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Pediatrician

作者: Ko1022 (摳1022)   2020-05-03 12:23:40
《Pediatrician》
誰將我的夢境,逐出光的城邦,如墜落的星芒。那些游離的夢,是緩慢的流逝。
15歲,國中三年級我遇見他,成大醫院PGY。我沒戀愛經驗,我只覺得年紀相仿的同儕沒
有辦法提振我的精神。他是這一輩子影響我最深的人。他的血液在我的血管裡流動,告訴
我,我要怎麼能夠忘掉。
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看過我的書櫃以後:「妳才15歲,但妳看托爾斯泰。妳知道嗎?他
強暴過他的年幼女僕。」我知道,托爾斯泰甚至在妻子懷孕時強暴妻子,造成幾個孩子夭
折。高爾基說:「不認識托爾斯泰的人,不可能認識俄羅斯。」邪惡秘密沒有掩蓋托爾斯
泰的鋒芒。
他說我若喜歡文學,可以下次再談。我很納悶為什麼有下一次,他就開口了:「妳需要一
個免費的家教吧,全科滿級的家教,我猜妳數學很爛,而且是爛到無可救藥。」噢,天啊
,他的自負才是無可救藥。
他常常有意無意之間向我透露歷史上著名的文學家醜聞,他滔滔不絕,眼神有愛,我感覺
他想把我長成奇形怪狀,崇拜力量、麻木待人。他蒐集這些醜聞,使他內心深處相信,他
必須偏離善道,以免失去魔力。
他毫不猶豫在電梯裡按下延長鍵,將我拖去無人的樓梯間。我感到一股力量拖著身體往下
沉,結果真的沉到牆的邊界,我想喊救命,但唾液一直灌進嘴裡,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沒
有力氣了。這時內心有個聲音說:「算了!死了罷!」這個念頭讓我手腳一攤,失去了支
撐的軀體就像一塊腥臭的生肉。他在旁邊用潔白的袖子擦拭著體液,我的身體就浮出來。
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不過是幾分鐘,我經歷了死亡。我看見他的表情,還有窗
外的陽光,一切都不一樣了。從裂縫滲透到他身上的陽光,依然在微微發光,像是少女光
亮無暇的胴體那樣刺眼。他用盡力氣把我沉進牆的邊界,連同我的心也一起沉進去了。他
離開前丟下最後一句話,不是箴言,卻是雪亮真言:「妳會慢慢喜歡這種感覺。就像妳的
書櫃,妳才15歲,但書櫃上有莒哈絲、費茲傑羅、托爾斯泰、杜斯妥也夫斯基、莎岡,妳
一開始讀有點吃力,甚至有些地方要反覆讀三五遍才能領悟。」他停頓了一下,露出沈思
的表情:「對,就是這樣,就像妳不符合年齡的書櫃,妳知道吧?一開始總是比較難,這
就是愛。」語畢,他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透出一種身不由己的悵惘。
從這天之後,每一次他心煩氣躁,眉頭深鎖說「幹」的時候,我都覺得他心裡有我。
我在還不知道愛情是什麼的時候他就硬塞進來了,他總是說他在教我書本上沒有的東西,
他臉上的表情是洋洋得意,那個口吻好像是我應該跟他致謝。有一次弄出血了,他拉著我
的小手:「妳不是喜歡寫嗎?」我會寫但不是這種血,流血會痛。
我喜歡談論文家的各有面目:魯迅的老辣、冰心的清靈、朱自清的溫厚、徐志摩的浪漫、
林語堂的幽默,是如此鮮明又展現驚人的文學之美。可惜我是愛情的敗類,我就是看不到
他的各有面目。在愛情裏如小兒牙牙學語。我說靈感,不說文思泉湧、靈光乍現,我說李
白的精魂踴躍。
他有一次說想看我寫過的詩,才怪,他只是想看陰部成濕,他把我壓在牆上:「不對,是
妳的陰部才會成詩,是透出文學的濕,我是真的愛妳,錯的是年紀,我沒有錯,是妳不該
讀那麼多書。」語氣刻意壓得糜爛,讓我知曉,是自己的錯。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臺南地方法院。我看著他,但他不曾看我一眼,漠然得令人喟嘆
。如今他自己也變成了他當初口中的醜聞。他會怎麼向別人提起這件事?說是暴力美學嗎
?彷若法國詩人波特萊爾醜惡的審美。我想著有些失神,他就朝我走過來開口了:「妳記
得我們遇見那天是幾月幾號嗎?」我正要開口他就繼續說下去:「我可以告訴妳更詳細的
,作為妳的靈感,妳可以寫成情色文學,一定很適合妳。」我哭了出來,原來他還沒有忘
記,我喜歡文學。
他並不知曉,我早就把他撰寫成萬字的小說,洋洋灑灑。不是春神來了、春天的我思、春
在林梢、春天坐著花轎來。是四月裂帛,寫給幻滅。
張愛玲說過:「男人憧憬著一個女人的身體的時候,就關心到她的靈魂,自欺是愛上了她
的靈魂。惟有佔領了她的身體之後,他才能夠忘記她的靈魂。」托爾斯泰離世前最後的長
篇小說《復活》裡面說:「過去你奪走我的身體,如今你還想要利用我的靈魂,拯救你的
靈魂。」我必須讓他佔據我的身體,這樣我才能忘記自己是有靈魂的。
第一次自戕是在收到跟他的開庭傳票。我發現這個軟爛的身軀沒有辦法再容納純度更高的
悲傷。時光暴雨如樁,心底累長的青苔,無能被日光寵幸,迤邐著記憶與濕氣,一次次遷
徙之踐行,遂描出了創傷的輪廓。什麼也沒有的生活,像一個注定要被這城市每日新長出
的植被所覆沒的故事。吞了一百多顆藥,插鼻胃管,灌活性碳洗胃,用細長的管子從鼻子
穿過喉嚨,注入藍色憂鬱的洗胃液,直至毒物洗淨,任憑洗胃液的藍浸染世界醜陋,終是
鎩羽而歸。整個病床都是嘔吐物,一路推進加護病房,我的背脊可以感知他賦予我的痛楚
如此尖銳,像一首宮體詩。
我身上阡陌縱橫,小小的一張病床,一迷路,就是七年。
我在20歲時被成大醫學生問過:「妳在還沒成年時跟我們醫院的醫師談過戀愛對吧?這件
事沸沸揚揚。」我在心裡這樣想:原來在他們眼中,這終究是關於愛情的故事。
他現在快30歲了,在美國當住院醫師。因為鬧上法院的醜聞,離開臺灣。怕我太快領悟到
自己的不幸,趕緊逃之夭夭,光天化人下,把自己活成一個逃犯。他將我丟出原有的青春

我在錯亂的青春迷途,開眼開眼便立即感到土地冰涼。
我是讓漁船沉沒的暗流,讓藻類繁殖的鬼礁。
IG:echik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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