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點多時,
我帶著思瑤從桃園復興鄉的民宿返回了台北。
在濟仁醫院外頭停好車後,
我小心翼翼地扶著思瑤走出車外,讓她坐到了輪椅上頭;
確認她在輪椅上坐穩後,再轉身關上車門,準備開啟遙控鎖。
鎖好車門的那一刻,耳邊傳來了此刻我完全不想聽到的熟悉聲音。
「曉婷!」
是秀麗媽媽。
「曉婷。」
是天翔爸爸。
瞟了坐在輪椅上瑟瑟發抖的思瑤一眼後,
秀麗媽媽皺起了眉頭,用擔心的神情對我說:
「媽知道自己這次是過分了點,
但妳也不能就這樣子一聲不吭地逃走啊....
曉婷,妳知道爸媽這幾天有多擔心妳嗎?」
我張開雙臂擋在思瑤的面前,
在幾乎深不見底的恐懼中,冷笑地質問著他們:
「擔心....你們是在擔心我嗎?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一定要這樣....對我跟思瑤....
你們到底要把我們逼到什麼地步....才甘願....
我和思瑤的愛情,在你們眼裡就是那麼的....不堪入目嗎?」
爸爸推了推眼鏡,用無奈的聲音說:
「曉婷,妳媽不是一開始就存心去傷害方思瑤的。
那天建廷來我們家拜訪,把之前偷打的鑰匙拿給了秀麗,請她代為轉交給妳。
接著還告訴妳媽,說他決定祝福妳們兩人,並退出這一段感情。
妳媽聽完之後因為太煩惱妳的事,加上躁症正好發作....所以才....」
「所以就衝到我和思瑤的家,把思瑤狠狠地打成重傷???」
「曉婷,媽媽真的不是故意的。
從看守所出來後,媽媽也一直在反省自己的行為,但是妳卻這樣什麼都不說地就....」
「不然我還能怎麼做!!!」
被我們的大聲爭執嚇壞了的思瑤,在過度驚恐中害怕地站起身,
想要轉身逃跑的時候,卻被眼前的黑暗狠狠地絆倒在地。
「嗚......嗚嗚.....」
用淌血的雙手勉強撐起疲弱的身子後,
思瑤像是被人用棍子逼到角落的孩子一樣,
抱頭坐在人行道上,弓著背部不斷地發抖和哭泣。
「思瑤!!!」
我心痛地在思瑤身邊跪下,將顫抖受傷的她緊緊摟入了懷裡。
接著轉過頭望著我的親生父母,
含恨而嘶啞地用自己也難以想像的怨毒聲音說:
「思瑤都被你們逼成這個樣子了....還不夠嗎....
為了讓她離開我....為了讓我變成所謂的正常人....
你們非得逼死她不可....是嗎?
沒關係....我會讓你們知道,逼死她....也等於是逼死我....」
「曉婷!妳怎麼能這樣跟我們說話?我們還不都是為了....」
「走開....都走開....你們兩個都給我走開!!!」
「曉婷!!!」
著急的腳步聲突然由遠而近地響亮傳來,
一男一女的熟悉身影,急急忙忙地奔到了我們的面前。
佩佩伸出溫暖的雙手,緊緊摟住我和思瑤抖瑟的身子。
展弘則是站到我父母的身前,用高大的身軀擋住了他們的逼視。
「伯父、伯母,請你們暫時先不要再逼迫曉婷了,好嗎?
難道你們看不出來,她跟師母已經快要承受不住了嗎?」
「柯展弘,為什麼你老愛管我們謝家的閒事?」
秀麗媽媽忿忿地說。
「我不是要管閒事,而是想阻止你們對彼此做出難以彌補的傷害。
曉婷現在的情緒真的已經很不穩定了,
無論你們之間還有多少事情想溝通,都等到冷靜後再來談好嗎?」
秀麗媽媽像是還想爭辯些什麼,卻被爸爸給一把拉住。
「好,曉婷,我跟媽媽先離開就是了。
但是我希望妳知道,我跟妳媽媽今天過來,
只是想知道這幾天妳過得好不好,還有....」
「走開....走開!!!」
「曉婷,妳不要激動,我們走就是了。」
半推半哄地將秀麗媽媽送上車後,
爸爸終於帶著她遠離了我滿是淚水的模糊視線,
展弘在我身旁蹲下來,輕輕拍撫著我不停發抖的背部。
「沒事了,曉婷,妳不用怕,伯父伯母已經先離開了。」
我無助地看了看展弘,又看了看摟住我和思瑤的佩佩,
在難以遏止的持續恐懼中,微帶顫抖地低聲問:
「你們怎麼知道....我和思瑤....在這裡....」
佩佩安撫似地握緊了我的手,接著輕輕對我說:
「我本來以為妳們中午過後才會回到台北的,
所以剛才先跟展弘哥一起去戒護病房探視了展裕。
看完展裕後,我送展弘哥出來,
沒想到剛好就在人行道上碰到了妳們....」
查看了思瑤淌血的膝蓋和手心後,展弘擔心地對我說:
「曉婷,有什麼話待會再說,我們還是先把師母送進醫院去吧。」
佩佩也摟著不停發抖的思瑤和我,心疼而不捨地說:
「病房我已經替妳們準備好了,曉婷,我們就直接過去吧。」
我用虛浮的無力雙腳勉強站起身,
接著試圖扶起身旁劇烈發抖的思瑤。
「嗚......」
但是思瑤在過度的驚悸之中,害怕到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此刻只能軟軟地癱倒在佩佩的懷裡,無助地顫抖喘息著。
「表姊....表姊....沒事了,別怕....不要怕....」
佩佩抱緊了滿身顫慄的思瑤,不停掉著傷心的眼淚。
我握緊思瑤發涼哆嗦的手,流著無法克制的惶恐淚水。
拍了拍我和佩佩的肩頭後,展弘用讓人放心的溫暖聲音說:
「讓我來吧。」
輕輕攬住思瑤的背部與膝窩後,
展弘用強壯的雙臂小心抱起她瘦弱的身體,大步地走向濟仁醫院。
佩佩則是把顫抖到幾乎失去平衡感的我扶上輪椅,急速地推著跟了過去。
再次躺到了VIP病房的床上後,
思瑤還是難以克制緊扼她的恐懼感,在深深的驚恐中不斷哭泣著,
任憑我怎樣努力地安撫,都難以平息她的顫抖和不安。
直到房醫師為她注射鎮靜劑後,
才勉強放鬆了思瑤緊繃的身體,讓她能好好地接受檢查和治療。
原本便有輕微貧血的思瑤,
在這一陣子的身心受創和營養失調中,
健康狀況更是大不如前了....
替思瑤清潔消毒好在人行道上撞出的傷口後,
房醫師為她掛上點滴,接著便先行離開了。
送走房醫師後,我沉默地走到思瑤身旁坐下,心疼地撫著她蒼白憔悴的睡臉。
思瑤....妳究竟還得遭受多少的痛苦?
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代替妳承受一切的苦難....
只要能換回妳健康的身體,
只要能讓妳找回無憂的笑容,
就算得讓江曉婷墮入地獄作代價,我也會義無反顧地在斷谷縱身跳下。
輕輕走進病房後,佩佩溫柔地抱了一下我的肩頭,
接著在我耳邊低聲說:
「曉婷,我剛剛跟精神科主任談過了,明天下午....去做第一次的心理諮商,好嗎?」
「可是思瑤她還這麼地虛弱....」
「不是表姊,是妳。曉婷,妳不知道自己的心也開始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