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ilyn - X】
「
我好不容易能遇到你，
為什麼卻不能愛？
」
M在我懷裡，
啜泣。
「媽媽不讓我們在一起嗎？」
我突然想趕快知道M媽說了什麼，
語調卻依然輕輕的，
不願嚇到M。
心中忍不住一緊，
似乎被什麼刺了一刺。
M只是啜泣，
沒有回答。
「妳還能繼續在澳洲念書嗎？」
她點頭，
泣涕如雨的眼淚浸濕我身上的T恤。
「那妳應該高興才對呀，可以繼續待在喜歡的澳洲。」
我撫著她烏黑的長髮，
選擇先將自己的情感踩在腳下，
矇了眼，
封了口。
「
為什麼我不能戀愛？！
為什麼我只能走他們想我走的路？！
為什麼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為什麼只能這樣？！
為什麼？！
」
她哭喊。
「
猩猩，
可以的。
只要妳願意，
我們一定可以找到辦法。
」
我試探的說，
心裡盼望聽到一句「我願意」。
「爸媽要我怎麼樣，我就只能怎麼樣‧‧‧」
M的語氣悲哀又堅決。
M不但是一個好女孩，
也是個孝順爸媽的乖女兒。
但我們不是說好，
不管發生什麼事，
都要愛對方嗎？
她曾經要我記得，
“Promise me you will never give up,
No matter what happen,
No matter how hopeless.”
我不想放棄，
也很想問她我們應該如何面對曾經許下的諾言。
但當她做出選擇，
我卻捨不得再追究責問。
看著她哭成淚人兒的模樣，
我反而覺得她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
「我們以後還能聯絡嗎？」
我的臉龐貼靠著她的，
手依然撫著她烏黑的長髮。
她輕輕搖頭，
嗚咽。
「就算只是像朋友一樣的聊天寫信也不行嗎？」
為何我的語氣能夠這樣輕輕、靜靜？
我不在乎嗎？
我想著‧‧‧
她搖頭。
「這麼嚴格呀？」
我輕輕親著她的臉頰。
「為什麼戀愛這麼痛苦？」
她說。
這是一句話？
或一個問題？
「是我不好。」
我喃喃自語。
我和M的感情賽局，
會不會早已經註定只能是盤殘局？
我們卻懵懂不知地將對方拉了進來。
以為會雙贏，
卻只能雙輸。
如果結果必須是殘局，
為何不是話不投機的關機離開？
為何不曾孤單難耐的另尋發展？
為何不給我捉襟見肘的生活費？
為何不能讓我和M相見兩相厭？
偏要在我們越過一個又一個障礙後，
在越見幸福的時刻，
加演一齣教人啼笑皆非的，
「我媽媽來澳洲查房，我爸爸討厭你的姓。」
「
明明上天已安排你們在天南與地北，
你卻死不認命硬要漂洋過海來看她。
就是要你不要來，
你竟還敢入家門！
弄得這場面，
卻又是何苦？
」
命運說。
「我不要戀愛了，以後都不要再戀愛了。」
M哭著說。
「
可能我們只是運氣不好，
也許妳以後會遇到更好的人，
會過的更好，
更幸福。
」
我用瓊瑤小說裡的詞句安慰M。
「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好，不要，不要。猩猩說不要就不要。」
我哄著。
我的手仔細觸摸著M的臉頰，
她的髮絲，
她的脖頸，
她的臂膀，
她的纖指，
她的腰際，
想將這些動人的觸感刻印在心裡。
「我們可以偷偷來往不讓妳爸媽知道嗎？」
我問，
不死心。
「不行。他們一定會知道。」
她低聲。
「
就跟你說將軍死局了，
你還想再變什麼花樣？
回家啦！
她就是不夠愛你啦！
其他不過是藉口。
」
命運說。
囉嗦死了！
將軍就將軍！
你管我！
「哼！不識抬舉，我是為你好。」
命運不屑地走開。
「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我終於問了我最不想問的問題。
「嗯‧‧‧」
她低聲。
魔王完勝。
罪魁禍首是我嗎？
飛娥撲火能怪誰？
「
猩猩，
對不起，
事情變成這樣‧‧‧
妳知道嗎？
能認識妳，
我好高興。
能真的看見妳，
像我們在書信和電話裡說的那樣親手抱著妳，
也讓我好高興。
我真的好高興，
以為我們夢想成真，
以為我們可以很快樂。
妳知道嗎？
妳真的很好、很好。
從來沒有人像妳一樣對我這麼好，
能愛妳，
我很高興。
都是我不好，
不能讓妳繼續高興‧‧‧
」
我的手繼續觸摸著她的臉頰，
她的髮絲，
她的脖頸，
她的臂膀，
她的纖指，
她的腰際，
想將這些動人的觸感刻印在心底。
「你不應該這麼好‧‧‧為什麼你要這麼好？」
她呢喃。
可惜還是不夠好。
我嘲弄自己。
「
以後我不在了，
妳還是要相信自己，
繼續 live & inspire，
好嗎？
」
Live & inspire,
一直是我和M共同的目標。
「我不知道‧‧‧」
「
我說妳可以，
妳就可以。
猩猩是最好的，
最值得的。
記得這句話，
知道嗎？」
「嗯，好‧‧」
她哽咽點頭。
我哄著心愛的女孩，
直到她的淚水慢慢乾涸。
之後，
我們依偎，
不語。
傍晚時分，
我最後一次親了親M臉頰，
目送她離開。
房間裡的時鐘，
4:55pm,
4:56pm,
4:57pm,
4:58pm,
不再重要。
我倒在床上，
呆望天花板。
2:10am.
我突然感到胃裡一陣急遽噁心。
我覺得我必須馬上找個人說話，
否則有東西就要從我嘴裡嘔出來了。
但我要打給誰？
爸爸媽媽？
「唷，我現在在澳洲渡假。還有，我失戀了。」
「啥?」
同學？
「唷，我現在在澳洲渡假。還有，我失戀了。」
「啥？」
M？
「寶貝，我睡不著。」
結果是她媽接的？
我打給了一個隱藏角色，
一個知道我在澳洲的人。
在「心動時刻」認識，
和我一樣住在溫哥華的Minigo姐姐。
Minigo 和 M雖然不認識對方，
卻知道對方。
M知道我認識Minigo，
Minigo更知道我為什麼會在澳洲。
我不必解釋。
「哈囉？」
「Minigo。」
「
啊？
是死W呀？
怎麼樣？
你是打電話來跟我報告你跟你女朋友多幸福嗎？
」
「沒有了‧‧‧」
我的腦海裡，
除了想到沒有了，
想不出要說什麼，
或從哪怎麼開始說。
「啊？什麼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Minigo…」
第一滴眼淚滴下，
我努力阻止第二滴的出現。
「你在說什麼？怎麼啦？你女朋友呢？」
「通通都沒有了。」
隨著第三滴眼淚落下的，
是第四滴，
第五滴，
第六滴。
「
哎唷！
到底怎麼了？！
你還好嗎？！
有錢回來嗎？！
要不要我匯給你？！
」
「不用，我還有錢。」
原來我不是什麼都沒有，
我有坐車的錢，
一張回家的機票，
還有Minigo的義氣。
但Minigo的義氣讓我掉下更多的眼淚。
「你女朋友呢？那女生呢？」
「分‧‧‧分手了。」
我聽見自己的哽咽聲，
很擔心再來跟著的是哭泣。
我極力忍住。
我記得上一次哭時，
是上國小的時候拿媽媽放在桌上的錢去買玩具，
結果被藤條抽的皮開肉綻。
沒有M，
會比被藤條狠抽還難過嗎？
而且，
我和M不算分手，
我們並沒有說分手。
M真的什麼都沒有說，
我只是親了親她，
目送她離開。
我告訴Minigo 我和M分手，
是方便她聽得懂，
以免她問我「什麼？她什麼都沒有說？為什麼哭？為什麼搖頭？」，
我實在解釋不了。
「哎唷，怎麼會這樣？」
我沒回答，
想著為什麼會這樣？
不是說好不管發生什麼事，
我們都要愛對方的嗎？
還是說我們說漏了一件事？
沒說到不管發生什麼事，
我們都要愛對方，
也要在一起？
老天爺，
我們就只是少說這一句而已，
你有需要這麼計較嗎？
你真的有需要這麼計較嗎？
在我努力想要回答Minigo的前一秒，
我感到我的防波堤就要被沖走，
排山倒海的淚水正急遽湧出來。
「我‧‧我回去再跟妳說。」
我不能在這哭，
萬一被別人聽到怎麼辦？
而且被Minigo聽到會很丟臉。
「好，快回來啊！可別給我想不開！安全平安回來！」
「好。」
掛上電話，
耳裡響起抽泣聲。
在抽泣的聲音越來越大前，
我走進浴室，
轉開水龍頭。
等不及將身上衣服褲子剝下，
蓮蓬頭噴出嘩啦的水，
淋濕我一身。
嘩啦啦的水聲，
似母親的子宮，
將我安全包藏。
在絕對安全的空間，
我安心跌坐在角落。
頭它埋在雙臂之間，
任嘩啦的水和淚吞沒。
水，
嘩啦嘩啦。
淚，
嘩啦嘩啦。
嘩啦嘩啦。
【回家】
回到加拿大，
照之前預計，
我得吃六個月土司。
由於Minigo願意讓我不要臉的常去她家白吃白喝，
我並沒有營養不良。
在日常生活或「心動時刻」，
我都一如往常談天說笑。
沒有錢，
什麼都不能做，
哪裡都不能去。
空空蕩蕩的內心，
如何熬過六個月的漫漫日夜？
我找上線上遊戲，
它幫我省了出門花錢，
時間又殺得快。
我迷上線上遊戲「無盡的任務」，
在刺激的劍與魔法世界裡遊蕩，
使每一個白晝與黑夜飛快流逝。
殺、殺、殺，
殺不過就逃，
逃夠了就走，
走倦了就坐，
坐膩了又殺。
我邊將火球射向魔王邊想著，
如果我沒認識M，
和別人會不會也有如此一談如故、如魚得水的刻骨銘心？
如果我沒愛上M，
會不會有其他人告訴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要愛你」？
如果我不去澳洲，
我們是否能一直在文字和聲音裡紙短情長，
恆久不變？
如果我沒見到M，
我會不會相信這世上是有一個人，
在初次見著我那土裡土氣模樣時，
會深情開心地溫暖擁住我？
如果M媽沒去澳洲，
還有什麼能阻礙我們的甜甜蜜蜜？
如果我們的信沒被發現，
我和M現在會否正聊著在澳洲的情事趣事，
我則準備著轉學到有M的城市？
如果我沒見到M媽，
是不是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
如果M反抗她爸媽的意願，
我們會不會一起回台灣？
如果不是這樣分道揚鑣，
我又會在何時嘗到愛情的易碎？
M現在又在做些什麼呢？
她是否正與我想著一樣的問題？
她再也沒出現在心動時刻和ICQ上，
也不再回覆我寄給她的信。
也許她的電腦被丟掉了？
或是她被監視器監視著？
還是只是守著承諾不聯絡我？
至少她還有父母的諒解，
並繼續擁抱澳洲的生活。
我則沉溺在劍與魔法的世界裡，
直到原諒老天、命運、心動時刻、電腦、電話、
加拿大、澳洲、M、M的父母、Minigo、旅館的阿姨、
我的姓、自己、土司、被火球不斷轟滅又重生的魔王，
一切。
老天的確開了我一個很大的玩笑。
黃粱春夢
稍縱即逝
甘之如飴
痛徹心扉
時過境遷
戀戀不捨
狗膽包天
再來一遍
我知道，
同樣的開始，
同樣的結果，
我還是願意再來一遍。
如果下輩子再來一遍，
我希望與M和M媽合照一張，
在快門閃過那一刻，
我要緊緊摟著M，
笑著親吻她臉頰，
看她傻住的反應，
聽M媽氣急的怒斥。
親愛的Marilyn，
不管發生什麼事，
我都要愛妳。
我要記得妳對品味的堅持，
延續妳那溫暖的擁抱，
不忘我們共同的理想。
曾經，
是妳的好、妳的愛，
溫潤了我茫然的靈魂。
Together,
Live and inspire,
From the darkness.
【童話的詛咒】
每個童話的結束，
會帶來一些詛咒。
此後，
會與我交往的女孩子，
沒有一個再是聽爸爸媽媽話的乖寶寶。
在不小心撞到魔王關卡時，
我們會玩一個「X媽媽您們好」的遊戲，
並假裝我有一個難以拒絕我的理由。
遊戲時，
我依然微笑，
忘記自己有臉皮這件事。
魔王可以選擇要不要擲一個銅板，
人頭：我留下
數字：我離開
不管遊戲的結果是什麼，
童話【Marilyn】的詛咒，
讓每一個與我交往的女孩子都不聽爸媽的話。
乖的變不乖，
不乖的更不乖。
這樣有比較好嗎？
其實沒什麼特別，
只是又過了一關。
原來，
在愛情角色扮演遊戲裡，
不管你的等級多高，
戰鬥力多強，
裝備多棒，
駛過多少風浪，
到達幾個里程碑，
永遠都還是會有下一關。
【心動與行動】
如果有一天我有小孩敢不乖的告訴我，
「
我要去馬達加斯加島見我的筆友，
她是為我存在的天使。
」
我希望我能告訴他，
「
需要贊助嗎？
優惠利率10%起。
」
或，
「
帶我去，
優惠利率5%起。
」
就算所期盼的可能帶不走、留不住，
還是可以選擇去痛快走一回。
可能痛苦，
可能快意，
可能什麼都沒有。
永遠會有人問：
心動之後，
該不該行動？
賭？
或不賭？
梭哈？
或見好就收？
我只能回答：
怦然心動的時刻
幸福一旦入舌尖
酸甜苦辣都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