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的田野 ◎黃同弘
終於開口
要去我出生的地理
父親載著我
下山穿越省道來到田野
他問我
是不是記得這些路徑
你在這裡讀的托兒所
在這跨上哥哥的三輪車
我彷彿回答不認
沿著溝渠往裡走
還是同一條溝
還是雀榕的影子
還是殘留的土角牆
我在這出生
在這沉默生長
在這等待母親歸返
父親遇見親族一路寒暄
父親說起一路變遷種種
地震後蕭條的廟埕
經營有成的機械廠
電視劇裡的本尊
他眠夢時的後厝
我忘了我多麼傷心
每個夜裡我們夢見同一條路
每個夜裡我來到七零年代
猶在山上的書房時
我青春的博物館
由我不曾居住的新家眺望
平原邊陲架起了風機
市鎮中心聳立新建案
父親說下方寺廟近年昌盛
父親說金葉社區平安順遂
路口的空地賣給種花的人
我翻找少年時期的斷簡
我逐一取了書
逐一放了回去
收到抽屜的迷彩服
箱子裡我的筆記本
而我只想藉機開口
要去我出生的地理
而山徑不再曲折
田野就在路的前方
你喚我回頭望
水尾仔山多麼好看
十多年過去房價跌了多少
十多年過去山坡綠了多少
再穿過街市往北
再次上坡
途經運動場
停放軍機的公園
無人進駐的商店
再次蜿蜒下坡
我也曾夢見的下坡
你說去看看我阿嬤的墳
你遇到墓工閒聊起經年
我離開這地理的經年
父親拿起竹竿打草往上
父親拿起竹竿打草往上
我仰望山丘的荒涼
除了幾棵殘樹就只是草
風吹起伏的草坡
盛夏大暑天藍近墨
至單純至美好的坡
你又來到你母親的地理
你說當初尋找風水的事
近處你向那長沙軍醫禱告：
要莫我尋到母親的居所
我也會就近探望你
我問起墓地交易的細節
問起人事萬千的瑣碎
我都沒有告訴你
此回我一聲不響
此回我又是逃離
我不知何日將北上
我都沒有告訴你
我只是想回到出生地
我只是傷心此時此刻
這是三十多年的風景
這是三十多年的此後
活著的每一天都很辛苦
活著的每一天我都夢見後厝
我夢見地卻不見人物
我夢見水卻不知曉故事
這個下午你載我一程
我慢慢記下
那打草驚蛇的山坡
你回頭看我
至單純至美好的坡
你回頭看我
2012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