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亞紀下課之後，被林婉諭叫去了導師辦公室。
「這是年底品牌設計大賞的相關資料，妳拿去參考一下。」她將厚厚一疊的書面資料，還
有一個隨身碟交給林亞紀。
「雖然去年妳順利贏得比賽，但是設計界是殘酷的，一有閃失，很有可能功虧一簣，一定
要特別注意，盡量在比賽中展現長才，將來才不會吃虧。」
「是，我知道了……」
林亞紀其實很不擅長跟林婉諭相處。
對她來說，畫畫是件快樂的事，比賽雖然也很重要，也是自己自願參與的，但是將勝負看
得太重，失去了中間創作過程的快樂，這並不是她當初選擇設計系的初衷。她並不喜歡這
樣。
然而經過去年的那場比賽之後，發覺她天賦的老師和校長，以及多位師長，卻將一定要贏
的期待加諸在她身上，這些老師的態度，像極了張牙無爪的猛獸，隨時都會撲殺過來將她
撕碎，讓她非常害怕。
「妳是我們學校的榮耀，一定要好好加油，將來畢業後一定大有前途。」
林婉諭笑著，那面容看在林亞紀眼裡有些扭曲。拍在她肩膀的力道很沉重，令她不自覺向
後退了一步。
「怎麼了？」
林亞紀搖著頭，眼角餘光不經意瞄到了林婉諭手臂內側，被袖口微妙擋住的一塊類似淤青
的傷痕。
「老師受傷了嗎？」她不假思索的問。
然而林婉諭卻焦急的縮回手，用另一隻手壓在袖口上，擋住她的視線。剛才令林亞紀感受
到的反感笑容，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下她想藏卻藏不住的慌亂表情。
尷尬瀰漫在空氣中。
「這……這不是傷，只是顏料而已，我沒洗乾淨……」林婉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喔……」只是顏料的話，為什麼這麼慌張？
但林亞紀只敢把疑問深藏在心裡，就怕她的異常反應會波及到她。
「好了，妳可以走了，好好參考資料，做好萬全準備。」她花了幾妙鐘整理思緒，恢復成
原本能幹導師的模樣，但還是看得出來臉上顯露的疲憊感。
林亞紀正要轉身，林婉諭突然想起了某件事又叫住她。
「方威宏似乎不太想參與設計比賽，他之前的學校不是設計相關的學校，目前沒有獲得任
何比賽獎銜，我擔心對他將來的出路有影響，可以的話，幫我勸他參加比賽吧，我說了幾
次他都不是很在意。」
「呃……為什麼特地找我呢……？」
「雖然你們是同班同學，但在設計這一塊，妳可以算是他的前輩，多跟他說說參賽的重要
性，讓他改變想法，我想對妳來說應該不難。」
林亞紀不語，她不知道要怎麼糾正導師異想天開的想法。
「總之再拜託妳勸勸他吧。好了，妳可以走了。」
林婉諭面對自己的電腦，開始做起自己的事，透露著想結束這次談話的氣息相當濃厚。
林亞紀嘆口氣，轉身離開了導師辨公室。
＊
楊尚達吹著口哨，來到攝影社的社團教室。
才一打開燈，就被突然出現的人影嚇到整個人跳起來，頭撞到了門。
「哇啊啊──！唉呦……痛死了……！」
他扶著頭，面露不滿。
「我說你啊，在的話起碼開個燈啊，裝神弄鬼的是要嚇死誰啊！」
陳益豪坐在靠牆的位子上趴著，神情恍惚。
「是你啊……」似乎不覺得自己有問題，他繼續趴在桌上發愣。
「又怎麼啦？」他摸著有些腫起來的後腦勺，在陳益豪身旁的位子上坐下。
「沒什麼啦……」
「鬼才相信沒什麼咧！你要我猜對吧？應該是你覺得比不上方威宏在情緒低落吧。」
嗯，一語道破。
陳益豪瞇起眼睛瞪著他。
「你是哪條蟲又再我的肚子裡亂爬了？」
「拜託你說這句話之前，先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蠢樣好嗎？誰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亞紀不知道啊……」
「……」
即使林亞紀會為了他而注意不要太接近方威宏，但還是很難避免二人越走越近的事實。
方威宏可以察覺到波波被殺現場的蛛絲馬跡、可以推論出共犯、可以發現亞紀被跟蹤，這
些都是陳益豪很難做到的事。
「總覺得自己越來越沒用了……連最起碼保護亞紀的事都做不到……」他越發覺得自卑，
背影看起來似乎比平常來得渺小。
「你不要這樣想，他們也只是剛好同班，很多事方便照料觀察而已，如果你跟她同班，一
定不會有這種煩惱。」
陳益豪想著這樣的可能性，然後下一秒否決了。
「不……我想如果同班應該還是一樣。」方威宏敏銳的觀察力，他真心自嘆不如。
「你這種頹廢的樣子被亞紀看見了，她才要擔心呢！至少現在她還是你的女朋友，你們之
間沒有任何會造成分手的問題存在不是嗎？拜託對自己有點信心！」
陳益豪沒有反應，呆滯的目光依然漂蕩在遠方。
「你到底是在不安什麼？」
陳益豪沒有回答，楊尚達也不催促，慢慢等他開口。
良久，他說：「其實我們之間一直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出這種感覺，總覺得我們之間不太像情侶。」
楊尚達不太明白，他鼓起勇氣問：「那是說你們沒有接吻、擁抱，還是更進一步的事？」
他維持同樣的表情，徐徐開口：「嗯……曾經有……」
他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許久才找回自主能力發聲：「那亞紀呢？她也有這種感覺嗎？」
「我不清楚亞紀的想法，我沒有跟她談論過這種事。」
「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樣的想法的？」
「……應該是之前跟亞紀大吵一架之後開始的吧……」
「這不是二年多以前的事了嗎？而且你們絕口不提吵架的內容，連茹萱都不知道。那件事
有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嗎？」他覺得難以置信。
陳益豪依然維持原本的樣子不發一語。
「益豪，我想幫你，你什麼都不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幫了。」
他飄忽不定的眼神逐漸定格在楊尚達的臉上。他嘆口氣起身，似乎在懊惱到底該怎麼提起
那件事。
「其實我們不是不提，而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那確實是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
「什麼意思？微不足道的小事會讓你們之間產生這麼大的影響嗎？」
陳益豪抓抓頭，支支唔唔地說：「真的是件小事而已……我們只是在討論，誰愛誰比較多
……」
楊尚達沒反應，他懷疑自己剛剛聽錯了。
「我和亞紀當時無聊數著花瓣，就玩起了你愛我我愛你的遊戲……就是那個拔掉花瓣的那
個，然後不知不覺我們就吵起來了……」
「為什麼玩好好得突然吵了起來？」他完全震驚於陳益豪的自白中。
「就……我對於遊戲的結果認真了，開了亞紀一個玩笑，沒想到亞紀也當真了，不開心的
說『我就是愛自己比愛你更多』，然後我就火了，然後……」
後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之後我跟亞紀道歉，也重修舊好，但是總覺得我們在一起的氣氛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
」
陳益豪滿是懊悔，如果當時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一定不會無聊跟林亞紀開玩笑。
「這種事，還是早點跟亞紀說清楚比較好吧？」
「我真的不敢，我沒有那麼大的勇氣……」她會哭，她一定會哭！自從那次吵架把她惹哭
之後，他就非常害怕看見林亞紀的眼淚。而且再次跟她談論這種事，無非是對她的一種二
度傷害。
只要想到這裡，他就沒辨法說出口。
「總覺得……喜歡上你搞不好還比較輕鬆呢。」在考量到男女之情的複雜之餘，他覺得一
向跟他有話直說稱兄道地的楊尚達，相處起來還比較不彆扭，因此不經意的說出口。
這句話，讓楊尚達身體一顫。他低著頭，喃喃地說著什麼，陳益豪聽不清楚。
「你剛剛說什麼？」他回過頭問。
「你可以喜歡我！」這次他說得斬釘截鐵、清清楚楚，一改之前的嘻鬧態度，他的臉上完
全看不見以前不正經的表情。
「你可以喜歡我！」他再次認真的說了一遍，眼中看不見任何虛假。
陳益豪呆愣著他看，接著哈哈大笑。
「阿達，你不太適合開這種玩笑喔，別鬧了。」
他拍拍楊尚達的肩，卻反被他握住了手。
「我沒有在開玩笑，你真的可以喜歡我。」
這樣認真的楊尚達讓陳益豪覺得陌生。他掙脫他的手，站了起來。
「你不要再開玩笑了，這一點都不好笑。」
然而楊尚達不讓他起身，將他困在牆壁與他之間。
「你看我的樣子，真的像在開玩笑嗎。」
楊尚達的臉離他非常近，近到可以感覺到彼此呼出的空氣，近到陳益豪心頭如亂麻般煩噪
不已。
「我不知道，你離我遠一點！」他慌了起來，用力推開了楊尚達。
他跌了出去，手肘碰到桌角之後，連同桌子一起摔倒在地，碰！的一聲非常響亮。
「你……你腦子壞掉了嗎？」
陳益豪抓起自己的東西，頭也不回的衝出教室。
「如果我的腦袋能壞得徹底一點就好了……」這樣就不會明白這份愛戀許久的感情讓他多
心痛。
他摀著著地的那隻手，表情痛苦，就跟他現在的心一樣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