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瑯琊榜/靖蘇] 非天 (十九)

作者: Citrasena (畫軍)   2016-12-04 21:54:09
*藺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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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長蘇踽踽獨行,踏進曠野裡唯一一間立著的廟宇,黑夜被烈火點燃,如白晝般燦亮。
驚天的烈焰給古剎斑駁的梁柱映上了流轉不定的華彩,橘色、藍色、白色、金色,浮沉明
暗不歇。
梅長蘇繼續前行,踏進廟中,把燎原的火留在殿外。
廟裡一片寂靜,敞開了門扉的廳堂高廣,室內卻覺得陰暗冰涼,觀音寶像面目莊嚴,千手
托持法器香花,巍巍立在深處。四尊高大的修羅王像領著數不清的修羅部眾,立在兩道。
左首的羅睺一掌翻於頂上,一掌攤在梅長蘇的面前,露出蒐羅的心肝脾腎苦綠雜紅,與毫
不相襯的書卷古玩、侯冠玉笏錯雜堆疊,散落腳邊。浮動的月光篩過羅睺遮天的巨掌,他
前吻突出如鳥喙,朝梅長蘇咧開,喙緣上還未及吞下的一截腸子彎曲垂吊,似是飽滿饜足
,卻又空匱困乏。
羅睺的巨掌遮庇下,婆稚三頭猙獰,六臂裸裎,一雙手結淨三業印於胸,其他四臂凜凜揮
舞著金剛撅淨障、瓔珞串祈福、羅漢弓破魔、琉璃珠照見三界罪孽、他身姿驍勇,雙目圓
睜,梅長蘇想去摩娑那銳利的金剛撅乞福,卻驀地被鋒面給燙得縮回了手。
右側毗摩質多羅九千眼遍顧大千,九百九十手中各式武器刀刃、兵書陣圖、長劍短匕,方
戟圓錘,具具沾著鮮血,與鐘鼎鐃鈸一起嗡鳴迴響,震得梅長蘇腦中發暈。毗摩質多羅眼
神陰冷,傲視眾生,額中天眼隱有電光,彷彿洞穿梅長蘇,卻又似根本不將他放在眼內。
恍忽聽得旁邊的佉羅騫馱一聲笑,寬廣的肩臂若一面盾牌,斜倚在毗摩质多罗身上,他腳
踏眾天人,兩手虛托,朵朵三十三瓣蓮花須臾憑空而生,須臾凋落頹敗,佉羅騫馱卻只是
不止催動蓮生,一陣陣鐵鏽的、鹹腥的氣味竄進梅長蘇鼻中,中人欲嘔,他無法再繼續前
行,停下來只是喘氣。
一旦停步,修羅部眾高聳的陰影便將他團團圍住,修羅鬼面直眉怒目,垂耳勾鼻,獠牙齜
張,口吐紅蓮焰火,朵朵向他襲來。
為何來此、欲往何處?
梅長蘇仰頸凝神,環顧那四修羅王。
修羅非天,有福無德,能御大征戰,也能造大業力,分明天人之質,立地可以成佛,偏要
為貪欲、瞋恚、驕妄、癡執所驅所役,攪動三界,歷火刀血途而不知返,求的是什麼?
藺晨不計手染鮮血,求什麼?
蕭景琰寧可兵刃襲身,求的什麼?
玄布甘冒大險去而復返,求的是什麼?
他梅長蘇歷二死、二生,以敵人之血盈身、以蕭景琰之血引路而渡回兵燹人世,如今又不
知要面對甚麼,可他還蠅蠅苟存,求的又是什麼?
不論是什麼,他們都已踏在這修羅道上,業火焚天,斫缺刀斧、坑殺的兵士血流成河。
苦海無邊,回頭可還有岸?若是因果糾纏已深,修羅可還能夠成為發願護持淨土的神將?
殿外的火還在燃燒著、吞噬著,梅長蘇能聽到木造建築緩慢地坍塌的聲音,不時夾雜著彷
彿是啃咬吞拆骨骼之聲。
吱嘎、喀啦。
腹中又絞痛了起來,梅長蘇踉蹌著,還想穿越修羅夾道,去往浮屠彼岸。
火還在燒、鑽人的聲音還在繼續,但是都離他很遠了。梅長蘇倒臥在觀音腳下,地面如雪
冰涼。
那觀音像看起來如此熟悉,恍惚是太奶奶的眉、是靜姨的笑、是母親安然的眼睛。
救救景琰,景琰落進火裡去了……
好疼……已經多久沒有這樣疼了……
聞聲救難,渡一切苦厄的觀音菩薩,此時只是默然無語,梅長蘇閉上眼,感覺那修羅部眾
魘魘地壓到自己身上。
梅長蘇在疼痛中緩緩甦醒。
臉貼著的還是冰冷的地面,但自己的手足被縛,像一個人偶一樣,被隨意地扔在地上。
抬起頭來,第一眼接觸到的,是一隻斑駁的眼睛,神情空洞,直直地望著他。
然後是一張殘破的臉皮,刀銼刮過留下道道深褐色的疤痕,另一隻眼睛應在的地方已沒了
該有的器官,沒了該有的顏色線條,只是來來回回的數道傷疤。
梅長蘇倒抽一口氣。
定神又看,這才認清,那只是一尊已經色彩殘破的佛像,箔金貼銀已經被剝得一點不剩,
連帶著漆彩也被刮得參差不全,露出木胚任歲月腐朽,真身是甚麼佛像,全然辨別不出。
這不過是一層空間窄小的佛堂,近處一扇小窗敞開,黯淡的月光落在地上,照不亮一室深
闇。一地灰塵上勉強可辨認雜亂的腳印、拖曳的痕跡自自己腳下延伸至角落梯口,黑黝黝
一個深洞。
忍耐著腹中疼痛,撐著半坐起來,梅長蘇費著勁往那打開的小窗邊移動,伸長脖子極力四
望。
看來是被拘在一個高聳的佛塔頂層,簷角之下四望平野,杳無人煙,遠方視野盡處,才彷
彿有城鎮,黑夜中天邊隱隱泛著紅光。
佛塔底下舉著火把的軍士,總也有百來人,有人來回巡守,亦有一排排的羽箭兵列隊整齊
,只是守望塔樓四方,看來這些人是已在此屯了一小段時間,塔樓牆角除了兵器弓弩,還
堆放著一落落生火的柴薪。
眼角餘光忽覺有黑影閃過,梅長蘇悚然一驚,急轉過身。
佛堂裡只有慘澹的月光、浮動的塵,哪有甚麼。
精神繃得太緊,眼花了吧。梅長蘇搖搖頭,吁了口氣。
方這麼想,只聽梁上又是嗖搜兩聲,梅長蘇猛地抬頭,非常確定自己看見兩道黑影,交錯
竄進了樑上的陰影裡。他伸長脖子想看清陰影裡頭蠢動的是甚麼,偏偏腹中又絞痛起來,
長著的身子慢慢倚著牆佝僂下去。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彷彿不久前在哪裡聽過的聲音,隱隱挑起指尖末梢的痙攣一路蔓延上身。
直到下巴被人掰起,梅長蘇才意識到,那不過是步伐壓在陳舊的木板上的聲響。
「樓下的情況,梅宗主可都看清了?」
面前的人該是玄布,可又不是玄布。
玄布是人,他的眉眼之間不會生出鉛銅華彩的顏色,那華彩更不會無故光影搖晃,彷若飛
散,他的犬齒也不該會在說話間緩緩生長,無中生有一滴滴鮮血落下。
是不是被下藥了?一定是被餵了甚麼,產生了幻覺,一定是這樣。
凡有所相,皆為虛妄。
梅長蘇閉上眼睛,勉力命自己深深吸吐,壓住竄動的幻象和腹內真實的焚燒,方才搖頭淺
笑:「玄大元帥此時不速速歸朝,居然……相邀在下至此謁佛了。」
「吾是滿手血腥之人,謁佛說不上,只是想見見我朝十名將領的血換轉來的麒麟才子,是
個甚麼樣子。」玄布放開梅長蘇的下巴,再開口,似乎有些失望:「哎,可嘆麒麟祥獸,
若是沐了敵人之血,如何還能護國護君呢?」
梅長蘇喘了兩口,又是一聲淺笑:「這軍營中叫人來去自如之辱,在下已算是嘗了,接下
來……意欲如何……是想要在下以命抵命?」
因果循環,天理應報,他進到廟裡,終於想起菩薩的話。
玄布嗤笑一聲:「大渝十名將領抵了梅宗主一人,梅宗主的命自然是要用來以小換大,方
不枉我軍將領斷送了性命不是?」
梅長蘇往那小窗望了一眼:「玄大元帥既然要以小搏大,自然不只是要在下的命,也是要
我大梁皇上的命了。」
「那是當然。」玄布還慎重地點了點頭,以示認真。
樑上暗處之物磨著牙,尖利的聲音竄進梅長蘇的耳中,刮著梅長蘇腦中的縱橫,他甩了甩
頭,想把那麻痺感排除在外,在尚存的神智中勉力思索。
「就憑玄大元帥布置在這裡的人馬,便想要我朝陛下的命,未免也把我梁軍看得恁差。」
「本帥這裡所剩之軍人寡力薄,梁軍以多對少怎算公平?自然是留書與蕭景琰,讓他獨自
前來了。」玄布冷笑一聲,彷彿梅長蘇說了一句如何傻的話。
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要脅景琰了吧。梅長蘇狠狠閉了閉眼。
此地四望平疇,軍行蹤跡一目了然,落於被動,若要救他,景琰只能孤身前來。
嘿嘿、嘿嘿。
即便能安排任何伏兵,樓下還有渝軍,再說了,他身無武功、手無寸鐵,飛流又不在身邊
,一個稍具綿力的小子,只要稍有動靜,都能轉瞬間取他性命。
嘻嘻、嘻嘻。
那是誰的聲音,陰惻測地不懷好意,不能聽。
腹內又是一陣熱辣的疼灼燒起來,梅長蘇用力抽了一口氣,抬起手來,一口咬在手指上。
十指連心,外力加諸的痛楚給他一絲清明。
其實大渝內亂已起,玄布只會比他們更加心急,只消按兵不動,熬過幾天,他必得放棄這
計畫,率軍回朝。
就算要滅了玄布,其實也並不困難,他不過只有一隊渝軍,蕭景琰只消多帶兵士,憑著勢
眾,縱不能斬落首級,也能生擒。如此一勞永逸,大渝失了玄布,宗親同室操戈,內耗之
下,短期內絕不會再有國力能與大梁爭先。
哼哼、哼哼。
那聲音沒有絲毫放鬆。
梅長蘇喘著大氣。
如此簡單的對策,若要實行,只有一個最重要的條件。
景琰要能割捨下他。
梅長蘇閉上眼睛,幾不可見地苦笑出聲。 
請君入甕呵,這與那日懸鏡司之禍多麼相近,唯一的差別只在於,夏江還想留著衛錚以待
後著,玄布真的會殺了他。
嘻嘻、嘻嘻。
夏江麼……那日在懸鏡司內,的確也是如此臉色陰狠,以劇毒的烏金丸威脅於他。
那時他留得這手,未先告知景琰,方能讓景琰安著性子上殿,也幸好他已千萬叮囑景琰,
以大局為重。
而此次,景琰是否還能如此……
忍著緩緩蔓延全身的痛楚,梅長蘇撐著一副不為所動:
「玄大元帥此計縱然穩妥,只是元帥可曾想過……陛下若是對在下置之不理,元帥的計謀
便毫無用武之地,只是徒然浪費救駕的時間而已……元帥難道要拿大渝的江山,與在下螻
蟻之命對賭?」梅長蘇眉目低垂,柔聲提醒,似乎已將自身死生置之度外。
玄布點了點頭:「麒麟才子自然知道此計之缺,可那行軍只知追擊,絕不退卻的蕭景琰怎
麼想呢?」
梅長蘇咬緊牙根,一語不發。
景琰,大局為重……
景琰,別來……
好疼……
等不到梅長蘇開口,玄布冷笑著自問自答:「麒麟國士,蕭景琰豈能隨意棄之,況且,若
能夠除了本帥,這大渝江山,便如探囊取物,他怎會不來?」
幾乎滅頂的劇痛和暈眩中,梅長蘇終於無聲慘笑。
玄布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不為江山、無關天下、只就是為他一人,蕭景琰刀山火海,也會前來自投羅網。
而這次,即便他想耗盡一身病骨,他也無法在風雪冰寒裡候他、喊他,罵他一句:蕭景琰
,你有情有義,怎麼就沒有腦子……
哽住喉頭甜腥的酸楚,梅長蘇艱難地開口:「若是如此,怎麼此時還不見到……陛下前來
營救在下……玄大元帥未免也把在下……想得太過緊要了罷……」
玄布的神色有一瞬的動搖。
數算起時間,的確也是遲了,難道他竟有可能錯估……
方要說些甚麼,佛塔底下有人嘬了一聲尖銳的哨音。
玄布臉上陰冷的笑意漸起。他兩步上前,就著後頸領子將梅長蘇一把提起,讓他能夠清楚
看到窗外的動靜:「瞧瞧,瞧瞧誰來了……」
闊野遠處,一團微火緩緩往這裡飄動。
及到稍近,便能辨認出那是一人單騎,擎著火把,緩緩前行。
馬上那人輕巧的戰甲,顯是為近身搏鬥,而非行軍交戰之用。
梅長蘇辨不清他的神情,但見他身下馬匹行進緩慢,不知是馬兒自覺此去不祥而踟躕躊躇
著,抑或是那人刻意讓馬行徐徐。
是甚麼也或許都不重要,此時的梅長蘇只聽得到心跳在疼痛的荊棘裡急擂。
蕭景琰,他終究還是來了。
來赴他的苦,他的三千煩惱,他的劫。
梅長蘇緩緩自玄布手中滑脫,摔落在地上,因尖利的刺痛蜷曲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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