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暮春，攜琴訪內壢鶴汀，主人出鮮果蛋糕，既畢，焚香掛畫，磨墨霑筆，余亦操琴，
詠古怨之調，鼓憶故人之聲，曲終紙上巖巒起，時鶴汀主人欲作山嵐風煙，又告余將有行
人竹杖，斷岸小橋，並忖度小舟倚岸、漁父蓑衣，少焉俱成，題款鈐印，並邀賦詩為識。
已而出一手卷，有峰嶺壑澗，古渡荒村，展捲之間，似有物外神遊之趣，卷盡而山水渺然
，心馳未盡，然窗外寒星如幕，遂告別歸家，夜寐輾轉，有夢如親身經歷，遂作一賦，其
辭曰:
子夜寢息，夢醒之間，忽聞有琴鳴，恍兮惚兮，其狀之莫名，遂往察焉，不辨東西而迷行
，俄然已服東坡巾、披風長衫而覺身輕，復行千步，漸有鬧市聲，旋與眾人接踵，悉然而
不自驚，跡遠人遐，微冷而水氣清，又至一渡口，有漁父泛舟，是日風靜波平。
於是登舟而望，有垂柳小村，空山接雲，漸看霧起而隱約，余獨坐氤氳，唯見水面如鏡，
漁唱傳芬，少焉捨舟登岸，閑行遇裨販，購兩飯丸，忽然風起而竹聲搖曳，有一老者揖予
而要還家，路初坦緩，後漸狹，夾路之樹亦愈高，而鳥鳴愈幽，至於苔階隱蔽，小徑連接
，又有曲水相傍，清淺可涉，來跡蕪廢，動搖落葉，林盡而開朗，覺真境之可躡。
夫境有茅廬，前庭曝藥，耒耜立壁，土牆荊扉，入室擁襬、只見依微，半晌漸明，乍見奇
希，有案上筆硯，牆上山水，窗前織機。老者呼，有一女子可年十三四，明眸善睞，自言
為老者女孫，名小小，常以炊事機杼，遂退而烹茶，老者亦說陳設，有菊石清供、秦磚漢
瓦，隨經迴廊小檻，假山幽水，又有池魚樑燕、瓊枝玉蕊，至別院，乃有竹木如意，錦繡
文綺，玉石辟邪，物色清美，並楠榴筆筒、寶鴨香爐、尊盤彝簋。又自插架上取一布巾，
覆一長卷，言是唐人真跡，時小小把盞而來，莞爾而退。
若夫風和日麗，可以遊山，可以臨流，老者箬笠藜杖、小小亦負琴俟於門外，於是循徑而
去，紫蕨侵路，松林淨直而枝葉扶疏，日多處則草茵，蔭凉則絲蘿蔓生，出林則有翠微嵐
烟，見浮雲開合而立風前，於是老者以杖擊地而歌曰：「崔令學陶令，北牕常晝眠。抱琴
時弄月，取意任無弦。見客但傾酒，爲官不愛錢。東臯春事起，種黍早歸田。」時徑蜿蜒
而下，遇一小泉，問余起名，思忖而望見藂蘭，故名「倚蘭泉」，問其所由，答曰：「昔
孔子有川上之嘆，噫，逝者如斯」，小小曰：「文宣王有猗蘭之操，甚慕之，今先生雅致
，可請祖爺爺一撫? 」老者取琴坐石上，轉軫試音，曲調幽中有訴，似不遇之慨，悲一身
將老暮，嘆生不逢時，往跡塵滿行路，哀逍遙無定，於是曲罷而太息，聞者惆悵，情無所
依而何極，風動草木，空自繁茂而見逼，於是拾杖，欲言卻止而默默。
又行數里，遠山如染，高與雲平，路見崎嶇，旁有奇木拳曲而伶仃，石開巖裂，披苔祥煙
而殊形，又經山稜，渺天遠地而清零，忽見蒼檜相拱，枝葉交而翠櫺，復行百步，則為高
爽虛闢之地，望極千里，寂寞危亭。
於是彈高山之曲，詠《卷阿》之章，見老樹之半枯，恨其下之草長，空聲傳向何處，生絕
頂之蒼茫，鼓終而風入龍池，琴自鳴而抑揚，小小曰：「海岸空聞有孤絕，山中休道更清
凉。」此非和靖先生之詩乎，乃披襟而飄衣裳，囊琴而感傷。
若乃山轉路回，歸程悠悠，臨眺古寺，隨意嶺頭，長翠漫漫，履聲自幽，未覺日之將晡，
煙起而雜卉收，風光無限好，卻知莫淹留，久揖憐此時，再邀來日重遊，於是相約半途，
寄謝之處，有瀑水懸流。送別至東津，棹夫在沙洲，小小贈玉釵，無語半含羞，離岸聞歌
聲：「泛泛楊舟，載沉載浮。既見君子，我心則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