃了沒有?」
方微舟道:「吃了。」看看我,隱約地笑:「不敢不吃。」
我忍不住要笑了。我道:「吃了就好。」
方微舟也笑了起來。他的一隻手探過來,拉起我的手握住。那手有點冰涼,我一時好像要
顫抖起來。我去握緊了幾下。
他朝我看來:「回去了。」
我點了點頭:「嗯。」
回去後都很累了,收拾後就去睡,也沒有問起陸江到家裡的情形。然而我也不太想知道他
們談公事之餘又說什麼。大概他們都在客廳說話,茶几上有兩隻喝茶的杯子,煙灰缸內積
了煙蒂,沙發留下一點坐過的痕跡,那靠枕集中堆到一邊去了,亂七八糟的。
餐廳及廚房倒是乾淨整齊。陸江買了吃的來,不免要用盤子碗筷,倒不見堆在水槽裡。通
常方微舟習慣馬上清洗起來,不過他是病人,又談事情,不一定特地做。雖然他後來特地
出來找我。昨晚回去,臥室的門是關了起來,只要有人來,方微舟會這樣做。不過陸江來
一趟,還為了探病,不見得立刻談起事情,然而跟著進到臥室裡,似乎也不得體。也不像
陸江那個人會做的事。我當然並不是疑心什麼。
早上起來後,方微舟的病好多了。倒是我有點感冒的徵兆,一早起來頭非常痛。方微舟同
意我多請一天假,我卻不願意,拿他的一副藥吃了應付。
早上方微舟有個會議,他先出門去,我耽擱了一下子才走。車子還沒有開出去,手機響了
。我看一眼,並不接。打來的人不依不饒,整個路上沒完沒了。我乾脆靜音,還是打過來
。我完全不去理會,到公司開始忙以後,就更不注意。
昨天臨時請假,該做的事一件不少,今天又多了更多。我處理著,過來說事情的同部門的
人見到我,先要慰問幾句,簡直尷尬。怪我用了向來方便的藉口,當然不是告訴方微舟的
那個,是說我自己,腸胃炎,怕不相信,當時說去醫院急診了。好在公司請病假不指定哪
家醫院的證明。
中午的時候,部門聚餐,在這兒的兩個實習生快要走了,是早早說定的事,餐廳也訂好了
。因我昨天說腸胃炎,幾個人猶豫著改期,派代表來問我。是周榕俊,他道:「經理,不
然改天好了,你這樣子怎麼吃飯?」
我面不改色:「我怎麼不能吃飯,該吃該喝,一樣不漏。」
周榕俊道:「經理,我覺得腸胃炎還是吃清淡一點。」
我忍著心虛:「真的不要緊,不要改了,以後也不一定有時間。」
聽見我說,周榕俊不再多說下去。他出去告訴其他人了,我起身穿外衣,看見桌上的手機
畫面亮了起來。又是來電,同樣的人。我想著不能再這樣下去,接了:「喂?」
徐征的聲音馬上響起來:「蕭漁。」
我朝門口望了望,剛剛周榕俊出去時沒有把門關好,這時虛掩著而已。我略低下聲量:「
你到底想做什麼?」
徐征口吻平靜:「那你到底怕什麼?難道我會吃了你,還是把你怎麼樣?蕭漁,我們之間
總是好過,你單方面切斷關係,我連不高興的權利也沒有?你連幾句話的時間都不能給我
?」
我道:「本來我們之間就不應該了。我知道,我私自做好決定,你心裡不痛快,但就這樣
結束了吧。」
徐征只道:「關瑋去找過你是不是?」
我不說話。有人敲了門,順勢推開進來,還是周榕俊,大概來喊我一塊去餐廳了。他張嘴
要喊,發現我在講電話,像是頓了頓。我示意他跟其他人先走。他點了頭,再度離開,這
次門關好了。
徐征這時又道:「蕭漁,告訴我,你怎麼想?」
當天關瑋的話,我當然沒有忘記過,也是因為感到太震動,可不是為了他們之間的開放關
係,而是關瑋見到我之前,已經知道了我與徐征的事。想起來,我又能感覺到當下的我的
難堪,以及關瑋那話裡的為了愛的不得已。我心頭堵了起來。
我道:「我什麼也沒有想,真的,就這樣吧。」
徐征安靜了一下子,他道:「我懂了。」馬上又說:「我還是想當面談幾句——你也不用
緊張,談話而已,這樣都不行?」
簡直想不到徐征會這樣難纏。可見面談話後,一了百了也好。我答應了,就說定禮拜五的
晚上見面,終於結束通話。我不去猜想他可能要說什麼,馬上收起手機,穿好外衣出去。
迎面看見陸江帶著一個新面孔的男孩子走來。我略停下,朝他打招呼:「陸總監。」
陸江點了點頭,「去吃飯?」看我點頭,掉過臉去向身後的人介紹:「這個是我那裡新來
的實習生,這是蕭經理。」
那實習生向我點頭。我笑笑,就走過去。突然聽見陸江叫住我。我頓了頓,掉回頭去問:
「有事嗎?」
陸江站著看我,道:「沒什麼,聽見說你昨天也不舒服請假?」
我笑了笑道:「是啊,昨天肚子有點怪。咦,這意思是還有誰也請假了?」
陸江道:「你們方總。」
我裝傻道:「是嗎?方總怎麼了?早上到現在還沒有見到他。」
陸江道:「感冒吧。」頓了頓:「我聽見說你們住在同個社區大樓,你不知道?」
我面不改色地道:「昨天我去過醫院後也沒有出門。」又補了句:「我們也並不常碰見。

陸江聽了,略略點頭。也不知道想什麼,那臉色有點沉吟似的。他向我揮揮手,徑帶著人
走開,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
我倒是要心驚膽跳了。我拿出手機,可想了想,陸江不一定發現什麼,公司裡絕大部分都
是認定我與方微舟住在同個社區大樓,剛好同時請假又生病,昨天他又去過一趟,不免問
一問。
我不打電話給方微舟了,就去叫了電梯下樓。
去到餐廳,部門裡的幾個老資格已經先叫了菜,大家坐著說笑,看見我,揮舞著手要我過
去。我笑著走去,拉開椅子坐下,剛好是周榕俊旁邊的位子,他連忙幫我倒茶。在對過的
兩個女孩子,就是這次的實習生,兩人非常勤勉,實習期間表現一直很好,我給她們的評
核的成績很高,已經呈了上去,讓李總與方微舟去做最後的評定。
她們舉杯敬我,說了很多好聽話。我笑著接下。大中午的並不喝酒,大家一面吃一面聊,
話題逐漸帶到交朋友的這件事上。部門的很多人已經結婚,沒結婚的裡面都知道周榕俊有
女朋友了,那矛頭都指著我來,讓我快點交對象。有人慫恿我找那兩個實習生之一陳雅莉
,她很不好意思起來,對著我笑,臉頰都是紅的。我感到一點窘,轉口聊起別的。
吃好後,差不多該回去公司了,大家一齊出了餐廳。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就剩下我與
陳雅莉在最後走一塊。周榕俊幾個年輕人在前面陪著她的同學,嘻嘻哈哈的。
我只好找話說:「什麼時候回學校?」
陳雅莉道:「下個禮拜。」又道:「這個禮拜天先回家一趟。」
我點點頭。不過會這樣問,也完全沒有什麼意思。我只道:「回去的路上小心點。」也不
問她家裡在哪兒。
陳雅莉道:「好的。」
接下來也沒什麼可聊了。本來在公司裡,我不會與新進的幾個年輕人談起私人方面的事,
對實習生更加不會。其實對幾個熟的老同事,也說得很少。不是故意的,剛剛進公司,心
裡只想著表現,期望升職加薪,減輕母親的辛苦。就連讀書期間,通常也是想辦法賺錢,
根本不去想約會的事。
我在高中就確定了自己喜歡同性,在打工的咖啡店,同樣來打工的與我很好的男孩子,不
知道是不是……每次那方面衝動起來,整個腦子裡都是他。真正與一個男孩子談到戀愛,
則是大學了。
突然聽見陳雅莉輕聲地問:「經理真的沒有女朋友嗎?」
我怔了怔。已經到了馬路口,前面的周榕俊他們都穿過去了,剩下我與她。我望著面前的
車水馬龍,那一輛輛車過去,對面的行道上的人間或穿插著走。有個身影非常熟悉,是方
微舟,他不是一個人。在他身邊走著的是一個女孩子,兩人談笑著。好像我現在這樣子。
我一時好像不能夠說話。
雖然那女孩子只有一個側面,可是我認得出來,是方微舟之前的相親對象。並不是特地去
看的,他父母親給的照片,他放在家裡的書桌上。可會是巧合碰上?那女孩子做事的地方
距離公司很近。
大概奇怪我的沉默,陳雅莉看過來:「經理?」
我回過神,向她看了看,扯了一個笑。我注意到號誌變了:「可以走了。」
走在斑馬線上,陳雅莉像是猶豫著又問:「經理,剛剛問的……」
我裝不知道:「什麼?」
她頓了一下似的,略笑了笑:「沒事了。」
回到公司後,該忙的還是忙。我做著我的事,直到下班。因各自開車,並不必等方微舟一
塊走,倒是他今天也彷彿忙得很,普通電話都沒有。雖然我們在同個公司做事,因為各方
面的避嫌疑,倒不能時時刻刻見面,不然會不知道他中午也特地出去了。公司有餐廳,大
家普遍會去吃,不過吃一陣子不免感到膩,換換口味,叫叫外賣,或者到外面去吃不奇怪
。雖然我們到食堂去,也並不會一塊去,連坐到同張桌子也要避免,或者裝作湊巧。通常
例外的出去,他提前會說,這次沒有,說不定真的就是巧合遇上。
我收拾到一半,內線電話響了。我接起來,聽見方微舟道:「我這邊一件東西趕著做出來
,會晚點走,不一定幾點回去。」一字不提中午的事。當然他是完全不知道我看見了。仔
細說起來,那當下我心裡並不特別感到怎樣生氣。倒是非常麻木的。
又不是不知道方微舟能夠與女人約會,從前他也交過幾個女朋友。以及,這也不是第一次
親眼看見他與相親的對象在一塊。他父母親剛剛積極起來的那時候,他三天兩頭去應付,
有一次就在商場見到。當時他也沒有看見我。我與王任他們幾個朋友在另外的方向,幾個
朋友裡,只有王任知道是他。現在想起來,那時王任看著我的眼神及口氣都不對,近乎嘲
諷。
這時我也還是平常的口氣:「嗯,那晚飯怎麼辦?」
方微舟道:「到時候叫外賣吧。」
我道:「記得別亂吃啊。」
方微舟聽了,笑道:「我又不是腸胃炎。」
他絕對已經知道我用的請假理由了。我略咳了聲:「感冒也要忌口。」
方微舟還是笑。我打擊他:「你的藥別忘了吃。」
方微舟像是頓了頓:「知道了。」
我笑道:「好了,去忙吧,方總。」
方微舟也笑了:「嗯。」掛斷前又道:「早點回去。」
說這樣的話,我一時也只有應了聲。放下話筒,我穿上外衣走出去。在過道上碰見周榕俊
,他走得急匆匆,看見我,腳步頓了幾下。
我問:「這麼急著去哪兒?」
周榕俊彷彿不太好意思:「女朋友在家做飯了,我怕錯過公車,這時候路上又容易堵車,
回去太晚的話,飯菜要涼了。」
這些話,聽起來很感到不順心,一股酸。我面色不改,好像普通情形下的笑話他幾句,可
看他彷彿幸福的樣子,實在沒勁。叫了電梯,我嘴裡問:「對了,上次你不是去見了她父
母嗎?怎麼樣?」
周榕俊臉上流露著靦腆:「她父母人很好。」呵呵笑了笑:「順利的話,可能年後我們會
先登記結婚,後面看情形怎樣辦婚禮。」又說了下個月他父母要過來見未來的兒媳婦。
他朝我看,又笑起來。當然那是絕對感到幸福的笑。可我感到分外地刺。我什麼也不去想
。電梯來了。
我與他一前一後地進去。門關上的時候,我開口:「你到哪兒坐車?」
周榕俊說了站名。我道:「不然送你回去,我也沒事。」
周榕俊像是愣了幾下,馬上受寵若驚似的:「這,這不好意思……」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好了,不用跟我客氣。」
周榕俊笑了笑:「謝謝經理!」
我笑了笑。便特地去走一趟他住的那裡了。在車上的時候,周榕俊誇讚我這輛車的性能,
他近來也相中這廠牌新的一款車,問我意見。我漫應幾句,不太上心。這部車子已經買好
幾年了,剛剛升職的那時候,在方微舟建議下選的。倒不是多大的牌子,當時家裡用錢也
還是比較緊張,很猶豫著買不買。方微舟對我瞭解,他出了一大半的錢,不過他只告訴我
,那車商是他的朋友,可以優惠。
以後不經意,我還是知道了,那筆錢在後來也還他了。一大筆的錢,慢慢一點點的每月匯
進他的帳戶,無緣無故,他當然問。就問了一次。問的時候,大概他的神情口吻還是一樣
淡。他對錢向來有一套衡量,不是不看重,不問我同意那樣做,當然也是因為心意。這是
後來才想到了。
可我確實時常不夠領他的情。當時剛剛在一起三年,同居兩年半,相處到了磨合的關鍵,
建立在關係上的任何決定,都是非常影響。尤其錢的方面。我不願意複雜。然而到了現在
也還是面臨複雜的情形。
周榕俊一再道謝。他們住在一個巷子裡的小公寓,那巷子的光線不夠亮,又窄,車子完全
進不去。我看著他快步走進去,那身影逐漸隱沒晦暗不明裡。可在最暗的那裡,有屬於他
的一份明亮。
我看了錶,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道回公司。半路上,又去買了幾樣吃的喝的。我沒有給方微
舟電話,直接上樓。整層樓大部分辦公間的燈都關了,過道上就留著兩座的日光燈亮著,
那白的被隔絕的光,隱隱好像淒然。
其實這時不過七點多鐘,我以前留過更晚的時間,也甚至連走廊的燈也熄了,只依靠手機
的光影去乘電梯下樓。在那個時候,方微舟開了車過來,在門口等著了。當時以為是這樣
,電梯開了,想不到看見他,嚇一大跳。他沒說不放心的話,在我還沒有平復驚嚇,握住
我的手。
突然就想起來以前那些事情。
我走著,能夠望見前面辦公室透出來的光,也能夠聽見說話的聲音,大概門是虛掩著而已
。然而陸江的聲音在靜的空間裡特別響。
我站住了。
「……怎麼樣了?」
「嗯?」是方微舟。
陸江帶著笑道:「上次聽見你說去相親不是嗎?」
方微舟淡淡的聲音響起來:「還可以吧——不說這個,這份東西先看一下。」
「好。」
那裡面安靜了一下子,聽見陸江道:「沒有錯。」
「那確定了。」方微舟說話的間隙夾雜著翻動紙張的聲響:「明天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
這時陸江笑了一下,道:「我看你根本一直也沒有擔心的樣子。」
方微舟沒有回答。可我大概能夠想像到,那是淡的又有幾絲愜意的神情。又聽陸江說:「
明年李總要退下來了,我知道他有意思拉你上去,通過這次的項目成果,大概不會有問題
。」
方微舟的聲音略低了低:「說這個太早了。」
陸江道:「有幾個董事……」他的聲音更低,後面幾乎不能夠聽見。
過一下子聽見方微舟道:「再說吧。」
陸江道:「方總真是沉得住氣。」像是笑了笑:「很多方面啊,我總是,我是說你……」
方微舟攔了他的話,他道:「工作上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陸江彷彿頓了頓,換了口氣:「不說這個了。給支菸吧。」
方微舟沒有說話。過一下子,可以聽見打火的聲音,以及陸江略帶著滿足似的口吻:「多
虧搞這個東西,本來已經快可以戒掉它了。」
方微舟帶著笑道:「你就算了吧。」
「別說,我就認真地戒一次給你看看。」
「哦。」
陸江笑起來。無聲了一會兒,他隨口似的:「咦,你這手錶很不錯看,什麼牌子?」
方微舟說了名字,突然道:「別把煙灰掉到我的手上,直接拿走去看。」
陸江又道:「這款式不錯。」
方微舟道:「舊的了。」
「我就喜歡這樣子。」
「難道想要我送你?」那聲音帶著笑。
陸江同樣也是笑著:「好不好?」
「不好。」
「唉,小氣。」
方微舟這時說起一個名字,是在他們底下做事的一個經理:「陳平買什麼買這麼久?」
陸江道:「我打電話給他。」
我轉身走了。已經錯過了進去的時機,當然現在進去也不怎麼樣,我總是有很多很好的理
由,不見得陸江要奇怪。可是我這裡徑自怪了起來,總覺得僵。我沿著原路乘了電梯下去

門打開,剛剛出去,想不到一個人卻撞了上來。我向後踉蹌,手裡的東西差點摔了。來人
正是剛剛方微舟他們提到的陳平,看見我,他愣了愣。
「蕭經理,你怎麼……」他對我打量。
我道:「忘了東西,回來拿。」
陳平道:「是嗎。」彷彿又看了看我手上。
我便道:「你怎麼也回來了?」
陳平道:「我和方總及陸總監加班。剛剛去買吃的,今天也不知道什麼日子,外賣電話打
也不打通……」
看他還要叨絮下去,我忙去按鈕,電梯門再次打開了。我道:「辛苦了,趕快上去吧。」
「噯,謝了。」
兩片門匡啷的合上了。我往旁看了看,把手上的東西都丟到垃圾桶裡,就走了。上車後,
我拿出手機,給方微舟傳了訊息,問他幾點鐘能走。他沒有回覆。我等了等,還是開車了

過了兩條路口,手機響起來。我接起來:「喂?」
是方微舟,那聲音同樣隔著一層可比剛剛更加陌生似的,又越加安靜。他道:「還要一會
兒才走。」
我道:「事情還沒有做完?」
他道:「嗯。」
我頓了頓,道:「很晚了,回來的時候開車小心點。」
他笑道:「知道了。」
我也笑了一下,等到通話結束,那笑彷彿就撐不住了。其實也說不出來這時候的感覺,也
絕對不是麻木的。我停在路邊,握著方向盤,想了一會兒,最後哪裡也不去,只開車回家

方微舟父母回去加州已經一個月,後來沒有再聽見說相親的事,之前的那女孩子幾乎天天
打電話過來,從那天以後也像是沒有消息了,假如不是今天看見到,我完全不會想起來,
本來對他相親後的情形也不太關心。他通常也並不提。這在我們之間說起來總是沒意思,
反正知道一定拒絕。
卻不知道陸江問的方微舟去相親是什麼時候的事?雖然他父母不在,國內也還有他姑姑及
親友,那女孩子原來就是他姑姑朋友的女兒,當初也是他姑姑撮合。假如真的再有人給方
微舟介紹,應該也是我們這趟出差之前。或者他並沒有答應去,便不提了。然而又想不到
他在什麼情形下與陸江說起來,那口氣自然,不是一天兩天知道。兩人的交情已經能夠聊
到這方面的事?公司裡知道方微舟的感情狀況很少,不論現在或者以前,當面問也要看交
情,他不是對誰都交代的人。大家都是猜測,就連當時聽見說他與女朋友分開,也不是非
常肯定。
我不是奇怪什麼,當下聽見說話也並不感到哪裡不對勁,或者發生不對勁的不是方微舟。
簡直想不到,陸江他看著不像同性戀。不過方微舟一直看起來也不太像。我不能確定方微
舟有否察覺到什麼。不可能問他,平白無故,又不肯定的事。
當晚方微舟差不多十二點多鐘才到家。這之前他傳過訊息,事情忙完後幾人去吃宵夜,讓
我不用等他。我沒有問那幾人究竟是多少人,前面他也沒有說。假如不是我又回頭,不能
夠知道還會有陸江及陳平。或許還有別的誰,不過也不是很重要。
他回來的時候,我還沒有睡。已經躺下了,怎樣也睡不著,聽見開門關門,我猶豫一下坐
起來,打開檯燈,拿了放在床頭櫃上的一本雜誌,假裝看著。
臥室的門打開了。方微舟進來,他像是意外:「還沒有睡?」就打開大燈。
我道:「睡不著。」
方微舟走過來坐在床沿,問:「又頭痛?」
他不問這個,我已經忘了早上的確有過的頭痛的事情。我沒有說清楚是不是,很含糊地應
了聲。他突然欺身過來,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額頭。他靠近時,能夠聞見那身上帶著香菸氣
味。除此,沒有其他。
他已經收回手:「沒發燒。」
我道:「嗯。」
方微舟道:「不然再拿我的藥去吃,一定感冒了。」
我略好笑地道:「不要以為你感冒,我也一定感冒,該你吃的藥,別想賴掉。」
方微舟倒是笑:「早知道昨天應該拉你下水。」
我笑道:「怎麼拉我下水?」
方微舟湊近親了我的唇一下。那唇間隱約有著酒氣,要這樣近才察覺了。我頓了頓道:「
到哪裡去宵夜的,怎麼喝酒了?別忘記你昨天還是個感冒發燒的人。」
方微舟倒不心虛,整個靠上來:「只是一小杯,這樣也能知道?不然試試看猜得出來喝什
麼?」
我笑著輕推了推他:「少來,怎麼可能猜得到。好了,快去洗澡。」
方微舟笑了笑,向後讓了。他站起身,一面脫下外衣,一面走向後面的衣帽間。他再走出
來,將手機放到床邊的桌子,就進去浴室。那浴室門關上,很快聽見水聲嘩嘩。我放下雜
誌,盯著那手機一會兒,還是不去動它。
過一下子,方微舟出來了,他套著浴袍,帶著一身熱的水汽。他弄乾頭髮,看我還是坐著
看雜誌,也不嘮叨,卻也沒有要與我做什麼的樣子,只隨意地說話。突然他的手機響了。
他看一眼,馬上接起來,又走出去。
在這個時間大概也知道誰打過來的,是他父母。我拿開雜誌,躺下了,
等到方微舟回來,我還是沒有睡著。他關了大燈,上了床。我翻過身,睜開眼睛朝他看去
。他望來一眼,橫過手去關掉檯燈。房間整個暗了下來。他躺下來,我便去摟著他。
方微舟也摟住我。他道:「我父母下個禮拜回來。」
我頓了頓,突然在這個懷抱裡卻不覺得放鬆了,整個好像要僵起來。我還是不動,又聽見
他道:「他們一個朋友的兒子結婚,回來參加婚禮的,不會待很久,大概一個禮拜吧。」
我道:「嗯。」
方微舟不說話了,不過也沒有鬆開我。我當然更加不知道能夠說什麼,閉上兩眼,徑自睡
去了。
隔天之後當然還是一如平常地過著,沒有再談論方微舟父母回國的事,簡直要以為不曾聽
見說過。我也不是要故作太平,不這樣又能夠如何?他父母已經不是第一次回國,一次比
一次間隔短,每次也有這樣那樣的原因。即使這次因為朋友孩子的婚禮,又更有藉口督促
他們兒子積極婚姻的方面。那回來的時間不長,也足夠安排幾次相親,我怎樣還是免不了
有幾次的不痛快。然而明明知道了,也好像有一塊大疙瘩在心頭緊緊附著,沒辦法不在意

不過我並沒有忘記應該去解決的事。這天禮拜五,我與方微舟各自開車,前一天便想好理
由告訴他,去與幾個朋友吃飯。方微舟並不知道我與王任鬧僵的事,況且我好一陣子沒有
找過王任他們,沒有說什麼。倒是知道我要開車,早上臨出門前他問:「不然看待到幾點
鐘,我去接你好了。」
我感到不便答應,即使現在與徐征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怕當面他要看出什麼。我道:「
不知道會鬧到幾點,不過你那邊也有事吧,不是說今天何副總回來了?」
除了方微舟,公司另有一位何晉成副總,之前美東那邊的業務有點問題,他自請去一趟,
經過半年終於回來了。何晉成年紀稍長了方微舟幾歲,資歷方面也多幾年,做人誠懇,非
常熱心提拔新人。方微舟可以說是他一手帶起來,交情自比其他不同,他是很少數知道我
與方微舟在一起的一個,對隱私方面向來也注重,他太太是公司其中一個董事的女兒,兩
人交往到結婚非常低調,也還是要招惹閒言碎語,兩夫妻對這方面很感到深惡痛絕,對我
們的事很維護。何太太甚至通過她丈夫找我與方微舟一同他們家裡吃了幾次飯。
然而近幾年很少去了。方微舟在事業上的表現昭著,很快到達同樣職位,反而何晉成不上
不下,大概這樣有點情節,關係不至於壞,但也絕對不像以前。本來在社會上做事,資歷
累積很重要,可很多時候還要依靠人脈,方微舟那裡向來有不少幫忙的人。何晉成當然也
不是沒有,可是機會來的時候也要知道把握。
總之前幾天公司裡都聽見說何晉成要回來了,也知道李總在會議上開口說到時要辦一桌酒
席接風請客。聽到我說,方微舟便道:「也不一定,他剛剛回來,他太太一定在家裡等他
。」可不等我說話,又講:「好吧,你自己開車,注意不要喝酒。」
我道:「嗯,知道了。」
不過也還好是各自出門,方微舟整天都不太有空,因為何晉成還帶著美東那邊的情形回來
,公司上面馬上進行會議。似乎開會了整天,中午便看見有外燴送到樓上議室。與我同樣
職等的兩三個人,整天看見了就要往這方面聊幾句,也是因為都知道李總明年將要退休,
他的位子誰上去,人選就幾個,這整年的表現非常關鍵。方微舟這兩年做的幾件項目成果
卓著,可是何晉成整治美東的業務,那功勞也不小。
他們問我想法,我徑敷衍著。本來公事方面,方微舟指點我的,但通常不會與我說起他的
。他的職位高,經手的複雜,我也不便問。可是不免記起那天偷聽見陸江的話。方微舟與
李總的關係不亞於何晉成,他受到對方的提拔並不算少。李總也是知道我們的事,可通常
情形下,他總像是不知道。
談了幾句,抽上幾口菸,這話題不了了之,各自回去崗位。不過倒是有志一同,不論誰上
去,只要自己的這裡不受影響就好。
直到下午三點多鐘,那會議才結束了。我去倒茶,在茶水間碰見方微舟的女秘書,上面的
會議不用她隨同,清閒了一天,可也還是待在位子上,沒有到處走動。她對我笑笑點頭。
我道:「方總開會回來了?」
她道:「是啊,他和何總在辦公室裡說話,我來給他們泡茶。」
我猶豫一下,還是不多問了。回到辦公室,待到五點鐘就收拾走了。我沒有另外提醒方微
舟,他不至於忘記。
電梯門快關上的時候,外面有人喊,我趕緊按鈕,馬上一個人影提著大包小包進來,連連
道謝。看清楚樣子,我倒要有點好像尷尬。是何晉成,過了半年,他的樣子沒有什麼變化
,略白的髮鬢,中廣身材,一派和善的樣子。他見著我,那神氣並不變,又笑得好像高興
起來。
我道:「何總。」
何晉成笑道:「今天見了好多人,倒是沒看見你,剛剛想著,現在就見到了。」
我忙道:「真不好意思,因為聽見說何總一直在開會,就沒有過去問候。」
何晉成並不在意似的:「還好你沒來,我開完會下來到辦公室,剛剛坐下來喝口茶,一堆
人過來——我買回來的那點東西都不夠應付。」
我笑了一下。他倒是翻起手裡的一隻袋子:「這裡還有包巧克力糖,你帶回去吃。」就遞
過來,補一句:「記得你喜歡吃甜的。」
我只能接了,可對末了那句一時有點尷尬:「謝謝何總。不過您不用留點東西回去給嫂子
嗎?」
何晉成笑道:「她不愛吃糖。再說我去美東那麼久,回來就送她一包巧克力糖,她不生氣
都要生氣了。」
我面上笑笑,可望瞭望樓層燈。終於到了地下室,他還是與我一路走,好在先到了他的車
位。他道:「對了,過兩天到我家裡吃個飯吧,我太太一直說好久不見你們兩個了。我已
經告訴微舟,他那裡方便,主要看你的時間了。」
我一時錯愕,還是掩飾住了,嘴裡虛應起來。可是心裡突然不滿,方微
作者: ismu (^_____^)   2017-06-07 23: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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