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曉曦
楊映岑躺在病床上，等待著女兒與語喬推門進來，她勉強坐起身，裝作不知道她們這時候
會出現一樣的，擠出一絲驚訝的微笑。「嗨，寶貝。」
「媽媽……」乖巧的曉曦笑著走近媽媽身邊，牽住她枯瘦而蒼白的手，「媽媽的頭髮長長
了，可以綁辮子了，下次我幫妳綁和我一樣的辮子。」
「好啊，我們一起綁吧？」映岑點點頭，坐起身來。「曉曦有沒有乖乖的？還是給語喬媽
咪惹了很多麻煩？」
還不等語喬搖頭，曉曦馬上炫耀般的語氣說：「我很乖。媽咪最近很忙，所以我常常在王
媽家，我都有乖乖地跟昕如姊姊一起寫功課，我沒有哭。」
「辛苦妳了，」映岑握著語喬的手。「……對不起。」
「妳答應過我不說這種話的，學姐。」語喬搖搖頭，小聲地說。
「今天的草莓泡芙是語喬媽咪和曉曦一起做的，是咖啡廳剩下的材料哦。」
「這麼厲害啊，我們寶貝居然會做泡芙了呢！」映岑拍拍女兒的臉蛋，哄道。和女兒一同
吃著聊著度過了一個滿足的下午。
中途趁著女兒去廁所的時候，映岑問：「咖啡廳還有在營業嗎？」
「我爸半年前退休了在顧，偶爾我放假的時候也會去看看。」語喬據實以告。
「會不會太麻煩叔叔了？反正我們也做不起來，就把店舖賣了吧？多少也還能補貼一些我
走了之後曉曦的養育金……」
「妳在胡說八道什麼？」語喬面上一凜，動了點怒氣：「妳是會走去那裡？咖啡廳一直會
等著妳回來，我絕對不會讓它停止營業！」
「……語喬。」
語喬本來就固執而易怒，映岑知道的，但不管怎樣她的這些情緒，也都是為了自己好，這
點她也清楚。只是這樣的一家店，怕成本都賺不回來，又怎麼好讓她的家人花心力去經營
呢？
「而且妳不是一直等著那個男人回來嗎？」語喬聲音稍微軟化了一些，「只要這家店還在
，他就找得到妳，不是嗎？」
「妳知道他是不會回來的。」映岑平靜無波的語氣，就像自己的先生根本是個陌生人一樣
。她怎麼會不知道語喬是在顧左右而言他？
語喬只是需要一個藉口讓自己不放棄任何期望，但是映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是不可能
撐多久的。
如果曉曦交給語喬，她很放心。映岑也相信年紀小小的曉曦，一定能夠戰勝這種傷痛的，
因為是她的女兒。
「但是妳會回來。」語喬當然也知道那個男人不在乎她，要是在乎也不會這八年來不聞不
問了。「我欠妳太多都還沒有還完，妳不准死。」
「這麼霸道。」她笑。
曉曦出來了，兩個女人也就馬上換了話題。「妳的新工作還算順利嗎？」
「才剛開始，工作就是基本會計而已，倒是不難，但是似乎常常要跟著團隊到處跑。」語
喬說。
「妳也該交個男朋友了吧？」映岑笑道，「虧妳長了這麼一張漂亮臉孔。」
「媽咪說我拖油瓶。」曉曦笑著說。「所以交不到男朋友。」
「妳知道拖油瓶是什麼意思嗎？還敢笑！」映岑忍不住大笑起來，揉著女兒的臉。
結束了這周的會面，語喬帶著曉曦坐公車回家，因為映岑的病況並不好，因為化療而造成
的抵抗力衰弱，她們大約一到兩周才能見一次。
「媽咪。」叫語喬媽咪，叫映岑媽媽，是曉曦的習慣，年紀小小的她當時以為兩個稱呼是
不一樣的意思，大了卻也成了改不掉的習慣。
對她來說，語喬親得就跟媽咪沒有兩樣。
「嗯？」
「媽媽又瘦了。」懂事的曉曦不敢在媽媽面前顯露出難過的樣子，怕媽媽看了會心疼。「
妳不是說過媽媽不會死嗎……」
「媽媽不會死的，曉曦。」語喬面色鐵青，不容許曉曦這樣想。
早熟的曉曦看著語喬，眼神中竟微微的帶著些許憐憫，年幼的她輕輕的握住了語喬的手安
慰。「媽咪，我今天想吃咖哩飯。」
「……好，回去我跟婆婆說，他們今天有放假，給妳煮上次那個雞肉的咖哩吧？」語喬看
著曉曦的舉動有點過意不去，但還是假裝歡快的點點頭，趕快拿起手機打電話回家。「媽
，晚上煮什麼？」
「晚上吃火鍋啊。」
「曉曦想吃咖哩飯，我們煮咖哩好不好？」
「好啊，曉曦要吃當然好啊，妳們回來順便去全聯買個咖哩塊回來，肉什麼的家裡都有。
」語喬的媽媽語氣聽起來對孩子也寵得過分，連忙答應。
曉曦笑著歡呼，「耶！謝謝婆婆！」
「乖。」語喬媽媽笑得開心。
竟然就這樣被這個早熟的孩子給安慰了，曉曦雖然只有七歲，卻看得比她這個外人要深透
得多，語喬深深的嘆了口氣，自責得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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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曉曦
回到深坑的家中，父母已經擺好了飯桌等待，曉曦乖乖地拿了水果給語喬的父母。「這是
棗子和草莓。」
「好乖。」語喬的母親簡毓玲接過水果，拍拍曉曦肥嫩嫩的小臉蛋。「洗洗手準備吃飯了
啊。」
「小高高！」曉曦興奮的跳著迎接高家養了十幾年的老貓，才依依不捨的去廁所洗手，胖
胖的橘貓小高高也乖乖的在她身邊蹭著。
「外套先脫了，寶貝！」語喬叮嚀道，卻被父親高志航給攔住。
「映岑身體狀況怎麼樣？」高爸爸問。
語喬皺了皺眉，搖搖頭，化療已經停止了，醫師說在繼續化療也沒有意義，目前就是有一
天算一天的過，手上的嗎啡持續的打，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離開。但是在孩子面前，她什麼
也不會說，但即使不說，父親也知道的。
「怎麼了？」
「申請收養書又被民政局駁回了。」父親拿出了一個牛皮紙袋，是語喬幾個月前向地方民
政局要求收養曉曦的申請書。由於語喬和曉曦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照理在收養的過程與
判定上，都是以親戚為主，不太可能認可朋友間的收養。
「又被駁回了？」語喬看著手上的資料。她當初面對民政局的人員，不停聲明自己和學姐
映岑不是同性戀伴侶，但是經過的冗長的辯論與提出各種書面資料證明，卻仍然不能得償
所望。
「是啊。我早跟妳說過沒那麼容易啊……」父親有點擔心的表情，被駁回已經不知道是第
幾次了。「還是申請改定監護人吧……？」
「又要申請改定監護人？」改定監護人她嘗試過，又是一條漫長的路，又要不停地向地方
法院與民政局證明兩人只是單純的學姐妹，而不是同性戀伴侶，在收養的這條路上，她已
經被羞辱了不下千百回。
目前國家法律是認為，非血緣者必須透過專業團體媒合，才能收出養小孩，地方法院也會
因為考量兒童最佳利益，不容易隨便認可這種非血緣的私下收養情形，更何況語喬沒有伴
侶，沒有結婚，在認養孩子上本就是難上加難。
雖然退休前在社會局工作的父親告訴她，申請的程序走兩到三年都是很正常的，而且最近
有新制要上路了，明年開始可能會容易許多。
但是她深怕曉曦的爸爸在這段時間出現，或是映岑的身體狀況來不及，曉曦就很有會被社
會局的人帶走安排寄養。或是身為父親的曉曦爸爸如果出現，拒絕出養，曉曦就要跟著那
個毒蟲賭徒過一輩子了，這可不行。
「好了！吃飯了！」毓玲對父女倆使了點眼色，讓他們不要再在孩子面前繼續說了。兩人
才放下了手邊的文件，趕緊上桌準備開飯。
「媽咪坐這裡，爺爺坐這裡！」曉曦興奮的說。「婆婆坐這裡！」
「有沒有謝謝婆婆給妳煮咖哩飯？」
「有啊，婆婆最疼曉曦了。」曉曦笑道。
「不等宥喬嗎？」語喬問。
「宥喬說今天加班，會晚點回來。」毓玲說，催促大家趕緊吃飯，四人和樂用餐，言笑晏
晏，兩老因為許久沒見到曉曦，直說她漂亮了也長高了，曉曦還驕傲的跳了學校教的舞，
說是學期末的時候要表演的。
「我回來了。」語喬的哥哥宥喬回到家裡頭，先跟妹妹打過招呼，用力的抱了曉曦，便坐
在餐桌吃晚餐，邊看著剛才父親和語喬討論的判決書。「妳先去結婚好了。」
「你少煩我。」語喬皺眉。
「又是未婚又不是血親，兩個不利點太難克服了。妳那個討厭男人的病趕快改一改啦，都
已經三十幾歲了，再老又帶個孩子就會嫁不出去了」
「我有曉曦就好了，你別多事。」語喬瞪了哥哥一眼，就著飯廳的燈光，手上正在檢查曉
曦的聯絡簿和數學作業，還不時望了望沙發上的曉曦、爸爸和小高高，兩人一貓正親密的
抱著一起看電視。
「我知道映岑對妳恩重如山，所以妳也對她的女兒視如己出，但是妳不要太過，畢竟不是
親生的。」收到了妹妹惡狠狠的表情，宥喬也不說了，趕緊繼續吃飯，畢竟這個小他14個
月的妹妹，打起人來還是很可怕的。
「水果來了，曉曦來，吃草莓。」高媽媽端出水果出來，曉曦乖巧的接過。
語喬看著曉曦，煩惱又爬上了心頭，她才七歲半就幾乎就要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她只是希
望給孩子一個未來，不要多美好，一個像一般孩子有的也不行嗎？上天竟然連這一點點憐
憫都不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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