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愛人〉
寫字的過程裡我時常在碰壁。少年的時候太虛無，老了一點又太剛強，於是在寫字的過程
裡時常是灰頭土臉的，總是想著只有寫，我才會好起來，但更常發生的卻是──越寫越覺
得自己難堪，於是什麼都沒有，最後都只留下一片空白。
很久以後才發現，寫不好的或寫不出來的，都是那些自己太過在乎的。
我不太能夠寫出關於家人的事，就算寫了也寫不好，也是一直到近期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這
個症頭，原來這些我太過重視的人事物，正是因為分量太重了，才使我無法好好面對。
我時常想寫媽咪，想寫我愛的家人，往往最後都只有大量大量的留白，想說的話都仍舊沉
在腦海裡，怎麼樣也撈不起。從小到大似乎都是這樣，不知道是華人的壞毛病，還是我自
己太過壓抑，沒辦法好好表現愛，所以那些愛的話語我總是說不出口，反而是壞的語言容
易被釋放，現在回頭看來，我似乎一路上時常在傷人，傷害那些我愛的人。
人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有這樣的壞毛病，我們沒辦法好好地把心裡頭想的照實表達出來，都
在用各種惡劣的方式反抗所有洶湧的情感，越濃厚的情感通常便會化為越加兇惡的獸，生
活裡美好的細節於是就這樣被一點一滴吃蝕殆盡。
我們善於把美好的細節壓抑。
好多次，我把母親節或父親節之類節日，在學校寫好的卡片藏在書包裡，錯過了最應當拿
出的時機，此後又過了一個又一個夜，那些卡片仍然藏在書包的深處，不知道為什麼我總
是沒有勇氣，也許是沒有勇氣讓他們看見我拙劣的愛，害怕自己的愛很渺小又難堪吧。當
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是這樣，沒想到過了很多很多年後的現在，我仍然是這樣，我時常害怕
自己的愛不夠，於是總在緊要關頭心裡上脆弱黑暗的缺口常會在那個瞬刻爆裂，黑洞就因
而流瀉而出，淹沒了自己溫柔的表情。
常常覺得對這個世界感到抱歉，特別是對親密的人，因為我時常是一頭傷人的獸，可是總
還是有人願意擁抱我，總還是會有人在我發狂的時候愛我。
到了現在我還是沒辦法好好寫出一些愛人的句子，還是沒辦法寫下我過於在乎的人事物，
但也是因為這些殘破的過程裡，真正重要的人事物也會慢慢的心裡越來越清晰。像這幾年
，我終於終於開始真正明白自己有多愛我的家人們，有多愛媽咪和很難搞的老爸，有多愛
所有看著我長大和被我看著長大的人們，縱使我仍然時常用傷人的方式想掩飾我的愛，但
總有一天我們總會有辦法突破自己的檻，總有一天我們也都會坦然地找回自己溫柔的表情
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