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繚亂盡處長夢醒、伍

作者: ZENFOX (☁禪狐☁)   2016-05-22 14:38:00
  書房案上堆了幾本帳冊,燕琳逍埋首其中,旁若無人。自回到錦樓,燕琳逍就
將錦樓及老鋪的事務攬在身上,除此之外還有姚先生交代的課業。雖然過去他也並
非不管事,但現在更有當家的樣子,因此曾景函回錦樓後難得被晾在一邊。
  近午時,燕琳逍聽到自己腹鳴,停下來喝口茶水,餘光瞥見一個物體在窗邊,
原來是義兄,他納悶暗忖這人很少回家住超過三日,這已經是第三天,差不多該走
了吧。
  這真不能怪他做此猜想,那是曾景函的常性,那人不常在一處停留太久,但無
論怎樣都會回錦樓歇一歇。他以為這次也不例外,開口問:「景函,你這回想待多
久?」
  曾景函坐在窗邊看閒書,聽他問話苦笑:「一直待著不成?你想我走?」
  「不是這樣,只是以往你回來最多住不過三天就會離開。」
  「小弟你對我真冷淡。」曾景函在矮榻上縮起雙腿,抱膝裝可憐。外面的人絕
對想不到蒼龍也有這一面。
  燕琳逍低頭接著對帳,嘴角掛著笑意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好。問問而已,
我想幫鍾叔把鋪子打理好,慢慢攢錢還你啦。以後你就不必那麼辛苦還得操心我了。」
  桌案一暗,黑影罩過來,燕琳逍抬頭看,曾景函人已經在面前,兩人只隔著書
案,曾景函臉上表情很淡,像是欣慰,又像不捨、不甘願,沉默了下才跟燕琳逍講:
「誰說要你還了?」
  「親兄弟明算帳嘛。」
  曾景函伸手,指尖觸及他臉龐,目光溫柔輕語:「你天生俊秀,可惜白玉微瑕,
從前雙目無神像尊不會動的人偶,現在眼睛好了,憑添靈氣。對我來說你在這錦樓,
我心裡就很安定。要是你哪天不在這裡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景函……怎麼會,我一直都會在這裡,何況還有其他人,我也不可能一走了
之。就算錦樓不在了,我們一家人都會在一起的。」
  曾景函捧著他的臉摸了摸,手往下摩挲其秀緻的下頷,欣慰道:「我家小弟真
的長大了,以前只覺得你傻呼呼的,天天都盼著我回來,現在還會安慰我,讓我有
事快去忙。懂事了。」
  燕琳逍被摸得心虛尷尬,呼吸心跳都微亂,壓下慌亂的情緒往後退,敷衍道: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讓我空等,是為了保護錦樓跟我在外頭奔波。」
  曾景函輕嘆,轉而握住他擱在案上的手,心疼道:「還是勤於練琴麼?以前你
的手跟女孩子一樣細滑的。姚先生對你實在嚴苛得很,我不在家的時候他沒有罰你
吧?」
  「姚先生從不打人。」燕琳逍笑容不自覺流露得意的神情:「他手段不少,就
是沒有體罰。我也不是傻學生,安心吧。」
  曾景函一聽他聊姚先生就冷了目光,笑容依舊,應付幾句話想帶過,但又忽地
想起什麼,主動提起:「這幾日沒看到那授琴先生。」
  「這有什麼,他本來就不是天天來。以前督促功課才三、兩天來一趟,現在跟
你差不多,十天半個月來一回。」
  曾景函瞇眼:「不瞞你說,我查過他的底細,他有異族血統,來歷成謎,我實
在不放心他來錦樓教你東西。」
  燕琳逍暗訝,但表現得像一般人好奇疑問:「哦,那你還查出什麼?」
  曾景函不屑蹙了下眉回道:「就是個道貌岸然的老傢伙吧。你以為他常去繁樓
裡給人教琴,可能還有幾個紅顏知己,其實他一個月裡可能有二十天都睡在那兒,
其餘就是跑琴鋪、廟口市集跟賭坊。贏了錢就又到繁樓吃喝。往來的人都是些三教
九流,全是些市井之徒。好像還有異邦血統,常跟一些異族人混在一塊兒。」
  話說到這裡,曾景函頓了下,歛起煩躁火氣說:「不過你這麼喜歡他,他也確
實有些才學,否則像這樣的人我早把他攆走了。」
  「可你之前說──」
  「我並不是討厭姚先生,只是擔心他的背景連累你。不過你也不是孩子了,該
有分寸。自晁國統一周邊數國之後,總是有些異族不安份,甚至謀逆叛亂。你不常
在外行走,我卻見識不少亂象,往往和他們都脫離不了干係。」
  燕琳逍一時不知該怎樣接話,暗自慶幸他從沒老實跟義兄交代過自己跟著姚先
生在外頭的作為,雖然當時眼盲,也因此「見識」不少,不僅去城裡異族的聚落蹓
躂,甚至跟姚先生去過幾次賭坊,姚先生說瞎子聽力佳,讓他聽看看那骰子的聲音,
半開玩笑要他學千術,後來又不了了之。
  不過由此可知,曾景函並不知曉姚先生就是當年的霜先生。
  曾景函此刻對異族的排斥和歧見都令他感到陌生,他猜想義兄在外可能吃苦同
時也和那些異族有磨擦、過結?話到此處覺得實在沉悶,他吸口氣問義兄道:「還
記得雪樓國麼?小時候在那裡認識不少人,沒想到世事難料,今日再見也不知該怎
麼面對他們。」
  曾景函只道:「又不是我們去滅了他們的母國。再說,晁國能有今時強盛的國
運,也只能證明天道如此。要怨,就怨他們不是天命所歸吧。」
  他看小弟不太能接受這講法,頓了下接著講:「從前晁國有個七皇子,允文允
武,品格高潔,賢明治理著自己的屬地,反觀大皇子跟二皇子與朝臣結黨,魚肉百
姓,可那樣仍得天子寵愛,太子之位只是以嫡庶、天子的喜好而定。
  七皇子賢名在外,多的是江湖名流與之結交,竟被冠上謀逆的罪名處決了。再
後來,太子及二皇子也沒好下場,被其他人挑撥之後相鬥,由天子親自下令解決。
鬥到後來還有兩位公主也遭牽連,天子幾乎要將自己兒女殺光。最後,只能讓還年
幼的十二皇子繼位,自己退位當太上皇,可那十二皇子也仍是傀儡。那時的事你可
有印象?」
  燕琳逍想了會兒,他說:「本來就有禁令要百姓不得隨便議論皇族,可是陳翠
她們常去外頭採買時聽到一些謠言。說的是幾年前好些個老臣相繼離開,有的告老
還鄉,有的猝死,原因皆不相同,不久之後太上皇駕崩,小皇帝唯有依靠握有最多
權勢的老臣曹芳鈞。那個曹芳鈞作風否變,竟將一些過往和自己同陣營的人給肅清
了。民間還有傳說其實是曹首輔身後還有別的勢力,但與小皇帝是什麼關係沒人清
楚。有人說是老皇帝臨死前安排給兒子的一伙人馬。」
  「你對七皇子有何看法?」曾景函興味睇著人。
  燕琳逍磨墨,垂眸思忖:「就像你說的,不是天命所歸?」
  「呵嗯。是啊,不管他再賢明,那位置還是遙不可及。但他敗就敗在他認命。
認命,就是認輸了。雪樓國、岐嶼國,誰都一樣,一旦認命就註定沒有翻身的機會。」
  燕琳逍抬眼偷覷,曾景函面向窗口側對著他,那神情有些感慨似的,莫非是想
起武林盟主這位置了?說起來也有點像,一個是朝堂之主,一個是武林之主。不管
哪個都不是普通人會去想的,只能遙望。
  他們聊得太晚,鍾叔親自過來請他們去用飯,兩人都沒提起孫仙綾跟萬水幫的
事,秋池、朱茗兩人輪流上菜,呈完菜餚後就站到一旁。燕琳逍看了看她們,說:
「陳翠怎不在?」
  「她和鍾叔吃飽就去收租了。去年有間空屋租給近郊的工匠,然後再去巡鋪子。」
  「妳們都還沒吃?過來一起吃吧。」
  曾景函斜瞥她們一眼,燕小弟沒察覺,秋池她們看懂那眼色也沒有動作,朱茗
回應道:「不必了。二郎是主,我們是僕,縱然交情再好,也不應僭越職份。」
  燕琳逍聽了失笑,納悶瞅著她們疑道:「妳們平常嘮叨我也沒這麼客氣啊。如
此見外做什麼。罷了,男女同桌也是不妥,是我疏忽了。」
  飯後朱茗對秋池說:「我實在不喜歡曾景函。那小子以為是主人的義兄就得意
了,好像我們也是他奴僕似的,也不想想他少年時受鍾叔跟錦樓多少照顧。」
  秋池無奈淺笑:「主僕有別,平日確實我們也是太得寸進尺了。」
  「那他也不能那種態度啊。妳沒瞧方才那眼神……」
  「別說了。他半輩子都在對二郎好,費盡心血把二郎的眼睛醫好,隻身在外打
拼,或許有些與我們不相合的地方,反正也不常相處,忍忍就好。妳抱怨他,讓二
郎聽見的話二郎會為難的。說來他也是我們錦樓的恩人,多虧當初老爺收留他為養
子。」
  朱茗嘆息,點頭抿嘴,嘟噥說:「這話講得也對。」
  是夜,轎夫們來到錦樓,說是有位姚先生雇他們前來接錦樓主人到繁樓一會,
雖然在此之前從沒有過這種事,可是姚先生有時確實有些意外之舉,而且轎夫也遞
上姚先生親筆寫的帖子,燕琳逍要鍾叔他們不必擔心,一個人上轎前往。
  人到繁樓的其中一棟樓宇,轎夫就走了。繁樓是雲河郡花街最熱鬧的酒樓,六
座高樓呈梅花狀相鄰相倚,不同跨院樓層分租私人經營。姚燕兩人相約的琉芳苑亦
是其中之一,只接待熟客的私營伎館。
  燕琳逍依約來到琉芳苑,苑裡仍是滿屋精緻,就算是照亮廳堂、走道的燈架、
燈柱亦都是特地尋名師工匠製作,或有其歷史的古物。自他能視物之後好奇心更勝
從前,還被孟二娘笑話說只看屋不看姑娘。
  一位叫雪玫的女人穿著紅衣裳過來招呼燕琳逍,他認出她的聲音,客氣喚道:
「雪玫姐姐。」
  雪玫優雅點頭微笑,問他在這層樓通鋪等候,或到樓上廂房,他選擇在大廳用
屏風圍起的包間。前面臺上無人跳舞,只有幾名女子彈奏箏曲,雪玫讓人送茶水,
替他挾小菜點心,跟他講:「姚先生事忙,可能會晚半個時辰。他交代我不要讓人
灌你酒,所以我在這裡把守,其他三八的婆娘就不會來鬧你。」
  燕琳逍訕笑:「我也不是不能飲酒。」
  「姚先生說你眼睛才剛醫好,不要喝酒。對了,這是你愛吃的魚生,姚先生吩
咐過。你要是睏了,可上樓小憩。樓上不缺空房。」
  燕琳逍瞥了兩側前後樓梯,淺笑搖頭。樓裡的女子不乏有人與男子相偕上樓,
有時一男一女,有是一女兩男,也有二女一男,一樓有樂師輪流奏樂,多少能掩蓋
掉樓上可能傳出的聲音,但這裡仍和繁樓其他地方氣氛不同。
  許是雪玫給人的印象溫柔無害,說話沒有矯揉造作的軟語怪腔,又是姚先生吩
咐傳話的人,他喝了口茶之後和她閒聊:「記得第一次被姚先生拐來這裡,當時根
本不知道這是間妓館。可是,我現在也不覺得,妳那些姐妹們跟其他地方的人不同。」
  「不同?」雪玫偏頭睇他,一手撩著鬢髮到耳後,露出玉白手腕,風情萬種。
她看燕琳逍看得出神,靦腆微笑:「噯,我不是有意招惹你,一時習慣了。說說看,
我們跟別處的姑娘有何不同?」
  燕琳逍也挪開眼,面皮微熱的點頭,再乾了一杯茶回答:「妳們……雖說不見
得是樂在其中,但也不像苦中作樂。」
  「呵,這倒是。」
  「而且我記得琉芳苑是賣藝不賣身的?」
  雪玫表情懶懶睇向他,再替他斟茶,他立即低頭訕訕道:「對不起,我沒有冒
犯的意思。」
  「不會。她們本來就不是強顏歡笑,雖然在這裡立足也有不少艱苦,但也不是
沒甜頭。你講得也沒錯,這裡賣藝不賣身。我們只會挑合意順眼的人相處,男歡女
愛本是自然,勉強也不快樂你說是不?在這兒,不是男人或女人挑我們,我們不僅
也能選擇,還能拒絕。這裡賣的是夢,是快樂,不是我的尊嚴和我們的人。
  情愛本就容易消磨在生活裡,嫁出去的姐妹不是沒有,一個人喜歡另一人並不
難,可是我喜歡你,恰好你也愛我,這種事可遇不可求,即使遇到了也不見得長久。
從這裡走的人,想要的或許不是情愛夢幻,會來這裡的人,要的就多半是那些不長
久的東西吧。
  做場夢嘛,再天真都不為過,可是過日子就不是了。
  琉芳苑裡的人,有的恐懼愛情,有的只是貪歡。各有理由。不管來或去,孟二娘都不
會勉強,你也該曉得我的姐妹裡有許多都是異族人,她們沒有母國了,這裡的日子比起淪
為賤民奴隸要好得太多。」
  雪玫自己也喝了杯茶,微笑道:「喝的是茶,卻像飲酒微醺。可能是你現在的眉目醉
人,所以呀,我不知不覺就跟你說了許多。再聊一些吧。可能你也瞧得出來,孟二娘的樣
子一點都不顯老,都能當你娘親的歲數了,可是看起來和十八歲的姑娘差不多,就是氣勢
能讓人感覺到她是這兒的主人。我真羨慕雪樓國的人,不易衰老,也生得特別好看,還有
雪樓國是女尊的帝國,皇帝往往是女人,因此琉芳苑裡也不是男人作主。」
  燕琳逍一臉恍然大悟,怪不得連姚先生和他來這兒,這裡的女人即使溫聲軟語的和他
們說笑,可是從不會有諂媚姿態,對別人也是如此。
  雪玫說:「我是岐嶼國人,但也有雪樓國的血統。說不定也老得慢呢。你看我覺得我
美不美?」
  燕琳逍點頭:「美。」
  「呵。真老實。要是姚先生就會反問我:『妳希望我怎麼講,才會讓妳睡著後還想起
我說的話?』雖然他也會這樣開玩笑,可孟二娘說他不好招惹。」
  「不好招惹?」
  雪玫點頭說:「就是他不會讓人有機會纏住他。明知他是不會喜歡人的,可我有幾個
姐妹依然為他傷透心,苦戀無果,自暴自棄嫁人了。」
  「什麼?就他那樣子?」
  「唉,也許是床上工夫厲害吧。我也還沒領教過呢。」
  「……」
  雪玫看燕琳逍一臉訝異,愉快道:「你不知道自己的師父這樣風流?」
  他納悶蹙眉,覺得雪玫拿話逗他開心,疑惑問:「明知他不會愛人,還有人想跟他睡
?」
  「得不到心,睡一下人也好嘛。」雪玫搧了下團扇,笑得嬌媚。「在跟你說則緋聞。

  「嗯,姐姐請講。」
  雪玫拿扇子稍微掩臉,往前傾身,對他輕語:「據說他不愛人,是因為他心中是有別
人的。只不過那個人已經死了。」
  「噫、那麼他心中的那個人──」
  雪玫臉色微變,伸手摸上燕琳逍的臉龐,秀長的手指替他撫了撫鬢髮道:「二郎鬢髮
亂了,方才來時風很大吧。可能又要起風下雨了。」
  燕琳逍嚥了下口水,兩人會如此反應是因為姚先生鬼魅似的出現在桌邊。「聊我麼?
講我什麼了?」姚先生話音清亮爽朗,與易容扮的老妝有些不符,語帶笑意,但聽得出話
裡隱有威壓,嚇得兩個心虛的人噤口,微笑裝傻。
* * *
  一間落在近郊山腰的古寺,不比平地鬧市附近的寺廟熱鬧,這雲生寺環境清幽,
境內有些傳說能招徠遊客,還有數以千計的紫陽花,不過花期已盡尾聲。姚琰闕告
訴燕琳逍這裡是燕珪遙的長眠之所。
  前一日,姚琰闕雇了轎夫特地把錦樓的主人接到琉芳苑,讓人在琉芳苑留一宿
再前往雲生寺。姚琰闕帶人一路往山裏走,古寺後頭還有一條紫陽花徑正處於繁華
將盡的時候,那些花異常茂盛,形成花牆,且順著山勢生長,所以比他們都還高,
美得妖異。
  燕琳逍一路聽著不知名的鳥囀蟲鳴,知道姚先生是在試他的武功而刻意走快,
自己也提著內力追上,他們攀到一座陡峭山坡上,往下能看見斜對面低矮處的瀑布,
底下許多石塊都鋪滿青苔,流水如透明霧殼般流淌,遠眺即能看到雲河郡繁華市景
一隅。
  「你看。」姚琰闕的聲音比平常年輕,少了刻意用藥物或某些方式偽裝的粗啞,
而且話音平穩得一點都不像剛才在山林間疾行之人。
  燕琳逍很快就知道這人要他看什麼,輕聲訝道:「能看到錦樓。」
  姚琰闕遙望遠方,回憶道:「我跟他從前常來這裡切磋武藝,或是彈琴給他聽。
這世上,他是我唯一的知音。」
  燕琳逍知道這個「他」指的是燕珪遙,他微喘的氣息也已平緩,問道:「你說
我哥在此長眠,他在哪裡?」
  姚琰闕垂眼道:「在這峭壁上。這一處最好的風水,就在這片崖壁裏,所以我
將他的棺木葬在這裡了。可惜你爹當初死無全屍,只能在這寺裡弄個衣冠塚。」
  「懸棺?」
  姚琰闕偏頭回應:「算是吧。每年清明你都跟姓曾的小子去放水燈,我則是到
這裡,跟他們報告你的事。」
  「我的事?」
  姚琰闕眼尾睞他,似笑非笑:「是啊。跟你爹和珪遙說你的事,對琴的悟性雖
然優於他人,卻遠不及他。而且有時偷懶還以為我不知道。記得有次你仗著自己眼
盲,認為打瞌睡不會有人發現……」
  燕琳逍窘道:「那都是我多小的事情啦!」
  「呵。」姚琰闕一手攤平擺在自己腰間說:「你這麼小的時候吧。」
  「我才沒這樣矮小。」
  姚琰闕收起笑容跟他說:「以前沒告訴你這裡,是不想你跟姓曾的小子講。我
對他不信任,雖然這裡也沒什麼。燕家被朝廷盯上,連個祠堂都不能有……你就沒
懷疑過為何錦樓能保住?為何你能沒事?你和曾景函關係非同一般,我也不想多說
他的事,只是現在有兩件事還得告訴你才行。」
  「是什麼?」
  「曾景函的來歷。他確實是你們燕家的遠親,八竿子打不著的那種。」姚琰闕
神情和語調都帶著不屑的笑意,他說:「而且也是皇族的人。」
  燕琳逍沒什麼反應,這事太跳脫他的生活,以至於他靜了半晌才疑問:「你是
說皇族?皇族?」
  「他是七皇子的孩子,遺腹子。知道的人不多,王妃生下他也就死了。也許他
們是為了報恩才保留了錦樓,保著你的命,但我並不信任他們,所以才不許你透露
我的真實身份。」
  燕琳逍蹙眉,心底五味雜陳,他們曾經玩在一塊兒的,可是這人對曾景函還是
那麼見外生疏。思量良久他才消化這件內幕,點頭道:「我明白你有你的顧慮。但
是景函他是真心為我好,他要是知道你就是霜先生,也不至於對你無禮、屢屢挑釁。」
  姚琰闕啟唇淺笑了聲:「隨他高興,我根本不在意他什麼態度,一個外人的挑
釁也是不痛不癢。」
  燕琳逍不喜歡他說曾景函是外人,可在此爭論也無意義,這兩人或多或少就是
對彼此有偏見吧。他吁了口氣,接著問:「你要交代的另一件事是什麼?你方才說
的是兩件事,還有一件事?」
  姚琰闕轉頭凝視他,表情比剛才溫和,接著又垂眼藏起目光,回頭直視前方說:
「我該離開了。」
  這句話比曾景函是七皇子的遺腹子還令燕琳逍錯愕,他抓住姚琰闕袖子追問:
「離開去哪裡?你還有好多事沒教我,我那堆書還沒看完,武功還沒長進,太多東
西你都還沒教,我眼睛才好不久,一切都在重新開始,你要丟下我?」
  「慌什麼。學習的方法已教過你,上不上進看你自己了。你學著長大吧,別老
像個孩子。」
  燕琳逍頹然鬆手,低頭冷哼:「世上就只有你講這種話,鍾叔他們沒有一個會
這麼講,你不覺得殘忍麼?他們常心疼我早熟,要我多跟他們鬧脾氣、撒嬌,可我
從來不會這麼做,無論學什麼我都不喊苦,可你很少誇我,現在居然還講這種話。」
  姚琰闕瞟他:「就是這樣才孩子氣。」
  燕琳逍無語,幽幽注視他側臉。姚琰闕有些好笑道:「也可能我心裡覺得你若
仍是個孩子,多少就會需要我了吧。」
  「不管我需不需要你,你還不是都要走。」燕琳逍充滿怨懟,他不曉得自己怎
麼會如此失控,可是姚先生就是他日常裡的一部分,忽然抽空教人難以接受。他明
白姚先生是為他好,若不是這樣,他又怎麼敢這樣沒大沒小的發脾氣。矛盾的是他
又覺得姚先生對自己不夠好,他一向是貪心的,醜陋的,所以他向來自律自制,唯
有在姚先生面前他掩飾不了,因為姚先生總能看穿他,而他也不想掩藏自己。
  比鍾叔他們都還能包容自己黑暗醜陋的姚先生要離開了,他感覺心裡頓失支柱,
哪怕這個人老是揶揄他暗戀自己義兄的事,他也不想這人走。不知不覺間,他是這
麼依賴姚先生……
  姚琰闕別開眼,淺淺微笑,表情似乎有些無奈。
  姚琰闕用彷彿蘊釀了好些時日的溫柔語氣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也許很快
會再相會,也可能從此不再相見了。你哥常說我薄情,雖說是玩笑,卻也不假。以
你現在的武功,應該也少有人能一招取你性命,醫毒、點穴、輕功也都尚可應付。
萬一應付不來,就去找琉芳苑的孟二娘吧。我跟她是舊識,也算青梅竹馬吧。她會
幫你的。」
  燕琳逍眼眶泛起水光,偏用意志力壓下出淚的情緒,袖裡握著拳頭,僵硬站在
原處不吭聲。良久,姚琰闕問他:「分別再即,你沒有話想跟為師說的?」
  「……」
  「那也好。」姚琰闕嘴角牽動,似是無奈笑了下,轉身要走。
  「慢。」
  姚琰闕回頭覷,等其下文。燕琳逍說:「我要看你的真面目。你把易容去了吧。」
  「沒有必要。還是說,你現在是個重視外貌之人?」
  「我不想將來緬懷你的時候,腦海浮現的是你做的假象。」
  「說什麼緬懷……對你來說這模樣是假象?我這模樣可是伴你度過多少光陰歲
月啊,虧我特地弄個和藹仁慈的中老年妝。」
  燕琳逍反駁:「可我一點都不覺得和藹仁慈。就一眼,不成麼?」
  「嗯……」
  姚琰闕遲疑了,也不是不行,只是麻煩、沒必要,可他確實也覺得唯一的弟子
連自己的真相都不曾見過未免可憐。就在他猶豫時,燕琳逍卻釋然吁了口長氣,淡
然笑曰:「罷了。確實沒必要,你嫌麻煩就算了。反正不管你頂著什麼樣的嘴臉,
日後再相見,我若心裡有你就認得出是你。認不出就是你我師徒無緣啦。」
  姚琰闕再想亦覺是這樣,兩人站在高處沉默下來,各自在心裡念著想對故人訴
說的話。許是多年相處的默契,同時沉默並不尷尬,而且幾乎同時互望了眼,再一
起下山。山下一座涼亭旁的樹下已經栓了匹馬,那匹黑馬僅套著一副簡單的轡銜,
可是並無馬鞍,不知是有人替姚琰闕準備還是他事先就栓著的。姚琰闕掠上馬背拉
著韁繩道:「你我就在此別過吧。」
  燕琳逍還是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快就分別,慌張向人跑了幾步呼喚:「姚先生!」
  姚琰闕在馬背上對他微笑,也不急著走。燕琳逍一時覺得那抹笑容晃眼,彷彿
能透過那張刻意扮老的樣子看見姚琰闕這的真面目,這人在他記憶裡永遠那麼從容
沉穩,感覺不會有任何事能難倒姚琰闕。
  相處多年,說走就走,雖然以前他們鬥嘴時也拿來講過數回,真要分別的時候,
燕琳逍沒想到自己會如此不乾脆,更沒想過霜先生真的是薄情如霜,一點都沒有不
捨的樣子。
  「你真的……沒喜歡過我哥?」
  姚琰闕沒想過他會問起這個,但並不太意外的樣子,啟唇答道:「喜歡過。是
兄弟手足的喜歡。」
  「你到底喜歡過誰?我指的不是親友手足之間的感情。」
  「沒有。」姚琰闕頓了下,忖道:「世間的感情,最不可靠就是情愛。親情友
誼皆能從血脈、相同的背景經歷、志向興趣而衍生,唯獨情愛最莫名其妙,且說變
就變,若只求愛欲貪歡,便沒什麼可執著的。
  我過去念你不是因為你喜歡的對象不對,雖說那也是我看不過眼的原因之一,
但是沉迷情愛、迷失自我就不好了。盼你早日醒悟,脫離苦海吧。」
  燕琳逍竟覺有些認同這番言論,繼而體悟到自己跟從前有所轉變,雖說他不像
霜先生一樣天生冷感,可是現在也對感情的事有些心灰意冷,甚至厭倦。他牽起嘴
角澀然笑了聲:「說變就變,也許你說得不錯。」
  「琳逍,事情該來總會來,我這一走,你就是獨自面對江湖,世間將無處不是
試煉。你……好自為之。」
  燕琳逍拱手與之拜別。姚琰闕策馬上路,絕塵離去。燕琳逍看著人影變成一點,
最後不見,心中還是落寞。他反省著姚琰闕念他念得沒錯,自己仍不夠成熟,只不
過平常掩飾得當,在琉芳苑的時候他還想要向姚先生一吐失戀苦水,就算被嘲諷也
好,沒想到連犯賤的機會也沒有。
  預想的情景和說詞都沒發生,不過這樣倒好,起碼分別時的情景不會太難堪。燕琳逍
到寺裡拜過父親的衣冠塚就踏上歸途,並不知方才姚琰闕離去的道上有數名蒙面人殺氣騰
騰騎馬追上。
  數日後,官府找上他前去認屍,屍骸所著衣物皆與姚先生離開前一樣,渾身多處被刀
劍所傷,死後被扔到河裡多時,泡得發腫腐爛,面目模糊。官差說雖然找過琉芳苑的人來
認,可她們都說認不出來,嚇得花容失色,聽說此人也到錦樓授琴,於是讓他來認屍。
  據說是遇上強盜打劫,謀財害命。燕琳逍揉著眼睛忍住淚水,將屍體看了看,實在瞧
不出屍體原本的模樣了,也看不出生前是否有易容,但直覺這人並非姚先生,也可能是他
內心無法接受事實。
  然而他有種說不上的感覺,實話實說不見得就會沒事,因此當他被問到能否確認這屍
體的身份時,他頷首撒謊道:「確實是姚先生。」
作者: loseworld (失落世界)   2016-05-22 15:05:00
怎麼感覺是義兄做的呢⊙_⊙
作者: lomoC (蔗香紅茶)   2016-05-22 16:18:00
義兄果蘭不單純
作者: yumeyume (遊梅)   2016-05-22 17:30:00
義兄有問題!中間一度以為義兄就是七皇子。姚先生不要走~~
作者: Dinan57 (Dinan)   2016-05-22 17:56:00
義兄渣攻就算了還這麼狠心嗎QAQ
作者: shuangsnow   2016-05-22 17:57:00
姚先生利用詐死的方式離開嗎?
作者: csyout (我想去撞牆)   2016-05-22 21:12:00
@A@
作者: liquidOAO (液體●─●)   2016-05-22 23:27:00
誒就這麼離開了嗎QAQ
作者: asdfgh0845 (笨羽)   2016-05-23 05:47:00
義兄到底要幹嘛>< 小逍不要被騙惹QnQ
作者: tweety421 (崔小崔)   2016-05-23 20:22:00
姚先生(顯示為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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