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你我去巴黎 Tell Me Your Name

作者: chienchihyin (法老)   2015-03-22 10:51:31
羅密歐曾經說:
名字並不重要。
1.
在新田路與海邊路的廣場上,
「年輕的淚水不會白流。」張雨生高亢的歌聲揚起。
「痛苦和驕傲,這一生都要擁有。」黑夜下的觀眾,興奮地跟著唱。
我們吹著海風,在碼頭旁。
七彩亂舞的霓虹燈,
隨著音樂、隨著滿坑滿谷的人潮尖叫聲,
映照在黑濛濛的海上。
「永遠不回頭!」大家齊唱。
觀眾的血液更瘋狂了、舞台上的燈也打得更亮了。
我看著身旁,一邊吃大腸包小腸,一邊跟著又唱又跳的李冠穎,
左手還拿著一盒番茄沾醬油膏。
晚上碼頭裡的演唱會,好熱鬧。
大家唱著歌,彷彿可以忘卻這一夜。
可以永遠都不用回頭。
感覺張雨生、姚可傑,今晚可以帶我們進入另一個國度。
那裡,我們被允許,勇往直前。
那個時候,我和冠穎,十歲。
七匹狼好紅喔。
2.
「家瑜姊,明天將會有四百三十二人來面試。」
阿翔把一箱履歷放在辦公室的地上。
中午,
我吃著蘋果優格三明治。
平均每天要看一萬四千四百封的信,
我的目光,只會停留五秒,決定它的生死。
每天要見這麼多的同事、客戶、面試者,
但我卻只能從這發酸發臭的世界中,
跟大樓管理員或是清潔阿伯,在茶水間放心地聊天。
小時候,
總是希望考上台北的學校,
讀最好的科系、進薪水最高的公司、嫁最完美的老公、
買最大的房子,再讓家人過最好的生活。
我來了,
讀完之後,就進來了,一切都水到成渠,
但沒有對象,即便我讓我媽過的很好。
「欸小瑜啊,媽跟妳說喔,有一位數學老師呀,不錯捏。」
媽總愛為我安排相親,
特別喜歡在我開主管會議的時候打來。
一個月,媽安排的相親會有二十七次。
「啊我覺得那個賣排骨麵的Jason,斯斯文文的,妳幹嘛拒絕人家!」
我難得回南部老家,媽夾了一顆滷蛋給我。
「……」我在咀嚼。
「到時候,妳老了,誰養妳!都三十五歲的人了!」
媽端了一盤空心菜來。
「……我自己會養活我自己……」我自言自語。
和媽一起洗碗的時候,
「不管啦!我已經幫妳報名了雙喜婚友社辦的聯誼旅遊。」
媽放下菜瓜布。
「媽!我難得休假回家耶!」我抗議,把碗盤放進烘碗機裡。
「吼喲,這有什麼關係,反正多交一些朋友呀。」
媽把筷子都甩乾,接著說「看妳很少有異性朋友,嘻嘻嘻。」
「就當旅遊嘛!」媽從冰箱拿了片西瓜給我。
「去哪?日本嗎?」我把日曆紙摺成小盒狀。
「不是欸,就在這裡呀,呸。」媽吐掉西瓜籽邊說
「……」我無言,覺得在家鄉辦聯誼一點也不迷人。
「五天四夜唷!」媽喜孜孜地說著。
我的天呀,還得跟公司多請兩天假,
就為了……為了婚友社。
媽說我很少有男性朋友,是實話。
我只記得,只有一位。
3.
「明天大家可以帶自己最喜歡的玩具來,上台跟大家分享。」
左營國小胖嘟嘟的劉老師,在放學前跟大家宣佈著。
「歐耶!」
「妳要帶什麼呀?」
「……我想……」
「我要帶無敵鐵金剛,我要帶科學小飛俠,我要帶哆啦A……」
「哈哈哈哈,好苦惱唷~」
大家的討論聲,
此起彼落地出現在教室裡。
「只能帶一個唷!」
劉老師離開講台,放學鐘響。
「蛤~」全班哀嚎,表示不痛快。
「欸欸欸,笨魚。」李冠穎戳我手臂,
他繼續說「我明天要帶蝙蝠俠,我爸上禮拜才買的,超酷的!」
「妳打算要帶什麼?」他把書包收好,揹上。
「帶……帶……」我不用思索,因為只有一個。
「帶我媽之前給妳的那個小玉娃娃吧!」李冠穎也幫我把桌面收好。
他很懂我,不說我說不出口的東西,
也知道我家的狀況。
4.
「程家瑜小姐,輪到妳自我介紹囉!」
我從搖搖晃晃的現實中,醒過來。
「喔,好……」
在遊覽車上,大家向不認識的人,介紹自己。
參加的人,大多都是北部人,
我想,所以才會來高雄參加這趟旅遊吧。
原來,媽是這個用意呀。
鬧哄哄地,一路上在車上唱卡啦OK,
好像國小畢業旅行的安排。
最近午睡都會夢到一些回憶,
往事常常壟罩著我,
害我對未來沒把握。
辦聯誼,
總要有個主持人之類的人物,
而要陪我們這三十個人,玩耍五天的領隊,
就是他,名字叫做,歪腰。
這讓我想起國小、國中、高中的畢旅,
領隊的名稱,很愛取個不正經的綽號。
比如什麼肥龍呀、居妹,或是阿KI歐等等的。
感覺怪好玩的,
而這位歪腰先生,還真搞笑,
或許當領隊的人,就應該是搞笑藝人的翻版。
整台車上,
每每讓大家笑得人仰馬翻,
腹肌都快練出來了。
這趟聯誼參加的人員,
還真眾多雜沓。
這個世界,
也是這樣組成的。
坐在我前面唱《如果還有明天》的胖胖男,
叫做大亨堡,是個電腦工程師。
對人還蠻有禮貌的,
不過有雙色瞇瞇的眼睛。
坐在大亨堡旁邊的是,飆哥,
穿得一身白,白西裝、白襯衫、白褲子、白皮鞋、白襪子。
只是身體為黝黑的,不然他就是一道白光了。
飆哥,不折不扣的保險業務員,嗓門很大,很俗的飛機頭。
而坐在我旁邊的是,小緹。
長得好漂亮喔,年輕妹妹果然就是不一樣。
自我介紹時,一開口,
甜蜜的聲音整個震住了全場。
遊覽車,
頓時充滿了小緹的嬌美霸氣。
有著一頭令人欣羨、棕色長捲髮的小緹說,
白天的時候是showgirl,
晚上則是阿美快炒的酒促小姐。
晨間陽光披在她的髮色上,
露出她的好髮質。
怎麼好像輸了,
怎麼會有人要我這個老花瓶。
過去談的都是,八股式的愛情,
偶然的相遇、如夢泡影的結合、生死相許的諾言,
只換來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辱罵,不歡而散離去的背影。
在回憶中留下的傷痕,
比相愛中的吻痕還深。
愛談的不只有激情,更要有拿起馬桶刷時,對方懂得妳的生活背景。
參加這樣的活動還會看到,
像美娟一樣的人,
把這裡弄得像推銷大會、創業大會似的。
真不知道來這裡要幹嘛的。
「抵達我們的第一站囉!我們出外踏青吧!」
歪腰興高采烈地呼喊著,
美娟卻依然故我地介紹微整形,給高中物理老師王方正。
我們打算在這五顏六色的藝術園區裡,
騎協力車,增進彼此的感情。
這家婚友社還蠻用心的耶,
不同性向的朋友也照顧到了。
加工出口區的作業員文忠和高鐵工程師大順
似乎剛剛一上車時就搭上線了。
下車,立刻選了一輛腳踏車,
就在愛情這條道路上,用力踩腳踏板了。
真好。
我看著小緹和緊張兮兮的王方正老師,
在一個大約五、六公尺的黃色變形金剛旁,拍照打卡。
我和大亨堡共騎,天呀他好重,根本踩不動。
比起學生時代的聯誼,
出了社會的社交活動,反而拘謹許多。
沒有小時候的機車狂飆,前胸貼後背;
沒有繞著營火的交換舞伴;
沒有抽著撲克牌,膽顫驚心地玩真心話大冒險;
沒有圍坐在山上,男生開始胡亂地向女生介紹夜空中的星座。
很多人禿了、胖了、老了、累了、痛了地,
來認識朋友。
不過,還是會看到一些年輕時候,
還殘留的一些畫面。
有人開始在餐桌上猛啃花生,消除無以名狀的緊張。
有人閉眼念念有詞的,不知道他是在唸大悲咒,還是在唸可蘭經。
有人抽菸裝酷,眼睛一直盯著隔壁桌的辣妹。
有人猛講冷笑話,氣氛卻感覺像太平間。
有人一直補妝。
有人每隔五秒就看一次手機,好像周杰倫會打給她一樣。
有人還趁亂偷放屁。
「天呀,好臭!」所有人都站起來了,剩大亨堡還坐著啃花生。
「哈哈哈哈哈,靠!臭小子是不是你偷放臭屁!」
飆哥吹噓自己的降龍飆哥掌,打在王老師背上,他快吐血了。
「我沒……有,呃。」王方正乾咳。
也因為這個屁,
讓原本尷尬的大家,一轟而起。
大家都不經意地笑著,
同時看著處在魔術時刻的港邊。
變嫣紅又變紫、又柔和細長的傍晚天空,
拓印在整片海面上,是我從小生活於此的都市。
「啊那個叫靠腰的小子,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呀!」
飆哥邊拉椅子坐下邊說,其他人也坐下。
「他叫歪腰啦。」我更正,看著露天的海鮮啤酒餐廳。
「歪腰說,再過三分鐘四十三秒,就會回來了,他在點餐。」
大亨堡這位多金且多斤的宅男,把花生都吃完了,開始換啃瓜子。
「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啦!」歪腰登場。
他接著說「請大家喝酒啦!」
一手又一手的啤酒瓶上桌,
搭配著一盤又一盤的新鮮海產,海洋城市的果實。
幾個大男人,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
還打不開酒瓶。
小緹,用她纖白的細手,一手八個開瓶器,
熟練地兩手共十六個,清脆地「碰」一聲,齊開。
在場的女生,滿堂喝采。
5.
你有沒有在長大後的某個時刻,
遇見小時候很要好的朋友的經驗?
滴答滴答,
滴滴滴滴,答答答答。
因為我沒有雨傘,
李冠穎總是會撐把傘陪我從五福國中走到和平路尾的家。
自己再搭公車,
回左營的眷村。
在我家,
爸爸是賣鱔魚意麵的,
也是半個漁民,土魠魚、魷魚、鱔魚等都是自己打撈捕來的。
爸爸對漁貨,十分講究,
食材都要非常新鮮才行。
有次浪大,海水激起的白色泡沫,濺得船到處都是。
黑霧視線差,風叫得很淒厲。
夜晚的巨浪,帶走了爸爸。
家裡的經濟重擔,
立刻壓在我媽的肩上。
在國中教書的她,
沒有多餘的時間,處理悲傷。
照顧我都快來不及了。
長大之後,
我才慢慢明白,悲傷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處理悲傷的方式。
有人需要靜一靜。
有人要大哭,或是別人拍拍肩膀。
有人要流汗、要大吃特吃。
我們家一直受到,
住在軍眷村莊裡的李家的照顧。
我還記得,
李媽媽總是會問我,
有沒有吃飽?
我也還記得,
在左營,當大家的家裡都還是綠油油農田的時候,
李冠穎他家建起了透天厝,還多了好多台電視。
每次都會去他家寫功課、看「星星知我心」。
有時廚房會傳來,李媽在我媽邊撿菜時所說的嘆息語,
好可憐喔,年紀這麼小就沒有爸爸了。
我媽,一次都沒有對我說過辛苦,
一直以來都很堅強。
媽,好像爸,
自始至終都堅持著。
對家人、對朋友、對工作,
對這塊土地,都抱持著感恩。
好像每一個討海人。
依傍在海洋邊的城市,
似乎都有個令人著迷的故事。
原本的在家裡養尊處優的小姐,
要嫁給一位中下階層的麵攤小伙子。
在以前的年代,
任誰都會無法接受的。
沒辦法,
誰叫老爸的鱔魚意麵,
這麼甜蜜蜜呢。
話說,
我來到台北,發現每次吃到羹麵類的小吃,
都好鹹唷!
還是爸那碗加了蔗糖的意麵焿好吃。
後來要升國中時,
我媽被調到五福國中教書。
李冠穎這小子,
硬要跨學區就讀,說要保護我。
當時真是拿他沒辦法。
我媽說,這樣也好,
有個伴互相照應。
轉過身,
雨水還是滴滴答答地敲著柏油路,
看著李冠穎撐著深藍色的傘,離去。
看著,看著,
雨中的他,
還是比我矮。
媽動用了一點關係,
讓在李冠穎國中時,跟我同班,
彷彿擔心我被欺負,
要軍人世家的李家來罩我似的。
今天有回家功課,要寫作文,
千變一律的罐頭題目:我的夢想。
他跟我說,他要寫警察。
6.
「安安,今天妳沒加班唷?」
「呵呵,沒有呀,我現在回家鄉度假。」
我靠著碼頭的鐵欄杆,
吹著晚風、看著海鮮餐廳的燈火在海上閃爍。
看著手機稍來的訊息。
背後傳來,
大家吵吵鬧鬧的唱歌玩遊戲聲。
「小玉妳回高雄囉!怎麼沒跟我說?」
他傳了一個懊惱的表情符號。
他繼續說「妳現在在哪裡?要吃宵夜嗎?」
「不用了啦,好像有點晚了,早點休息好了。」
我傳了一個在睡覺的貼圖。
歪腰,兩手各拿一瓶啤酒,
走過來。
「晚安。」我把手機收起來。
他叫Lawrence,拜通訊軟體之賜,
他是我在裡面認識的異性,聊了半年,互動最頻繁且最久的一位,
很難得,也是高雄人,沒有女朋友,如果Lawrence都沒騙我的話。
他沒有用真名,
我當然也沒有以程家瑜這樣的姿態登場。
是不是這個世代就是這樣,
大家都用代號、綽號,來生存在另一個零度空間。
這個世界上有歪腰、有小緹、有大亨堡、
有飆哥、有虹虹、有Lawrence、有小玉,或者有叫大順的。
大家都不像以前一樣,
大街小巷,在自強夜市裡,喊著全名,
「李冠穎!你要不要吃白糖粿!」這樣的親切悅耳。
即使隔了一條街,
這樣放心的大喊、這樣兩人的關係,
彷彿縮短成,僅剩幾公分的距離。
我沒有用類似小瑜的名字來介紹自己,
因為我覺得好俗唷。
不過想了很久,
還是用了一個稀鬆平常的名字。
「怎麼跑來這邊看黑壓壓的海呀?」
歪腰把啤酒遞給我。
「……」我沒有回應,啜了一口。
側看他無鏡片眼鏡下的好笑臉孔。
我們喝著酒,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我問他為什麼,
從小到大的領隊,都不用真名,
他說,如果和旅遊團的遊客談戀愛,會被開除的。
所以要取一個特別又搞笑的綽號。
我搖搖頭,覺得是歪理。
結果,歪腰還是不告訴我他的名字,
小氣耶!講一下又不會少一塊肉。
我又不一定會愛上他。
隔天早上,
參加婚友社活動的我們,去愛河周邊遊玩,
也到河上搭著白晃晃的船。
波光粼粼,
沿著愛河走,想像自己置身在塞納河畔,
喝著左岸咖啡。
中午,自由活動,
我偷偷和Lawrence出來見面,
天呀,他好壯,真不愧是個刑警。
Lawrence逗著問我為何要叫做愛河,他說得好好笑,好像在哪聽過。
7.
「或許有一天,愛河能整飭得,像塞納河一樣美好。」
李冠穎邊用筷子掃著吃蚵仔煎,
一邊望著被佈置成紅通通的燈籠街道。
「到時候會不會比較不臭呀?」
我吃著炒米粉,聽著店家廣播聲報導,
台灣和大陸即將在新加坡舉辦首次辜汪會談。
「欸,瑜,妳知道為什麼要叫愛河嗎?」
我們走在元宵節的街道上,喝著彈珠汽水。
「不知道。」我咬著吸管。
我突然發現一件事情。
「喂!李冠穎,你什麼時候長得比我高了!」
他回頭看我,只回了一個字「喔。」
「因為這邊曾經有很多相愛的河豚游來游去。」
李冠穎買了一支鳥梨仔糖給我。
「蛤?你說什麼?」我狐疑,認為這跟快速長高有啥關係。
他不管我繼續說,
「後來又有很多很多相愛的河馬、相愛的河蟹……」
我這才知道他在講愛河的由來,
也知道他在胡扯,嘻皮笑臉地邊走邊講,但我還是癡癡地聽著。
8.
「……有許多對相愛的河蝦、河狸,還有河豚……」
我們坐在中央公園的小山坡上,
望著對街路燈照耀的、熙來人往的商圈,和炫彩奪目的百貨大樓。
「……游來游去的,所以叫做愛河。」
我幫他把話接完,便格格格地笑著。
「小玉,妳知道嗎?」Lawrence問。
「知道什麼?」
「我們都出生在一個被稱為逆流的一年。」
他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草葉。
「什麼意思?」
「我們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年紀,我們出生的時候,台美斷交。」
我抬頭看著Lawrence,他繼續說,
「那個時候,台灣人都不開心,因為在戒嚴,
妳我出生的時候,這裡還發生著美麗島事件。」
等一下,他怎麼知道我幾年生?
「欸!你……」他不理我繼續說,
「現在沒有戒嚴了,但是大家還是過得不快樂。」
「這個社會,並沒有因為學了很多外國的東西,而變得更好。」
「我討厭這個世界,反正這也不是我一手打造的。」他還在講。
「……」我無言,在思索這人為什麼知道我幾歲。
他說「但什麼都可以討厭,就是不能討厭自己和高雄。」
我突然想起來了,
他是,他是刑警,
他查了我的個人資料。
「幹嘛查我資料。」我陡然冒出口。
「想多了解妳一點嘛。」Lawrence回。
我突然覺得,
覺得好氣,好氣,
但不知道在氣什麼。
也許是因為我的年紀被知道了,覺得自己太老了,
又或者是,Lawrence根本就是李冠穎,我卻沒認出他。
而這些話,
我好像從哪裡聽過。
好像是,
對,就是李冠穎,
小時候他常常跟我說,他不喜歡執政當局的山大王風格,
他一直跟我說,他死都不要住在台北。
李冠穎,和我一直都很喜歡,
高雄這種慢條斯理的生活態度,又優雅、又務實堅持。
我看了看時間,好像該回婚友社那邊了,
應該在吃晚餐或在玩遊戲了。
在皮蛋色的晚空下,
徐風吹著草皮,窸窸窣窣。
和Lawrence道別後,
我回到飯店大廳。
看到那邊三十位,年紀都老大不小的,
又在玩遊戲增進感情之類的遊戲。
他們總愛在吃飯前,玩些遊戲。
雙方貼著彼此的人中,互夾一片吸油面紙,
不能用手,夾到對面的小盒子裡,
十分鐘,最多張吸油面紙的組別獲勝。
我的媽呀,
這遊戲一定是歪腰想的。
王老師拉肚子,
在房間休息。
每個男生,一看到美妙的小緹,
就,飢腸轆轆。
真是的。
「哈哈哈哈哈,看我的,我們贏定了!」
飆哥拍胸脯保證,左手搭在重金屬搖滾女主唱黑霸的腰上。
黑霸瞪著飆哥,
好像他再碰她一次,黑霸就要拿電吉他砸爛飆哥的手。
飆哥黑霸組,六張。
「依我看,上嘴唇應該上揚十八度,
下嘴唇再退到上排牙齒後面,這樣我們就會是冠軍了,美娟」
大亨堡邊吃胡椒餅,邊向美娟精準地分析著,自信滿盈的樣子。
大亨堡美娟組,零張。
原因是,大亨堡的人中太油了,
吸油面紙整張都黏在人中上。
「你呀,應該用我們公司的『去油抗UV保濕養氣人蔘精華液』。」
美娟向大亨堡推薦著一年份的保養品,便說加入會員還打九九折。
少一個男生,
我拉著歪腰的手,
逼他玩這個用來惡整我們的遊戲。
我和歪腰這一組,共兩張。
「你好遜喔!」我笑著抱怨。
「沒想到這麼難。」歪腰摸著頭傻笑著。
小緹和賣土魠魚焿麵的撇子,十張,真厲害,不知道怎麼辦到的。
之後,
看到撇子和小緹,
勾著手坐在明亮的飯店沙發上,數著天花板的燈泡時,
我開始相信,沉浸在愛情裡的粉紅泡泡的力量了。
看到這樣的景象,
其他男生都心碎了,死心了。
最後,冠軍出爐了!
是文忠和大順,二十五張,太強了,堪稱人中雙俠。
結束後,直接在飯店大廳裡舌吻,
好豪邁,我喜歡。
「瑜,這裡跟世界上所有的港口城市,有什麼不同嗎?」
我跟歪腰坐在便利商店裡,吃宵夜。
吃霜淇淋,抹茶口味的。
「這裡嗎?」我問。
「是呀,這裡呀。」他把嘴角的冰淇淋,舔掉。
「你說的是這裡嗎?」我指的是這家便利商店。
「是、這、裡!高、雄!」他了兩張面紙,遞給我一張。
「喔,有什麼差別?」我最享受吃冰淇淋的餅乾了,尤其是最後一角。
「妳沒發現嗎?」歪腰問。
「發現什麼?」吃掉,好滿足。
「虧妳還住在這裡這麼……算了。」
歪腰看著外面幾個剛打完籃球,騎車買滷味的大學生。
他繼續說,
「我們這裡沒有像香港的維多利亞港,那麼追求快速,
我們沒有活得這麼經濟,這裡不用以現金追求效率。」
「啊不然我們追求什麼?」我插嘴。
「這裡的港口,習慣的是一種從容的生活方式,不疾不徐。」
外面的大學生,買完滷味便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進便利商店。
歪腰接著說,
「這裡寧願跟人群多互動些,也不願因為求先進,而破壞人的界線。」
真是的,
今天Lawrence和歪腰幹嘛都跟我講這些,什麼道理的。
「也不像東京港那樣的拘謹,規規矩矩的。」
有一位在半夜撿回收的阿嬤,經過落地窗前。
「每個港口都像當地的人,也像我們高雄人,
對人都大膽又好客,對自己又細細品味人生。」
看著那群大男生結完帳後,
幫店員把一大包又一大包的回收寶特瓶、紙類,抱在阿嬤的車上。
一個男生載阿嬤回家,一個男生則幫阿嬤騎著三輪車,跟去了。
他們都,揚長而去了,我依稀知道歪腰在說什麼了。
9.
「勒阿弗爾是法國的港口唷,那裡是塞納河的出口,聽說很漂亮唷!」
李冠穎傻里傻氣地說著
「不知道有沒有像高雄港一樣迷人。」
「……」我不說話,偷偷望著海。
「我爸要帶我去那邊,我會帶禮物回來給妳啦!」
我和李冠穎,有時會翻牆,到西子灣的沙灘上,看海。
「……」我還是沒有說話。
「唉呦,瑜,妳不要不理我嘛。」他央求我。
「你還會回來嗎?」
我只問這一句。
飛機飛走了,
帶走了李冠穎,還來不及考高中的李冠穎。
已經有二十年了,
他變成法國人了嗎?
有去巴黎鐵塔嗎?
在塞納河裡有沒有看到一對對相愛的河豚?
高雄港還是世界最美的港口對不對?
我沒有去送機,我在家裡大哭,
試想如果沒有我,他就不用離開他最喜愛的城市了。
那一天,
稀鬆平常的一天。
我們從五福路,要走去林泉街買紅茶冰時,
李冠穎還是喜歡滔滔不絕,我也喜歡聽他說。
「欸,瑜,妳知道嗎?
台美斷交的時候,那時的美國總統是卡特。」
「那時候的台灣人都超討厭他的啦!哈哈哈」
他笑得肩膀都在抖動,我看得也好開心。
「然後歷史老師就說,台灣人都叫他『卡車』、『卡車』!」
「卡車?」我問。
「屁股的台語啦!呵呵呵。」李冠穎挑著眉,露出他的虎牙說。
之後,
他在等老闆裝好紅茶冰。
我站在隔壁隔壁的樂器行櫥窗外,
看著木質光亮的民謠吉他。
我赫然被一股外力拖住,摔在地上,
速度太快,我有點暈,
我整個人,瞬間落在潮濕陰暗的巷弄間。
我想大叫,嘴巴旋即被電線膠帶封住。
我憤而想掙扎,
但是手腳被壓住。
我好害怕,淚水模糊了灰濛濛的城市天空。
李冠穎救命,救命!
我的衣服,都被白森森的刀子畫破。
但是我的聲音,
只能發出嗚嗚嗚的喉嚨音。
那個男的在我身上亂摸,
我的眼睛哭得好痛,救命!
我的褲子要被脫掉了,
李冠穎你在哪裡,救命。
他的嘴巴一直貼在我胸前,
一直舔,好噁心。
我失禁了。
「幹!你他媽的在幹嘛!」
李冠穎衝了過來。
一拳把噁心男揍開,把飲料甩在他身上,
把我從絕望之中拉起來,要跑的時候,李冠穎的左手臂被刺了一刀。
「啊幹!」李冠穎吃痛的表情,毫無保留。
我嚇得驚慌。
冠穎怒不可止,
轉瞬,撿起地上的一顆石頭,
用盡他生命中最大的力量,砸向噁心男的臉。
「啊啊啊啊!」噁心男被擊中。
他被擊中左眼,眼睛開始在滲血,刀子落地,雙手護眼。
跑到警察局的時候,沿路滴血,
我們什麼都沒拿,
書包都丟在巷子裡。
我和冠穎,
馬上被送往醫院。
我都是一些刀劃傷,
但李冠穎比較嚴重,縫了八針。
但,有誰會知道,
他是市議員的兒子,鐘天良。
有誰能在緊急危難的時候,
能控制力道,不把他打到左眼幾乎全盲。
在那個年代裡,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是打不過他們的。
還好,
我和冠穎,
我媽和我爸,都是生在這裡的人,都是高雄人。
我們殷實且努力地活著,
不會虧待任何一位我們預見的人。
我們不怕任何的壓力。
不過,
就怕那位市議員對冠穎展開施壓,
要他進少年監獄,身陷囹圄。
李爸爸,
在軍中用了極大的關係,
才能駐派他到法國。
舉家遷往遙遠的歐洲大陸。
我哭了好久好久,
有沒有二十年我不太清楚。
但是,
我卻時常,夢見我和兒時的李冠穎。
「你還會回來嗎?」
我只問這一句。
10.
雙喜婚友社五天四夜的聯誼活動,
今天就要落幕了。
大家在遊覽車上,
不捨的心情,表露無疑。
物理老師,王方正大哭,
「靠!你哭什麼呀!哈哈哈哈哈。」
飆哥一掌打在王老師身上,王老師嗆到快咳血。
「我們的最後一站,要去西子灣……看夕陽!」
歪腰拿著麥克風說著。
「好浪漫喔!」
「爽啦!」
「來拍張大合照吧。」
「Baby,這是我們的紀念日唷~」
「我們也打個沙灘排球作Ending吧!」
歪腰補充。
如風火輪般的太陽,
浮在黃澄澄水面上。
我們拉起褲管,捲起衣袖,讓身體接觸粒粒沙子中。
其他觀光客或坐或站或躺地,
看著我們打排球。
有新人在拍婚紗。
有小孩用小鏟子在挖沙。
有老夫老妻躺著看紅陽,在聽收音機。
有大狗、小狗在散步。
有人拿大黑塑膠袋在撿垃圾。
排球打沒十分鐘,
就不能玩了。
是因為不好玩嗎?
不,是因為飆哥。
他的降龍飆哥掌,打爆了三顆球。
他還真愛殺球。
我搖頭苦笑。
看著被夕陽照得紅通通的歪腰,
穿著黑色的吊嘎。
左臂上,有一道疤,
我莞爾。
聽到收音機傳來的聲音,我不禁笑了起來。
「年輕的心靈還會顫抖。」張雨生高亢的歌聲揚起。
「是七匹狼的永遠不回頭。」歪腰在我身後說話。
我沒有轉頭看他,因為他很可惡。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我不想回頭,淚水滾滾落下。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
有人停留,有人等候;
有人離開,有人回來。
害我以為Lawrence是李冠穎。
不過人在這世上,
還蠻奇妙的。
因為有人在妳的生命中,
走來走去,出發又離開。
有人在妳的人生裡,有意義,像冠穎。
有人在妳的人生裡,還不知道有什麼意義,像Lawrence。
在過去的愛情裡,
我要的是一輩子的安全感,
不要你跟別的女孩子炒飯
以前是,現在當然也是。
有的人突然消失,像Lawrence,我並不怪他,
因為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裡,
他曾經的出現,是在教我,離去是在助我。
有的人也突然地消失,像李冠穎,我也不怪他,
因為我們的離別,
就像分道的鐵軌一樣。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們會有再相見的一天,
因為我們倆都各承載了許多輛的火車。
但是,他現在的出現,
我好氣。
「欸!大家來拍大合照囉!」
歪腰,不,是臭李冠穎在吆喝大家集合。
「趁著夕陽的紅豔之美唷!」
拍完之後,
在大家準備收拾行囊,回原來的上班崗位前,
撇子說話了。
「欸大家!要不要來我家吃土魠魚焿麵呀?」
撇子牽著小緹的手。
「我煮給大家吃!」
於是,大家,三十多人擠在他家的麵攤裡。
「原來就在西子灣這邊附近呀!
等一下還可以去吃冰!」大順一邊說著,一邊餵一口湯給文忠。
大家鬧哄哄地、開心地吃著。
「欸,那你還要不要告訴我你的名字呀?」
我逗著他玩。
「明知故問。」他喝了一口湯,甜甜的,有加蔗糖。
「好喝耶!好懷念程爸的焿麵唷~」
爸,我也很想你呢。
他突然說,
「嘿瑜,不告訴妳我的名字,
是因為莎士比亞說,玫瑰不叫玫瑰,亦無損其芳香。」
「這樣呀。」我偷笑,偷夾了一塊他的土魠魚。
「高雄不叫高雄,也無遮其光芒。」
他挑著眉,露出虎牙笑著說。
好吧,那我就永遠放在心裡囉。
我也笑了。
去法國,就找你當導遊囉。
作者: dreamcat0213 (愛作夢的貓)   2015-03-25 14:02:00
淡淡的,但卻能感受到一股幸福感
作者: wenzi0123415 (wenzi52116)   2015-03-25 18:28:00
很喜歡你寫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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