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十樓。大片大片的落地窗篩進大片大片的日光，整個餐廳是透明無色的盒
子，光線在裡頭重複反射，空氣安靜燃燒。
十樓望出去的景色幾近毫無遮蔽，好像真能看見遠方一樣。用餐的人群來去，大部分
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那些美麗的語調、口氣、聲音，攸關快樂或者失望的，於她而言終
於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Ｗ坐在窗前，白淨的餐盤裡盛著半塊抹了奶油的麵包。當Ｗ把最後一口麵包放進嘴裡
時，她在他身邊坐下。
「今天特別晚起嗎？怎麼還在這？」她問。
「是啊，晚了一些。」漫不經心的對話。她看見他嘴角笑著，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
笑。當他發出聲音的那一刻，她耳邊的空氣彷彿被抽空，她覺得一陣緊縮。忽然，海水湧
了進來。
「我以為你會跟著他們去那間神社。」他拿起玻璃杯的手停頓了一下，高度來至唇緣
，杯內的柳橙汁微微晃蕩：「沒有特別想去，妳不也在這？」她的耳朵頓時充滿海浪的聲
音。
他又笑了起來，略顯侷促的那種。「說說看，妳以後有什麼打算吧！妳都沒說，妳之
後要去哪裡。」我的去處對你來說很重要嗎？如果我們從此不再聯繫。
「去哪裡都可以，只要不是原本的地方就好。」她沒想到，原來她這麼想逃。曾經能
由兩雙眼睛所擁有的亞得里亞海水，日光棲居喧嘩的杜布羅夫尼克古城，如今已不復存在
。後來，她一個人前往。把頭髮剪得很短，用破爛的英文和別人打交道，在離去的前一個
晚上，來到車站外的露天咖啡廳，寫完三張明信片，灌完一瓶Ｏ牌啤酒。
這個回答令他語塞了嗎？畢竟，這不是個太正常的回答，一般人難以招架。愈是屬於
常人之外，愈是對他拐彎抹角，深信那些複雜的甬道，就只有他能走上一遍，看穿你一切
技倆與攻防，大喊：我都知道了，是希望、血、杜蘭朵。我前來領賞，「我就是那個特別
的人。」
但她知道，Ｗ並不是那個特別的人。
就算她曾經多麼希望。
「也是，趁畢業後去外面看看，我也好想出國。」Ｗ如此回答，沒有再說更多。他避
開了，畢竟在初春的亞熱帶島嶼上實在是不適合談論這樣的話題。海水淹至口鼻，她像是
一尾魚族，感到全身毛孔滿漲，水流梳理過所有鱗片，忽然就將屬海的身世帶了回來。她
終於明白，這些來自底層，原初一樣的記憶將永遠跟著她了。
上午九點，十樓。用餐的人群漸漸退去，話語空白得像這透明的房間。她看著窗外，
馬路上緩慢移動的車潮，金屬車身燒灼目光，但室內的空調，使她失去熱的感知。她正旁
觀著他人的人生。
「走吧，和我一起到大街上去。」
他們起身，靠好座椅。等待電梯從一樓緩緩逼近。
旁觀著，便感覺不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