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千年之戀
那時候他年輕得不知天高地厚。
被打落凡間之前，元采只是一個閒散的王子，不僅不學無術，對於王位繼承也沒有任何想
法興趣。父王黮共有十四個兒子，兩位年長又優秀的哥哥墨玄和魆青，當時被認為最有可
能繼承王位。
墨玄沉著穩重，落落大方，魆青足智多謀，文武雙全，都是繼承王位的好人選，那時的元
采還小，並不懂這些，只知道母妃告訴他，他們已經是墨玄王兄的人，不得任意反叛，否
則外祖家上下幾百條性命都會受到池魚之殃。
他謹遵著母妃的教誨，不敢有一絲錯漏。
羅堰是牛將軍的女兒，也是他母妃家的遠房表妹，幻獸是一隻南國的火色鳳凰。
火色鳳凰在冰天凍的北國本就相當少見，又加上她貌美如花又多才多藝，自然聲名遠播，
百姓都稱她火鳳公主。但是因為天生體弱多病，體質與北國的天候違和，看遍了許多大夫
，都稱她活不過三百歲。
三百歲對能夠長久活到萬年以上的龜武族來說，就像眨眼一樣的快。
「表哥，表姑母。」那時因為看病，她經常往宮裡頭跑。「這是羅堰在亂石崗作的畫，今
天剛裱好，給表姑母送來。」
「妳本來身體就不好，別一天到晚往冰天雪地裡闖。」母親端河說。「最近還咳嗎？」
「咳是咳，但應該死不了。」羅堰嬌俏笑道，一點也不知忌諱。「時間有限，羅堰得好好
把握才行。」
「你們倆玩吧，表姑母要去見陛下，就不陪你們了。」
「表姑母慢走。」才送走端河，羅堰跳著到元采面前，原本大家閨秀的樣子不僅沒有，還
多了幾分粗野頑皮。「表哥！上回說要借我的書呢？你快拿來！」
「不借。」元采皺皺眉。「我還沒看完呢。」
「你怎麼看書那麼慢啊，這樣怎麼追得上我？」她笑道。
「我就是這麼慢啊。」元采說，「妳可以去找墨玄王兄借，他那裡什麼都有。」
聽到王兄的名字，羅堰的面上飛來兩片紅霞，搖搖手道：「不……不要啦！我怎麼好意思
打擾人家！」
「卻好意思打擾我……？」元采當時哪裡會體會她的心思，只覺得她彆扭得很。
「你不一樣嘛！你是我表哥啊！」
「王兄也是妳的表哥啊，跟他講話時候妳就像鵪鶉一樣的，就這麼喜歡人家？以後不要自
稱火鳳公主啦，就叫鵪鶉公主好了！」
「你又取笑我！」羅堰氣急敗壞的跑過去打他，「我才沒有喜歡墨玄表哥呢！你不要胡說
！」
「有什麼好隱瞞的？王兄可是凜寒城內一等一的美男子啊，多少美女要嫁給他啊？」
「……但是我想要考試，想要唸書，不想要嫁人。」羅堰的臉上有些微微的憂愁。「娘親
說我滿兩百歲後，就可以回南國了休養身體了，她說在這裡太冷我才會一直犯病的。」
「真的要去南國？不再回來了嗎？」
「我也不知道……，如果能夠不去，我也想留在這裡啊……」羅堰的表情黯然，一雙大眼
睛滿滿的失落，使得元采看得一陣恍惚。
「妳是捨不得墨玄王兄吧！」元采啊了一聲，故意取笑道。「我都知道！」
「你胡說！」
「妳才不要騙人！妳滿臉都寫著呢！鵪鶉公主！」
「表哥你這個白癡！小聲一點！」氣極了的羅堰，掄起粉拳就往元采身上打。
「妳才白癡，戴漂亮一點的髮簪啊！這種素雅的白玉簪墨玄王兄可是看不上的哦！」倆孩
子繞著整宮殿裡頭追逐著。
「你住口！」她羞紅的臉氣呼呼的。
那時候的她才不到兩百歲，他也只有接近兩千五百多歲，大約就是十四十五歲的小朋友，
每天歡歡笑笑，打打鬧鬧，哪懂得什麼利益鬥爭？王位爭奪？
原本以為這些事情都離他們很遠的，卻沒想到磨難卻是這麼殘忍的正衝著他們而來。
隔了幾年，黮武王病了，是北國皇室常有的急寒弱症，造成身體一下子虛寒衰弱，沒有幾
年就臥病在床，幾乎無法起身理政。
當時大臣們一方面紛紛提供了各種治療父王急病的方式，一方面又上諫要黮武王盡快決定
繼承人選，避免大位空懸。
然後這時出現了某位南國來的名醫，他表示治療黮武王的方式，唯有朱雀血祭一種方法可
解。
所謂朱雀血祭，顧名思義就是要殺朱雀血裔的神獸後代，以血祭天，並且讓患病者飲下他
們的血來治療，據說幾千年前的緋雀女王曾用此法拯救過前幾朝的黯武王，所以許多人對
於這個傳說深信不移。
但畢竟是好幾萬年的事情了，又加上朱雀本就是南國皇族，身分極為尊貴，在北國幾乎無
法見得，而且此法要是行使，對於南國可說是嚴重羞辱，嚴重可是會造成國家紛爭的，所
以當時此說法已經被陛下否決，並未被採信。
但是因為輿論的關係，當時被認為有血親關係的鳳凰族卻意外的遭到了池魚之殃。羅堰的
母親在某天在出城時遭到的強盜砍殺，死狀悽慘，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朝中開始有不少的
流言蜚語甚囂塵上。
例如說某些大臣其實暗地裡同意殺害鳳族人來進獻，說鳳凰的屬性和朱雀雷同，一定可以
醫治陛下身體。
也有一說是將軍夫人其實是被有心人士操控，想要造成朝中氣氛動盪，是因為政治方面的
立場不同而遭到攻擊，也故意造成南北兩國的局勢不安，人心惶惶。
端河眼看著可能會出大事，為了保護親族與友人，便偷偷引渡羅堰等人逃回南國，不料卻
被發現了，此舉被認為是對陛下不敬而遭到懲罰，羅堰和其兄妹共四人被打入大牢中等待
發落，端河也被幽禁。
＊＊＊ ＊＊＊ ＊＊＊ ＊＊＊
4-2千年之戀
元采當時只是個孩子，知道了母妃和表親一家人被擄，只能哭哭啼啼地找墨玄王兄幫忙，
墨玄那時剛好依父王的命令前往邊將慰勞士兵，才剛回城內，風塵僕僕的，看著元采哭哭
啼啼的樣子也嚇到了。
「真有這種荒唐的事？」墨玄聽了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別怕，我
晚點就去面見父王，問個仔細。」
結果經過了兩天的上諫，黮不僅不肯面見墨玄，雖然說會饒過端河，卻似乎也因為那些傳
言而鬼迷心竅，下令要在下個月開始血祭儀式。
因為牛將軍與端河早就都被認為是墨玄一方的勢力，此次被這麼嚴重打擊，使得大多數人
也認為此次的王位繼承，墨玄必定大勢已去。
王位必定是魆青的。
樹倒猢猻散，會阿諛奉承的朝廷官員都會知道，墨玄已然失去了勢力，不可依靠，為了自
己的前途也為了將來打算，便紛紛靠向魆青一方。
元采多次去探望幽禁宮中的端河，端河因為位份還在，待遇處境還不算太差。但是牢中的
羅堰則不然，她本就是被捧在手心照顧的千金閨秀，在陰冷的大牢裡頭自然是日益憔悴，
身體虛弱。
「表哥，你要保護你自己，不要再來見我了，和姑母一起，離我們越遠越好。」羅堰雖然
身體狀況不佳，但卻還是千方百計替他設想。
「可是羅堰……」元采怒道，「我會救你們出去的。」
「……好不甘心。」羅堰哭得傷心。「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能做，好多夢想沒有實現，卻
要因為這種無稽的流言，被困在這個地方。」
「都是我的錯……我的力量太小，什麼都無法辦到……」看著羅堰哭，他也束手無策。
「這不是你的錯。」羅堰搖搖頭，笑得有些悽苦。「但是表哥，你真是個傻瓜。總說我喜
歡墨玄表哥，其實根本不是，一直都只有你而已。」
「什麼？」
「我喜歡的是你，元采表哥。」羅堰將自己的髮簪交給了元采，如瀑的青絲流瀉而下。「
求求您，連我的份一起活下去吧……不要再到這個地方來了。」
這是他見到羅堰的最後一面。
那場血祭，火苗竄得很高很高，那些被砍殺後焚燒的鳳凰們，羽絲泛出的光芒比黃金更美
麗，也比繁星更閃耀，元采一輩子都忘不了。
然後結束了幾個人的生命之後，父王的病情更加惡化了。
那個奇妙的南國大夫，被查出來原來是跟魆青王子有勾結，想要刻意瓦解墨玄方勢力，才
出此下策。因為罪證確鑿，魆青王子也百口莫辯，最後被押入大牢，最後在牢裡頭鬱鬱而
終。
在父王過世前，已確認將王位傳給墨玄。
原本以為這件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卻在墨玄王兄繼位的後一天，他發現了墨玄王兄的私人
書信，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騙局。
墨玄只為了繼承王位，竟毒害父王，造成父王出現極寒症狀，後又為了剷除異己，所以一
手編排了這場大戲，在滅除魆青繼位可能的同時，也將當時以為他大勢已去，靠向另一邊
曲意承迎的所有大臣們全數滅盡。
那他算什麼？羅堰算什麼？
那天身為王爺的他和墨玄一同外出狩獵，元采怒氣沖沖的詢問這件事情，沒想到墨玄竟笑
著承認了。
「就算是又怎麼樣呢？本王本就討厭那幾隻南國的小鳥，反正在這個地方她也活得不長久
，拿來取樂也是理所應當的。」墨玄露出了鋒芒，不再是原本溫文的樣子，他冷酷而詭計
多端，沉著而劍戟森森，這些都是年幼的元采從未了解過的一面。
是啊，三百歲對能夠長久活到萬年以上的龜武族來說，跟眨眼一樣的快啊，不是嗎？但是
元采還是氣極了，用力揪起了墨玄的領子，卻被墨玄輕鬆打落凡間，再也無法回到原本的
世界。
他沒有想到墨玄早提防著自己，所以是故意要讓他知道這些消息，為的就是要給予他致命
的重擊。
元采單純，從沒有想過自己信任了多年的王兄會這樣對他。
他醒來之後，已經被那個叫做公孫虛的人類給抓住了，虛弱的他毫無靈力可言，只能屈辱
的被戴上曲玉，永遠不得逃脫。
他身上什麼都沒有，沒有仙界母妃的消息，也沒有任何人尋找他的下落，陪伴他千年的，
只有那枚髮簪。
其實那髮簪也只是素雅而簡單的白玉而已，她是個將軍的女兒，當然擁有過更漂亮更華貴
的飾品，偏偏死前什麼都沒留下，只剩下這個。
「戴漂亮一點的髮簪啊！這種素雅的白玉簪墨玄王兄可是看不上的哦！」
雖說當時的他蠢得沒有看出她的心意，只是為什麼要說那種話呢？
都是他的錯，他沒有任何能力去反抗自己的命運，造成這麼多人離開卻束手無策。偏偏墨
玄沒有殺他，留他一個人去懷想著這千年來發生的種種，讓他在回憶中痛得無法動彈，使
得他滿腔的恨意無法平復。
但是，漫長的歲月卻又淡化了那些傷口。
那些原本讓他痛恨的，卻是逐漸淡去了，剩下的只是感慨與唏噓。
元采幾乎已經記不得羅堰的臉了，但是她說要求取功名，說自己有好多夢想的時候，那種
奔放洋溢的神采，上揚而驕傲的語氣，他卻都還記得。
他都還記得。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