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我一直相信校園裡流傳的偉大傳說：「只要拔到鯨魚的棕毛，失落的正妹，
就能找回來！」
此話擲地有聲，比水母國王與金色大刀之間的特殊關係或國寶熊貓在動物園跳鋼管舞
，還要有吸引力，我無時無刻，都在咀嚼它的含義。到底鯨魚棕毛和正妹之間，有什麼巧
妙的關聯？我心中的問號，正快速變身為中元豬公。
今天，終於有機會體驗。
「鮪魚肚，相信我，你跑到加勒比海，可來對地方囉！」一位滿臉腮鬍、體型魁武的
男生，站在遊艇甲板上，他喉嚨大概內建了杜比環繞音響，字字威勁十足。
這位腮鬍大漢，是我大學的潛水社頭子王肆杰，別人通常叫他烏賊王。眼前的老大，
特別偏好身形巨碩的大王烏賊，便得到這個響亮的稱呼。
而鮪魚肚是我的外號，但我對鮪魚並沒有什麼感覺，我也不算胖，中等外型而已，和
俗稱的肥鮪魚肚扯不上邊。只不過我叫杜于衛，和烏賊王剛認識時，他一時興起，把我名
字反過來讀，「衛于杜」、「衛于杜」、「衛于杜」唸下來，變成鮪魚肚。每個人越叫越
順口，我也習慣了。
拔鯨魚棕毛這句名言，也是烏賊王說的。他曾解釋，一般人都誤認，必須向獅子乞討
，才能得到棕毛，事實上，變成人肉叉燒包的機會比較大。如果將目標改成鯨魚，情況就
好多了，牠們個性溫馴，對人肉沒興趣，而且剛出生時，身上有深棕色細毛，正是拔毛的
吉辰良時。
為何非鯨魚不可呢？因為遠古世界裡，鯨魚象徵愛情，男人要表現英勇，就帶美眉出
海，在她面前潛入海中，想辦法拿到小鯨魚的棕毛。棕毛有神奇的力量，可以召喚東方的
紅娘、西方的維娜斯，聯手為愛情加持，美眉要不迷倒也難。
今天是除夕，各大版本的農民曆都異口同聲：「大吉，宜拔毛。」沒錯！此時陽光明
媚、海水清澈，彷彿有熱情的女神在召喚。我的潛水設備加拔毛工具，都已準備妥當，我
完全被烏賊王催眠，只要下去，找到一隻小鯨魚，嘿！嘿！嘿！正妹還不手到擒來嗎？
「快到了。」用怪腔中文大喊的，是負責開遊艇的墨西哥人Leguizamo，他滿頭捲髮
，個子不高，臉上滿佈歲月痕跡，而他也比大家年長，所以我們都叫他老莫。
因為過年，其他夥伴都忙著恭喜發財、紅包拿來，只有我和烏賊王拖著笨重裝備，坐
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再搭遊艇來此地過年。這麼辛苦，不就是為了找到失落已久的愛戀嗎
？
「只要拔到鯨魚的棕毛，失落的正妹，就能找回來！」我高喊，興奮的感覺正在沸騰
！
正妹！我來找妳囉！
※ ※
二月的加勒比海，絕不像家鄉台灣，常有寒流來觀光，凍得人發抖，造福一堆賣電熱
器、暖氣的廠商，我們在甲板上，只要穿T恤、短褲就好，和夏季沒兩樣。頭頂的陽光，
不斷釋放熱情的能量，將海平面照射得明亮通透，有如巨大柔軟的藍色果凍，誘惑人趕快
跳下去一嘗美味。
登遊艇的地方，是墨西哥最東側的度假勝地－Cancun城，老莫一路往北開，來到北回
歸線橫貫的海面。烏賊王說，這一帶是寒暖流的交會處，成群的鯨魚會從北方游來這裡避
寒，而且是攜家帶眷。換句話說，小鯨魚也會跟著來，到時要下手摧殘……呃……應該說
替牠修剪棕色頭毛、換個時尚髮型，就容易多了。
「你瞧瞧，這裡會發現座頭鯨唷！就是那種黑白相間、長十幾公尺的鯨魚。」烏賊王
指著海面。
「喔！」我對海洋生物不熟，烏賊王說了就算。
「除了座頭鯨之外，還可以看到全身灰的灰鯨唷！牠們有十幾公尺長，可說是海洋界
的戎祥。」
「喔！那種鯨魚的棕毛比較好拔呢？」我問。
「依我個人經驗，都差不多吧！關鍵就是在於……」烏賊王未立刻回答，他悠閒走到
甲板欄竿邊，吹起口哨。
烏賊王吹得隨意，但在空中迴盪的音調，並非胡亂拼湊的雜聲，而是規律的聲響，幾
秒鐘就換一個音節。
我想，烏賊王並不是哼流行歌曲或孝女白琴精選集，因為水裡的海豚，正隨著他的口
哨聲起舞。兩隻、五隻、或一個跟著一個跳，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眼前的景象，像在
看專業的芭蕾舞團，只不過，表演的是海豚。
最後，烏賊王發出很長的聲響，全體海豚跳出海面，再回到水裡。
「知道我意思嗎？要讓動物當你的麻吉，你就要熟悉牠們的行為模式，最好要會說牠
們的家鄉話。」烏賊王和那些海豚揮手，還附贈飛吻。
「了解！了解！」我點頭，非常佩服烏賊王和海豚溝通的本領。
我總算明白，為什麼帶的潛水裝備，和一般潛水用品店賣的不一樣。潛水衣、浮力背
心、多用途潛水錶、指北針是黑白相間的保護色，頭上戴的全罩式蛙鏡、呼吸管加調節器
，看起像鯨魚頭，背後的氣瓶做成方型，上面還附有鯨魚背鰭，腳上的蛙蹼，如同鯨魚尾
鰭的形狀。我全部穿戴起來，真的很像鯨魚。
「不要忘了，腰間要帶上左右兩片胸鰭唷！」烏賊王提醒。
這兩片胸鰭是特製的工具箱，裡面包含了麻醉針、長剪刀、大夾子、防水音響、透明
儲藏筒、潛水刀、水電筒等。烏賊王教導，潛入水中，按下音響，發出奇特的音波，讓鯨
魚辨識出同類，然後再慢慢靠近小鯨魚，在背上打針，讓牠行動遲緩，以夾子固定，再以
長剪刀剪下，慢慢放入儲藏筒，就大功告成。
「OK！胸鰭戴好了。」我點頭。
「還有氣瓶，這可是水裡的命脈，一定要注意。」烏賊王細心叮嚀。
烏賊王替我檢查，嗯！該戴的都戴好了，拔棕毛勢在必得。
「要跳海了嗎？祝你們好運！」老莫從駕駛艙走出來。
「你有跳板嗎？就像海盜片那樣，一個一個趕人跳下去。」烏賊王大笑。
老莫眨眨眼，走回駕駛艙。幾分鐘後，遊艇中間的邊緣，緩緩伸出幾公尺的鋼板。
「酷唷！」烏賊王走上鋼板。
老莫拿出玩具衝鋒槍，化身江洋大盜，要烏賊王趕快跳海。
「搶魚！搶毛！搶女人！」老莫笑嘻嘻大叫。
「是啊！你很快就會看到我們拔的鯨魚棕毛了。」烏賊王說完，兩手平舉，向後一倒
，筆直落入海裡。
我不像烏賊王那麼帥氣，用的是初階的入水姿勢，右腳跨開，身體向前傾。此時，
「噗通！」「噗通！」的聲響出現，我加入了海洋新樂園。
進入水面後，心情被溫暖的海洋泡軟，我慢慢舞動尾鰭、不斷向下潛，吸著由氣瓶輸
送的空氣，想像自己是一隻鯨魚，正在悠遊。
「歡迎來當鯨魚！」我聽到左側有烏賊王的聲音。
烏賊王發給我的鯨魚面罩，除了有蛙鏡、呼吸管，還附帶精密的通訊裝置，可以在海
裡直接交談，不用玩超級比一比。
「嗯！我現在是鯨魚鯨魚水中游！」我現在很開心。
「注意看唷！鸚哥魚在你前方游過！」烏賊王小聲地說。
原來眼前的朋友是鸚哥魚！牠有漂亮的銀色鱗片，嘴巴附近是螢光藍，背鰭和尾鰭則
是螢光紅，看起來很像五彩繽紛的鸚鵡。
「在加勒比海，要見到鸚哥魚可不容易，都被漁船捉來拼經濟了。」烏賊王語氣中有
惋惜。
「喔！希望鯨魚不會被抓，我可要拼愛情！」我想的還是今天的慶典。
烏賊王帶著我向下潛，我忍不住抬頭向上看，水面遊艇仍在，波光閃耀。陽光的魅力，不
但沒讓海洋曬黑，反而替它換了皙嫩的膚色，我沈浸在一片如水晶的蔚藍，仍憑水流推送
，忘了地心引力，也忘了陸地上的煩憂。
我瞄了潛水表，已經下潛十公尺，氣瓶含量非常充足，不用擔心。
越往深處，各種顏色的小魚，在身旁奔流而過。感覺上，有的魚非常驚慌，遠遠看到
我們就溜開。也對，我現在是鯨魚，不是人類。或者，這些魚種是鯨魚野餐的好伙伴，一
見我們，當然要游得越遠越好。
終於，我踩到海底了，看看潛水錶，才十五公尺。此地仍是明亮如晝，四週鋪著雪白
的海砂。我現在是隻站立的假鯨魚，看著美景發呆。
「鯨魚通常會待在更深的地方唷！」烏賊王暗示我，該出發了。
「好！反正我會跟著你的！」
潛水，像在海裡飛翔，只要張開雙臂、舞動身體，海底各處，無論多遠多深，皆任我
遨遊。海底每一處炫麗、優美如畫的景觀，都讓我神迷。
我們一路下沈到鮮紅珊瑚礁幽會的大本營，此地還有不少美觀大方的裝潢材料，如金
黃色的海扇、透明紫的飄逸海葵、橘色的海百合、綠色細松葉樣的軟珊瑚，難怪一群小丑
魚、粉紅金花鱸、豆丁海馬，都喜歡在這裡駐足。
「鯨魚會來這裡嗎？這邊還滿美的。」我伸手和害羞的豆丁海馬玩。
「會的，上次我就是在這裡碰到小座頭鯨的，我還記得這個長得像神奇寶貝的玩意兒
。」烏賊王摸著一塊皮卡丘臉孔的岩石。
「滿神奇的，不知道傑尼龜會不會出現呢？」我跟著摸。
「反正有鯨魚出現就好了，我去引牠們過來，你在這裡等我吧！搞不好傑尼龜也會跟
著來哩！」烏賊王說完，向上一躍，身影很快消失在我視線裡。
我不敢亂游，一直留在原地，觀看十幾分鐘的海底生態實況。但忽然間，面罩上「碰
」的一聲，密密麻麻的修長銀色梭魚，全和我撞個滿懷。我的身體和這些魚群，被一股強
大力量牽引，不斷高速倒退，我完全無法動彈。
「天啊！我碰到急流了嗎？」我驚呼。
急流速度，能讓警察開出滿山滿谷的紅單，我只能當成免費玩八仙樂園最新的快速划
水道。但問題是，何時會結束？我會被一路沖到台灣海峽、不用搭遊艇坐飛機就能回到家
嗎？
我的問題，很快有了答案。
海底再度恢復平靜，急流已經說拜拜，梭魚群和一堆我叫不出名字的魚類，悠哉甩甩
尾鰭，向四面八方散開。
我發現，這裡光線比皮卡丘石頭那邊還要幽暗，看看潛水表，已經潛了三十公尺，比
我過去潛的還要深。我開始頭暈目眩，想找綠油精擦擦。
但是，此地絕對找不到賣綠油精的海底家樂福或水中7-11，我只看到險峭的峽谷。
雖然眼冒金星，但好奇的力量，把我拉近峽谷。我在峽谷一角，找到如水濂洞的入口
，我緩緩游進。
我找到立足地，慢慢站起，這裡的景致讓人驚嘆，上方由巨大的岩石，構成狹長的縫
隙。幽藍光線，從石隙灑落，洞間一片神秘，宛如上帝的恩典，我不得不欽佩造物者的巧
思。
但是，厄運也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