踅於熟悉的街道，難以言喻的感覺從心底升起，久違的街景觸動著我的內心，悄聲地
提醒著我離去已久的事實，踏著磨平的石板道，似乎訴說著它的年代，內心細數著腳下踏
過的石板，一點一滴的回憶慢慢地浮現在腦海，眾多的回憶令我無法完全思考、回味。原
來我遺忘了這麼多，我這麼想著。
蠻無目的地徘徊在街頭，像是身體自己做了抉擇一般引領著我，走到了一扇黑檀木門
前，看著這扇已經看了十幾二十年的門，我突然發現這是我第一次認真的觀察它，看著門
把上的金屬已經被握緊無數次而失去了光澤，看著門面上久未清潔而形成的一層灰，眼眶
不禁有些許泛紅，我究竟有多久沒有回到家中了，我仰著頭不讓自己的眼淚滴落。這時我
的腦海中迴盪的是我遺忘已久的回憶，不知不覺，我開始回想起幼年的我在門前玩耍的時
光，那時的我臉上浮現的多麼燦爛的笑靨，很單純、很愉快，好像只要看著那個幼年的我
就會發現世界有多美好一般。
我站在家門口，手舉在半空中，內心搖擺不定，心想著究竟要不要敲門。正當我猶豫
不決時，一名中年女子手裡拿著一包圓滾滾的塑膠袋走了過來，上頭印著附近超市的標籤
，我急忙讓開，想著該怎麼做解釋時，她卻拿出了鑰匙直接開了門，那有些滄桑的樣貌映
入我的眼簾，直接撞擊了我的內心，這麼多年了，還是不見她容貌有多少改變，只是多了
點難以消逝的、淡淡的哀傷，「媽…」我開口後欲言又止，好像喉嚨中卡著甚麼似的說不
出話來，最後艱難地說出了這個字，看著自己的母親連瞥我一眼都沒有，就這樣走進了屋
子，好像我不存在於這個空間一般。
「我回來了。」聽著母親對著空蕩蕩的屋子裡自己這麼說著，那一句話聽在我耳中是
多麼孤寂而心酸，說完後母親就毫不回頭地走了進去，連門都忘了帶上。
我低著頭跟著母親走進了家中，明明是回家，卻感到無比的陌生，正準備順手帶上門
那一刻，一個低沉的聲音自我的身後，也就是家中響起，讓我驚訝地轉過頭，卻見到一張
有些熟悉但又毫不熟識的臉。「妳怎麼又忘了關上門了。」他微微皺著眉的責備道，接著
像是跟隨聲音一般，那名中年男子的身影快步走到門前，輕輕地轉動門把，慢慢地、靜靜
地將門推上。
　　本來還思考著他是誰的我，在見到這熟悉的習慣動作後，又是一次的撞擊，撞上我幾
乎無法思考的腦袋，我看著他那張臉滿是時間刻畫的痕跡，和腦海中還有些年輕的那張臉
交錯。
「為甚麼每次關門都要先轉動門把啊？」年幼的我每次看到他這個動作時這麼問。
「因為…這樣才不會打擾到其他人啊，而且這樣就可以待在門後偷偷給人驚喜了。」
我記憶中那個高大的身影這麼回答我，如今那個高大的身影跟我眼前有些矮小的身影重疊
成一。
「爸…」我輕輕地喊著，卻不見他回應，只看到他忙著接下母親手上的物品，快步地
將都東西都提進屋中，我不禁苦笑，嘴裡滿是酸澀的味道。
看著雙親步入屋內，我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門口，雙眼空洞地看著前方，不知道該說些
甚麼，或許說，我說甚麼都無事於補，面對雙親的冷漠，我的鼻頭感到有些酸澀，我用力
的呼吸想讓這種感覺緩和下來，沒想到卻是更加嚴重。我轉想門口，手搭上門把正準備離
去，卻聽到母親熟悉的呼喊。
「吃飯了。」淡淡的三個字傳入我的耳中，讓我全身一震，欣喜、愉悅等字眼都不足
以形容我現在激動的心情，我拔腿就跑進了餐廳，見到母親正若有其事地擺著碗盤，父親
則在一旁看著母親坐著一連串的動作。
看著母親，我正感到奇怪，為甚麼母親還要再另外裝一個托盤，明明已經放了三人分
的餐具，卻要將其中一個人的另外擺放。倏然，腦袋一陣劇痛，好像有甚麼東西在腦中攪
動一樣的疼痛，而我心中同時也正吶喊著，喊著我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似的，那樣的不安
而慌張。
「妳這麼做到底有甚麼用！」父親在一旁突然出聲說道，語氣帶有點憤怒跟無奈，但
我聽得出來其中最多的還是悲傷。
悲傷？為甚麼會悲傷？我心中滿是這個疑問，張了張口想問卻又問不出來，總覺得接
下來便會有所解答，這樣一個奇怪直覺讓我突然安靜了下來，默默的看著兩人。母親裝完
後，手拿著托盤慢慢走上了二樓，途中不發一語，只有父親從後方淡淡地傳來一句話。「
妳這麼做，他也不會再回家吃飯了。」
回來？誰？是我嗎？可是我已經回來了啊。我心中的疑惑愈來愈多，同時我的不安也
愈發強烈，霎時我可以確定我真的忘了些甚麼，忘了非常重要的、最關鍵的一段回憶。母
親一步一步的走，頭低低的看不見表情，也不知道母親現在到底怎麼想，只知道現在的我
甚麼話都不應該說，也許是因為我心中的直覺告訴我，就算說了也不回傳進母親的耳中，
索性就不說了。
最後，母親在一間房門停了下來，抬頭看著那扇門發著呆。我也跟著抬頭看了看那扇
門，又是一扇在我記憶中熟悉的門，「媽，那是我的房間。」我出聲提醒著母親，但她卻
好像甚麼都沒聽到一般的直盯著門發呆，我沒做任何動作，就靜靜地站在旁邊陪著母親發
呆。突然，母親伸出手摸了摸門，接著直接推開走了進去。
裡頭的擺設一如幾年前一般絲毫未變，明明應該滿是灰塵的房間卻一塵不染，我想是
母親做的整理吧，我跟著母親走進了房間，我環視著整個空間，感受著過去熟悉的氛圍。
突然，我看見了房間中間擺著一張照片，而母親正是走過去將那個托盤放在照片前，然後
輕輕地撫摸著照片，溫柔的說道。「兒子啊，吃飯了。」
如同晴天霹靂，讓我整個表情凝滯，最後一段缺失的回憶補齊了，我的腦海像是幻燈
片一般一張一張快速的翻閱著，從我的幼年在門前玩耍，我漸漸成長的那段期間，我大學
那些年和女朋友一起相處到分開的回憶，直到我在分開後吞下整灌安眠藥的那一刻，所有
的時間都像是電影一般歷歷在目。
「原來如此，我，自殺成功了啊…」我仰著頭喃喃自語，剎那，自我回家後的一切不
自然現象都有了解釋，為甚麼父母會對我視若無睹，為甚麼好似我根本就不存在，原來不
是父母對我的冷漠，而是我確實已經不復存在於這個空間。
回想到當時，我還有體溫的那時，一份突然消逝的感情直接吞噬我的所有理智，我獨
自一人哭喊、質問，給我回應的卻是房間裡的沉默，安靜地讓我陷入了悲憤的漩渦中，一
點一點的絞碎我存在的慾望，父親的勸導、母親的眼淚，在那時我的眼中都是一種虛偽，
只是在嘲笑我這個跌落谷底的失敗者。現在的我就這樣看著那時的我，在絕望與失望交錯
下，選擇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不！住手！」我看著他一顆一顆的吞下藥丸，臉上的表情像是解脫一般的放鬆，我
伸長了手，卻甚麼也搆不到，接著，那個身在眼前我的表情開始鬆了下來，同時，父母的
身影撞開了房門衝了進來，只看見我似笑非笑的看著天空，那瞥見父母的雙眼，眼角流下
一滴眼淚，那時的我甚麼也沒聽到，只看見雙親那雙顫動的唇，甚麼感覺也都消失，只知
道我還存在著，就好像現在的我一般。
最後，那時的我雙唇微微的動了動，好像說了些甚麼，聲音不大卻深刻在我的腦海裡
，我微張開嘴，悲傷而無法自己，最後景色一變，回到現在的我看著自己的母親一次又一
次的撫摸著我那張黑白照片，我沉默地凝視著，因為現在的我所能做的只有凝視。
許久，我轉身直接離去，輕輕地說了些甚麼，也不管能不能傳達到便飄然而去，而沒
注意背後的我並不知道，母親在我離去後突然看向我所站的位置，眼淚直落，哽咽地想說
些甚麼話，但最後只擠出了兩個字，「兒子…」
走下樓，看見父親正盯著他對面的位置發呆，眼神空洞到不知是否真的有對焦到，我
看著曾經嚴厲的父親的這副模樣，心中滿是不捨與難過，但我依舊是動了動唇，輕輕地說
了些甚麼，最後逕走到門前，轉身後的我沒有發現，父親的雙眼一下子回了神，驚覺地抬
頭，口一開一合卻沒有說出甚麼，只是任由悲傷凝聚，默默落下一滴淚。慢慢地，我手搭
上門把後深吸一口氣，轉開。
外頭一陣風吹過，在門前空無一人，入秋的風有些冷瑟，像是在提醒著人們現實的存
在，已經離開的我所說的話，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傳達到，也許有，也許沒有，不知道他們
聽到後的反應是甚麼，憤怒？後悔？
我想也已經無所謂了，我已經了無牽掛。
「如果可以重來，我希望我能做出不同的選擇。
如果還能重來，我只希望，我會發現一切沒有那麼糟糕...
當我想起之時，已經是我離去之時。
只希望當我離去時，你們可以好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