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聽個無聊的故事好嗎?
那天也是鑲了燦爛豔陽的風和日麗,
我賴床賴到了中午,
起身準備下樓梳妝打理,想著找間咖啡廳悠哉吃個早午餐、愜意寫作。
難得的休假襯著好心情,
我腳步輕快,才走了幾步,
挑高的空間讓我從樓梯口一眼就能望見客廳,
我推開門迎接靜謐在我身邊流動,
原本預計的空蕩無人,映入我眼簾卻是面目全非。
我腳步放得更輕,
一路退回剛走出的房門,
顫抖鎖上門鎖。
那是三小?我心中填滿了問號。
我知道沙發上那個男人是我那外遇多年仍被縱容的爸爸。
不只爸爸,
還有我乾媽。
那個在奶奶死後坐在我身旁幫忙摺著紙蓮花,
開始低聲細語的乾媽。
「妳知道妳爸外遇的對象是誰嗎?就那個女人。這些年,妳爸都跟她在一起!髒不髒?
看她還有臉敢來?」
乾媽氣憤著指證了我臆測多年的事實,
我不怎麼意外爸爸外遇多年,只是對象竟然不是街頭巷尾謠傳的那些,
而是我國小同學的媽媽。
「妳奶奶臨終前一刻啊,妳爸還在那女人家裡!」乾媽說得氣憤,
彷彿在為冷冰冰的奶奶打抱不平。
我始終沒有說話,望向臉色難看的媽媽。
媽只是紅腫著雙眼,默默摺著蓮花。
那幾日的喪事彷彿是要拿來將爸的外遇史暴露在陽光底下,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媽瞞了多年的,
都從乾媽口中得知了。
應該肅穆哀傷的,
但是我們家幾個小孩全都氣憤到紅了眼眶。
「為什麼不離婚?」
「你們還小,要不是為了你們我早就離了。」
「現在我們都長大了。」
「……我為這個家奮鬥這麼多年,我們現在走了,你們什麼都拿不到。」
「我們什麼都不要,只要妳快樂。」
「只要你們在身邊我就快樂呀。」
於是媽的軟弱糾結,將我們緊緊纏得近乎窒息,
可是那是她要的愛,我們便不能離開。
我始終不敢講在爸手機訊息裡,
看到守靈的那幾日,
他約了那女人休幹的事情。
訊息裡的用字就這麼直白,
讓我回想仍陣陣反胃的粗俗不雅。
連哥哥姐姐們我都不敢透漏。
從小總是我被保護著,
這次,
輪到我來保護他們了。
喪禮結束後,
乾媽踏進我們家的頻率更高。
在臉色難看的媽耳邊低語的永遠都是:「今天他又去找那女人啦。」
乾媽替媽打抱不平,氣到白皙的臉龐都泛紅,彷彿出軌的是我乾爸。
說來可笑,
但那一刻我才終於明瞭為什麼小時候爸爸都不在家。
原來那個女人沒有老公,我爸就好心去充當別人的爸了。
我們知道實情後,
總是將自己悶在晦暗的圈裡的媽,
終於找到了出口。
媽媽開始大肆抱怨著爸怎麼兇她、又為了那女人說了多悖理的話。
「就叫妳離婚。」從氣憤,到最後我只會冷淡回應。
媽最後總是自討沒趣的轉身離開。
我知道她為什麼離不開,
也氣她為什麼不離開。
那時候談了場戀愛,
我的眼裡只有情人沒有其他人。
我連家都不愛回。
我知道迎接我的只有病態扭曲的關係,
我想著,如果我能談一場美好的戀愛,
就能逃離這人間煉獄。
我很努力愛著,連媽的份一起努力。
我永遠忘不了媽眼底閃著淚光,彷彿回到少女天真的語氣。
「我也好想談看看戀愛哦。」
嫁了幾十年,小孩都生了五個,
她一點都不懂得戀愛的滋味。
每每想起這句話,心都揪得將我的淚擰了出來。
所以我想著,
只要我幸福了,媽的遺憾也就彌補了。
然後發現這男人跟爸差不多的時候,
我也哭著哭著,卻離不開。
我一直害怕重蹈卻仍然覆了轍。
才明白了媽的扭曲糾結。
可是最終我醒了,
媽還在泥淖裡掙扎。
當我開口陪媽媽同鼻子出氣數落爸的荒誕不經,
媽總是第一個跳出來反駁:「她是妳爸。」
總是這樣。
最後我也失去力氣掙扎。
就這樣吧。
要爛就繼續爛下去吧,
反正這個家,早就不算家。
爸爸嫌提示吵,早早退出了我們家的群組。
卻總是緊握手機,回應著別人的訊息。
經過爸身邊不時看到的腥羶色影片,
反胃噁心也只能裝作沒看見。
我很少羨慕別人有有錢的爸媽,
卻克制不住忌妒大家的爸媽恩愛。
為什麼我們家的,就這麼病態?
病態到爸爸總是稱讚別人家的小孩教得好,
別人老婆辛勞,
卻看不見媽媽的辛苦還有我們的孝順。
他們都說巨蟹愛家。
我不是不愛,我只是沒有家。
一放假,
大家都不肯待在這個氣氛混濁的空間。
雲林呀清境農場台南呀花蓮呀,
不管多近多遠,只要離開都好,
反正這裡,完全沒有值得留戀的地方。
我睡晚了。
我望著手機上的時間,
我想好了待會要穿上新買的白色襯衫還有深藍色百褶裙,
因為在減肥應該要喝黑咖啡,但還是貪吃的點個抹茶紅豆鬆餅吧?
認真寫一篇文章,把我想說的話都寫進去,
然後又可以開心的回應好久不見的大家。
太好了,我這麼想。
我走出房間,
扭曲不堪的世界瞬間崩解得支離破碎。
那是三小?
我知道坐在沙發上閉著雙眼的男人是我那外遇多年仍被縱容的爸爸。
那個跨坐在他身上的,即使背對著,
我仍一眼認出那是我叫了二十多年的乾媽。
衣衫不整的跨坐在我爸身上下扭動著,
像A片裡那樣。
幸好他們沒有褪光衣物。
我憋住呼吸,躡手躡腳退回房間。
太噁心了。
「妳們在哪?」
「媽去哪?」
平常總是熱絡的群組此刻卻沒有人回應。
「回答我!妳們在哪?」
我無力坐在床緣,握著手機腦筋幾乎一片空白。
我該怎麼辦?
「怎麼了?」媽終於傳來回應。
「姊姊們出去玩,我來台中參加婚禮,好感人喔!都要哭了!
新人爸爸在台上致詞跟新郎哭成一團,好溫馨!」
「媽每次都這樣欸,參加婚禮都要哭,很誇張!」
我看著群組一來一往的回應無語。
「喔。沒事。」我閉上眼,關掉手機。
大家總說我被保護得太好。
沒關係,這一次,我也能保護大家了。
這麼噁心的畫面,只有我記得就好。
夜深了,我躺在沙發上。
揮之不去的畫面在腦海裡瘋狂播放。
有些藏得太深,
深到我以為自己都忘記了的回憶也浮上心頭。
那骯髒的畫面根本不是第一次。
很小很小的時候,
大家都把我當寶貝寵的時候,
轉開乾媽房間門把時,
我也看過。
裸著身子的人匆匆跑了過來將我推了出去,
晦暗的影子也將我的心門緊緊闔上。
這麼多年,我以為我忘記了。
我以為我忘記我哭著再也不去乾媽家,
是因為撞見不該看的畫面。
我一併想起來了。
是因為乾媽幫我洗澡時,
總是會弄痛我尿尿的地方。
我是哭著這麼跟媽媽說的。
媽媽說:「好,那就再也不要去了。」
受傷的心卻無處可逃。
總是嚷著沒朋友,
其實明明有好幾個比貼心還貼著心的閨密。
在我失眠時說一句:「我都在」,
說我想逃時就說來住我這吧的貼心女孩;
在寒冷的冬夜裡,我媽載了她一程,
就從高中記到現在的可愛女孩說:
「記得妳媽那時候拍著自己穿得厚厚的外套,傻氣笑著說自己好像雪人,
那時候就好想給妳媽一個擁抱喔!」
害我在大馬路上哭到崩潰。
最近的對話開始了粉紅繽紛的戀愛,
最後補上一句:
「我們都要幸福哦。」
太好了,能看見妳們幸福真是太好了。
而我總是笑著回應:「會的。」
下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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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貴卻俗氣的沙發座椅,
挑高天花板垂吊的水晶吊燈映著微弱燈光,
螢幕放送著老舊的三級片,
風扇轟轟規律運轉著,
濃烈菸味瀰漫偌大客廳。
沙發上的男人再瀟灑也開始不敵歲月,
當年的英姿煥發隱晦嵌在他充滿摺痕的黝黑臉龐間,
但他已退化得只剩一支手機便能呼吸在這世上。
手機裡存滿了從群組交流來的影片,
他偏好的是豐滿胴體豔麗五官,
至於劇情什麼的,
早已不重要,
他只是喜歡看那些肉體交疊唾沫橫流。
半百的年紀,
年少的輕狂長年的菸癮,
早讓他的雄糾糾只剩下吹噓。
他在幽暗空間裡翻騰著慾望。
每每深夜,待到那幾個負擔入睡,
他便能在他一手打造的殿堂內稱王。
想像著幾個女人身下囚的模樣。
呼吸混濁,
長著厚繭的掌在黑紫色的陰莖上撫摸,
短暫套弄迅速讓他失去最後能量。
他曾是叱吒情場的王,
卻在燈光幽微的客廳裡逐漸縮成一個晦暗的影。
這一幕卻在他曾經捧在手心上寵的小公主心上,
無限擴張成連黑夜都能吞噬的缺。
夜深了,故事結束了。
睜開眼,
又會是風光明媚的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