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懸命(15)

作者: dragonman527 (天樂-咻!-)   2019-08-25 21:47:07
  鬧鐘被我延後了兩次。不是才醒嗎,怎麼還是那麼睏?這就像昂貴的吃到飽一樣吧。
不管塞了多少東西,總是撐不過兩餐。準備出門的時候差五分鐘十二點。在館前路的土地
銀行前面停車時費了點功夫,好不容易才喬出等寬的空位,把機車勉強地塞進去。
  穿越馬路,來到台北車站一樓大廳是十二點二十三分。售票口上的電子鐘顯示著這樣
的數字。注意到日期,發現下禮拜的今天就要正式告別二字頭,踏入三十歲的領域。突然
覺得就這樣耗著等待有點浪費。但還有七分鐘,才會到跟秋人約定好的時間。
  我站在約莫中間位置的柱子旁,看著人來人往擦身交錯。眼睛竟不自覺搜尋起夏希的
身影。雖然的確有幾近相似的類型,可那一點意義也沒有。夏希家在苗栗,要到機場不需
要經過這裡。
  意義?又是意義。我冷哼。難道真被裕二看透了嗎。
  望向售票處,我私自把一位穿著土耳其藍薄外套,拖了GARANZ亮黃色行李箱,紮著馬
尾的女孩當作夏希。前方是一整排海關閘口,夏希低著頭,朝隨身的包包中翻找護照和機
票。隊伍慢慢前進,夏希也跟著慌亂了起來。
  看看最外側的拉鍊袋啊。我著急地在心中呢喃。呵。真是夠了。
  幸好手機鈴聲替這羞赧的窘境解了圍。來電顯示秋人的號碼。因為不太確定要用怎樣
的稱呼,所以還沒將那儲存進通訊錄裡。
  「喂。」我用食指滑過螢幕。對於都裂成這樣了還能夠正常使用感到慶幸。
  「嗨!我是秋人!你到哪裡了?」秋人的聲音不像正在移動。
  「我在大廳,你呢?」
  「喔喔。是這樣的。事情有些變數,可以麻煩你往…我看看喔。北…二門。往北二門
的方向出來嗎?我在這邊等你。真的很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現在過去。」
  掛上電話,照著秋人的指示走出車站。他站在路邊一輛鐵灰色的Toyota Corolla
Altis旁朝我揮手。
  「這邊這邊!」
  我小跑步接近。「你的車?好新啊!」
  「四、五年了。保養車子是我少數的休閒愛好之一。」秋人開了副駕駛座的門,然後
繞到另外一側。「先上來再說。」
  我還來不及思考,回過神已經卡上安全帶,秋人也轉過了第一個彎。
  「對了!抱歉還沒問你,今天接下來有其他的行程嗎?」秋人調整著冷氣說。
  「沒有特別的預定。怎麼了嗎?」
  「一直到晚上喔。」秋人再次確認。
  「甚至到明天晚上。」我肯定。昨天才從長睡中驚醒,想安排什麼也來不及。
  「好,那我們換個地方聊。路程稍微遠一點,不過我會負責送你回來。可以嗎?」秋
人邊說邊開上了高速公路。
  「是沒什麼問題。但,那實際上是哪裡呢?」
  「一個熟悉的地方。」秋人微笑,沒有繼續說下去。我也就不再多問了。
  車子平穩地前進。秋人握著方向盤的架式,給人值得信賴的感覺。雖然累積的里程數
即將突破六萬,內裝卻跟全新的沒兩樣。金屬飾板剔透光亮,皮革處也保有溫暖的質感。
座椅柔軟舒適,搭上音響緩緩流洩的小提琴旋律,我恍然大悟家的模樣。
  「Wieniawski的傳奇曲。」我說。
  「嗯?喔!是啊。Mutter的版本。你對古典樂也有研究?」
  「女友剛好熱衷鋼琴,記得聽她說過。談不上有研究。」
  「喔!這麼巧,這mp3也是亞雪之前學習小提琴時,用iTunes買的。」秋人說。「我
個人比較常接觸的是中文流行音樂。張震嶽、五月天之類的。歌好聽,詞又饒富深意。所
以我是真心認為你的工作很棒!」
  「他們都是創作歌手啊。理論上是不需要什麼填詞作者的。自己就全部搞定囉。」我
耍了幽默。
  「是嗎?!哈哈哈哈哈。」秋人閃過一輛慢車。切進內側車道又切回來。過程流暢不
晃,是那種在意乘客的體貼開法。
  秋人問要不要換掉音樂。我表示就那樣放著沒關係。
  柏油路的影像映上引擎蓋,沿著車子兩邊退去。看路標我們正在南下。從山佳到內壢
之間,車內沒有任何對話。弦樂填充了安靜,讓我聯想到溼漉漉的巴黎石板巷弄。夏希撐
著傘,朝明滅著霓虹的招牌深處走去。秋人像為了讓我追著那個拐了右彎,思緒卻被其他
字眼一巴掌打翻。
  中壢交流道?
  秋人離開高速公路,駛上民族路。經過了客運站和幾間小型的檳榔攤,沿途的建築完
全沒有重點,但我卻依然能在眼睛見到之前,想起接下來的景色。都到了這裡,我想秋人
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吧。
  「要去中央大學?」我問。
  「Bingo!」那不是興奮。只是單純的回答。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太明白秋人的用意。猜想那理由的途中,秋人開進了學校後門
的小路。停在有阻欄的警衛室前,從皮夾裡拿了張證件交給探頭出,臉頰消瘦的警衛。他
確認那個後,縮回去的同時欄杆便升了起來。秋人重新踩下油門,將車開進校園。
  「車子可以進去嗎?」我疑惑。
  「我家在這邊啊。」秋人說。「我的老家。」
  「你住在大學裡面?!」
  「父親是這裡電機系的教授。我從小就住在中大新村。旁邊那個還是幼稚園呢!」秋
人邊打著方向盤,邊指向右方木板圍牆後的灰色建築。「結果電機教授的兒子選擇了資工
系。哈,像不像宿命般的繼承?怎樣都離不開理工領域。有時候還會在共同課程上遇到。
聽自己父親教書,其實亂尷尬的。」
  「你是學長?!」這時候不得不驚嘆命運的鋪陳。
  「亞雪沒提過嗎?大三屆吧。你們剛進來的時候,我都快出去囉。」
  我搖搖頭。「她只說了你們是在加州認識的。」
  「那也沒錯啦。哈。」
  秋人把車停進從巷口數來第六或第七間的門邊,房子建造時就保留了那樣的空間。因
為是同一系列的產品,所以很容易混淆。我們解開安全帶下車,秋人要我在此稍後,他放
個東西馬上出來。接著從後車廂抱出一只高爾夫球袋,甩身背在肩上。我詢問需不需要幫
忙,秋人說他自己來就可以了。關上車蓋後走進屋去。聽得見他朝裡頭的誰輕聲打了招呼

  躲到屋簷的陰影底下,我望了望四周。在這待了那麼久的時間,卻從來不曾來過。仔
細想想四年好像也沒多長,而且我沒到過的角落應該還有很多。這麼看來別說生存,就連
生活也不需要太大的範圍嘛。我忽然對於自己的渺小感到好笑。那幾年跟亞雪…都去了哪
些地方呢?
  「嘿!抱歉,我搞定了。」秋人三兩下套上鞋子。那是造型俐落的素面TOMS休閒鞋。
「走吧。」
  「去哪?」我問。
  秋人拿起遙控器對準車子。車燈閃了一下,發出感應成功的聲響。「你餓嗎?」
  「還好。」確實沒什麼感覺到需要食物的慾望。
  「難得回來,我們先繞繞吧。」
  走出小巷。規劃過的路樹乖巧地林立。周末沒有太多學生,取代的是悠閒散步的家庭
或老人。總是這樣,前一天徹夜狂歡,然後趁著假日睡到七晚八晚。不否認那段揮霍時間
的日子還挺叫人懷念的。陽光雖曬,卻已沒有暴戾之氣。漫漫遊蕩的風,吹開了覆蓋在記
憶的沙塵。我戴著眼鏡,髮型是隨意的捲曲,背著便宜耐用的後背包,手臂躺著幾本跟辭
海差不多厚的原文書。而亞雪牽著粉色的淑女車,素面T恤搭短版牛仔褲,頭髮披在
Travel Fox的草綠色帆布包上,腳步是滿溢的青春。陪著她從教室走回宿舍的途中,迎面
的人們無不偷偷側目。那全是為了亞雪。誰叫她的笑容實在太迷人。連我也因此忘記了許
多細節。
  「記得亞雪大一剛開學,就風靡了全校對吧。」經過工程二館。在女一舍和蓮花池之
間秋人說著。
  「好像吧。不過那是我在很之後才知道的事。」我說。「我的宿舍跟系館都在校園的
邊疆地帶。雖然沒有沉迷的電玩,但也幾乎都待在房裡。參加的只是運動方面的社團。打
打桌球,不是多熱血的類型。」
  「這樣啊。哈哈哈哈哈。」秋人把手放在我的肩膀,像測試著什麼般捏了捏。「我的
大學過得還蠻精彩的。」這倒是不難想像。
  「啊,是國泰樹!」這不必特地形容。聽說知名銀行標誌上的那棵樹,就是在這拍攝
的。每個中大人都會在這裡,取走一葉專屬的回憶。「真懷念。」
  「是吧。我也是因為它,才遇到亞雪的。」秋人望著樹,放慢了速度。
  「你們大學就…」
  「不。就跟亞雪說的一樣,我們是在國外才認識。」
  「不太懂。」我說。
  「來,走這邊。」秋人轉上科學一館和草坪旁的小路。遠處有一座不在印象中的,銀
棒狀的裝置藝術。總算為時間的消逝留下了證據。
  「那是我大四的冬天。」秋人說。「正為了報考研究所的事宜百般困擾。到底該考哪
幾間?中字輩以上?還是台大跟交大就好?這麼做會不會太托大?可是考太多又很累。不
如報間水準以下的買個保險?不!那太沒出息了!…諸如此類的想法不斷輪迴,簡直沒完
沒了。」
  「頗辛苦的樣子。」當初採取推甄策略的我,不太能夠感受。畢竟我要做的只是寫寫
計劃,寄寄資料。
  「超級煩的!睡都睡不著,書也唸不下。躺著坐著,無論怎樣都靜不下來。於是動了
到學校走走的念頭,就算那時候是半夜一點。」秋人驀地停下。指著自己的腳邊。「然後
就在這。看見了站在樹下的亞雪。」他的指尖弧線劃向前方。
  「一點?!這裡超暗的吧?!怎麼肯定那是她?」
  「哈哈哈。亮眼的女孩,光是輪廓就足以令人難忘。」秋人繼續前進。「何況就算認
錯又怎樣。那時候的我,已經無可救藥地將那身影跟亞雪緊密連結。還因此破釜沉舟,只
報考了中央一間研究所。」
  「為…為什麼?」那瞬間我以為自己漏聽了什麼。轉折有點超展開。難道這就是我無
法成為成功人士的原因嗎?!
  「因為單單那一眼,竟將我心中的不安與惶恐徹底撫平。」
  秋人的話,直接倒進了我的肺。那不就是我渴望對夏希的給予嗎!果然有那樣的東西

  既然非得結束生命的痛並不存在。那就一定存在能夠治癒一切的愛。
  「我們不要繞去大門那裡了好嗎?」秋人看著我說。
  我點點頭。「可以啊。」
  在國鼎圖書館旁左轉,一直走到角落的露天餐廳。右手邊的深處就是數學系主要活動
的地盤。秋人像替我著想般走了過去。
  「不管怎麼說,我為了亞雪留下來了。」
  「…」這邊開始我不太方便表達意見。
  「卻在碩士生涯將要出發的時候,亞雪跟一位同屆的學弟正在交往的消息傳遍了全校
。」秋人開玩笑地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背。「好小子你!」
  「對…對不起…」我說。
  「哈哈哈哈哈!道什麼歉啊!」秋人把手插進口袋。「沒有你,說不定我還出不了國
呢!」
  「不…不客氣…」我回答。
  「哈哈哈哈哈!」秋人大笑著。「不過啊,那陣子真的很難熬呢。」
  我們來到中大湖,站在那裡休息了一會兒。太陽逐漸偏西,泛綠的湖面粼粼閃爍,倒
映著白色拱橋。野鴨掠起波紋,偶爾發出不曉得意思的叫聲,彷彿單純應和著沙沙作響的
樹林。
  秋人說著當時的他怎麼頹廢、怎麼接受、怎麼看開。其中沒有提到認為我憑什麼,或
因此而感到憤慨。呈現出的,都是讓人佩服的正面能量。到此為止我就像聽著不相干的,
陌生的誰的故事一樣。連亞雪的影子都變得淡薄,黏貼在不曾留意過的腳上。
  「研究所畢業後,我接受了父親的建議,出國修讀博班。」秋人接著說。「之後的事
,亞雪大概都說過了吧?」
  「嗯。你們相遇、戀愛,然後回到台灣結了婚。像將甜蜜延長般持續著幸福。」
  「最後那句稍嫌有些籠統。其實我們曾經有過小孩。」秋人撇嘴,沿著湖邊再次啟程
。「嚴格說,是本來快要,有了小孩。」秋人強調著,加重了斷句。
  「怎麼回事?」脫口而出才意識到不妥。「喔,抱歉。方便說嗎?」
  「其實這才是我今天約你出來的重點。」
  踏出樹蔭,豔陽曝了過來,秋人瞇細了眼睛。
  「婚後沒多久,亞雪順利地有了身孕。不只我們,兩邊的家人都很開心。歡天喜地地
所有後續都動了起來。經濟還算無慮,討論後決定讓亞雪在五個月左右離職,專心在家裡
待產。那時亞雪的肚子也出現顯著的隆起。就算不是親自懷著,對於那種樣態也能體會到
驚人的感動…但就在某次產檢…」秋人忍耐著,聽得見乾疤剝裂的聲音。他吞了口口水。
「就在某次月例性的產檢…胎兒卻消失了…」
(待續...https://www.facebook.com/louisdayhappy/posts/23472051919935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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