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說，若我們十餘年後再遇，願以半盅苦茗訴盡人生滄桑，再以剩餘的半杯冷茶體會
人生的回甘。
妳傳送幾張嚮往的照片，想像自己是在外遊子，旅居暖色的木宅，深秋入夜，風雪過
林，濕了一地苔徑。魚肚白的盈月，鱗片光點的星系，收斂成水粼粼的宇宙，在群星波光
的浮移中。青絲垂垂的雪窗，月光與熾燈在格櫺邊緣相互滲透，形成一圈深邃分明的光影
，窗裡偶然人家笑，窗外無人鞦韆搖，窗裡窗外，無人繞空道。那裡看來靜謐，妳在屋內
暖烘烘地自樂，室外的鞦韆冷清清地擺晃，是誰把鞦韆笑出一個完美的弧度，又是誰把笑
容蕩得高高的。妳說，那肯定是無人可訴的故事，只有妳隻身獨處，窗裡窗外看都僅剩一
人倒映的薄影。
妳已經盤算縝密，預計在一年後的蟬鳴盛夏出國，也正好是畢業的時節，眾人各自離
巢，也在各自茅築的巢窩孵孕嶄新的故事。妳知道妳的夢想距離陽光比較接近，所以必須
找到離地高丈的枝杈，小心翼翼地放置未來，並深切體會命運吹來料峭寒風，時不時使妳
顫抖，將脆弱的軟巢推向墜毀的盡頭。我一聽妳如此暢談將來的計畫，也胸懷著堅強的意
志，看著妳羽翼豐滿，踏足雄健，等不及見證妳如何征服天空，接受太陽的桂冠加冕，而
天空對妳而言又是輕而易舉，心裡不禁艷羨，亦嘆弗如。因為我與多數人一樣選擇既定的
路程，並且一路盡可能保持緘默不去質疑，即便過程浮現明顯的紕漏，仍舊視而不見繼續
遊蕩。妳是不是發現地面存在太多誤導的方向，於是想從釋放的高空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妳離去前不與我答，默默地走向該去的地方，在周圍不相干的歡別呼吆中，而我安於原座
，思索著遙不可及的未來，又近若咫尺，過了一個明天，卻有好幾個未來要想。那時畢業
蟬響唧唧，把夏天叫得好像沸滾了，大家都顯得躁動難安。
此後妳我了無音訊之往來，所以我僅能用過往傳送的照片推敲妳的現況，不時提起一
個大膽的假設，認為妳身心皆安然無恙，所以一定會在熟悉的街頭邂逅妳，寒暄妳，談妳
，笑妳。妳自己也闡明，不必為了預告的訣別而憂怔，更無須為了保持聯繫而表達膚淺的
關切，緣份怎麼帶我們來，我們就如何把緣份帶走。或許我們再度謀面並不是在最輝煌的
階段，反而負著狼狽淒厲的創傷，見了對方肅穆的臉龐，曾經明晰的雙眸可能佈滿世俗的
血絲，好像魚腹般亮白的月光，被黃昏一刀切出詭譎的血色，而那張嘴也關上了好客的大
門。即便如此，妳仍然會主動尋我，以及多年未識的昔友，無須美饌盛宴，三兩會客便已
足惜，彼此地分享多年往事，我說，如果是關乎我的瑣事，一定是多塵而泛黃的。最後妳
結尾，把書包收拾成的模樣，妳說這趟旅途的意義並非滿足現在未諳世事的自己，而是寄
望在未來擁有一篇精彩的故事可以告白，藉以重新認識自己，熱愛自己，並撿回簡單之意
義，就像掇拾地上的石子一樣輕鬆。
妳要的不多，只是想將未來的十餘年化作一盞清茶，待眾人一同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