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關電腦了。」與最後一組客人結完帳，接著清洗吧檯內，打掃吧檯外，算完今天的
營業額，脫下制服套上外套，置物室出來，我知道她還在那兒專心敲打鍵盤。
「啊啊好~~」
我知道她通常會自我加班到廢寢忘食的程度，而且開始專心就著墨於眼前了，換句話說就
是對周遭的感知能力瞬間歸零，就算蟑螂從她手邊竄過，大概也無法引起她的注意，我很
羨慕能夠如此專注的人，對我來說，那是代表能夠傾全力為自己奮鬥的象徵。
算了，人就是這樣，只能為別人爆發潛能的人，當然會眼紅能夠為自己發揮或突破，那樣
對面的存在，我知道自己是前者，卻隱藏成後者多久，只有少數人曾經拍拍肩對我說。
「阿任，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就是窩金，獵人裡面的那個。」
「？？我那麼瘦，妳在開玩笑吧。」
這可不是我自誇，身高173體重53，買最小號的男裝上衣不如直接買女裝算了。
「就是有別人或旁邊都比你弱的時候，反而更能發揮全力那樣啦。」
「....好喔。」
所以我選擇一份可以獨當一面也能坦的職業，所以我自己排一個連續兩天自己上班的班表
好讓同仁們能連休兩天，所以我在離職之後，偶爾會回來上班幫忙，只是因為他們人手不
夠或臨時有事情，一個連PT都不是的人，居然能自己上班還能做出比三個正職上班還多的
營業額，厲害吧？
抱歉，有點離題了，只是當我等玫均收拾，總會想到沒有我她們他們哪能怎樣怎樣之類，
縱使這樣是自以為且自大，會讓自己好過些又如何？
我還記得玫均第一天踏入酒吧時，是個悠閒的星期天，當然我是自己一人上班的，那一杯
小口的After8，她放了一個晚上，臨走前才分好多口解決，之後幾次偏向酒精咖啡，直到
有一天她問我有沒有推薦的。
之後她來酒吧總是點一樣的，第三個月的某一天，有個顧人怨的同仁揶揄怎麼有我就有她
，我不知哪來的自信還直覺，「她喜歡我吧。」，嗯我確定我有壓低音量避免被她聽到。
我承認我有花時間注意她，不過不是身材，她身材並沒有太突出....起源是她剛開始來的
幾天，都是很閒的夜晚，偶爾送酒瞥見她螢幕中是一些攝影旅遊的文章照片，腦中便構築
一副她的模型。
講難聽就是先入為主，基於這個人的外觀跟行為，然後填入自己判斷跟認知的形容詞，比
方說我們看到一隻米老鼠娃娃，會把「假掰」、「迪你媽」、「正版的」、「看起來很欠
打」或「貴」這類話貼上去，換成人就是另一批形容詞，瞎妹、奶大、老二小、會算牌、
心機深、很會約，呃，關於有一些是負面的字詞，我很抱歉，因為每天睡醒都會看到一隻
想丟卻總被阻止的米老鼠娃娃，會很想掐死它。
「它那麼可愛，那麼無辜，你捨得丟嗎？」阻止我的人緊緊抱著它，像是護著小貓，可是
那是某任女友送的，而我被她兵變。
那玫均呢？說不定她小時候因為名字唸起來很像黴菌，被取笑過，雖然身高跟我差不多，
不代表就會打籃球，會關心人文偏鄉又有對藝術方面喜好，可是看她的包包跟打扮是存在
務實，了不起出社會兩年，不過我想應該才一年吧，有時被外國客人搭訕能侃侃而聊但不
懂怎麼拒絕。
於是我私自下定論，知道灰不至暗的典型台北女孩，幾次聊天後這模型都給她拆下裝上一
些部件，幸好不到忒修斯之船的程度。
10月台北深夜，還是有冷冽的感覺，慢慢吸了一口氣，想像肺臟中的溫度此刻與外界相同
便沒那麼涼了，玫均在後座講述出差的各種鳥是狀況「我們還被駕駛放鳥欸，那時候大家
幾乎都慌了哈哈哈」「有一天我印象超深刻的，那城鎮不知為何就是啤酒很多，導演就喝
了一整天超誇張的」「嗚嗚我學乖了以後不要赤腳在露營地走來走去，瘋狂被螞蟻咬。」
「你這樣一直聽我說話會不會很無聊？」
「不會呀。」我非常明白這是發自內心「平常都是聽客人說工作不順感情不遂，快樂的人
不會單獨坐吧檯，不會單獨坐吧檯就不會找我聊天，聽妳說說這樣我也挺舒服的。」
「蛤，可是都我在說，那不然你講個笑話？」
「呃，有點為難我喔。」
「以前你都帶很多營隊，應該會有幾個吧。」
「我想想我想想。」可是營隊時期仗自己是大學生面對國高中生，都是偏下流低級「聽說
啊，中國東北，有個叫滿州里的地方。」
「嗯嗯。」
「那裏動物園有隻大象，他就成天坐在那，動也不動，人們拍打餵食也不甩，坐到最後全
部遊客都來看他坐在那兒，他仍然不為所動。」
「哈哈哈哈哈，大象也太奇妙了吧？哈哈哈而且這是笑話嗎？」
「妳笑了呀。」
她熱情又感性，我淡薄又理智，她自豪能夠把一小段經驗講得活潑生動，看到我的反應就
懷疑是不是自己又太自我，我只是說她遇到難搞的人，可她還是對我興致滿滿，讓我覺得
怎麼一個積極樂天的人，會糾纏我這樣厭世深沉的人。
「可能我就喜歡你這種難搞的個性吧。」
難搞到說話前還會先檢視自己情緒是否真誠，難搞到不笑不跳，當她這麼告白，我害怕自
己這樣的個性，她能招架多久，畢竟太極端了。
有人說交往男女要互補，缺點才會都罩住，可是那些歧異呢？是那麼好每天親親抱抱還有
愛愛就能摸清楚？我不信，那當然就有另一派說要兩人都類似調調方能長久，但如果都一
樣，那會否覆轍往返？不是絕對的，當玫均與我告白時，心裡的小聲音只說自己看著辦。
而我用著時速90多的思緒，下永福橋後又想，明明覆轍的是自己，我珍惜有玫均的時光，
所以載她回去總是慢慢地，就算兩人無話說，那回程的飛快，又代表什麼？
「啊..你下班了？今天被拖到嗎？」
「還好，只是最近客人都會待到我去結帳才走。」
「好喔，快去洗澡吧。」
「嗯。」
親暱瑾榆額頭，給熱水與蒸氣包圍，這樣包裹自己才能讓自己想些不會有解答只有決定的
事情，對了，題外話是租屋的要點之一就是死都不挑儲備型熱水器的，一定要天然氣的，
這樣熱水澡可以沖很爽，而且偶爾刺燙一下就想通一些事情，比方說為何我願意給瑾榆我
家鑰匙，完全不怕被玫均撞見我們雙雙出門，比方說為何我不會阻止玫均將我們的照片放
上IG，因為非人哉到一個地步了。
我知道自己糟糕透了，關於沒給這兩個女人承諾又在她倆間飄忽，更糟糕是居然一點罪惡
感都沒有。
「幹，你真的很渣耶。」
「我本來就不是好人啊。」
玫均告白是她出現的第五個月，而瑾榆出現是告白後的兩個禮拜，又過了兩個禮拜的某個
休假，來台北擺展覽的高中同學找我去吃世貿附近的熱炒店，男人嘛，聊天總有幾分鐘會
圍繞女人。
「是沒錯(欸幹)，不過阿任你啊，高中那時不是很專情？」
「有嗎？」
「啊....好久以前了，算了我也忘了。」懶趴真又開了一支18天「我知道你好不容易又跟
當初念念不忘沒交往上的人有交集了，卻在早一點前開始一段你也覺得嶄新的世界，但不
論如何，都要有人受傷了。」
「為什麼？為啥一定要有人受傷？」沒有三全其美嗎？
「有撞到牆才知道自己有在前進啊。」懶趴真聳聳肩「而且你撞牆，幹，牆壁就不會受傷
喔？有時候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一直想對大家好，都不肯放手的才是爛貨。」一直顧吃的老鼠錡也說話了。
「唉唉唉。」不知如何回應的我，只好動筷往嘴裡塞。
那天的聊天內容也沒有結論，反而是我們討論起為啥懶趴真會被我們叫懶趴真之類的，但
這個說下去就離題了。
瑾榆曾是地下女友，那段時光約莫是白天我會陪女朋友笑笑哈哈玩玩鬧鬧，陪伴當她的靠
山，黑夜了是瑾榆陪我散步走走聊聊談心，她們是認識的，我們把她蒙在鼓中，畢業前與
正牌女友不歡而散，瑾榆也一同淡出我的世界，有很多猜測，但我只敢讓真實塵封，那是
我第一次明白想要兩邊就會什麼都沒有，但人就是犯賤吧，瑾榆在我值班那天出現，完全
是嚇死人的程度。
玫均恰巧出外景，要十多天，瑾榆一樣只點了一杯，然後坐到我收完店。
「要上來坐一下嗎？」這句話真的殺傷力強大，當我接回安全帽打算繞去吃個臭豆腐，瑾
榆突然說。
她的套房離酒吧不遠，她依然是醫療體系的一員，她依然是我輪廓中的樣子，沒有依然的
是她洗完澡，我吻了她，而她撫上我的臉頰。
幹，明明以前我們在同一房間，都沒這樣過。
環抱時順手一拉，袍子成了羽織僅靠肩臂撐住，，那時她頭髮還漉漉的，不成問題，換我
手捧上她臉時，跟她感受到的一樣嗎？社會底層第一線人員才會有的滄桑，就算再怎麼保
養，再怎麼呵護，由病人家屬所受的氣，處理雙方喝醉無理的責難，現在是大人了，心裡
話不再如年輕時噴發，只能靠摸索彼此慰藉。
「年紀越大了，會越平凡，是真的嗎？」曾經照顧喝醉朋友的女大一學生問過我，當我們
在等待她哥哥開車救美之時，她替我們的聊天下了疑問的結尾。
平凡是一種展現方式？還是一種心情？只能說我跟瑾榆那一晚是很平凡的做愛，話語很少
但埋首在眼神跟肢體，當我進入她，她因應每個動作而有不同回饋，沒有誰過激的想主導
誰，這樣溫吞是一種平凡嗎？
不對，一開始就不對勁了，從我們相逢從更早之前認識玫均，這一切若以平凡概括，太稀
釋自己了。
若說時鐘是個性輪盤，那瑾榆和我幾乎數字無異，而玫均就是對面的那端，偶爾會因為時
針分針重疊一小部分個性，可是你不會說1跟7是一樣的。
繞過大腿扶住腰，床上只有自然的喘息，沒有第二個姿勢，瑾榆的嬌喘，尾音會上揚發輕
，我不知道自己這輩子做過幾次愛，但這麼安靜緩慢是頭一次，如果沒有吻她呢？世界會
開始赤裸嗎？以往的散步聊天，不也是沉默嗎？
我後來得到一個結論，原來我們都變了，還是累了，鎖起來的秘密越來越多，被生活綑綁
喘不過氣後，連喘氣都累，就乾脆不喘了。
天開始亮了，我們有激情與親密，卻很有默契繞過承諾，而我跟玫均是似有若無的承諾，
明顯的親密與還沒的激情，可我還是把備用鑰匙給了瑾榆，出自於之後我們很常蓋同一件
棉被，誰更勝一籌？更在我心中佔一位？
玫均肯定是太陽，對一個已經承認是影子的人，太陽反而讓他消逝無遺，用力抱著是讓人
感到溫暖清醒，而瑾榆柔和的陪伴，是會讓一切怨由氧化一般化去，真要比較，瑾榆是多
一分念舊的優勢。
但是當我洗澡完，居然是先拿手機回玫均的訊息，我很清楚，這不是出自害怕被抓包或罪
惡心態，所以我把這心態當作是交往的那種依戀，希望如此。
「護理長好討厭噢~~又把傳送沒做好的事情算在我們頭上~~」瑾榆抱著米老鼠娃娃，我坐
在床邊一手撥弄她的頭髮，一手回覆玫均。
「然後有一天發現自己連傳送的工作都包下了。」
「噢才不要啦！薪水又不會變多。」瑾榆哼了一聲，鬆開米老鼠靠上枕頭。
「哈哈既然薪水不會變多，那我們明天早點出門，去吃早午餐吧。」插上電源線，不想讓
瑾榆的枕頭旁空太久，伸手關完燈。
「好啊，可是這跟薪水不會變多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
「白痴，那你出錢，哼。」
瑾榆輕輕敲了我的額頭讓我有股被看透的感覺，她倚著我，我腦海中卻是浮現玫均不明所
以和哈哈大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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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寫法真是寫進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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