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書上一個個高聲疾呼的活動，
反核、土地正義、勞工運動...
他很支持但也很鄉愿的想著，
在這個地球上我只能把我的部分盡力運轉好，
這應該也ok吧，他時常這樣反覆想著。》
退伍後曹瑞生在一間出版社上班，
這間出版社大部分都是做公家單位的生意，
早年配合教育機構出版兒童書籍，
現在則是轉型幫政府機關做一些市場調查跟人力訓練的相關出版，
景氣好壞對這家出版社的影響不大，公司裡的員工年齡也偏高，
感覺都是想抱著飯碗到退休，當然這裡的氣氛也是相對保守的。
曹瑞生算是誤打誤撞進了這家公司，當初看到人力銀行網站上有職缺，
丟了履歷也就莫名其妙地進來了，
唯一相關的工作經歷也只是多些年前
跟Sharllen交往時在二手書店裡少少的打工經驗。
「怎麼會想進出版社呢 你念的不是大眾傳播嗎」
「恩，以前有在書店打工過 還滿喜歡整理書的感覺 」
「還是你有小說夢 想成為作家」
「哈哈，是有隨手寫寫東西的習慣啦」
「喜歡甚麼類型的小說呢」
「恩，我滿喜歡瑞蒙卡佛的短篇」
「瑞蒙卡佛，你是因為村上村樹才喜歡嗎？
哈，你們這年紀的小朋友應該都有一段迷戀村上的歲月吧，
不過我必須說我們公司的主要業務相對是比較routine的，
很多都是配合政府政策的出版品喔」
「不會不會，我想從頭學起」
這一學就是10年，曹瑞生對於公路電影的畫面已經慢慢淡忘，
取而代之的是許多的報表、分析圖與廉價的勵志小語，
其實當年來這家公司面試前已經丟過一輪傳播相關工作的履歷，
不是等不到回應就是開的薪水被嫌高，
只有這家風氣保守穩定的出版社接受了他一個月兩萬五的薪資要求。
「先求有再求好吧!」
這個念頭讓他漸漸築起了像繭一般厚重的舒適圈。
「你們有看昨天女星被家暴的新聞嗎」
「真的太扯了」
「當初結婚的時候多風光啊!誰知道現在會這樣」
「欸...業務部新來一個年輕女生，聽說是副理的...那個也」
「真的嗎？你不要亂講啦」
「真的啦，我有線報說有人看到他們週末一起出去玩」
中午吃飯是上班族釋放八卦的時間，
透過這樣的傾訴與交換資訊達到紓壓的效果。
上班族關注的議題不外乎明星的生活、時尚潮流、同事間的流言蜚語，
一開始曹瑞生只是個聽眾，
久了他也變成通告名嘴那樣對所有的話題都可以侃侃而談。
辦公桌的隔板上貼著一些電影酷卡，
大多都不是同事們熟悉的好萊塢片，
這些東西好像可以讓他覺得自己還有些不同，
但大部分的時間裡電影對曹瑞生來說只剩下這樣的裝飾功能。
禮拜一早上的業例行務會報，
通常只是各單位簡單報告這一個月內各自的工作進度，
編輯組會搶先說明最近手上的案子完成了多少進度，
順便給大家看一下美編設計的一些主視覺，展現出天下第一部的強勢。
印刷組依偎在旁插個兩句關於後期印送的進度。
接下來是業務組登場開始報告一堆數字與營收狀況，
順便指責一下編輯組的內容不精采。
企劃組則是做最後總結跟規劃接下的營運計畫。
其實公司的運作方式對於在這待超過3年以上的同仁大概都很清楚，
不外乎就是拿政府相關基金會的預算、執行、做一些漂亮的結案報告，
所以這個會議本身就是如其名般的非常例行。
不過這天會議的氣氛有點奇特。
「市府文化局夏日樂趣GO的導覽圖文書現在進度怎麼樣了」
「業務組花好大力氣才標到的，編輯組好好規劃內容啊，
他們喜歡新一點、年輕一點不要太八股的東西」
「編輯組手邊還有兩個行政院的案子要趕結案喔，
這個東西是新談進來的，我們可能沒人力處理」
大家似乎都有聽聞現在市府的專案很棘手，
就算提案成功接下來的執行過程還是會遇到層層挑戰，
從內容到發行策略，感覺這家公司的步調似乎跟不上市府現在的要求。
「這個案子就由企劃組接手吧，
你們平常不是有很多鬼點子嗎，這次剛好可以派上用場」
總經理在一陣推諉中拍板定案。
離開會議室時，企劃組團隊有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難得拿到大案子卻是個未知的挑戰。
中飯回來組長把曹瑞生叫進了隔間小會議室。
「小曹啊，文化局這個案子讓你當召集人吧，
你平常臉書上不是常Po一些文青兮兮搞怪的東西嗎，
剛好現在可以發揮一下創意啊。
而且你進公司也快10年了還沒真正當過專案召集，試試吧」
走回辦公桌的幾步路有點漫長，曹瑞生腦子裡閃過了許多特寫畫面：
拿著電話跟文化局官員溝通無奈的手、
其他同事向組長推託難看的嘴、
剛上班時騎的摩托車、
5D2單眼相機、
金色Dunhill、
公司頂樓、
西門町電影街、
阿鼎。
「哈!這傢伙現在可過得不錯呢...算了，別亂想了先弄資料吧」
「你他媽會不會太過份阿，當初說好我編劇你拍跟導，
現在怎麼意見一堆一直改我的本，連最後這場戲也要改」
「不是啊，你的故事就真的邏輯有問題，
他還沒被push到絕境，就要這樣收尾感覺很牽強」
「誰邏輯有問題，這場戲本來就應該這樣處理才能凸顯主角被環境壓迫的無力啊，
而且我原本設定結尾就是曖昧不明的」
「你那樣寫太意境了啦誰看得懂，我改了之後不是很清楚嗎」
「你很堅持要改嗎」
「我覺得我的版本比較好」
「幹!那編劇不要掛我名字」
「幹!這畢製也你腦子壞囉，曹瑞生你是不想畢業嗎」
「就是因為是畢製我才堅持」
「他媽的隨便你，幹」
曹瑞生從辦公桌上驚醒，原來找資料找到睡著了，
剛剛那場短暫的夢比較像是個糟糕的回憶。
大四那年的畢業製作他跟死黨阿鼎，
原本有雄心壯志想拍一部關於政治、愛情、懸疑的劇情短片，
但兩人為了結尾的劇情走向大吵一架，片子最後的版本是由導演阿鼎決定，
他堅持主角推開窗戶抽根菸後，打了一通電話給立委。
而不是原本曹設定走向玉石俱焚的結尾。
曹瑞生堅持不掛編劇，因此沒拿到畢業製作的必修學分進而延畢了一年。
而謝貴鼎因為這部片入圍了當年的金穗獎，開啟了他filmmaker的生涯，
後來還拍起了政治人物的紀錄片跨進了政治圈，
然而兩人的友情與交集也在這個作品後分道揚鑣了。
　　　
深夜的辦公室很寂靜，
曹瑞生在辦公桌與印表機之間走動，不斷裝訂著接下來會議需要的資料，
印表機旁的電視像是沒有觀眾的舞台劇演員自顧自的播放著，
曹無意識的抬起頭看著本地特產：被口水淹沒的政論節目。
有個熟悉的臉孔正在高聲地替他長官的政策辯護。
「這傢伙講廢話的能力又進階了，比他當年講電影厲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