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藝術家
◎林欣曄
「因為我找不到適合自己口味的食物。假如我找到這樣的食物，請相信，
我不會這樣驚動視聽，並像你和大家一樣，吃得飽飽的。」──卡夫卡
藝術的教育不能等
真正的藝術，和美勞、音樂、體育、說話
這些課都無關，所以不必擔心課被借走
我們總是能自修愛情課，向心儀女孩或男孩
遞出一綱多本的紙條；從被和雞兔關在同一個籠子裏
學習當一隻家禽，抽籤依序上台
套用公式訂正走音的夢囈，斟酌優美的典故
將沈默烤漆、打磨、拋光
練習說與不說，都不會社會上製造刮痕
怎麼也吃不飽的年紀，有些飢餓早慧
有些晚熟，但都有一個剛吐光好奇的胃
準時響起曠課的鐘聲，便當裏熬夜溫習的菜都生鏽了
從殘餘知識中驗出毒油──不要緊
他們會倒盡你的胃口，搜出所有錯別字
陳列為飢餓的裝置藝術
──證明你在歷史上打過瞌睡
口水從甘肅一路流到山東省，流到一九八○年代
你才醒，睜開眼就是太平盛世
飢餓是一頭待馴的獸，卻像盆栽
聽候日照和風雨的差遣，透過影子排演
跳過青春灼身的火圈
走在通往長大成人的鋼索上
飢餓使顫抖顯得逼真，使勇敢
顯得蒼白，為了保持純潔
飢餓也必須是衛生紙，規定隨身攜帶
卻總是在偷看成人電影時用光
浪費了一張衝動就再抽一張
隱瞞在是非中間重心不穩的韻腳
反正飢餓有的是時間，品質愈好愈不屑
為寫在上面的過錯爭取版權
在豢養飢餓的馬戲團裏，有一行詩
是鞭子，還有無數堅固的眼淚是鐵條
我在其中創作各種黑夜和餓夢
胡蘿蔔誘惑著偷吃的敗筆
取悅偶然路過的慰問與歎息
也同雞排攤老闆較勁，把皮毛剝得更露骨
把辛酸切得更瑣碎，把通俗的飢餓
吆喝得更香更辣更爆炸……
但人們已遺忘餓的感覺，忘了飢餓
祇能是飢餓的孩子，從飢餓的思想
繼承下來的語言僅適於代工
當遠方的貧窮升起煙火，我們欣然賣弄
自己的貧窮，除了重複的明天一無所有
為了應付生活，我們省下精神糧食
省下爭辯，省下藝術細胞裏的飢餓、潰爛與瘋癲
祇攝取流質的記憶，一點一滴地沖刷謊言
而我們繼續表演飢餓，用淨空的胃袋
把世界過剩的營養消化成鐘乳石，直到
靈魂的硬度禁得起真理雕刻
我願意捱餓，並沒有更好的選擇
（第18屆台大文學獎）
講評∕林婉瑜
此前的評審經驗中，我曾不止一次看到創作者給予許多堂皇字眼、巨大物
事，來不及仔細討論只是讓它們並陳在詩中，晾衣服似地曬著。這是對詩
的焦慮和刻板印象所致，認為一定要討論大命題才是詩，一定要堆集名詞
形容詞才是詩……
這首詩沒被這樣的圈套箝制，敘述中顯出一種沈穩的自信，討論飢餓、鑽
研飢餓，從飢餓這個詞出發，結合對生活對生命的思考。尤其第一段許多
精彩句子：「我們總是能自修愛情課，向心儀女孩或男孩／遞出一綱多本
的紙條」「練習說與不說，都不會在社會上製造刮痕」……等，讓人感受
到這位詩人的聰明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