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VV飯店，傍晚下班尖峰時間，車潮洶湧，迎賓廳走進一個穿黑西裝、黑皮鞋，全身黑
的男子，他拉著一口巨大黑行李箱，箱子似乎非常沉，拖行時發出「喀啦喀啦」聲響，引
人側目。裡面裝了什麼？
黑衣男子跟飯店櫃台確定預訂的房間資訊、房號，取過房卡，交待不需要任何客房服務，
謝絕服務員的好心幫忙，自己一個人拉過大行李箱去搭電梯。
「喀啦喀啦」輪子轉動的聲音響徹大廳。箱子裡究竟裝了什麼？
櫃台服務員A開玩笑道：「也許裡面裝了一個人。」
櫃台服務員B佯裝驚恐道：「哎呀，好恐怖喔，我們飯店豈不變成凶宅了...」隨後幾個人
一起笑了起來，大廳裡充滿快活的氣息。
他們誤會了，裡面裝載的不是人，是一個夢，關於一個房間。
隆重介紹「潛客」登場，浮生六夢之一，謀殺夢(Murderous dream)。
※※※
抵達9487號房後，鎖好門，確認不會受到干擾，我打開大行李箱，取出裡面的儀器設備，
開始工作，造夢(Make dream)──
忙碌期間，稍微談談我自己罷，我雖然畢業於不好不壞的大學，有幾張專業證照，托福檢
定考試、日檢，憑此不足以在大城市討生活，真正賴以為生的技藝是與生俱來，經後天磨
練，鑽研至精湛的造夢技術──簡單說就是做白日夢，我是個造夢者(Dream maker)，聽
上去真像千禧年前後.com網路泡沫在車庫開創事業的宅男，我更喜歡的稱呼是夢境潛客/
夢殺駭客。
這項特殊技藝是我在無意間發現的，那年我15歲，還揹著書包天天去學校上課。某天生病
了，請假在家休息，發高燒好不難受，睡夢中聽到一點細碎的聲音，「唧唧咕咕」的，睜
眼看去，原來牆壁上有隻壁虎，正躡足發出奇怪的聲響。
牠一見到我起身，飛快地鑽進牆角底下一個小洞裡，我才注意到原來那個地方有個小破洞
，什麼時候破的？這屋子也很老舊了，洞口約硬幣大小、比手指頭大了一些，裡頭透出微
微弱光，趴在地上看去，孔洞內別有洞天，是隔壁鄰居的房間。
那是三十多年的事，我還記得清楚，隔壁住著一對年輕夫妻，男主人是職業軍人，身材壯
碩，常常連續多日不在家，女主人做什麼我就不知道了，只記得她的皮膚白，平常見了面
會向我們家人打招呼，聲音又柔又嗲，很有禮貌，挺客氣的人。
我大著膽子，伸出手指戳進洞口，沒想到牆壁並不牢固，手指一搗弄，邊緣輕易就剝落下
來。洞口變大，視野也變得更廣闊，二指縫大、三指縫大...，這洞可以開得多大？好奇
心驅使下，我開始認真剝離破洞，最後得出的結論，開出供人通行的大洞也不成問題。
我在夢中，進到別人的夢中。
※※※
我先在超商買好三明治、起司貝果和紅茶，邊吃東西邊工作讓人心情愉快。手指敲打筆電
鍵盤，再三確認資訊，這次接單暗殺的對象是個派出所的基層警員，姓習，年約26歲，平
常工作勤快認真，待人處事熱血細心，沒有不良嗜好，頗受長官同事信賴好評，已婚，和
新婚妻子兩人住在OO路的國宅。
很普通的小人物，但警察身分讓人有些顧忌，客戶好像也知道，開出的報酬很豐盛，頭款
五十萬，確認目標死亡後會分期匯一百五十萬到戶頭。聽到這個金額，我心中已經在盤算
要換一台新的賓士了。
謀殺在夢中進行，悄無聲息，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就算有，現行也沒有任何一條法律可以
制裁。設置一個謀殺夢有幾點注意，一、我必須在一個密閉空間入睡，二、將該場所改造
成對象睡覺的房間，務必精準，越還原越好，三、我與目標對象要在同時間入睡，方能邀
請他進來謀殺夢中。
接過單子，我花了一個月時間蒐集資料，委託信賴的徵信社調查習姓警員的生活作息，他
的生活單純，沒有涉及不良場所，下班就回家，晚上固定到附近公園慢跑，保持規律的生
活。很好。
這個休假日，他像平常一樣待在家裡，吃飯、出門運動走走、洗澡、然後上床睡覺。只是
這次稍有不同，他會因為突然性的呼吸停止，在睡夢中猝死。世人沒想到一個身體健康的
成年男子就這麼走了，所謂的英年早逝就是這麼回事，雖然對一個年輕警員來說罕見，但
世上有些人莫名其妙就死掉了，心肌梗塞、腦溢血休克什麼的，沒有一點可疑之處。
花費超過六小時，我將夢的場景打造成習警員住的國宅房間，時近凌晨，他應該入睡了。
我躺在飯店房間床鋪上，設定鬧鐘時間，等待剛剛吞入的安眠藥發揮效力。
埋在後腦的小小方塊(Cube)開始運作──
※※※
#習姓警員的臥室
我推開房間門，裡頭開了小夜燈，房內光線切成一半昏黃、一半墨黑。沒錯，就是這裡，
習警員躺在床上，赤裸上半身，蓋著小被子，呼呼大睡，發出粗獷沉厚的鼾聲，顯然睡得
極熟。
「蠢豬。」我低聲罵道，同時微微興奮起來，這睡豬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就讓你在睡夢中
安詳死去罷。這麼想的時候，我朝房內踏出一步，忽然聽到一聲喝斥。
「幹什麼？你是什麼人？」
我定睛細看，原來在半明半暗光影的交界處，有個女人坐在椅子上，穿著半透明絲質薄紗
睡衣，高聳的雙峰呼之欲出，手裡拿著一本硬殼精裝書，借著燈光看書，我認出她是習警
員的漂亮老婆，李__。
「太太，不好意思驚擾到妳了，我不知道這裡還有別人。」夢境中有時會出現其他人物，
通常是目標對象潛意識中重要的人，另一半、父母、親人、好友等，看來習警員心中最重
視的人是老婆。
「我是他老婆當然睡一起，你快點離開，我不會追究的。」
聽她這麼說，我忍不住笑了，臉上真露出一絲歉意，工作時跟潛意識的人物聊天，還滿有
意思的。「恐怕有困難，實不相瞞，我收了客戶的錢來殺妳先生。」
「來殺小習？我真的聽不懂了，他跟長官同事處得還可以，平常工作應該不會招惹到人來
殺他。唉、有時候我會懷疑是我老了，還是世界變化得太快？你能好好說明清楚整起事情
嗎。」她闔上手中的書，身體探向前來。
我才注意到她看的書是Fitzgerald的《Tender Is the Night》(夜未央)。
※※※
「你說我是潛意識的人物？！」美麗的人妻聽到這個訊息，大吃一驚。
「雖然聽上去難以置信，不過恐怕如此。妳是習警員腦中片段資訊的集合體，具現化出來
的虛擬人物，我在邀請他進入佈置好的夢境房間時，他將妳一同帶了進來。」
「怎麼會呢...，嗯，如果說真實世界是“缸中大腦”，被更高次元的智慧生命體控制，
也是有可能的。」
看來習太太是個很冷靜的人，知道自己並非真人，沒有引發思維錯亂，進而導致自身存在
崩潰。「太太，我問妳一個問題，妳認為所謂的“做夢”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以為是人類大腦皮質層的生物電流訊號？」
「喔、不！千萬不要這麼說，非常不浪漫。唉、不能怪你們，宛若天堂的科學教育遲早會
毀滅所有的曖昧，當人們不再作夢，是整個社會時代的悲劇，聯合國還敢自稱當代為“人
類盛世”？！若我來回答，我會說“做夢”就是“生產泡沫”，想像一下，一個小泡泡裡
承載了人類的思考、感情、喜怒哀樂、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人一生所有的一切，微縮在
一個泡泡中，多麽美妙的事情，泡沫轉瞬即逝，破掉後只會留下一點殘渣，夢境如此，人
生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