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懸命(4)

作者: dragonman527 (天樂-咻!-)   2019-03-24 21:37:55
  夏希睡了。背對我睡著了。因為不是會在清醒時閉著眼等待入睡的類型,所以此刻的
她應該已經安穩地入眠。熟悉的側臉靜靜壓陷了枕頭,那是夏希現在僅存跟記憶裡相去不
遠的模樣。我靠著床,側過身用指背輕撫她的頭髮,順著耳朵覆蓋在夏希的手臂。沒開冷
氣,夏希卻仍透出偏涼的寒。多久沒有做愛了?不知怎麼想起了這幾乎遺忘的念頭。正在
逐漸流失什麼的夏希。拼命抓住什麼的我。到底該怎麼結合?我們暫時都沒有資格踏足那
愉悅。硬要勉強也只會在接近時摔個粉身碎骨罷了。
  我起身坐在床邊,面前是沒有關上的雜亂衣櫃。今晚的話題結束在周末的行程,原本
預計搭車到北海岸看看海吹吹風,夏希卻突然覺得麻煩因此全盤取消。接著對話重複徘徊
在提不起勁的地方,最後決定看幾點起來再做打算。
  繞過床腳走向廁所的途中,房門的方向傳來被什麼東西敲擊的聲音。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叩叩叩…四次一組,規律而均勻的響法。雖然覺得奇怪還是選擇先上完了廁所。
小便之間那聲音並未中斷,一直到洗過手離開廁所仍持續著。我貼近門,透過窺視孔看出
去。走廊上什麼也沒有。深夜兩點的公寓走廊應該有些什麼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想不會是
惡作劇,如果那樣或許還比較好。因為就在我的眼睛貼著孔洞望向空無一物的走廊的同時
,那聲音依然響著,也可以清楚感覺到門隨之些微的震動。
  頭皮麻了起來,脖子僵硬無法轉動,手腳的皮膚傳來平常接收不到的觸感,一瞬間我
進入了警戒狀態。後退幾步,跟門拉開一定的距離。壓低呼吸後我才注意到,敲擊的響聲
似乎在門非常下方的位置。不知哪來的勇氣我竟然直接趴到地板上試圖查看,視線卻被門
檻擋住了,光透得進來但看不出去,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過了大概五分鐘(或者不到。畢竟人在感官放大的時候每一秒都是煎熬。)聲音沒有
停止的跡象,繼續四個一組四個一組的撞著門。雖然不算太大,但再這樣下去或許會把夏
希吵醒。依她目前的情況醒來後就很難再入睡,那會是非常糟糕的結果。於是我深深吸了
一口氣,緊緊握著門把以便應付各種情況,在最短的時間把門關上什麼的。緩緩將門把扭
轉到底,然後慢慢拉開一個細小的縫隙。手因為顫抖不太好控制力道,一動就拉出了約一
個拳頭的大小。有股怪風掠過腳踝,右腳掌上突然出現一股柔軟毛澀,有什麼靠在那上面
。直覺反射抽回了腳,意識告訴我有什麼已經進入了房間。不打算開燈,我猛抽開門讓外
頭的光一併湧進來。只見一團雪白物體跌坐在黑暗退潮的區塊。是牠。
  是那隻白羽黑瞳的鳥。正確說起來我不確定是不是同一隻。嘉義的家,或是師大的路
上。因為眼前的牠稍微大了一點,頸部染黑的部份也多了一些,那是一圈分不清入夜或黎
明的,漸層色澤的黑。意會過來這應該不是重點,是在牠重新站起來的時候。牠用沾著綠
痕的喙戳弄著翅膀內側,偏著頭冷冷的直視著我。
  房裡一陣靜默,連窗外引擎偶爾的劃破都遠得幾乎聽不到。風扇攪盪著空氣,走廊上
燈管傳來突兀的嗡鳴。仰著頭,不知名的鳥。俯瞰著,睡不著的我。就這樣在光與暗交界
的灰裡對峙著。
  從來沒有遇過這種情況,我是指有除了蟑螂以外的生物,未經同意大半夜闖進房裡之
類的。或許就算是白天也挺惱人的吧。我套上一旁包覆式的拖鞋,試著用前緣逼推著牠。
那是我和夏希去年到高雄旅行,飯店裡附贈的鞋子,因為厚度不錯便帶回來當成室內拖使
用。沒想到牠不僅沒有朝門口退去,反而輕躍起身跳過我的腳,落地後還向房內橫跨了一
步。試了幾次都一樣。打算放棄但總不能放著不管。看了看牠,完全感覺不到尖銳性的氣
息。澄黃的鳥喙小而精巧,剛才就是用那個啄門的吧。我思考了一會兒,大膽地蹲了下來
,伸出毫無保護的手。雙手併攏,掌心朝上,用自以為最沒侵略性的姿勢慢慢接近牠。牠
仍像發條鬆了的塑膠玩具般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直到我的指尖幾乎碰到牠的黑羽,忽然驀
地一跳站上了我左手的拇指。
  出乎意料的沉,這小小的身軀怎麼能夠承受這樣的重量。有點驚訝,花了點時間才達
到平衡,讓牠穩穩地站好。我用右手從下方扶住左手,站起來小心地往陽台移動。跨過和
式矮桌,踢開掉在地板上的椅墊,側著身用手肘輕輕撥開紗門踏出陽台。在這過程中牠一
樣動也不動的望著我,因為太暗實在看不出是不是帶有所謂的表情。我想即使有我也無法
解讀吧。
  從什麼時候開始,四周靜了下來。夜市裡最後一間店拉上鐵門後,除了路燈和分不清
是忘了關還是故意留著的招牌霓虹,已經沒有任何光源。連月都不見蹤影。車流相當零星
,讓盛夏之夜添了幾分寂寥感。一對穿著誇張的身影晃晃蕩蕩地走過師大路,距離太遠看
不出年紀,但應該是喝醉了的年輕人吧。聽說這附近有幾間夜店,跟東區的比起來平價許
多,相對的也亂上許多。可我從來都沒去過,當然更不曉得那些店正確的位置。偶爾工作
到早上時,倒是的確親眼目睹「撿屍」的橋段。其實那根本沒什麼。既然選擇了走向危險
,還能奢望不遇到危險嗎?
  我將胸口靠著欄杆,抬高了手。夜色之下的牠顯得相當融合,彷彿從夜幕中擰出一滴
黑墨,就那麼化成了鳥一樣。潔白的部份是未竟的殘雲,在牠身上留下不知悔恨或期待。
撇著嘴,這麼晚了就別胡思亂想了吧。我的肩膀一抖,將牠送回半空中。牠從容地振翅,
看了我一眼後扭身筆直地竄向天際。趴在欄杆上,還不打算回到房裡。住在學校附近,雖
然隨時都能感受到青春的洋溢,但缺點就是容易增加不斷回望的機率。例如現在,我想起
了裕二。
  
  第一次留意到裕二是在大一上學期的後半段。期中考剛結束,大家也從穩定的高中習
慣,開始學會了翹課。那次鐘響後過了十多分鐘,教室裡還是只有我和另一位高高瘦瘦的
男孩。連教授都是在課堂快過了一半才悠然地出現。沒多說什麼理由,拉下投影布幕就若
無其事上起課來。中途休息時間,打算到走廊的販賣機購買飲料,投入硬幣按下選擇鍵機
器卻毫無反應。我正懊惱地看著手中僅剩的幾枚一塊錢,一隻手從肩膀附近的後方越過我
伸了出來。接著是硬幣掉落鐵片的聲音,按鍵上的燈亮了起來。我驚訝地轉頭,裕二露出
舒服的微笑。
  「喝什麼?」語氣感覺輕鬆,很自然的詢問方式。只是字句之間有點沾黏,似乎有咬
合不正的問題。
  「綠茶,謝啦!」本來就不是會拘小節的人,我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裕二按下純喫茶的鍵後,將找出的零錢再次投進機器,替自己買了楊桃汁。兩次都很
順利。於是我們靠在走廊盡頭的大窗戶旁,望著底下繞著假山湖泊,錯身而過的學長姐(
或同學),邊聊了些進入大學到目前為止的感想。
  裕二沒有申請宿舍,住在附近的親戚家。家裡經濟不算充裕,所以他每個學期都相當
認真,必須爭取到獎學金才行。幸好裕二本身資質並不差,除了課業還有閒餘時間參加社
團,我們也因此一起打起了桌球。裕二喜歡的東西不多,正確一點的說法是他分不太出來
所謂討厭或喜歡。知道該做什麼事就那麼去做,需要什麼就去得到什麼。音樂、電影、小
說…等等都是以一貫的態度看待,所以也歸類不出所謂特別的喜好。那個時候的他除了金
錢,大體上來說是個接近恬淡的人。得知這些後回想起那天裕二請我的飲料,問他為什麼
這麼做?裕二的回答是他也不清楚。而個性方面也就屬於溫和隨興的那類,原則當然還是
有,但幾乎沒有任何令人感到不快的元素。那是綜觀個人或普世都會這樣認可的東西。所
以跟裕二相處的時候可以非常自在,放慢腦袋的轉速,想起什麼就說什麼。能夠製造出安
穩空間的特質,有一位這樣的朋友會讓人生比較不那麼嚴肅。
  同樣數學系畢業,也一起念完了統計研究所。比起我的不務正業,裕二則老老實實靠
著所學進入了台積電。因為不很了解那裡頭的架構制度,每次裕二提起我總是無法專心,
導致到現在我依然不確定他正確的職務內容和頭銜。印象中大概已經到了需要統御的階段
。生活穩定而平凡,多少也有煩心的地方,但都僅止於抱抱怨就能消弭的程度。薪資上不
用說還挺優渥的,至少比同領域的大部分其他公司要好得多。沒想到就算這樣了,買個房
子還是必須貸三十年的款。
  原來,燒光一輩子就為了換來一枚地址。我想著。夜好像深到一定的量後,再晚大體
上的樣貌都不太會改變。沉靜的風、暗灰的天、趨近於零的車流、隱藏不住,不知道被什
麼所製造出來的雜音。我眨了眨眼,並不是非常疲倦。但該睡了,我想差不多了。
  輕聲走回房裡,夏希換了姿勢熟睡著。先這樣吧。我替決定回嘉義一趟到現在的一切
下了註解,躺到夏希身邊,閉上了眼。然後,腦子裡再次浮起,那無法自拔的命題。
  到底,什麼才是意義?
(待續...https://www.facebook.com/louisdayhappy/posts/209517576719647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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