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子
前幾日鬼帶著下屬進行法事已經幾天幾夜，差不多要結束了。聽聞鬼進來了，緋只能由
宮人扶著緩緩翻身面對迎接。「如何？結束了嗎？」
「是的，已經結束了，從怪樹的中心，找到了這個。」鬼從袖子中掏出一個布包放在手
中，裡頭是一顆綠色翡翠珠子，用紅色絲線穿過。「這對她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信物
。」
「翡翠？」沒想太多的緋，伸手觸碰這顆普通的翡翠珠子，剛觸手便像是被燙著一樣的
彈了一下，「好痛！」
「王？」鬼驚嚇著趕緊攙扶住緋，趕緊檢視王的手指，並沒有什麼傷痕。「怎麼回事？
痛嗎？」
「這顆珠子…不…」緋感覺刺痛的感受只是細微，但是原本是手指，漸漸開始有著強烈
的劇痛與下墜感從下腹擴散開來，她開始心慌，撫著腹部，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滑下。
「不好…快叫太醫來…」
一群太醫風風火火的趕到時，太醫診脈後發現緋已然開始出血並且劇痛，隨時可能要早
產。一群宮人緊急的燒熱水煮催產藥，忙進忙出的同時，痛得半昏半醒的緋看到了星闖
進殿裡頭。
「星大人…您不能進來！」產婆與太醫上前趕緊設法阻止。產房是何等神聖之地，任何
男人都不允許進入的，但是星仍然力排眾議，來到了她的身邊。
「起開。」星的表情痛苦而焦灼，越過重重宮人跪坐在緋的身邊，一手撫上她汗濕的面
頰，另一手執起她的柔荑。「臣來晚了。」
「不成體統…你來做什麼？」緋的整張臉又是汗水又是淚水的濕淋淋一片，咬得下唇已
經破皮流血，看得星好是心疼。「馬上給本王出去…」
「別囉嗦。」星英俊的兩道劍眉頭糾緊，語氣有著滿滿的責怪與心疼。「嘲風大人不在
妳的身邊，至少我一定要陪著妳。」
緋盈滿著淚水的雙眼似乎是動搖了，別過臉任憑著星幫她擦去汗水，她的身體汗涔涔的
且冰涼的嚇人，疼痛一波波的席捲而來使得她扭曲著臉孔。她的髮絲散亂的貼著臉頰，
指節因為用力緊糾得泛白。
幾個產婆將血水一盆盆的往外送，催產藥飲下之後卻久久沒有動靜，太醫們忙進忙出，
慌慌張張的，一個個不知該如何是好。
「都幾個時辰了，為什麼還沒有要生的跡象？」恍惚間，緋聽見星的語氣似乎已經到了
狂吼的程度，他的手也是汗濕一片顫抖不已。
「這…」幾個太醫臉上領口也是汗濕一片，表情慌張無奈，似乎都已經束手無策。「微
臣無能…」
緋聞言，抓了星的手，拚盡力氣顫抖著把話說全。「…叫鬼進來…」
星不解。但是看著她疲憊且疼痛的表情看起來也解釋不了什麼，趕緊出了殿請鬼進來。
鬼來得也快，似乎在宮外候著並沒有離開，她看似倉皇的神情，但看著如此情勢似乎也
已經有所心理準備，安靜的放下手邊的東西，似乎不需提點已經知道應該怎麼做。
鬼將手中幾項法器置放在緋的床邊，調整了方位與角度，站穩了身子後開始搖動手中的
法器，法器上的銅鈴發出規律的聲響，配合著她特殊的咒語，唸了一個段落之後，她執
起當時的翡翠珠子放置在緋隆起的肚子上。
即使隔著衣服和軟和的錦衾，緋仍然發出了淒厲的哀號聲，星本還想阻止，只見鬼口中
唸唸有詞，緋的肚子也開始強烈的收縮與陣痛，緋緊揪著的眉頭，全身顫抖不已。
這時產婆們也有了動作與反應。「出來了！」「快！」微弱的嬰兒哭聲傳出，產婆們擁
著用溫熱的水輕輕擦拭著嬰孩的血跡與脂物，隔不了多久，又一個嬰兒的哭聲，這個的
哭聲較為響亮。而緋不知是聽到了還是沒有，像是全身都鬆了口氣，雙眼一翻便昏死了
過去。
那天緋產下了一藍一紅兩個小公主，緋給靛藍色的水雀姐姐叫做紺，妃紅色的水鳳妹妹
叫做絑，紺出生時就緊緊的抓著那顆翡翠珠子不放，緋心下一陣了然。鬼說，雖已經沒
了前世的記憶，但是紺恐怕是含霜轉世而生的孩子。常人說：「夫妻是緣。孩子是債。」
或許這就是她種下的果，她雖感覺害怕，卻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命運安排。
因為兩姊妹都是早產的，身體孱弱需乳母與太醫細心照料。她也因為身子元氣大傷，每
日都好好的調理著。幾天後嘲風回來歡喜的迎接著緋與新生的孩子。看著一雙可愛的女
娃天真嬌柔的臉蛋，緋從心裡感到無比的滿足與喜悅。
＊＊＊ ＊＊＊ ＊＊＊ ＊＊＊
北翠那一片荒蕪，擁有的綠地不多。除了南面經常積雪的森林，西北面都是冰原或冰川
，北方的海上也到處都是冰山，不僅長年見不到什麼作物，也幾乎沒有陽光。而墨武王
的凜寒城，位在偏東南的某座終年結冰不化的冰山上。
凜寒城是用冰塊搭建，整座城池幾乎是冰冷的深藍色。傳說墨只有一個妻子，幾百年前
已經過世，王子和王孫已遷居別宮，久久才來看他一次。王本身淡漠，也習慣一個人一
個侍女陪著，孤零零的住在寢殿深深的海底中。
據說北方人大多的個性強悍而張揚剛烈，不如東國的文儒溫和與南國的熱情大方，不能
理解時會覺得相當難親近。
嫣螭經由陽門將軍的親信─梗河，安排派給她一個年輕的護衛名叫做硯，一路護衛到北
國，建的人馬已經在邊關駐守並接應，由幾個士兵帶著以飛行座騎去見建。她被帶到湯
州，也就是建的領地，湯州偏南方，大部分區域是被白雪覆蓋的森林，但是有許多神奇
的療養溫泉，在當地是頗為著名的特點。
建是屬於一種特殊的靈獸，外觀長得有點像鹿或是羊，身體是黑色長毛，鹿角長在在頭
頂正中央，人稱獨角獸一族。此族已經即將滅絕，剩餘的數量不多。他住的地方在地底
，從外觀只是一個簡單的山洞，看不出任何建築的樣貌，但是從長達四百多階的樓梯進
入地底之後，就能夠看得到裡頭寬敞而廣大，燈火通明，豪華美麗應有盡有。
見到他時，嫣螭的感覺相當複雜。他一身白衣，雙眼無神的坐在殿中等她，他的長相冷
峻而蒼白，年歲約比父王再長一些，據說與父王是好幾百年的故友。
他微微地顫抖，沒有說一句話，只揮揮手命人帶她下去。
建據說由於個性極度古怪，不太與人相處，看起來家中似乎沒有任何一個女主人或是家
人孩子等等，所有府中事宜都是由一個年老的侍女蘭在處理，蘭滿臉皺紋，乾淨整潔束
起的頭髮斑白著，而眼神表情總是犀利而冷淡，府中上下似乎都很懼怕她。
失去家人，又被一個人丟在這裡的她，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平時也見不著建，她只有
一個年輕的侍女莓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府邸內的人什麼都不跟她說。來到北國的她非常
不能習慣這裡的天候，即使不出門每天仍然冷得直打顫，全身肌理都泛起了細細的雞皮
疙瘩，即使躲在厚厚的棉被之中，夜裡也會因為冷到無法安睡。
某天清晨起來，莓看她顫抖的受不了，一面碎念發怒，一面脫下了自己的外衣給她。「
你們東國人真是嬌弱，穿上吧。」
她看著這個侍女，別人換她作莓，大約年歲長她一些，長相清麗卻態度極為差勁。把衣
服丟著給她之後，便下去另外穿件別的衣服。但是她想著，連這樣厚重的棉被蓋了都覺
得冷，這件粗布衣服這麼薄，怎麼可能會暖和呢？
回來之後莓沒好氣的兇她，「怎麼還不穿上？」
嫣螭嚇了一跳趕緊穿上，沒想到這粗布衣服一穿著身體便神奇得暖了起來，一點也不覺
得冷。「這是…」
「離這兒不遠的汋方森林有一處熙暖溫泉，該溫泉四周有一種綠色的岩石就叫做熙暖石
，做成首飾配戴或是鑲嵌在衣服上，能夠使身體溫暖。森林裡頭很多人在販賣，妳可
以去買些回來。」莓一邊整理被褥，一邊面無表情地說。
「謝謝妳…那，我該怎麼去呢？」嫣螭小心翼翼的。
「我們忙得很，沒時間跟著妳。」她一翻白眼，很不耐煩的樣子。「這衣服就借妳兩天
，得還我的！」
「好的。」嫣螭點頭，莓雖粗手粗腳的看起來相當不耐煩，但也是熱心。「非常謝謝妳
。」
「要去妳就往棗子林走大約半個時辰的路，就會看到汋方森林了。」莓抱起疊好的被褥
收起，又回頭叮囑，「啊，找妳那個小男孩跟著去吧，別自己去摔死了…大人會責怪
的。」
「大人經常不在府邸嗎？」莓總是語帶尖酸的稱呼硯是「她的小男孩」，嫣螭也沒什麼
好計較，只得當作沒聽到。
「聊天找別人去。」莓沒有停下腳步，不回答她的話。出了房間就大吼：「硯！過來！
你家小公主要出去！」
硯是她在東國由梗河安排的護衛，年紀與她相當，總是嘻皮笑臉的態度，感覺有些不太
可靠。聽說他原本就是北國人，所以安排著是為了給她幫助。聽聞要去汋方森林，硯便
連迭著抱怨，「可是那裡聽說都是熊族的人哪！我最討厭他們了。他們又巨大又蠻橫。」
「哦！那真是稀罕。我從沒認識過熊族的人…。」嫣螭覺得有趣，硯對她從未當她是公
主，語氣上總是沒大沒小的，這點她並不討厭，在宮內畢恭畢敬的人們太多，她早就
膩煩。嫣螭沒讓硯有多餘的時間抱怨，已經穿好外出的長袍與便鞋出門，硯只得跟著
。
「妳也是第一次看到雪貂吧？」硯笑問。
「你是雪貂嗎？」嫣螭故作訝異地回頭看著硯，「怎麼看起來不像？貂不是聰敏又溫順
的族群嗎？怎麼這麼貪生怕死？」
「龍不是高貴又霸氣的族群嗎？怎麼這麼嬌弱？」硯不甘示弱的。
嫣螭瞪了他一眼。「走。」
「是。小公主。…不過妳要熙暖石我有啊。」硯從頸部拉出一條項鍊，「我有幾條可以
分給妳。」
「嗯。等我們回去再給我吧。」嫣螭的表情稍微有些憂傷：「我只是覺得待在那裡都要
悶死了，出來走走也好。」
「不是自己家當然悶了。」硯隨意的開口，說完卻又稍微的小心翼翼看了她的臉色，畢
竟剛開始的幾天，她總是哭哭啼啼個沒完，最近好不容易好一些，他可不想再弄哭她
。「棗子林走這裡。」
「棗子林夏天也結果啊？」跟著硯走了一小段路後，漸漸地看到了稀疏的樹林間一顆顆
渾圓胖實的果子纍纍的掛在枝頭上，壓著枝頭都歪了，看起來很是鮮豔可口，冷風中
更是帶著蜜棗專有的甜香，聞著她肚子就餓了。「我以為棗子是冬天的水果呢。」
「北國的夏天才有作物…冬天到處都是冰封的。」硯看著四處都是採收的居民，隨手摘
了幾顆給她，「這是青棗…又香又甜，往這條路過去種的就是大棗，就沒那麼好吃了
。不甜。」
「大棗不是紅色的嗎？」看起來遠方的棗子長細細的長相跟現在手中胖呼呼圓通通的樣
子大大不同，但也是翠綠著。
「妳真是個大小姐。摘的時候還是綠的，要曬個幾天才會是紅色的。」硯取笑她的無知
。「以前這一區都是賣藥材的，常常在附近摘大棗來曬，北翠那只有這一區有比較充
足的陽光可以曬藥材和乾貨。」
「你住在這附近嗎？家裡面是做什麼的？」因為他總是一個人，使得嫣螭有些好奇他的
家裡情況。
「我沒什麼印象了，小時候感覺就是到處搬家，爹爹在我滿百歲時就把我賣給東國的部
隊，後來聽說爹爹死了。」硯的語氣輕鬆，講的不像是自己的事。「不過梗河大人待
我挺好的，這不就讓我跟妳一起來了。」
「跟著我有什麼好的。你這蠢蛋。」嫣螭長嘆了一口氣，嘀咕著。「我也不知道我留在
這裡做什麼…我連建大人的面都見不到兩次。」
「見到他哪有那麼容易啊？妳有聽過建大人的傳言嗎？」
「什麼傳言？」
「這是我在東國軍隊就聽過的故事。建大人是守西北方的冰翼關的，靈力極強，北國無
人能出其右，據說能夠使石頭成兵，守護北界。在冰翼關附近，傳說上古有座黑水城
，當時的將軍想要推翻王，推翻不成就把自己所收藏的所有那些金銀珠寶倒入井中，
並且毒死了所有的小孩與家人，並且對那些東西下了強烈的詛咒。傳說建大人就是找
到那些珠寶的人啊。」
「所以…到底是怎樣的詛咒呢？…」
「他永遠不能再相信任何人。」硯的眼神冷如冰，聲音也沉重了下來。「原本建大人是
個爽朗而正義的好人，自從受了詛咒之後，他不停的猜忌懷疑，親手殺死了很多自己
心愛的家人。因為後悔，建大人便長年將自己關入冰窖中，幾乎不見任何人。」
「太可憐了…」嫣螭皺眉，「沒有化解的方式嗎？」
「不曉得。鄉野傳聞很多種，說不定建大人根本只是因為忙碌才見不到面的，那些沒被
證實的東西不足為信，妳也別信這些。」他聳聳肩笑著。
「噢。」嫣螭點點頭作罷。隨即被眼前廣大的森林區奪去注意力。「哇，這裡的森林真
美。」
北國的森林一望無際都是蒼松、國槐、圓柏、冷杉等等的高大常綠樹木，墨綠色的針葉
林蓊鬱參天，綠蔭深翠。而走進汋方森林裡頭，竟稀稀落落的有著特殊的白山楊與黑榆
等等偏西南方的樹種，原因是森林內的熙暖溫泉造成了地氣的溫暖，整片森林從不飄雪
，終年溫暖。置身此地能夠感受到一陣陣輕輕的暖意，不似外頭的寒冷。
森林裡頭到處都人居住著，有棕熊猛獁象披毛犀，也有麋鹿雪兔松鼠等等，物種繁多，
這裡多半是商人，販賣熙暖溫泉相關的產品，項鍊耳環或是未加工的原石，也有餐館酒
樓客棧等等，提供給外地來的人們造訪。嫣螭看得眼花撩亂，心情也興奮輕快了起來。
「湯州是全國溫泉最密集的地方，地氣暖，據說有許多溫泉有療養的效用，所以居民也
多。」硯介紹著。
北國因為天寒地凍，吃食不如東國豐富新鮮，多半是麵食加工，以作工粗曠的饅頭包子
麵條餃子等等為多，量也多。更因為天氣緣故，口味總是嗆辣，嫣螭有些吃不消，只能
點些辣味稍溫和的食物來果腹。
吃了兩顆熱呼呼的包子，買了一些熙暖石項鍊，嫣螭和硯在附近的坐椅旁稍作休息。「
我最喜歡山楊樹了…。」嫣螭撫著銀白色的粗皮樹幹一陣感嘆。
以前在宮中，她的寢殿外有一叢非常漂亮的山楊樹，是出生時銀虎王送給父王的賀禮。
山楊樹們夏日翠綠，秋天是亮麗的淺淺櫻草黃色，漸漸因寒冷而轉為橘黃或泛紅，入冬
後則是深深的絳紫色，最後葉落光禿，到了春季又長出翠綠的嫩芽，甚是漂亮。
那幾叢樹伴著她成長，從小嫣螭就喜歡得不得了。看著這裡橘黃色葉片的山楊樹，總想
起過去在雲頂高城的光景。
「不許哭。」硯看著她哀傷的反應，雖不明所以但也能猜出個大概。「總有一天我會陪
妳一起回去的。」
「嗯。我們一定會回去的。」嫣螭點頭，將哀傷硬是吞下，眉宇間有著堅毅。「我一定
要為父王母后和王兄們報仇。」
硯鬆了口氣，跟著她往出森林的路上，準備回家。
＊＊＊ ＊＊＊ ＊＊＊ ＊＊＊
丹陽於上個月二十四過世，西國礙於東國情勢只能秘不發喪，又畢竟文化大不相同，安
排的又緊急，只簡單按照東國俗制處理。靜哭得傷心，以致數度昏厥，所幸策與芙蓉姊
妹都陪伴在側時時寬慰，靜才逐漸穩定下來。
某天夜裡，靜正準備守靈時，看到了銀在靈堂外遲疑，銀年事已高，換算成人類大約已
經六十有餘，看來是遣開了下人獨自前來的，平時跟著的侍女侍從一個都沒有。他的臉
上雖已爬了皺紋，左腿有些跛，據說是西北戰事造成的嚴重傷口，但他挺直著的脊樑與
厚實的肩膀看起來仍然英姿颯爽，只是背影微微的有些寂寥。
「來守夜嗎？」銀也發現了身後的靜，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
「是的，我的王。」靜嚇了一跳，趕緊低下身行禮。
「不必。」看不到銀的表情，僅是一個筆直且淡漠的背影，「你們東國人禮太多，…進
去吧。」
「是。」進了靈堂，靜把幾盆供奉在旁的鮮花倒了水換了乾淨的，回來看著銀似乎已經
撫著棺木若有所思半晌。「讓您與母后獨處片刻吧…？」
「不了。」銀搖搖頭，表情顯露出隱隱的哀痛且懊悔。「本王生前沒能好好待她，死後
多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王與母后是舊識嗎？」她小心翼翼的。
「有什麼也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不足掛齒。」銀點點頭，「倒是妳…當初本王倒是錯
看了妳，沒想到妳的氣性如此之高，手段也殘酷。如今把事情了結了…心裡可舒坦了
嗎？」
「我？」靜不解。
「她藥方裡頭的箭毒木是妳下的吧。」看著靜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銀並沒有責怪或是
不悅，聲音雖低沉，語氣卻也仍然輕鬆帶著平和從容。「是因為妳母妃的緣故？」
「既然…王已都知情…」靜緩緩跪下，任憑銀發落。
銀倒是揮揮手，沒有生氣。「既是她造的孽…就得自己承擔。還有，才誇妳兩句，別動
不動就跪，我們這裡不必走這些枝微末節的規矩。」
靜的表情略有些唐惶失措，所以銀虎王的意思其實並不是責怪她，而是誇她嗎？「……
為什麼不責罰靜呢？母后不是您珍視的人嗎？」
「孩子，每個人都會死。美人香消玉殞，英雄殺身成仁，無論是輕如鴻毛，或是重如泰
山，最終都是要逝去的生命。」銀的表情淡然，「既非永恆，又何必耗費眼淚精神去
追悼呢？」
靜一時無法理解，表情木然。
銀虎王看著她怪異的表情忍不住扯出一抹輕笑，「將來要發生的事情還很多，自己堅強
點，好好幫襯著策，這孩子頭腦好，個性也不屈不撓，絕不是區區冷鍛場鎖得住的，將
來就算取代我的位子也未可知。」
「王？」後幾句話講得實在小聲，靜聽得不清楚。
「沒什麼。妳不是那種弱女子很好，嬌貴的花朵是無法在西方漠原綻放的。」拍拍她的
頭，銀緩緩走出靈堂。
靈堂內仍然放著高雅的花朵，瀰漫著點燃的立香，幽微的香氣與凝重的安靜，靜的心情
卻無法順利的平靜下來。她永遠記得那天早起，她見到母后死僵了的身子，瞪直的雙眼
，灰白泛綠色的皮膚。靜笑了，懼怕而顫抖的笑了，原來等候了這麼多年，復仇的果實
竟是這等甜美滋味，她高興得落淚。
但是隨即，她很快的就感到後悔。這麼多年來的壓抑，竟想就這樣一筆勾銷了嗎？她的
整個童年，她母妃的死，她花了多少時間策劃與復仇，居然膽敢這樣隨便的結束了嗎！
？她衝了過去用力搖晃著丹陽的遺體，不停的呼喊著她，「母后！母后！」但是她沒有
回應，只剩一片無動於衷。
「不准死！…不可以！妳起來！給我起來！」靜花容失色的抓著她的衣領不停呼喊著，
丹陽的腦袋直直的撞著床榻，直到髮髻都散亂一團，甚至她的頸部發出「格格…」的
關節聲，已經沒有知覺的眼皮甚至隨著靜強烈的動作一張一闔，看起來極為恐怖。一
直到侍女來勸阻，她才跌坐在床榻上，並手忙腳亂地爬下床。
「…小姐您沒事吧？」她看著蓉雖關心但有些懼怕的表情，似乎是被她嚇到了，有點不
知所措的樣子。
「小姐只是傷心壞了…妳這樣磨磨蹭蹭的楞著幹什麼？還不快去稟報大人！」她還來不
及解釋，芙此時已經急忙趕了過來，語氣意外的帶著慍意，天真的蓉何曾被姐姐這樣
嚴厲對待過，趕緊點頭如搗蒜，行禮後乖乖跑開。芙順手拿起腰際上的手絹，擦擦靜
又是淚水又是汗水的臉龐。
芙對上靜空洞的表情，趕緊安慰著。「沒事了…小姐…都結束了。」
是啊，不管如何都結束了。靜閉上眼深呼吸，設法讓自己的心跳平靜下來，不管如何，
與母后的恩怨，都畫上了句點，無論她心裡頭如何不甘失落，她都必須要接受這一切。
看著躺著母后平靜的表情，靜感覺內心空洞而蒼白。
＊＊＊ ＊＊＊ ＊＊＊ ＊＊＊
他清醒的時候是清晨時分，身邊燃起溫暖的營火，旁邊還能聽到流水潺潺的聲音，谷地
中陰涼的氣息使得他微微發冷，他想坐起但是背部突然的一陣劇痛，才讓他想起來之前
的景況。對了，他中箭了然後掉落山崖，冰涼的溪水侵入他的口鼻那種痛楚和恐懼感還
歷歷在目。
但他還沒死，是誰救他的呢？他緩緩張開眼坐起，他的傷口被包紮著，旁邊就是那支射
傷他的弓箭，他看著弓箭上的軍紋，看起來是折威的人，折威呢？他的屬下不會獨自追
到西國來的，是否還有其他追兵呢？
「積！你醒了？」天駟轉身發現積醒了，趕緊從遠處走來一旁關心著。「還好嗎？傷口
痛嗎？」
「天駟…」積勉強的開口，環顧四周寧靜的谷地只有水和石頭，不遠處就是森林。而這
裡只有他們兩人，「你沒事嗎？我們在哪裡？」
「這裡是空翠谷的谷地。」天駟的表情有些怪異，「是…他救了我們的…」
積驚訝疑問，「誰？」沒多久他們看到亢從樹林間走了出來，肩上扛了一隻鹿腿。原來
是亢救了他們。積的表情一下子沉鬱陰暗了下來。
亢見積醒了，也沒有多說什麼，稍微在谷地溪邊清洗剝皮過鹿肉後，將肉放置在火邊的
石頭上燻烤，並動手再加了一些炭火，將火燒旺。西國的旱季已經漸漸接近，原本還豐
沛的溪水也呈現快要乾涸的景狀。他裝了僅存的一些乾淨的水源在腰上的水袋中，回到
火邊撥弄了一下柴炭，等待食物烤熟。
「為什麼要救我們…？」積問，亢不回答，兀自背對著兩人處理鹿肉。
過了一會兒，亢起身將肉放到兩人面前，面無表情的。「吃吧。旱季要到了，今天要離
開這裡。」
「你以為我這樣就不殺你嗎？」積看著食物，知道這有多麼得來不易，不能隨意浪費，
而肚子也實在餓壞了，只能將囫圇將肉吞下。積說的話亢仍然沒有回應，只轉身又拿
了一點野草野果分給吃素的天駟，積的眉宇糾結而痛苦，勉強的說：「要是我找到機
會，我就會殺了你…」
這次亢沉默許久後回應了。「知道。」
天駟看了一眼積，表情複雜而似乎在態度上也稍稍有些懼怕亢的樣子，三人吃飽之後，
亢把與附近獵人換來的藥丟給天駟。天駟幫積換了藥，三人便一起沿著谷地的小路打算
回到大路上，積的傷口還稍微有些影響行動，所以步行速度稍慢。
「折威呢？」積問。
「他的幾個手下都被亢殺了，我們墜河後第二天就遇上他們。」天駟的臉上充滿疲憊，
幾日來的奔波周折讓這個平時整天坐著的文官大感吃不消，但是又不敢說出口，只能
硬撐著身子繼續向前行。「不過沒看到折威本人…他說他們還會追來的。」
見積沉默，表情更是一臉複雜而怪異，天駟忍不住開口詢問，「你…不會是忘了心是怎
麼死的吧…」
「不用你說…我絕對不會忘的…」積憤恨的。
＊＊＊ ＊＊＊ ＊＊＊ ＊＊＊
第二章人物表
紺：緋產下的小公主。
絑：緋產下的小公主。
硯：嫣螭的護衛。
莓：嫣螭的侍女。
蘭：建府邸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