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別那麼記仇嘛～」賀天拉住紅髮的手，一把把他從靠坐著的欄
桿上扯下來，他沒站穩踉蹌了兩步，就被那人帶著往超市走。紅髮扭
著手腕想要掙脫開來，那人一開始沒什麼反應，頭也沒回，只暗自加
重手裡的力道。片刻也不耐煩起來，手下猛的用力，把紅髮拉向自己。
「你不好好走想幹嘛！」賀天喊道。
紅髮醞釀著一身火氣，心想你無緣無故要我給你做飯，我還沒生
氣呢，你憑什麼生氣！便越發地掙扎起來，「滾開，老子憑什麼跟你
走。」
賀天瞪著他，眼神沒有絲毫溫度，仰著下巴，眼睛微微眯起來，
像是一頭在審視獵物的豹子，散發著令人恐懼的氣息。紅髮心抖了抖，
卻不甘心，不願意承認他真的有些畏懼了，突然抬手一拳往賀天臉上
砸。
賀天另一隻手迎上去擋，扭住他的手腕往後一擰，紅髮瞬間就卸
了力，兩隻手手腕傳來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咬緊牙關。
「你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敢跟我動手。」賀天棲身，和紅髮
靠的極近，視線交觸，紅髮別過頭，「你……你放開我！」
「你還亂動嗎？」賀天挑眉。
「我幹什麼關你屁事……」紅髮咬著牙，憤憤地看著他，那架勢
像是要把他生吞入腹一般，賀天手下用力，果然那個人眉頭越來越緊。
」還動嗎？！」
「你……不動了……你放開我！」
賀天輕哼了聲，卻只放開他一隻手，另一隻手仍然牽著他往超市
走。到了超市，兩人停在蔬菜貨架前都不說話。紅髮動了動左手，牽
動了賀天的手也晃了晃，「你看什麼看，到底買不買！」
賀天反問道：「你看什麼看，我怎麼知道你會做什麼？」
「你……」紅髮冷眼看他，「你拉著我我怎麼買？」
賀天放手，心裡料想這個人不會逃，那人揉了揉發紅的手腕，賀
天心想下手重了。紅髮不情不願地抓了幾個西紅柿往籃子裡扔，頗有
種當籃球扔的感覺，緊抿著嘴，一臉老子很煩，別來惹我的表情。賀
天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點了根煙斜睨著他，夠勁。
出了超市，賀天接過塑膠袋，一隻手仍要去抓他，紅髮躲開，沒
好氣道：「都幫你做飯了，你他媽還想怎樣！」
「好好，不怎樣，走吧。」賀天又恢復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叼
著煙笑道。
他雖然不會做飯，廚房裡倒是一應俱全，連圍裙都有。賀天把東
西一方，抖開那條圍裙作勢要幫他戴，紅髮看著那條白底粉紅邊的圍
裙，惱怒道：「誰要穿這種女人的東西！」
「什麼女人不女人的，這兒就我們倆，誰看得見啊。」賀天說著
兩步跨過去，長腿一擋，把那人困在料理台和自己之間，不可否認自
己的惡趣味，就是想看看這人穿著圍裙的樣子。「來～穿著，等會油
啊水啊濺衣服上就不好了對吧。」
紅髮縱然是攔不住他的，兩下就套了上去，賀天微笑地靠近他，
兩手環過他的腰，給他在腰後打結。紅髮手足無措有些愣神，眼前的
人笑的真誠，和之前那個全身散發著寒氣的賀天的不同，仿佛是一個
冰封的人，被注入了滾燙的鮮血，從眼角也溢出溫暖來。他有些不可
置信，這個人讓他捉摸不透，即使下一刻賀天突然就翻臉了，他也毫
不意外。
紅髮直直地看著他，頭往後縮，賀天玩味道：「怎麼，看傻了～」
賀天說話間，嘴裡還殘留著尼古丁的氣味，熏的有些醉人，紅髮
推開他，「你可以滾了。」
「嘖嘖——」賀天搖搖頭，「快11點了，你快點，我餓了～」最
後一句音調被他拖長，莫名有些撒嬌的意味，紅髮回頭看了眼賀天人
高馬大，沒忍住渾身抖了抖，「你別在這礙眼，我就快了。」
賀天仰倒在沙發上，翹著腿等開飯，雖然廚房關著門，但擋不住
飯菜的香味。賀天聽著那邊傳來鍋碗碰撞的唏嗦聲響，腦子空盪蕩的，
他盯著天花板恍然，這種感覺很陌生，他習慣一個人太久了，今天說
不清是為什麼就把人半強迫半威脅地帶過來了，真的只是為了一頓飯
嗎？難道就不能出去吃嗎？還是真的想要身邊有個人。
他收回視線，走到廚房門口，推開門看那人。紅髮沒注意身後，
正有些笨拙地切一個西紅柿，他額上滲出汗水，就用手臂一抹，繼續
跟那個亂滾的西紅柿較勁。
「啊……」紅髮不小心切到手，驚呼一聲，左手猛的縮回來，右
手的刀隨手一放，把砧板往邊上推，也沒在意放在檯子上的玻璃水壺，
他來不及反應過來，水壺就掉了下去，發出清脆的響聲，水混著玻璃
碎片濺了一地。
賀天忙走過去，紅髮這才發現他靠在門框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了，瞬間有些惱怒，又有點心虛，「你別過來了，我會弄乾淨的。」
賀天像是沒聽見一樣，徑直走過去，抓起那人的手瞧。口子劃得
挺長的，但幸好不深，血出的不少，他踩著一地碎玻璃，腳下簌簌，
拉著那人的手放在清水下衝。
「那……那個地下都是玻璃，你出去吧……」紅髮有些手足無措，
推拒著他。」別動，你就不能小心點嗎？要血洗我的廚房嗎？」
「關你什麼事……」紅髮哼了一聲，嘴裡嘟囔道。
「我給你找個創口貼，你別動地上的東西。」
「喔……」
賀天拿了兩個創口貼回來，紅髮自己貼了，賀天就彎腰去撿碎玻
璃，他也要彎腰，那人就道：「你一邊呆著。」
「切～誰高興幫你呢！」等賀天都收拾好，靠著料理台不走，「
你還不走站著幹嘛？」
「你做你的飯，我切菜不行啊。」說著拿起刀，把之前那個西紅
柿切了。紅髮轉過頭看了眼，有些莫名其妙，便不理他了。突然背後
靠上了什麼，他微微偏過頭，才看見賀天站在他身後，廚房本身空間
就不大，他往前躲了躲，那人兩手撐在他兩邊的料理臺上，成功地把
他束縛在狹小的空間裡。
「你幹嘛……」
「我餓了～」賀天說話間，語氣打在他耳邊，紅髮只覺得耳後一
片迅速地燃燒了起來，他身子有些僵住了，賀天竟然得寸進尺地把下
巴抵到他肩上，他後知後覺這個姿勢實在是太曖昧了，心裡暗罵自己
腦子進水了，怎麼不推開這個人！
「水開了～」賀天好心地提醒他。
「喔……」他用手肘撞了撞賀天，「你能不能讓開～你在這我怎
麼做飯啊。」
「不能。」
「你……那個……」
「嗯？」
「……你把剩下那個西紅柿切了。」
賀天摸了把他頭髮，笑著答應。
2
賀天站在雨幕之前，水汽在他背後默默地升騰。他開始思考一個
問題，我想做的事情是什麼呢？這是一個無解的命題。霧氣沉降下來，
雨中人來人往，未來變了再變，他開始明白，永遠是一個極其短暫的
瞬間，人生是一場夢，靠我一個人醒不過來。
我停留在原地，已經有多久了？賀天想，也許再向前一點，再邁
一步呢？
他給那人打了個電話，「喂，給我送把傘來。」
「……還沒下課，誰他媽要給你送傘。」賀天低頭，腳邊細小的
水流順著地面的痕路匯聚成一個個水潭，那人尖厲的聲音帶著手機的
震顫傳來。
車站頂棚邊沿的雨水重重地砸下來。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他回答，帶著低沉的，隱忍的，危險的
意味。
「……你在哪。」那人片刻咬牙切齒道。
紅髮遠遠地看見賀天靠在公交車站牌下，襯衣上斑駁的水痕一團
團滲透開來。他撐著傘的手抖了抖，腳步停在相隔十幾米的地方。路
邊飛速駛過的汽車卷起積水濺在他身上，紅髮回過神來，決然地轉身，
淩亂的大雨掩蓋住一切細微的動作，然而賀天還是捕捉到了那扎眼的
紅色。
賀天拉住紅髮的手腕，居高俯視而下，大雨極快地淹沒了他，紅
髮感受著手腕傳來的滾燙的溫度，和極具反差的這個人眼裡的冰冷，
突然有些愣怔。賀天猛的把他撞在墻上，手肘橫在那人頸間，暗暗地
用力。
雨傘在路面上滾了幾圈，在雨勢下頹然不動了。紅髮瞪著發紅的
雙眼，毫不示弱。
「你想怎樣……」他道。
「我說過，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賀天頂著迎頭大雨，說話聲在
雨中顯得不那麼真切，仿佛從四面八方包裹著而來。
「憑什麼！」紅髮嘴角抿起一抹沒有道理的笑容。
「你敢再說一遍，「賀天道：「你敢再說一遍信不信我……」
「你不會的！」那人卻截斷他的話，一句話幾乎是喊出來，字字
震在賀天的耳膜上。
賀天冷硬的神情突然有些鬆動，他甚至在那一刻有些懷疑，以為
對方已經看出來了，他松了手肘，微微仰起下巴，眯著眼打量眼前頗
為狼狽的人。
「走吧。」賀天轉身，撿起地上的雨傘，拉住那人的手，紅髮落
了他幾步，不願走進雨傘遮蓋的那個圈，稍顯落寞地被拎著一隻手跟
在後面。賀天轉頭看他，眼裡閃過一絲戲謔，他手拽著那人用力，一
把把人攬到肩旁，紅髮胸口還憋著一口氣，把肩膀別到一邊，賀天又
摟回來，像是在哄他一樣說：「別鬧了，雨這麼大。」
「你今天發什麼神經，吃炸藥了啊！」紅髮看他語氣不那麼生硬，
憋不住開口。
「喔。」賀天應了聲。
「喔什麼喔，「紅髮咬牙，「你能好好說嗎？」
「那你能不跟我倔嗎？」賀天一句話又把那人滿腔牢騷堵回去。
「去我家吧。」賀天說完也不管那人答不答應，自顧自拉著他過
馬路。
兩個人渾身都濕透了，其實打不打傘也沒什麼差別了，進門腳下
都拖著長長的兩道水痕，洗澡的時候賀天扔給他一套自己的衣服，他
也沒想，穿上了後知後覺周身縈繞著那個人的味道，他愣了愣，縮了
縮鼻子，說不清楚心裡什麼感覺。
兩人就挨著肩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賀天裝的投影儀，音響把聲音
放大了幾倍，蓋住窗外的雨聲，迴盪在偌大的房間裡。
紅髮仰頭靠在沙發上，天花板上一圈壁燈閃著柔和的光，他又一
次覺得，這個地方太大了，又或許沒有那麼大，只是太空了，空的……
沒有人情味。
賀天點煙，電影裡無際的荒原，西面吹來的風，帶著響徹遼遠的
歌聲，滌蕩所有遠遊人的心，紅髮深吸一口氣，胸口仿佛一下子塞進
了許多東西，腦袋一片混亂，茫然分不清真實還是虛無。
他從賀天嘴裡奪過那支煙塞進自己嘴裡，賀天看了他一眼，無奈
笑道：「你搶我的做什麼？」
「你今天怎麼了？」紅髮躲開他的視線，問道。
「……你有沒有想做的事情？」賀天繞開話題。
「有啊，「紅髮抬起一條腿翹在茶几上，「想你離我遠點。」
「那不可能。」賀天接道。
「……你老找我麻煩幹嘛，「那人有些煩躁地抓了把半濕的頭髮，
「因為之前打架的事？你……你不是都說……」
「我說我看上你了你信嗎？」
「你他媽耍我呢！」紅髮慍怒道，握緊了拳頭就要往他臉上砸。
賀天沒用什麼力就擋住了他的拳頭，一手壓住他胸膛，一手抓著
他腳踝，順著小腿就往上撫。
紅髮愣住了，盯著他說不出話來，賀天像是憋不住了般大笑起來，
放開他的腳，身子向後退開，玩笑道：「我耍你的，「說著看了看手
錶，「差不多飯點了，冰箱有吃的，去給我做個飯。」
「你大爺的！」眼看紅髮又要動手，賀天忙擋住他，「你看你都
穿了我衣服了，我也沒跟你計較，做頓飯就當感謝我了。」
「這衣服明明是你自己塞……」
「行了行了，別囉嗦了，快去吧。」賀天把他拽起來往門口推，
紅髮鄙夷地哼了聲，轉身往廚房走去。
賀天看了眼他的背影，最後一抹紅色消失在門縫裡，他的眼神暗
了下來。
他復點起一支煙，煙霧之間，他自嘲一般地笑了，再向前一點，
再邁一步，哪有那麼容易。
3
紅髮冷哼了一聲，往後瞥了眼，那人就叼了支煙靠在廚房門上，
不動也不說話，紅髮被盯毛了，空出一隻手回頭朝那人比了個中指。
賀天是被香味引來的，他想人真是一種貪得無厭的生物，只是一
點點溫暖就有些抵擋不住。
「好了嗎？」他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含糊不清地講話。
「沒有。」廚房裡的人冷淡道。
「等會一起吃飯？」賀天歪著頭，仿佛不經意地說，紅髮手裡的
動作頓了頓，「你一個人住？」
賀天點頭，完了才反應過來他看不到，就說：「嗯。」
「不必了，我不是你，家裡有人等。」他說完還轉過頭，扯了個
極富有諷刺意味的笑容。賀天挑眉不語，開始抽第二根煙。
紅髮只覺得如芒在背，一陣尷尬的氣氛在廚房裡蔓延開來，賀天
不開口，他也絕不會和他搭話。他到現在也不太明白怎麼就答應了這
個流氓幫他做飯的，只想著做完趕緊溜，省的二手煙中毒。
也就十來分鐘，背後那個人都不知道抽了幾根煙了，他平常就算
也抽，也著實有些扛不住，做飯這油煙味都抵不過尼古丁了。他啪地
一聲拍上油煙機開關上，廚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你能不能少抽兩根！」紅髮轉頭道。
「一個同樣有煙癮的人怎麼有臉讓我少抽。」賀天話這麼說，倒
是轉身往外走了。紅髮冷哼一聲，不修邊幅地扯了身上的圍裙往料理
臺上一扔往外走。
賀天百無聊賴地躺在沙發上，看見那人招呼也不打直接往外走，
抬手指著他道：「停。」紅髮轉頭皺著眉看他，不知道賀天又想怎樣。
「吃了飯再走。」
「去你的。」紅髮走到門口鞋櫃處，兩腳甩了拖鞋，歪腰撿起鞋
子。鞋子浸水了這麼一會自然乾不了，他拎著一隻鞋倒過來抖抖，晃
下來幾滴水，他無奈準備湊合湊合回家了。
餘光裡賀天猛的從沙發上跳起來，徑直往他這邊走。紅髮隱約有
些不詳的預感，這人他媽心情陰晴不定的，指不定又想怎麼整他呢。
他一手撐著鞋櫃，一手拎著鞋子趕緊往腳上套。
賀天邁著長腿，三步兩步就過來了，直接湊著那個人彎腰的姿勢
把人往肩上一扛，轉身往屋裡走。紅髮愣神的瞬間，人已經倒了過來，
胃正好卡在賀天肩膀上，那人一跨步，肩骨磕的他胃直犯噁心。
「……你大爺的！放我下來！」
「乖，不說話。不就是吃頓飯嘛，多大的事兒，飯都是你做的，
難道你還怕有毒？」賀天把那人從肩上摔到沙發上，扭了扭胳膊，居
高臨下，頗為玩味地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身材不錯～」
「……」紅髮躺著緩了緩，「你真是……」他覺得已經無法和這
個人正常溝通了。
「躺夠了？去拿碗筷吧。」賀天拍拍沙發背。
「你他媽當我你家保姆啊！」紅髮冷眼，對待流氓可能還得用流
氓的方法，我就不動，你有本事扛我到底啊！
賀天看著他笑道：「我家保姆可沒有你架子大，請都請不動。」
他在沙發邊上坐下，手慢慢悠悠摸上那人腳踝，紅髮感覺瞬間雞皮疙
瘩一路順著腳腕往上爬，他瞪著賀天，腳一甩往回縮，沒想到賀天就
變本加厲地抓住他另一隻腳，輕鬆就把他褲腳往上擼到膝蓋。
紅髮的太陽穴歡快地跳躍了起來，他想這人有病吧，這人絕對有
病啊！他深吸一口氣，大吼道：「滾開！我去。」
賀天看著他的背影，笑的肆無忌憚。
「你不吃香菇？」紅髮看著對面的人把香菇從青菜裡挑出來，一
顆顆扔到桌上，「那你還買。」
「我怎麼知道它沒燒熟之前長那樣。」賀天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你怎麼不去死。」
「因為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完啊。」賀天歪頭，紅髮毫無預兆地接
到一個溫柔的微笑，嚇得筷子都沒抓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