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whatsJ (花子姐)
2022-05-31 20:51:218-5
隔年的六月二十八日,果然是三個人聚在一起的日子,這天他們約了清晨的時間,一同來
到了夏子揚所在的墓園,獻上了花束。
因為起床的時間太早了,懷中的兒子已經睡得一蹋糊塗,她只好把兒子放在娃娃車裡頭,
推著走上前和其他兩個男人會合。
她本來一頭長髮剪短了,不是藍色而是淺褐色的。周宛宛到場時,對於剛好其他兩人也都
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紫陽花,而忍不住笑了。
「笑啥?」華仁聿哼了聲,「我跟你們的可不同,我的這個花的品種是『墨田煙火』,可
是貴得很。」
「不過我們選的顏色都不一樣。」宛宛笑著將花插瓶,三束花因為紫陽花本身體積又蓬又
大,有點塞不下,只能依序橫躺在地上。「我是粉紅的、岳明是藍的、你選白的。」
白色是華仁聿最需要的寬容,藍色則是象徵了岳明執著的愛,而粉紅色的宛宛,目前卻只
是懷抱著對未來無窮無盡的希望。不知道是不是湊巧,但這些花語卻都道中了三人各別的
心事。
平面橫墓碑上,寫著華仁聿最喜歡的一句話,「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也
許許多事情,都停留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最美好了,接下來對彼此的怨懟、遺憾、埋怨與
痛惡,也就不會發生了。
如果還是初見的他,溫柔靦腆,內向害羞,帶著有點誘人的微笑,該有多好?
在夏子揚的墓前與他說了說話,清理了落地墓碑旁的雜草和環境,三人於是準備要下山。
岳明看著她就一個隨身包包,還有一台嬰兒車,「妳怎麼上來的?」
她沒有看岳明,只是低著頭裝作整理包包的樣子,隨意回答。「坐公車,然後走上來的。
」
「走上來要三十分鐘耶?」華仁聿哇了一聲,「妳這是戰車吧?竟然還能爬坡?」
「下坡就方便了,直接順著坡推下去。」周宛宛邪笑道。「我還能搭順風車。」
「不要鬧,太危險了。」岳明聽了臉色都發白了,好像不知道周宛宛只是開玩笑而已。
「坐我的車下去吧。」華仁聿看岳明那麼緊張,似乎笑得很開心。
「好啊。」周宛宛將孩子抱起來,準備單手摺疊那台嬰兒車。
「下次要上來就跟我說一聲,我這種作家整天在家沒事,比岳明要閒多了。」華仁聿笑著
看岳明想要伸手抱孩子,卻搶先說,「來哥哥抱,你們弄吧。」
「你還真有臉叫人家叫你哥哥。」周宛宛蹲下正想收拾娃娃車,岳明的速度卻更快,將車
子摺疊好,放進了車子後面的車廂內。「……謝謝。」
「媽……」小書凡醒了,便嗚咽嗚咽的哭著找媽媽。「熱熱……」
「嗯,我在這。」周宛宛馬上接過孩子,「睡得一身汗,沒事,很快就上車了,車上有冷
氣。」
於是他們上車,由華仁聿開車帶他們下山。「對了,等等我們約在比才吃飯,要一起去嗎
?」
比才嗎?周宛宛正在用濕紙巾替兒子擦汗,聽到這個熟悉的店家名稱,她眨眨眼,猶豫片
刻後還是答應了,「好啊。」
幸虧書凡醒了,跟著大人們一起去這家音樂餐廳,不哭不鬧的乖乖坐著,點了盤義大利麵
,乖乖的自己吃。
「書凡真乖。」華仁聿笑說,「眼睛有點瞇瞇眼,像子揚。」
「留長了頭髮好像也有點自然捲,這點也像學長。」岳明伸手摸了摸書凡的頭髮,「以後
你也要讓他留長髮嗎?」
「看他高興,子揚是子揚,書凡是書凡。」周宛宛笑著回答。「他繼承了我的脾氣,恐怕
不會輕易接受別人的意見。」
「這可真麻煩。」華仁聿笑著問,「那書凡笑起來也是馬笑聲嗎?」馬上被周宛宛毆打了
一下。
吃著喝著一陣後,周宛宛說:「我們要搬去台中了。」這句話讓岳明的眼神一震,周宛宛
很清楚,因為她正直視著他的眼睛,這話就是說給他聽的。「最近找到的工作,所以要搬
過去了。」
「這樣。」華仁聿還在震驚的時候,岳明卻是將眼神別開,低頭喝了口咖啡,聲音已經冷
靜而平和。「辛苦妳了。」
「那之後不就很難見到面了?」華仁聿驚愕,「阿姨也去住嗎?小孩給誰帶?」
「永慈留在板橋,孩子上班的時候送托育。」周宛宛笑著解釋,「我會把地址給你,想見
我的時候可以隨時來。」
「我們會去的。」岳明點頭。
「……」她可沒有說他,周宛宛緩緩低下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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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回程的時候,岳明送周宛宛到捷運站,兩人沒有什麼多餘的話,他推著娃娃車,她牽著兒
子。
到了捷運站出口,岳明仍不願離開,似乎想說什麼。「回家之後,妳過得好嗎?」
「還行。」周宛宛苦笑,「什麼事情都得自己來,是忙亂一些,但該學的都得學,我不能
一直依賴你。」
「妳可以依賴我的。」
「我不行。」周宛宛知道他會這樣回答,他從來就不是會去計較付出辛苦的人,這就是她
喜歡他的原因。「岳明,我很喜歡你。」
岳明抬起頭,與她的眼神對視,似乎很意外她會這樣說。
「你很溫柔體貼,總是為了照顧人犧牲自己,我常常看著你,想著如果當初我沒有跟夏子
揚在一起,會不會選擇你?我或許當下沒看清楚自己現在有多奢侈,但是現在的我已經明
白,我不配擁有你。」周宛宛說,捷運站的風吹得她褐色的短髮飄動。
「學姐……」
「是真的。」周宛宛笑著打斷他的話,「我太貪心,太過自私,現階段我只想照顧兒子,
也想要恢復過往的自己,你的溫柔照顧對我來說,反而是讓我無法前進的原因,問題不是
出自你,是我現在真的不適合擁有愛情,也不適合和你繼續相處。」
「……」
「或許恢復過往的自己,根本就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周宛宛看著他苦澀的表情,忍不住
笑了,「我也知道我們都快要三十歲了,該向這個世界妥協。但是對我來說,這份自我是
我需要的,也是我渴望能夠保持的,也就是為什麼我會離開你。」
「但是……」
「我們兩個不只是卡著一個夏子揚而已,你知道的。」周宛宛提了夏子揚,因為她知道岳
明只要聽到他的名字,就什麼也不會再說了。
周宛宛一直知道岳明之所以總是保持紳士,沒有對周宛宛做什麼,沒有告白也沒有進一步
的接觸,恐怕就是因為顧忌著夏子揚的緣故。他太過在意這個他一直都很仰慕喜歡的學長
,以至於他根本不敢做什麼。
周宛宛留了一件夏子揚黑色的棒球外套,總是掛在自己的電腦椅子上,好像時時刻刻提醒
著岳明,我是你學長的女朋友,這樣的立場與關係,在夏子揚死後仍然刺著揪著他的心情
。
周宛宛分明是知道這一點,但卻不點明,只因為她很自私,想要岳明能夠繼續保持距離的
對她好罷了。
但是時間久了,這份不遠不近的關係,對彼此都造成折磨。
所以該斬斷的,還是得斬斷。
「或許什麼時候你願意跨出這一步,我也願意跨出那一步了,我們也會有我們的結果。」
周宛宛笑著說。「只是不是現在。」
選擇在夏子揚逝世兩周年的今天說清楚,是周宛宛的寬容,也是她的殘忍。或許岳明不知
道自己的心結是什麼,需要她提點,也或許這樣說了之後,岳明會逃得更遠,也不一定。
「子揚學長死的時候,我曾經有過一絲絲的慶幸。」岳明說著這話的時候,表情是無窮無
盡的罪惡感,「因為我以為,我可以擁有妳了。」
他當然不是真心這樣想的,而這麼好的一個人,也當然會因為這份罪惡感而折磨的吧。
「我也曾經慶幸自己,好像可以終於擺脫了子揚在寫作的時候那種反反覆覆的憂鬱情緒,
雖然我一直承受,但我真的受夠了。」周宛宛安慰道,「這樣的想法多多少少大家都會有
的,岳明,你可千萬不要把這種情緒放在心上。」
「嗯。」岳明受到了安慰,乖乖的點點頭。
「請你一直都要好好的。」周宛宛看著岳明失落的表情,輕輕的伸手碰了他的臉龐。「我
們不會斷了連繫,但是就因為這樣,我才必須把話說清楚,你懂嗎?」
「學姐……」
然後周宛宛輕輕的在他嘴唇上映上一吻,原本只是輕輕的,但岳明卻強硬的摟過她的腰,
讓這個蜻蜓點水的吻變得深邃而難分難捨,一直到孩子發出了好奇的聲音,兩人才緩慢分
開。
「爸爸。」小書凡看著岳明,仍然叫他爸爸。
「是叔叔啦。」周宛宛的眼睫毛上不知不覺的有些濕潤。她抱起兒子,用力啵的一下親了
兒子,書凡癢得尖叫著笑了起來。「叫錯要懲罰哦。」
「叔叔。」小書凡噘著嘴,更正了稱呼。
「乖。」岳明上前親了親小書凡後,似乎再沒有其他想說的話,終於與她揮手道別。
看著岳明離去,周宛宛仍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但即使如此,她心中卻是無比難受。
嘆了口氣,周宛宛牽著兒子的手,走下電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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