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個月一起逛過夜市後，李建霖都會在愷庭去爸爸家的週末晚上，約
陳鳳華出來，也許吃晚餐也許看電影。
雖然李建霖講話有時虛虛實實的，剛開始陳鳳有點不知道怎麼反應，但他
的玩笑也都有限度，不是口頭上吃她豆腐或是想佔她便宜，幾次之後反而覺得
有趣，心情也變得比較愉快。
由於陳鳳華今天晚上有個做周歲的訂單要交，她整日都必須忙著做馬卡龍
、可麗露、抓周用的糖霜餅乾等，所以兩人說好等她和愷庭視訊完，再一起看
電影。
一切都很順利，客人很滿意，連場地佈置公司的人看到擺在桌上的成品，
都主動來跟她要名片。
直到跟愷庭視訊，陳鳳華的這一天以及整個生活，都崩塌了。
什麼在婚姻中感覺不到愛，什麼在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下無法喘息，都只是
外遇的藉口。
難怪王宥明為了離婚什麼都可以不要，現金財產只拿一半，一個月願意給
贍養費加愷庭教育費共5萬，不含學費及保險費，最後連沒有貸款的房子車子
都放棄，還急著搬出去住，原來是搞大了小三的肚子
她環顧空蕩蕩的家，雖然只是二房的小公寓，但這是他們畢業後沒幾年就
聯名買下的。付完頭期款和洗衣機後他們幾乎付擔不起任何傢俱，於是先從一
張床墊買起，然後是沙發、冷氣、電視、床架……。
起初每幾個月才存夠錢買一樣，之後兩人的薪水持續增加，傢俱出現的速
度才逐漸加快。往事還如此鮮明，陳鳳華還記得把衣服從衣桿全數挪到衣櫃時
，她心中徉溢的滿足感。
但王宥明無情地把一切都拋下，這個胼手胝足組合的家，以及為了這個家
付出所有的她。
電話響了，是李建霖打來的。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赴約，也許離開這個
房子，會讓她情緒好一些。
除了第一次去夜市是騎車外，之後李建霖都是開車，今天也不例外。
上了車，李建霖閒聊關心她訂單的情況。她很想專心聽他說什麼，但被背
叛的痛楚充滿她的心，讓她的思緒不斷地飄走。
等買好宵夜要往電影院出發時，李建霖也發現她不對勁，問：「妳還好嗎
？感覺妳好像有心事。」
陳鳳華這時已經後悔出門，就順著他的話說：「不好意思，我不太舒服，
想先回家，下次再一起看電影好嗎。」
李建霖趕緊把車調頭，同時關心地問：「妳哪裡不舒服？還是我陪妳去醫
院掛急診？」
「不用了，我休息休息就好。」
等到了社區門口，路燈照在她泛白的臉上，陳鳳華說了再見轉身準備下
車，李建霖卻在她離開的前一刻，下意識伸手抓住她。
陳鳳華回頭望著他，眼睛中沒有太多情緒。
李建霖說：「呃，我肚子也不太對勁，方便借用你家的廁所嗎？」
如果那時能夠再多一點體諒，體諒他工作的壓力，體諒他身為男性的需
求，陳鳳華想，有沒有可能他就不會拋棄他們母子兩個？
「是愷庭發生什麼事了嗎？」李建霖從廁所出來後，坐到她身邊問。她才
突然驚覺，房子裡還有他。
客廳裡明亮的燈光，她藏不住泛紅的眼眶，但只是說：「他很好，跟爸爸
在一起有新玩具。他爸爸更好，要有新老婆和女兒了。」
聽到這裡，李建霖也猜得到發生什麼事。他沒有說一些不著邊際的安慰，
只是靜靜地坐著，讓陳鳳華感覺不那麼孤單。
「對不起，這不關你的事，不應該跟你講這些。」她說。
「不，如果妳說出來會好一點，我很願意聽。」
她的淚水終於忍不住，一顆顆滴落：「他說他在我們的婚姻中感受不到
愛，我在生活中的照顧變成他的壓力，我忽視他的情緒讓他失望，所以他要
求離婚，重新過一個人的生活。
「我早該知道這些都是鬼扯，剛剛在視訊中看到她經過，那個肚子最少有
五、六個月。原來就是小三的肚子大了，他才會急著搬出去急著離婚。」
李建霖雙手輕輕環抱她，失去的痛，他也曾經有過，情況也許不同，但
錐心的痛相同。他提醒她：「你前夫離開，但愷庭還在你身邊。」
「愷庭？他為了要去堡堡玩為了積木，寧可待在他爸爸那邊，也不願意回
來陪我，還能期待他什麼？」最後令陳鳳華心碎的是，連犧牲睡眠、犧牲健康
悉心照料的愷庭都能被玩樂收買。
如果心痛可以隨著眼淚離開，那有多好；如果無助像掉下的淚水可以順手
抹去，那有多好。但事實上，哭泣並不能讓陳鳳華感覺比較好，她的眼睛慢慢
乾了，手上不再需要一張又一張的面紙。
她的情緒看起來平復一些後，李建霖便去廚房倒杯水給她，讓她補充水
份。她聽廚房發出玻璃敲擊聲，想起和愷庭視訊完，她把所有杯子都砸到水
槽裡，發洩自己的憤怒。
無所謂了，陳鳳華推開客廳的落地窗，從十二樓看出去，幾乎家家戶戶燈
火通明。為什麼其他人家就可以幸福美滿，而她，只剩崩散的家和破碎的心。
跳下去一切就結束了，不再有痛苦、背叛、怨懟、不捨、無盡的失眠夜和
淚水。
李建霖攬著她的腰，把她拖進客廳時，她雙手攀著陽台的欄杆，放聲尖
叫：「放開我，放開我。」
「陳鳳華妳冷靜一點。」李建霖抓著她的肩膀說。
她只能感到眼淚又回來了，哭著問：「為什麼？我對他們這麼好，為什
麼他們都要離我而去？這十幾年的付出算什麼？這幾個月流得眼淚，又到底
算什麼？」
「妳知道我什麼時候注意到妳嗎？」李建霖突然說。
她雙手摀著臉說：「我現在沒心情聽這個。」
「是去年在竹圍漁港的餐廳看到你們。」李建霖不理她的回答繼續說：「
我和朋友吃飯，看到你們大家子在餐廳另一邊聚餐。
「一對老人家餵著和愷庭差不多的小女生，她的媽媽在旁邊試著阻止，看
起來有點生氣有點無奈。
「另外三個男孩子，不是拿著手機配飯吃，就是爬上爬下不肯坐好，看起
來是像他們父母的人，又是罵又是拍。
「只有妳，一貫地陪著愷庭說話，確認他要吃什麼，耐心地溝通說明。你
們專心在彼此身上，旁邊的紛擾好像都與你們無關。」
陳鳳華不由自主地抬起掛滿淚水的臉，若有所思看著他。
李建霖用手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淚：「我不知道愷庭今晚跟妳說了什麼，但
事實上他就是一直信任妳、依賴著妳，妳不是一無所有，妳還有愷庭。
「妳現在衝動作了傻事，但有多少愛妳的人會因此傷心，尤其是愷庭，沒
有妳，他以後怎麼辦？」
聽到這裡，陳鳳華靠著他的肩上，痛哭失聲。
「我知道妳現在很難過很受傷，不過相信我，這一切都會過去的。除非妳
放棄，才會留在最痛苦的這一刻，只要妳往前走，這一切都會只是曾經。」李
建霖說。
陳鳳華從沙發上醒來，勉力睜開腫脹的雙眼。稍微晃動，身旁整夜沒有離
開的李建霖也坐起來。
「妳還好嗎？」李建霖一面轉動著被她壓了一夜肩膀，一面問。
陳鳳華想到只能開啟一條線的眼睛一定很醜，趕快把頭低下來說：「我，
好多了，謝謝！」
李建霖站起來，似乎是去廁所。陳鳳華環顧四周，她穿的室內拖鞋，一隻
在客廳，一隻踢在陽台，想到自己昨天的危險念頭，不由得微微冒汗，指尖發
涼。
他坐回來把手中的東西遞給她，原來他順手拿了愷庭的小毛巾包冰塊，讓
她敷眼睛消腫。
「謝謝。」陳鳳華一面敷著冰塊一面說：「不好意思，我昨天晚上失控了
。」
「沒關係，妳現在恢復就好。」李建霖說：「妳睡著之後，我找了兩三間
心理醫師開的諮商所，已經傳給妳了，妳一定要去。牙痛我們會去看牙科醫生
，心痛也一定要去看心理醫師，別讓關心妳的人擔心。」
陳鳳華拿下毛巾，認真地說：「謝謝，我會去的。」不過想了一下又說：
「你昨晚怎麼會知道我有可能做傻事，而陪我回來？」
本來看著她的李建霖，別過頭停了一下說：「我不確定妳會做什麼，但妳
昨晚的表情，我曾經在安安媽媽臉上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