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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傳翰準時來到位於板橋某處的KTV，赴鬼哥的約。
他知曉鬼哥的性格，沒達目的不會善罷甘休。即使不願意再有所糾葛，但這是個攤牌
講明的好機會。
經歷過那段荒唐的日子，傳翰得到的只有空虛跟無盡的懊悔，現在好不容易得來的平
凡更顯珍貴。
雖然那股歉疚感根深蒂固地無法抽離，總在每個不經意的瞬間突然湧上，令他一再自
責，但至少他回頭了，不似鬼哥越陷越深。
傳翰向櫃台的服務生問清楚包廂的位置，順著服務生的指引來到門口。途中還側身讓
路給幾個囂張跋扈的小流氓。
他現在不想惹事，換作是過去絕對不會讓道。若不是回到以前時常流連的場所，也不
會更深刻明白自己的轉變有多不同。
包廂中隱約傳出的音樂還有歌聲，傳翰握住門把。
作個了斷吧。獅子說。
傳翰推開門，正唱著五月天的歌的男孩因為吃驚而閉嘴，中斷五音不全的惱人歌喉。
包廂除了鬼哥，另外還有打過照面的鬼妹跟幾個陌生的少年少女。
他們打扮入時，但完全藏不住稚氣。傳翰猜測這些人最多只會是高中生，沒有一個是
成年的。
真像幼稚園保母。獅子很是不屑。
傳翰同意獅子的看法，但不會因為對方年紀小而大意。他也經歷過這個年紀，知道這
些小鬼現在天不怕地不怕，尤其在人多勢眾的場合更自以為是主宰一切的王，直到出事之
前都是橫衝直撞、行事不經思考，可是也容易操弄。
依據傳翰對鬼哥的瞭解，之所以特地吸收這些小鬼，一定是拿來當成棄子使用，隨時
會被扔出來當替死鬼。
坐在沙發正中間的鬼哥張開雙臂，熱情招呼：「好兄弟，你終於來啦！來，這邊坐！
」坐在鬼哥右邊的女孩立刻往旁邊讓開，挪了位子給傳翰。
至於賴在鬼哥左側不動的，則是正在補妝的鬼妹。今天的她反戴棒球帽，穿著短T跟
牛仔熱褲。那頂棒球帽跟鬼哥戴著的款式一模一樣，很有宣示主權的味道。
傳翰在眾人的注視中沉默就座。獅子謹慎地提醒：「先考慮如果等等一言不合，該動
手或是先撤？」
傳翰明白獅子的考量，當面拒絕鬼哥等於不給他面子，難保他不會為了在這些小鬼面
前立威不惜翻臉。但是傳翰也不認為鬼哥膽敢真的動手，除非鬼哥佩槍在身，不然傳翰不
認為他可以造成任何威脅。
至於這些瘦皮猴似的小鬼，傳翰確定獅子很樂意為他們好好上一課。
鬼哥從滿桌的金牌台啤中抽出兩瓶，拔掉瓶蓋，其中一瓶硬塞到傳翰手裡。「不廢話
，來，先乾杯！」
傳翰瞄著瓶口，隱約可見裡頭泡沫。鬼哥主動將手裡啤酒與傳翰的相碰，發出清脆的
聲響。「喝啊，你不會連酒也戒了吧？我先乾，沒喝乾淨的再罰三瓶！」鬼哥說完仰頭豪
飲，眼神示意傳翰趕快跟著乾杯。
傳翰先依了他。熟悉的苦味入喉，傳翰不免回想當年常跟鬼哥流連撞球間或KTV，那
時候喝酒是家常便飯，直到他下定決心脫離鬼哥跟昔日的狐群狗黨。
鬼哥抹掉嘴邊的啤酒泡沫。「痛快，好幾年沒跟你這樣喝了！哈哈。給你介紹，這些
都是我的好弟弟好妹妹。你們叫人啊，這是翰哥！」
周遭的小鬼都聽話大喊：「翰哥！」「翰哥好！」「翰哥好帥！」
傳翰卻是無動於衷，仍扳著一張臉。
鬼哥掃興地搔頭，抱怨著：「別對我可愛的弟弟妹妹們這麼冷淡嘛。知道你喜歡年輕
幼齒的，來，小熙坐過來陪翰哥！」鬼哥對剛才讓位給傳翰的女孩招手。
隨著廉價的香水氣味，一個柔軟的身體隨即挨了上來。那女孩乖巧地貼近傳翰，主動
摟著他的手臂，還有意無意地拉著傳翰的手去摩擦那柔軟的胸。
鬼哥驕傲地介紹：「小熙是她學校裡最可愛的女生，怎麼樣，很正吧！」
傳翰皺眉，撥開小熙的手。「別這樣。」
小熙委屈地看向鬼哥，鬼哥的手越過傳翰，捏了捏小熙的臉蛋，哄小孩似地安慰：「
別哭別哭，你真的超可愛啦，可是人家翰哥有喜歡的女孩子了，真是專情的好男人。我說
傳翰啊，那個叫培雅的女孩子真的這麼好、這麼吸引你？」
「你誤會了，我跟她沒什麼。」傳翰澄清，對於鬼哥刻意提及培雅很是感冒。
「是喔？可是我看她真的滿漂亮的啦，冰山美人型的，腿也長，皮膚又白，再長大一
點應該不得了。我自己看著都有點受不了啦，心癢癢的。如果你不要，我就追她了喔？」
鬼哥的無賴發言惹來傳翰的冷冷瞪視，趕緊改口：「開玩笑、開玩笑啦，還不是為了
要刺激你。你看，明明就很在意人家，再裝就不像了。」
鬼哥抓起薯條在蕃茄醬的碟子裡攪了又攪，將沾著大坨蕃茄醬的薯條送進嘴裡，手指
在店家提供的濕紙巾抹了抹，才從口袋掏出手機。
「不就還好你真的很在意，不然我家鬼妹不就白忙一場？」鬼哥轉過手機，讓傳翰看
見他準備的驚喜。
混帳東西！傳翰臉色乍變，兇光畢露。
坐在他旁邊的小熙嚇得驚呼，被火灼傷似地驚惶退開。其餘小鬼接連站起，還挽起袖
子，形成隨時一擁而上的衝突態勢。鬼妹倒是淡定，繼續補她的妝。
傳翰緊握的拳頭繃出粗壯青筋。他沒預料到鬼哥竟然不擇手段到這種地步，竟然強拍
培雅的裸照。同時明白培雅如此憔悴的原因。
鬼哥果然還是他所認識的那個人，陰險無恥，比蛇還要狠毒。
「你們幹甚麼？乖乖坐好，不要衝動。」鬼哥有恃無恐，懶洋洋地安撫小鬼們。那些
小鬼才慢慢退回原位，但全都緊盯傳翰不放。
鬼哥晃了晃手機，手指往螢幕一滑，讓傳翰看見下一張照片。
「我先提醒你，就算把我揍到內臟破裂、搶到手機刪除檔案也沒用。只要我有個萬一
，就算是一點點的小破皮也好，我的人會把這些裸照都散發出去，很快全台灣好色的男人
都會下載到你那個小女友的裸照了，很棒吧！不過啊，男人沒有一個不好色的，所以……
嘿嘿。」
鬼哥戲謔地吐出舌頭，露出的舌環隨之顫動。「我知道這些弟弟妹妹們就算一起上也
沒辦法壓制你，還會被你打到吐血。因為我又沒得失憶症，怎麼會不知道你動手又多狠？
更不可能一點保命的手段都沒有，就傻傻拿這東西給你看。」
鬼哥用指節敲敲手機螢幕，畫面裡被好幾人壓住手腳的培雅令傳翰心痛得極欲咆哮，
恨不得將鬼哥當肉塊狠揍。
「全部都是為了你的生意吧？」傳翰猙獰怒瞪，直指鬼哥的企圖。
「沒錯！如果一開始你答應不就好了？可愛的小培雅就不用這麼悲慘啦。」鬼哥咧嘴
，配著參考韓國男星畫著的眼影更顯邪氣。
「放心，我跟你保證，只要你好好合作，這些照片絕對不會外流。況且我們是好兄弟
，賺到的錢也有你的份，一塊錢都不會少。」
「到底是什麼生意？如果要對無辜的人出手，我絕對不幹。」傳翰嚴正聲明。
聽到傳翰終於鬆口，鬼哥笑得更是開心。「當然不會，我不想讓你又問我有沒有去上
香這種奇怪的問題。你有汽車駕照嗎？如果沒有也沒關係，會開車就可以。會嗎？」
「有駕照，沒車。」
「這樣就夠了，車子我這邊會提供。你只需要把車子開到指定地點，然後等人來收貨
就可以。很簡單的一份差事，屌打你在超商的鳥工作。」
「是毒品？」
「那種東西留在台灣更有賺頭，這個小島對毒品的渴求是你無法想像的，因為追求小
確幸是每個人的權利嘛。貨物是要走私到國外去的，可是我不能告訴你送的是什麼東西，
就把自己當成寄送情趣用品的宅急便人員，然後對方是不希望被人知道亂買跳蛋跟謎片的
龜毛買家好了。
「不用我提醒你也知道要低調吧？只要保密就不會出事。我還忘記說，事情曝光我一
樣會把裸照外流。這樣達成共識了嗎？」
鬼哥伸出手，但傳翰沒有要回握的意思。他逕自開了一瓶新的啤酒，獨自灌了幾口。
鬼哥自討沒趣的抽回手，改成偷捏鬼妹大腿，惹得正在塗睫毛膏的鬼妹嬌呼連連，「討厭
耶，害我畫歪了！」
「哪有關係，塗錯也很可愛啊！」
「你剛剛不是才說小熙是最漂亮的嗎？」鬼妹吃醋。
「那是說在她的學校啦，是在學校裡啦。」鬼哥油嘴滑舌地辯解。
「鬼哥！哪有這樣的啦！」小熙很委屈。
這些打打鬧鬧完全沒有被傳翰聽進耳裡，他抓著酒瓶陷入沉思。我以為可以保護培雅
，結果是連累她……獅子，我又幹了蠢事。
現在該怎麼辦，把這些人全部撂倒，然後逼問阿鬼還有誰留著檔案？可是如果有個萬
一，檔案一流出就無法即時收回。不，或許我還是先假裝配合？
只能這樣了。獅子回答。
「你要賺到多少才肯收手？」傳翰問。
鬼哥暫停挑逗鬼妹跟小熙，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嘖嘖幾聲。
「沒有人會嫌錢少的，畢竟這是錢啊，錢！只要還有賺頭我就不會停止。不過你問得
好，不可能永遠強迫你作事。這樣吧，一千萬，只要你替我送貨，等賺到一千萬我就把檔
案全部刪除掉。如果你想自己留一份裸照也是可以先傳給你。」
傳翰毫不廢話。「就一千萬。現在就送？」
鬼哥搖搖手指，「不要心急，時間決定好會再通知你。合作愉快，好兄弟。」鬼哥拿
起啤酒，對傳翰一敬，仰頭灌了幾口。
「等你電話。」傳翰在怒火失控前離席，重重摔上包廂門，結果引來路過小流氓的挑
釁，正好還是剛才他進入包廂前遇到的那幾個。
「很嗆秋喔，吃炸藥啊？」那面色蠟黃的小流氓穿著窄管褲，雙腿細如竹竿，手臂同
樣沒多少肌肉。
另一個小流氓歪著嘴，腳站三七步，一副「你在瞪什麼東西」的嘴臉打量傳翰，跟著
嗆聲：「摔什麼門啦？你老大是誰敢在這裡囂張？」
獅子。傳翰呼喚，那股久違的、強硬地棄之不理的「東西」又回來了。
幫他們上課。獅子咆哮，傳翰幾乎要跟著怒嚎。
這些小流氓讓傳翰覺得像看見當年的自己，需要被狠狠教訓。傳翰迅速出手，抓住小
流氓遮住半邊臉的過長瀏海，發狠往下一扯，幾乎要扯下那個小流氓的頭皮。
同時傳翰的右膝猛然抬起，小流氓的鼻樑直接撞在傳翰的膝蓋上，當場慘叫。隨著傳
翰鬆手，小流氓跟著倒地，抱著噴鼻血的鼻子打滾。
「幹你娘咧！」另外兩個小流氓齊聲大罵，口氣非常凶狠，不過身體很誠實地一再後
退。
傳翰猶如撲抓獵物的瘋獸衝前，抓住其中一個小流氓的領口，拳頭直往他下巴猛揍，
挨揍的小流氓接連噴出鼻血跟斷牙。
最後傳翰施以肘擊，閃電似地擊碎小流氓的顴骨，那又痞又醜的臉孔怪異地凹陷，更
是醜陋。
「換你。」傳翰破皮的手指滴著血，有他的、也有剛才兩個小流氓的。
最後一個小流氓眼看同伴被接連揍倒，仗著人數優勢而生的氣勢蕩然無存，發白的嘴
唇瑟瑟發抖，像懦弱的小綿羊，扶著一邊的牆壁，腳軟地退後。
「先生、先生！快點住手，我要報警了喔！」在傳翰的背後，傳來服務員的勸阻。他
回頭一瞪，殺人的目光嚇得服務員閉嘴，慌張舉起雙手。
「不要礙事。」傳翰說著猝然揮拳，那天真得以為被解圍的小流氓傻站不動，硬生生
被傳翰灌倒。
「救命！媽媽！」小流氓像個小女孩似地尖叫。傳翰一腳往那滿是粉刺的臉踹落，小
流氓頭狠狠撞著大理石地板，撞出結實的沉悶聲響。
「不……」小流氓哀求，傳翰又踹。
「要……」小流氓的求饒當然沒用，此時不懂得憐憫為何物的傳翰再踹，直到小流氓
再也叫不出聲。
包廂裡的客人聽到騷動，接連開門探頭查看。小流氓的其他同伴也在，但沒有人敢出
來幫忙，全都躲在門後窺視。一心看好戲的鬼哥不僅帶上鬼妹，還端著薯條跟啤酒出來。
鬼哥發現是傳翰打人之後，忍不住把薯條跟啤酒塞到鬼妹懷裡，空出雙手用力鼓掌。
「喔喔喔，大師兄回來了喔！傳翰你他媽回神了嘛，這樣才對。看到沒有，翰哥揍人
就是這麼兇、這麼狠！」鬼哥回頭對包廂裡的小鬼們炫耀。
傳翰無視眾人，大步離去。那凶狠的姿態令人生畏，像隨時會揮爪的掠食猛獸般恐怖
。嚇壞的服務員連攔都不敢欄，眼看傳翰走來，馬上退到櫃台後方，就連傳翰走遠之後還
是慌張得忘記報警。
迎著街道冷風，傳翰甩掉血跡。雖然手指破皮紅腫，但是完全沒有感到疼痛。心智被
怒意跟瘋狂盤據的當下，傳翰只剩破壞的念頭，尤其是在久違地嚐回可以予取予求、任意
宰割的快感之後。
這是當年他無法自拔的原因。
傳翰重重吐出大口濁氣，快感正在急速消退。理智回歸之後，就像當年的終於醒悟，
愧疚感開始滋生。
「我到底……作了什麼？」又換了個人似的傳翰顫聲自問。可是沒有人回答他，連獅
子心冷而背棄似地沒有聲音。
全世界只剩傳翰一人，在陌生的街口獨自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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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每個回覆都是我繼續向前的動力，真的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