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禮拜學校有訪視，申請的防災經費有學者要來看成果，我和分校主任站在中廊，看著一
輛一輛車開進來。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拿手機出來太褻瀆，萬一被看見又不禮貌，除了
聊天沒有其他緩解方式。
可我想主任大概很懊惱，來學校的第一天，我在眾人的揶揄下羞赧地說不出話，久久一句
卻也不是把丟出的球給回擊，僅止表達「我接住了」如此而已；因而，後來學校員工不太
和我說話，我也樂得輕鬆，可是這種場面，實在有太多的不得不，主任找不出話來，我只
好開口。
和學長不同，我腦內沒有太多生活瑣碎可聊，他們習慣聊車，聊稅金，聊交通要道如何迴
避，哪裡有監視錄影；可我只能說出那些作品如何，或者現代生活如何，工作已經夠累了
，又何苦呢？我只好從新聞著手，你知道那個「學校沒有任何一個學生四十級分」的新聞
嗎？知道知道，於是眾生撻伐，這樣貶低又有何意義？世界頓時和樂起來。
唯一值得記憶：聊到一半，似乎有什麼脫軌，應該漫無邊際的談話突然緊張了起來，我用
我看過的文學作品虛構，主任頓時認真，開始數數，如果按照城市學生數量來和我們學校
比，我們這裡上公立學校的也不會輸，更何況你看，有哪個學校的學生有那麼多事蹟？棒
球、木球、獨輪車比賽、舞龍舞獅......
「可是這些經費都是分校自己籌措的不是嗎？」我說。
頓時語塞。主任說，對阿，政府都來沾光，但其實一點都不在乎，所以你知道嗎？這裡能
走的人都走光了，我們以前一班都還有二三十個人，哪像現在......
然後安靜。校外的車一輛一輛開來，我和主任將他們引入開會地點，然後各自忙各自的事
務。
那日以後我腦中總是閃過主任的面容和身形：消瘦，卻有個略為突出的肚子，總是露出鼻
孔的鼻毛，凹陷的雙頰，和戴著各色鏡片的眼睛。他說他從一間明星國中畢業，那裡出來
的不是高材生，就是流氓。可我總無法將主任分類再其中任何一種。大概一個人可以同時
是流氓也是高材生吧。
我很慶幸，那段聊天中沉默來的如此闃靜，讓我同樣沉默的看著主任煩悶的表情，沒有問
出過於僭越的問題，例如，「主任，那你為什麼還在這間學校任教？」
後來，我總是想像主任的外貌，還有他開的那輛深藍色箱型車，偶爾載學生去高雄或更北
的北方比賽，想像他每日起來的心情：刷牙、剃鬍、吃早餐，在校車集合點等待，坐上校
車，看著每年遞增的空座位，然後抵達，然後又是平凡的一日。但我總是懊惱：可以離開
的理由，我想了無數個，可是留下的方式，我一點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