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棒了，謝謝小星星的分享！讓我們為小星星邁向成功之路來歡呼吧！」
「Yeah！」
「沒錯！只要意志堅定，朝目標邁進，總有一天，成功就在路上等著你啊！」
「對──！」
「你們看，我之前也是個汲汲營營的小員工；但現在……」
「嘩──嘩──嘩──」
驚呆了。
真的不曉得該如何形容當下的感受，唯一能用得只剩下新聞稿裡常出現的詞彙──驚呆了
。
一個高中教室大小的房間內，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唯一相同的是每個人發光且充滿期盼
的眼神、以及三不五時同步發出的讚嘆與認同聲。而在正前方講台上的人用著高亢的聲音
鼓舞著所有人的心。我站在整個教室最後方靠近門口的地方，眼神中只有驚懼與疑惑，發
出的聲音也只剩下：「三小。」
兩天前，大中天打電話給我催款。看來上次忘記給的錢並沒有被眾人所遺忘。身為誠信至
上的優良國民，當然深抱歉意地同意出席下次活動並還錢。只是沒料到，同意還錢是正確
的；同意出席卻將是畢生的錯誤，或許也是畢生難得的經驗。
「有點算成果發表吧。」大中天在電話中說道。
「大學生那種成果發表？」我問。
「嗯……可以說是人生的成果發表。」
聽到人生，就想到成功；想到成功，就想到狂熱；想到狂熱，就禁不住好奇的誘惑了。
接著，我人便站在成功人生發表會的會場了，帶著驚喜與驚懼。
大中天、電信局、逮待等等，幾乎之前看過的人都到齊了。每個人的眼神跟之前完全不同
。在這之前，幾乎每個人都像在藏某種不可見人的事物般，眼神多少有些閃爍。但在這裡
，沒有任何疑惑、沒有任何猶豫。幾乎所有的人都全心全意的浸淫在這充滿高潮的場合之
中，認真聽取每一句話、認真答覆每個問句，像是恨不得用把今晚這幕給深深烙印在腦中
，永遠不忘記。當我看見逮待拿出當初還很貴的iPod認真記錄下台上所說的每一句廢話…
…金玉良言時，我不禁懷疑是否大家都受到了某種負面光環影響到了判斷力。
「努力的人不一定成功，成功的人一定努力過……」
「用對方法，事倍功半……」
「逮待哥……」我委婉地詢問著：「為何你要寫下這些……句子。」
「不好意思，我沒辦法分心。不過你不覺得這些句子是邁向成功的關鍵嗎？」逮待無動於
衷地持續在iPod上寫著名言佳句。
「當然，我也這麼覺得……大概……」我對自己的謊言感到羞愧，故補了一句：「只是覺
得都有iPod了，或許錄音更快。」
逮待哥沒有理我，或許寫字可以加快記憶速度吧？
「接下來，我要跟大家介紹一位明日之星……」主持人停頓了一下製造氣氛，在這場合下
演講一定非常有成就感。接著繼續說：「電信局！我們的新任小組長，大家熱烈歡迎他上
台領獎與發表感言！」
「Yeah！」眾人歡呼並簇擁著電信局上台。
在四處詢問與觀察之後，大概歸納了今天儀式的幾個要點。首先是新任OO階級或XX寶石的
榮升儀式，接著是公司新品發表，當然還有些隊呼跟領袖們，如寶哥，演講心靈雞湯的內
容。
在會議進行中，我詢問了幾個眼神跟我一樣充滿懷疑的人們。發現九成的人都來自於誠品
書局。
「你也是在誠品被找來參加讀書會的嗎？我也是。」A說著。
「哈哈！對啊，讀書讀到寶哥萬歲超棒的。」B在旁邊聽到也應和著。
「我是被朋友找來的，不過我朋友當初也是在誠品被招募的。」C聽到也說著。
「啊！我也是誠品被搭訕的，不過不是讀書會，是美容課。」D也說著。
莫名地，在教室後方反而形成了一小群聚落，大家都對讀書會、聚餐活動一直到成功人生
發表會的標準作業程序(SOP)點頭如搗蒜。看來這個SOP有點失敗，過快、過怪的轉變反而
導致新進人員的不適應感。
「你們在幹嘛呢？」大中天突然回頭插話進來：「新品發表準備開始了，等等會有大獎可
以拿耶！快點往前站一點吧！」
接著，每個人都被每個人的『上線』給強行帶走了。我也無奈地和那些人交換了眼神後，
便默默地跟著大中天移動到教室的另一邊跟電信局站在一起，我倒也順便恭喜了電信局一
下。
「你們知道，各種殺蟑螂的餌跟殺蟲劑都是劇毒嗎？」主持人問著。
「不知道！」眾人開心地回答。
「你們當真？」自忖。
「不過這款新產品，是我們公司劃時代的發明！完全無毒！只是蟑螂一爬過去就會因為腹
部的油被分解而無發法呼吸導致死亡，而不是被毒死，是不是很人道、很環保！」
「你當真？」自忖。
為此，我還特地詢問了昆蟲系的朋友。不過他只淡淡說了一句：「要分解油不會用肥皂水
喔，花那筆錢幹嘛？」
嗯，有道理。
「來，機智搶答！請問這產品怎麼殺死蟑螂的？」主持人在一輪解說後問到。
在那一瞬間，絕大部分的人像是觸電一般，跳了起來舉手。「我、我、我」的聲音此起彼
落。在那氛圍，讓我也有點想舉手，至少拿個實驗品回家做實驗似乎也不錯，順便了解一
下該商品的真實性。
「來，我們的新科小組長──電信局！」主持人選了電信局。
在眾人第二次的簇擁之下，電信局開心地上台講解並拿了神祕小禮回到了我跟大中天旁。
「哇！好棒的禮物，好特別，好羨慕喔！」大中天用讚嘆無比的口氣，字正腔圓地說。
「對啊！超實用的禮物，外面肯定買不到，我好幸運啊！」電信局興奮無比的回答，同樣
字正腔圓。
「這……夾鏈袋跟我們公司採購的款式一樣，拿來放支票跟大綑現金之類的還不錯。」我
囁嚅地說。
至今我仍深深記著當初兩位女士的口吻與行為，更記得我說完之後是如何的被怒視。
狂熱的信徒與指揮者之間的交響曲迴盪在教室之中，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每一句話、每
一個場景都像是經過縝密的策劃與多次的排演一般精準無暇。
是的，精準無暇。
像是每個成員都排練過無數次、表演過無數場。每句回答、每個環節、每個步驟，甚至笑
聲要多大聲、多長似乎都經過精心的推演過。在過度完美的情況之下，反而有股令人不寒
而慄的非自然感。對外人（包含我與其他五到六位新成員）而言，就猶如變身成電影『楚
門的世界』中的主角，會不禁懷疑所有身旁的人都是在演戲，每次發笑、每次回頭聊天，
甚至是低頭在iPod上寫字都是在演戲。狂熱的眼神是演戲、誇張的肢體動作是演戲、興奮
的聲音也是演戲。這種種一切，都會讓人忍不住逐漸想逃離這似真非真的世界。恐懼於身
處不同世界，更恐懼於被同化成其中一員。
「大中天？」我低聲問。
「……」
「大中天？」我再次詢問，不過有點想就這樣離開算了。
「怎了？現在正精彩呢！」大中天回答，並指著台上分享心靈雞湯的某位領袖。
「請問廁所在哪？」我真心地詢問著。
「在門出去右轉樓梯旁邊。」大中天迅速回答。經過了兩秒，像是忽然發現不對勁，轉頭
嚴肅地詢問著：「你應該不會想離開了吧？」
「哈哈哈……咳……」我像是被識破詭計的小鬼，用著無比糟糕的音調圓謊：「怎麼可能
，這演講這麼精采有趣，我是真的想趕快上個廁所而已。」
「然後永遠不回來。」內心的聲音差點脫口而出。
「好吧，那快去快回。」大中天似乎相信了我，燦笑的回答著。
隨著極盡勉強的微笑，我用緩慢、不受矚目的方式離開了教室。在離開教室的瞬間，馬上
飛奔去了廁所。因為尿意倒也不是假話。
「嗨……這麼剛好，你想走了嗎？」D在我出廁所後，像是在等我一般站在廁所旁邊，臉
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低聲跟我說。
「當然，我也有點受不了……不，是快要受不了了。」我回答道。心想自己到底在說尿意
還是逃意。
「那我們偷偷溜出去吧？」D殷切地期盼著我的陪同。
「當然。」我充滿男子氣概的篤定回答。有個這麼可愛的女生需要我的陪伴，必定義不容
辭啊！
在經過了懷疑、甚至不悅的守門人時，我帶著身後的D不發一語地快速離開了建築物，回
到了真實的世界，一個剛下完雨並鋪著柏油路的真實世界。
「沒啥好怕的啦，再怎麼說他們也只是銷售團隊，又不是啥可怕的宗教團體。」我拍拍D
的手，說道：「雖然剛剛真的有幾分神似……」
「呵呵，對啊！」D如似重負的笑著說。
我看著D的笑容，有如獲得整件事後最大的收穫，不禁也開心地笑了出來。
在雨後的小巷中，微濕的空氣沾黏了些微妙的情感，一種劫後餘生的熟識感。踏著潮濕的
柏油路，心中微小雀躍如同雨後明月般清晰鮮明。一男一女間的距離從卅公分慢慢拉近到
了五公分，一股只有兩個人之間才懂得磁力默默地作用著。
然後我就一個人搭捷運回家了。
沒事來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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