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江湖-那些小事-第三話

作者: wolfliang (梁次郎)   2020-01-05 13:08:03
開學的前幾天,文仁他們一家人因為欠了太久的房租不願給,接連幾個晚上陸續把家裡的
傢俱搬到新的住處。這樣的事情已經記不得是第幾次了,每當房東催房租催到陳爸覺得不
行的時候,他總有辦法可以臨時弄來一小筆錢,好支付給新房東第一個月的租金和押金。
然後全家開始連夜把家當搬到新家,接著從第二個月開始欠房租,同樣的歷史就這麼重複
不停的上演著,這次這個家是第幾個?兩個手掌十根手指頭早已數不清。
每到開學第一天,陳媽總會一大早盛重地用水桶裝溫暖的熱水叫文仁兄弟倆洗臉;熱熱的
毛巾敷上臉的時候,總有一種全新開始的感覺。這天開始,大哥升上了國一,不再跟他同
校;他上了六年級,而大妹也開始上小一,文仁要開始帶著妹妹上學。
「小妹在家要乖唷,過兩年就換姊姊帶妳上學了。」出門前,文仁摸著小妹的頭,小妹點
了點頭,她正為了以後沒人陪她玩而哭鼻子。
一到學校,一股厭惡感馬上油然而生,在熟悉的川堂邊走邊數著無障礙步道的磁磚格數,
這是他這幾年累積下來的習慣。或許是前陣子剛打贏架的緣故,他難得地不感覺到害怕。
走上樓梯接近教室,幾個同學看他的眼神明顯地不太自然,而且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從教室
裡頭傳了出來;這裡講的不是氣氛,而是那種真正的臭味!正當還在納悶的時候,他在他
上學期的座位上看見一隻臭掉的死雞;那腥臭的雞血從脖子沿著桌面分了幾條支流滴落在
地板上。座位四周的幾張桌椅為了怕受波及,也極其不自然地擠到一旁,讓文仁的座位顯
得十分寬敞;但還是免不了幾個深淺不一的血腳印。
桌面上有死雞,椅子上佈滿了血。站在座位前,文仁摸著肩膀上的書包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時,達辣又帶著尖銳的嘲諷聲率領著人群將他圍住,他們似乎毫不在乎地踩在那未乾
的血跡上手舞足蹈,黏稠的雞血讓運動鞋踩得趴塔做響。其實就算他們不在此時現身,他
也能猜到是他們搞的鬼。而那隻死雞也八成是那個每次都故做溫和樣的阿和買的;能夠特
地花錢買一隻雞來做這種事,也只有他這種家裡富裕到錢不知道怎麼花的小孩才可能做得
到。
他以為他膽子變大了,但事實上,他連開口詢問的勇氣都沒有;只能站在座位前,瞪著那
群圍著他手舞足蹈的幾個瘋子。嗯,講瘋子不為過吧,畢竟有幾個剛升小學六年級的學生
會為了欺負同學而真的去弄來一隻連毛都還沒拔的死雞?看那血流量,搞不好雞還是抓到
教室才殺的。想到這裡,文仁看了一下四周,還真的到處都有幾片雞毛掉在地上,他開始
佩服這幾個傢伙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避人耳目,才把活生生的雞帶到教室裡殺。然後看著
達辣等人蹦蹦跳地好像在喊些什麼;他忽然發現自己專注在思考些什麼事的時候,好像會
幾乎聽不見達辣等人嘲弄他的嘻鬧聲,那這幾個人不就等於做白工了嗎?想到這裡,他竟
然不自主地笑了出來。
「喂……達辣,這個好像不正常了內,這樣還笑得出來……會不會是發瘋了?不然那天他
怎麼可能敢打阿和?」廷仔皺著眉頭,眾人也停下動作,面面相覷。
「這個……是誰買的?」文仁指著桌上的死雞,當然了,不會有人回應他的。他沒多加思
索,便伸手將那死雞抓起,走到走廊上洗手台去沖洗。
「今天中午就放學了,不知道抓回家還能不能吃?』自顧自地思索著,然後拎著死雞走回
教室拿拖把將地板清洗乾淨。雖然那不是他弄的,但大部份都在他座位的地板上,若不清
乾淨,倒楣的也是他自己。此時他沒有發現,右耳跟臉頰用紗布包紮起來的阿和,用他那
不再溫和的眼神瞪著他,腦子裡不知道又在盤算些什麼欺負他的點子。
自開學之來,達辣那伙人雖然還會做那些嘲弄的行為,但動手打的事情便未發生在文仁身
上了。而那是某個早上的自習課,他們班導是體育館的負責人;只要沒有他的課,他大多
都待在體育館的辦公室。所以每到自習課,他們班就如同放牛吃草一樣沒人管理。就像每
個問題班級一樣,被欺負的人承受的量變少了,就有人得替他承受;文仁不再挨打,就得
有其他人代替他挨打。班上連同他在內,一共有三個固定常被欺負的人,其他兩個人外型
有著兩極落差,一個極為瘦小,文仁不到一百四的身高都還高他半顆頭,另一個雖稱不上
魁梧,但也算是精瘦的身材,達辣那群都稱呼他為「更幾」,這三個人平日互相不太會有
交集。
那天早上自習課,更幾反常的跑到文仁的座位旁逗弄他。文仁自然清楚那是達辣那伙人指
使的,一開始他不給予回應;但幾次之後煩了,便起身大聲斥責他。達辣等人見狀,自然
又是一陣鼓譟,令人腦脹的煩躁感又讓文仁竄滿全身,文仁想著一定得做些什麼。他左右
張望,低頭看見從家裡帶出門那支結了冰的保特瓶;原本那是為了喝冰水才帶的,但現在
手邊只有這個了。手剛摸到保特瓶,更幾又衝了過來,文仁起身將手中的保特瓶揮向更幾
;幾乎未融化的冰塊硬生生撞擊了更幾的右眼角,沉悶的一聲,更幾像是沒有骨頭般的軟
了下去。文仁低頭看著更幾躺著地上扭動的身軀並發出低沉的悲鳴,那聲音低到就像沒有
力氣喊出來一般。文仁以為自己會更害怕,但是他沒有。他看著衝過來的達辣等人,琢磨
著下一步要怎麼做;但是達辣等人只是來察覺更幾的傷勢,或許因為他們本身是教唆者,
所以也會擔心後果吧。
但文仁卻是沒有心思待在教室了,他覺得這個教室多待一刻就多一刻危險,他故做鎮定慢
條斯理地走出教室後便一路在走廊上奔跑;他覺得他跑得好快好快,快到他連下一步該做
什麼都還沒想到,就已經跑到了盡頭。他轉頭看了看樓梯,跑了上去、又跑了上去;從四
樓走到五樓,再走到頂樓門邊。他覺得,他好像不該屬於這個世界;他只是來上學,為什
麼會需要拿結冰的保特瓶敲人?樓下傳來好多喧鬧聲,是在找他嗎?或許吧,有人受傷倒
地,總得有人負責,他會被抓去關嗎?如果被抓去關的話也好吧,總比待在這個學校好。
家裡的爸爸會以他為榮吧?每次他被欺負的時候,爸爸總會斥責他,要他去外面殺一個人
給他看看。如果更幾就這麼死了,爸爸會以他為榮吧……媽媽呢?或許會難過吧,幾年前
他打翻雞湯燙到腳的時候,媽媽可是哭著幫他擦牙膏的。但是兩個妹妹怎麼辦?如果他不
在家了,大哥就會把欺負的對象轉移到他們身上了。以前聽說自首會輕判,去看看更幾,
如果他真的死了,就去自首吧。
走下樓梯,他抱著忐忑不安的心,希望更幾別死;雖然那是他自己活該,但是至少現在別
死。走近教室,就聽到教室裡頭傳來隔壁班導師的聲音,他鼓起勇氣走進教室。隔壁班女
導師一看見他,馬上便出言嘲諷:「唉唷──我道是誰來了呀──原來是我們的仁哥、仁
老大啊──唷──聽說你剛剛無緣無故地就拿椅子打建志,其他同學制止,你就揚言要出
去外面找人啊?蛤,啊不是去叫人?怎麼一個人回來?」不管什麼時代,永遠都有這種不
配當老師的人在從事這份神聖的工作。
「我沒有拿椅……」文仁左手抓著右手食指,大姆指的指甲在右手食指拳眼上刮呀刮的。
「好了,你給我閉嘴,我全都知道了!你們大家給我看看,這叫做什麼?不要臉啊!你們
知道他爸爸是做什麼的嗎?聽說啊,以前是個角頭老大,現在落魄啦,在菜市場擺路邊攤
!」女老師扭曲的表情配上那誇張的動作手勢,刻意拉高的音調,像是具有鼓舞魔力般魅
惑著底下的學生,使其發出不合理的笑聲;這一切刺激著文仁全身的細胞,使其顫慄不止

「你不要講我老爸!」文仁用力嘶吼著,激動的情緒令他出現了哭腔。
「唷──還不能讓人講了呀?怎麼啦?怕羞啊?事情要是怕人知道,自己就不要做!你以
為怎樣?你以為你爸爸很大尾?我告訴你──你這就叫做上樑不正下樑歪──」女老師擺
出似笑非笑的嘴臉,喋喋不休地用她那刻意拉高的聲音繼續糟蹋著文仁,令人費解,一個
四五十歲的老師也該算是閱人無數,端看文仁跟班上那些人的態度也該知道誰才是被欺負
的一方。但世上永遠少不了這種不配擔任教職人員的人渣在學校誤人子弟,文仁轉頭看到
更幾若無其事坐在座位上,除了頭上摀了塊冰袋,其他也看不出什麼大礙,原本文仁的心
情該要平復一些,但現在聽到這老師如此詆譭他的家人,還是讓他止不住內心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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