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小丑的鼻子The Fearless Nose

作者: chienchihyin (法老)   2015-03-01 00:20:54
行動,要在勇氣前面。
每座城市,都有屬於自己的街頭藝人。
台北,好無趣。
我嘟著嘴,把原子筆夾在人中裡,
手肘靠著窗台發呆。
夏天快到了,窗外遠方傳來,此起彼落的儀隊操槍聲。
午休時間,一心在辦公室幫國文老師改考卷,
好無聊。
頭髮感覺有點長了,刺到眼睛了。
眼前的大榕樹在風中,好像在揮手。
風聲裡,彷彿蟬也起床了。
蟬聲,恍若召喚了五百個太陽,好討厭喔。
在這樣的季節裡,居然有人還睡得著,
我看著身後,全暗的教室裡,每個人都趴了下來。
有時候,在這樣寧靜的女校裡,
我會想,為什麼人要被創造成男生和女生?
能不能全世界只有女生就好,要男生幹嘛?
還有,很多規則都是大人在訂的,為什麼?
在地球上,我最討厭的動物就是大人,
因為他們總是叫我們要做這個、不要做那個的,
結果,他們才是最俗辣的那一個。
還有!為什麼……
我的左肩突然被輕拍了一下,
害我想到一半。
「薇薇,妳猜曉琪老師給了我什麼?」
一心蹦蹦跳跳地說「猜嘛猜嘛~」
「不要叫我薇薇啦,好煩喔!」
我眼珠子轉了一圈,白了一心一眼。
她嘟著嘴,真可愛。
「可是很可愛耶、可是妳爸媽都……算了,我幫妳取一個新綽號好了。」
一心將目光移至天空,彷彿在想今晚要吃什麼似的。
「隨便妳、隨便妳。」我依然靠著窗台,頗不以為然地揮揮手。
我加了一句「取帥一點好了」,果然還是很在意。
一心赫然想到「叫貝爾好了,不不不,要叫小貝!」
「為什麼?」我不解。
「昨天電影欣賞社,我們在做《黑暗騎士》三部曲的心得討論。」
她身後藏的仙草蜜已經被我看到了。
「題目是『在慘淡社會中的必然正義』。」一心接著說。
「然後,我覺得演蝙蝠俠的克里斯汀‧貝爾,好帥喔~」
一心紅著臉說,感覺蝙蝠俠要跟她求婚一樣。
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一心,搖搖晃晃地說「所以囉,妳就叫小貝啦!」
「隨妳便啦。」我聽到鐘聲響了。
「歐耶!我以後要叫妳小貝!」一心露出「還有一件事沒做」的表情。
「幹嘛啦,很痛欸!」她用吸管戳我的脖子。
「妳還沒猜是什麼呢!」她翹起上唇。
「該不會是……仙草蜜吧?」我偷笑。
一心發現我在笑她「吼喲!妳早就看到了!不好玩~」
後來,在下午第一節上課前,
我們在走廊上,校園變得鬧哄哄的,
合啜了一瓶仙草蜜。
我看著,一心喝飲料,
一口口地、咕嚕嚕地。
陽光直接鋪在她的馬尾上。
「欸小貝,我們放學後去西門紅樓看圓規好不好?晚上七點開始唷!」
一心打斷我發呆。
「什麼?我剛沒聽清楚。」
她睜大眼睛地說「去看圓規呀,街頭紅人耶!好不好嘛~」
「他是誰呀?跟『圓寂』是好朋友嗎?還是數學考卷寫太多囉?」
換我吸一口仙草蜜。
「妳不知道他!
昨天臉書瘋傳他難得會公佈演出地點欸,他超帥的好不好!」
一心邊笑逐顏開地說,一邊看頭髮有沒有分岔。
我蠻不在乎地說「妳不是那個克什麼貝爾的粉絲嗎?」
「吼,那不一樣啦!而且呀,他的表演變化多端,造型也是。」
「所以呢?」我咬著吸管問
「該怎麼說呢?他像魔術師,又像小丑……感覺又不太像的樣子。」她歪著頭回
「?」我有聽沒有懂。
「我帶妳來看就知道了啦!妳今天跆拳道社要練習嗎?」
上課聲響了。
「不用,但我想剪頭髮。」我摸著瀏海微長的短髮。
「好喔我陪妳去,那我放學再慢慢跟妳說。」一心拉著我進教室。
剪完頭髮,一心在捷運上對我說,
「小貝我跟妳說唷,圓規每次表演都很驚人,地點也不固定,
整個台北市的警察都想取締他。」車門開了,又有一大批人進來。
「為什麼啊?」我側身讓位,路人走進人山人海的車廂。
「因為現在的街頭藝人,都要有證照呀,好像兩年還要換證的樣子。」
她拿出手機,繼續說「但圓規就是不屑考,超瀟灑的,又超有才華的。」
一心燦笑,好像在說她老公一樣。
「自從去年台北出現圓規之後,整個城市就為他瘋狂和著迷。」
她選了幾支網友拍的影片,手機遞給我看,接著說,
「他讓原本死氣沉沉的台北,變得非常歡樂喔。
越來越多的街頭藝人出現在城市裡,而台北人也不再宅在家裡,
或困在百貨公司、咖啡廳裡,紛紛走到街上參與表演藝術。」
「也終於帶動台北的觀光與藝術呢。」
一心雙手勾著拉環,看著捷運裡的活動看板。
「台北人,真的很悶,一定是這邊太多大人了。」
我點頭稱是。
圓規,真的很屌。
有個影片,是身穿海棉寶寶潮T的圓規,
臉全塗黑,有個大紅大圓鼻,
竟然在新光三越香榭大道上,三十分鐘用一大堆的衛生紙,
做出兩公里版的萬里長城。
天曉得,他怎麼做的。
還有個畫面我之前在新聞上看過!到現在我才知道他就是圓規!
他套著蜘蛛人的戲服,臉露出來,
仍然,臉全黑、大赤鼻。
在中正紀念堂五號出口,半圓弧廣場上,
圓規,綁著三十個虎頭蜂蜂窩,不動、不出聲,但嘴巴一開一闔。
身邊不知道幾百隻,擁有劇毒的虎頭蜂在飛舞著。
我還記得,當時各家報章雜誌和媒體都說他瘋了,根本不要命了嘛。
後來,只站了三個小時,
因為警察要來取締了。
於是圓規悄然離開,也帶走了三十個蜂窩。
或是在大佳河濱公園,只穿一條深綠四角褲的圓規,
黑臉、紅鼻,不說話只張開嘴地,挑戰穿上五百件毛衣。
當時,體感溫度四十度。
然後,再配上一百碗肉骨茶麵,媽啊好想吐。
哇靠,這人到底哪裡帥了呀?
簡直是個怪人!神經病!
這個神祕男子,沒人知道他是誰,
因為他總是逃離文化局和警察的追捕,
網友直接替他取個名字,叫做小丑浪人。
天啊,真是夠了。
西門站到了,整個車廂的人都魚貫而出。
很顯然,大家都是去看圓規的。
走出六號出口後,
挖賽,都、是、人!
除了原本的商店、逛街的路人甲乙丙,
和一些本來就在周邊活動的街頭藝人之外,
今天還出現臨時的小吃攤販、很多記者、無數台架好的攝影機、
排滿街道的SNG車,以及一大堆一大堆的人潮。
有的人怕看不到,還爬上電線杆;
有的女生央求男朋友讓她坐到肩上,才能遠眺街頭巨星;
或是還有些交警,乾脆不去指揮下班的車潮,跑來這邊拍照打卡。
還有十五分鐘。
「老闆,我要兩個,都不要辣,謝謝。」
我們買了大腸包小腸當晚餐。
我看了看周邊零星的街藝,
有人是玩花式籃球、有人是幫人畫素描像,
有個女生則是把自己塗成一隻豹,還有位啤酒肚很大的阿伯,在倒立走路。
在一些街藝旁邊,更有一大群警察。
「顯然他們是來抓圓規的。」一心在我耳邊小聲說。
「嘖!誇張,他又沒殺人放火~」我回,接過老闆的兩捲大腸包小腸。
「看來那些警察進不去厚厚的人牆,得等到表演完才能強行取締。」
老闆邊找零錢邊對我們說。
「老闆,今天生意很好喔?」我接過零錢。
「貪財啦、貪財啦!」老闆笑瞇瞇。
「怎麼辦?好多人,看不到。」一心捲開大腸包小腸問。
「我們鑽洞。」我牽著一心的手,往前邁步。
她狐疑「?」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喔。」
「唉呦~」有人被踩到了。
「拍謝啦。」
「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擠過一個男肥仔。
「怎樣啦!」他發飆,但找不到我們,我們依舊在擠進。
「抱歉,這是我們買的位子喔。」
「?」有一對情侶被騙了,我們趁亂進去。
費盡千辛萬苦,
我和一心終於到了前排。
看到了,
眼前站得直直不動的是,圓規。
他穿著一套合身的黑色西裝,
依然,面黑,鼻赤。
還有一分鐘,真是個準時的傢伙。
「這傢伙今天打算表演什麼啊?」我舔著沾在嘴角的黃芥末醬。
一心完全看呆了,根本沒碰她的大腸包小腸「不知道耶。」
「圓規今天要表演『帥哥西裝之人體煙火』。」
在我旁邊的路人隨口丟了這一句。
「是喔,謝謝。」
我看了看,原來是剛剛的那位街藝豹女,
她也鑽進來了。
七點一到,晚上的西門紅樓廣場,交通癱瘓,
目光、燈光,全映在圓規身上。
他左手一彈,
不知哪來的搖滾音樂馬上響起。
此時!
他雙手朝天,燦爛奪目的煙火,
立即讓所有的觀眾和攝影機往空中瞧。
不知道是從他手中發射出來的,
還是背後有人在放煙火,速度太快,分辨不出來!
之後,圓規又隨著搖滾節奏,
發射了類似大龍炮、沖天炮等七彩炫光。
在這當中,他嘴巴也一直張著,好像笨蛋。
在場所有的女粉絲也為之傾倒,
因為類似仙女棒的金黃花火,從他手指中流串出來。
不過幾秒,圓規飄起來了,
原來在他皮鞋下出現了風火輪。
「現在是怎樣?哪吒三太子嗎?」我把剩下的大腸吃完。
一心拿著手機,目不轉睛地拍著,而後面的路人也在錄影。
在圓規飄起來沒多久後,
有人指著西門紅樓頂大喊「有人掉下來了!」
大家的眼睛、現場的燈光,
同時移至樓頂。
的確有一個看似人形的物體降落在紅樓,
聚光燈落在頂樓,一心開心地說「是銀色星期三!」
「他誰呀?」我厭煩,又來一個。
「他長得好像王力宏喔!肌肉超明顯的!
他每次都穿著銀色潛水衣,在星期三的時候表演。
地點和表演和圓一樣不一定,唯一和圓抗衡的是,他露臉又有街藝證。」
一心邊看邊解釋著。
「圓?妳跟人家什麼關係,好像很熟一樣。」
我不屑,她卻吐舌傻笑。
「不過,圓神秘又不鳥評核,他還是有他自由灑脫的帥。」
她接著說。
或許圓規有諷刺台北「盲目自困陷阱」的控訴吧,我心想。
「我看新聞,銀色星期三雖然是比圓還早出現在台北的街藝,
但他一年前無緣故地消失,大家都以為他去進修或是轉行了,
沒想到他前天又出現在街上。」一心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
「賣文具的!我打算跟你正面對決,我才是台北市的街頭巨星!」
銀色什麼鬼的終於拿起麥克風開口了。
圓規落地,不出聲,但嘴巴在動。
真是怪人。
「圓規說話呀!」
「加油!」
「圓好帥,我愛你!」
群眾的聲音接連不斷。
「你怕了是不?」銀色王力宏出聲。
這時,有位中年婦女大喊「消防車來了!」
接著,噓聲四起和「覺得掃興」的表情表露無遺。
「測試測試,圓規先生,我們要取締你在眾多人潮的市區中放煙火。」
台北市消防局長站在消防車上,拿著大聲公正要向圓規開單。
圓規,
仍然不說話。
「圓規先生,我們……」
「賣吵啦!」消防局長被許多民眾打斷。
「我問你!你、怕、了、是、不!」
假王力宏邊秀肌肉邊說。
「碰!」一陣煙火,從圓規左手發出,
一個字出現在黑空中,「好」。
「圓規先生,你再放一次煙火,我……」
「靠腰喔!」消防局長又被打斷。
「六月三十號,時間地點一樣,表演不拘,結果由觀眾決定。」
銀色星期三下戰帖。
「碰!」,英文字「OK」。
消防局長抓狂「逮捕他!」
大批警力攻入人牆,撲空。
「?」
眾人詫異。
原來圓規踩著風火輪,升至空中,又「碰」一聲!幻化為煙火了。
他,到底是小丑,是魔術師?還是鬼啊?
回到家裡,我的心還在西門町,不斷思索。
「薇薇啊,表演好看嗎?」
老爹在客廳翹二郎腿看談論節目,在講北韓武裝。
「還好啦。」我開冰箱「老爸!不要叫我薇薇啦!」
「薇薇吃飽了嗎?冰箱還有菜,要吃拿去熱,還有起司蛋糕喔。」
老媽在洗碗說。
我白了眼,回答「吃了~」拿著蛋糕上樓。
進房間,
用手機聽廣播,全是那兩個街藝的消息。
「圓規……炫彩迷人。」
「銀色星期三……下戰帖…六月三十號……」
好煩,我不想知道,想睡了。
隔天,全班都在講這個。
「欸欸欸妳有去看嗎?」
「當然有呀!」
「圓好帥唷~」
「可是我比較喜歡銀色王力宏耶~」
「我兩個都愛!」
「妳這個花癡!」
「呵呵呵呵呵呵。」
真是的。
「欸小貝,妳放學要不要來我家寫作業呀?我媽前天幫我請了一個數學家教。」
一心坐在我後面,用手指戳著我。
「好,我練完跆拳道就去。」我吃著薯餅蛋三明治。
數學課,老師發考卷。
「江一心、楊潔、張曉軒、陳又琳……」
「唉呀~錯了三題,我公式都沒背熟。」
一心懊惱。
我邊咬薯餅邊想,
長大後的世界,還會有公式嗎?
就算記得,人生中的每件事就能迎刃而解嗎?
小的時候,沒有公式,為什麼長大還要有?
「胡薇!來拿考卷!」胖胖的數學老師大聲。
一心搖著我的椅子。
「喔,有!」我起身拿考卷,只對了三題。
「就算忘記了公式,也別忘了人生的價值。」
社課後,我自顧自地安慰自己,走在一心家的路上。
我敲敲房門,
「請進。」
開門,我問「這位大叔是誰啊?」
「唉呦~他是我的家教呀,還記得嗎?」一心回。
大叔起立,推了推金絲邊眼鏡,打算自我介紹,好蠢。
「妳好……我叫柯智元,叫我阿柯就好了啦!」
大叔笨笨地說,老像個阿宅。
「他才二十四歲而已,幹嘛叫人家大叔。」
一心拿了張小椅,請我坐。
「叫我小貝好了。」我放下書包,
看到一心在偷笑。
這種人也可以教數學?
不不不,就是這種矬矬的阿宅,數學才爆強。
於是,我們就開始解數學
但那個講話支支吾吾的阿柯,並不打算要我們背公式。
很好,我喜歡。
然後兩個禮拜,我都會去一心家補救數學。
接著再和阿柯一起搭電梯下樓,他話少,我話更少。
我就一直盯著樓層數看,十二、十一、十……六、五……
回到家,在客廳陪老爸看談論節目,
從金字塔外星人,講到台灣街頭藝人,
議題還真會跳呀。
「最近幾週都沒有圓規的表演和消息,到底是怎麼回事?
資深媒體人王俊融,您的看法是什麼呢?」主持人激動地問著。
我吃著媽切好的水果,盯著電視。
「我想有兩個原因,
一是圓規他怕了,跑到紐約去當真正的浪人,
二是他正在瘋狂地練習突破人體極限的演出,
寶傑,以下是我的證據……」
那位名嘴,煞有其事地說著。
「嘖!胡扯!」
老爸臥躺在黑色沙發上,
搔了搔肚皮,叉了一片芭樂說著。
後來,我仔細想想,
好像班上同學都說,最近只有那個假王力宏的消息,
而一心也說,感覺圓規消失了。
我看了看,電視上播出的圓規照。
我恍若,在哪裡看過……
又想不起來,因為他臉全黑,又用假的大紅圓鼻擋住。
但看到他的臉部周圍輪廓、眼睛大小、嘴唇形狀等,好像一個人……
影像閃過腦海「啊!那個阿宅柯啦!好像喔!」
隻手擋住他的鼻子,看看螢幕。
我拿起手機,傳訊息問一心「妳有大叔柯的照片嗎?」
「我怎麼會有呢~」她回「怎麼了嗎?」
她傳了個「充滿好奇」的表情符號。
「喔好吧,沒事了。」我傳。
現在,電視上播的影片是,
銀色星期三在台北當代藝術館門口,
搬了一塊大石,用「碎裂雕刻拳」刻了三公尺高的自由男神,
就是他自己。
打算在日治時代建築中,加入新現代衝突美學。
我無言,叉了一片芒果吃。
「哈哈,瘋子。」老爸大笑。
過兩天,再去一心家拍照比對好了。
談論節目還沒有結論,
就從街頭藝人講到日本安倍晉三打算解除集體自衛權……
這節目的邏輯和目的到底是?
當天,我們在算數學,
阿宅柯在教一心,趁現在!
我假裝查課本,真偷拍。
這時,
江媽居然進來!
「來唷!辛苦了~一起吃點心吧!」
可惡,阿柯剛好轉頭。
「謝謝江媽!」我跟大叔異口同聲。
「唉呦,客氣什麼!來來來,吃吃看江媽自己做的提拉米蘇。」
「很好吃耶。」阿柯傻回。
「嗯嗯。」可可跟牛奶的比例很搭,我吃著。
「吃不夠,樓下還有很多唷!」江媽開心地離開。
「阿柯,你覺得那個街藝圓規為什麼要叫圓規呢?」
一心放下叉子和盤子。
「或許,他有……自己的理念吧,圓規不是一腳固定,
另一腳,可以自由自在地畫出完美的圓嗎?
他可能……想有一個固定的人生價值,又想兼具無框架的生活吧……
不好意思啦,這我亂猜的。」阿柯摸摸頭。
大叔柯畏畏縮縮地說,舔著嘴唇周圍的可可粉。
我覺得越看越像,我一定要問!在電梯裡!
「哇!好有道理的樣子唷!」
一心這個笨蛋,
完全不知道眼前這阿宅,很有可能就是圓規本人。
只有我們倆個,我們不說話。
十二、十一、十……
「欸!」我先發。
「!」阿柯在發呆,他宅軀一震,真蠢,
怎麼會是那種太陽馬戲團等級的奇人。
九、八……
「你是不是就是圓規啊?」我就是這麼直,沒時間跟他瞎攪和。
「啊!我……不是。」
後來我連環珠炮。
少騙人了!
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你幹嘛神隱這麼久!
一心為了你很擔心圓規耶!
你說話呀!
你是不是沒膽跟那個假王力宏挑戰呀!
阿柯沒說話。
四、三、二、一。
「登!」到了。
他認了,沒錯,我也超訝異的,
世界上沒有一個劇情發展得這麼蠢的,但我就偏偏遇上了這個阿宅柯。
因為我的咄咄逼人,
還有他的鄉愿個性,就這麼承認了。
後來,
我們坐在成美左岸河濱公園的堤上,在昏黃路燈下看夜河。
他說他的紅鼻子不見了。
「很重要嗎?用畫的就好啦!」
我站起來,打水漂,咚咚咚三下。
「當然重要!不然我不敢站在觀眾前面耶!」
阿柯也打,但噗通一聲墜入水中。
這人也挺頑固的,
講了很久還是不放棄他的紅鼻子,
所以,大發慈悲的我,就索性答應幫他這個可憐蟲找了。
距離挑戰日還有一週。
他騎車載我,
回到家後,才發現,
啊靠!最好全台北市我們翻得完啦!
有時放學後、有時練完跆拳道,或是一起從一心家出來,
我們就騎車出去找他的大笨鼻。
從大叔柯的印象中,好像是從西門煙火秀逃脫後,
他經過迪化街時,突然打了個噴嚏,
夾在他鼻翼兩側的大圓球就彈走了。
他說裡面塞了個曬衣夾,只要每次表演前夾上它,
阿柯就會天不怕地不怕的。
原來,是曬衣夾。
難怪他表演時,都用張嘴來呼吸。
我很想回他說,
那以後,拿紅色曬衣夾,夾在鼻子上表演就好啦。
不過,我發現我不能,
因為我覺得,好像人長到某一個年紀的時候,
就會依賴某一個或數個、有形無形的東西,
來變成以前充滿勇氣時的那個自己。
我之所以不能,是因為我也是,
我也需要綁上專屬於自己的黑帶,
才能做出下壓踢的高難度動作。
「就算長大了,也別忘了那個無所畏懼的自己。」
或許,我應該這樣鼓勵自己。
「小貝,妳……會不會餓呀?」紅燈,阿柯停車。
「餓啊!」找著找著就忘記吃飯了,傳個簡訊跟媽說晚點回去。
「好,我們去吃寧夏夜市的拉麵,很好吃喔!」阿宅還比個讚。
我抬頭看著對街的大型電視螢幕,
播的都是銀色星期三的影片。
他拿著二十支,
點燃的「火焰不求人」,在抓背。
現在是怎樣,沒什麼好表演了嗎?
距挑戰假王力宏日,還有兩天。
在圓規神隱的過程中,
許許多多出現在螢光幕前的歌星藝人,
不知哪來的自信紛紛說出,「我其實就是圓規」的謊言。
「唉呀!讓大家擔心了,過幾天我就會出現在台北街頭了。」
一位過氣的老牌諧星說。
「不好意思,其實我就是……」
一位把帽沿壓低的饒舌歌手說著。
「不要拍啦、不要拍啦!圓規是不露臉的啦!」
一位涉嫌吸毒又不知道在演藝界幹嘛的男藝人亂入。
街頭藝人,比這些藝人,強多了。
至少,
他們敢站在街頭直接了當地接受眾人的批評。
不過眼前這位阿宅柯,
好像還在找尋他的勇氣的樣子。
「老闆!兩碗豚骨拉麵!一碗辣一碗不要,謝謝。」
阿柯朝氣十足地說。
我拉了張椅子,坐在露天拉麵店裡。
我赫然看到,
上次在西門町,
那個啤酒肚很大的阿伯,在倒立走路。
「大叔,他誰呀?這個街藝你認識嗎?」
我喝了一口湯,好鹹。
「他是林桑啊!他不是街藝,但他打算倒立環台灣喔。」
阿柯吃著叉燒,繼續說「年紀大,不代表心就要老。」
原來,
他就是電視新聞裡傳說中的不老倒立人,林桑。
之後,拉麵店裡的廣播聲傳來,
今天那個銀色王力宏,用魔術把高雄夢時代變到台北來了。
「網友酸說老梗,因為之前就有人把自由女神變不見。」
主播轉述著網路上的言論。
「網路上還發起一人一留言,集氣向圓規加油等活動。」
「你聽,大家都在等你呢。」我接過老闆一碗清湯。
「嗯。」他回。
「小貝……你有男朋友嗎?」這阿宅突兀地問。
這個臭大叔,
該不會對我有興趣吧?
「沒有呀。」我吸了一口麵。
我本來想回,我喜歡女生,
但我又打住了,因為就連我自己也不太知道。
雖然我讀的是女校、雖然我做什麼都像男孩子的,
可是我對於自己喜歡什麼,好像也蠻模糊的,就跟走在霧裡是一樣的吧。
此時此刻,我又想到,
為什麼這個社會是異性戀霸權呢?
到底是誰決定的?
如果這個世界,是女生愛女生、男生愛男生的話,
搞不好這個國度的夢會比較香甜。
公民老師說,
憲法保障每個人的婚姻自由,
但這個「自由」為什麼被限制得這麼猖狂,
為什麼女生不能跟女生結婚?
「殺小啦!」我一回神,看到一個台客在叫囂。
「呵呵呵,你看他在倒立耶!」幾個混混在旁搭腔。
「老頭,說話呀!」看起來像頭的台客說著。
「居然欺負老人!」我立即起身,阿宅把我拉住。
他呆住,指說「最後一位黑道,拿著我的鼻子。」
「黑道?」
我看,一位瘦弱又看起來傻傻的台客,又拋又接著阿柯的大圓紅鼻。
「他們是來這邊收保護費的小幫,鯊魚幫。」
大叔在我耳邊小聲說。
我看他們好像鬧完就離開了,
林桑也不理那些臭小子,便繼續他的旅程。
「走!跟蹤他們!」喝完湯底。
阿柯付了錢,我們矮身追著那群小黑道,穿梭在寧夏夜市裡。
走到迪化街裡,老宅公寓,
看到他們用生鏽的鐵梯爬上三樓。
「好!我們已經知道他們住哪了。明天換了黑衣,再來假扮黑道潛入。」
阿柯頗有自信地說。
「你笨蛋呀!」我打了他腦袋。
「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啦!還等明天咧!」真受不了他的個性。
剛好又有兩個看起來弱弱的黑道,要走上去,
我分別用手刀砍了他們的脖子,他們應聲昏倒。
「啊!殺人了!」大叔大驚。
「他們只是昏倒而已啦,是沒看過電影唷!」
我趕快脫掉他們的黑衣,丟一件給阿柯,
然後再拿出礦泉水,梳成油頭樣,裝男生。
我們走在吱吱作響、感覺快塌的鐵梯上。
進屋,燈光全是紅色的。
在煙霧瀰漫的房間裡,有六人,大家都在拿香拜拜,
我和阿柯也乾脆各拿了一支來拜,他們似乎沒發現我們這新來的。
很安靜,逼死人的寂靜,
連呼吸聲都感覺很致命。
「好,我們等一下要去東東收款。」
一位感覺是頭兒的先發聲。
「是!刀疤哥!」眾人齊說。
我跟阿柯對他們的默契傻了。
正當大家要走出去時,
我想到,死了,他們還躺在樓下,忘了收屍。
「欸!刀哥!阿文和撇子倒在樓下。」
一個混混說。
「難道被草幫暗算了嗎?」一個胖黑道嚼著檳榔說。
「還被扒了衣服。」
「先把他們抬上來。」刀哥套上西裝外套,繼續說,
「我們先去戲院,等等回來問他們。」
我突然看到了,剛剛拋著紅鼻的瘦弱混混。
但是,
現在我跟阿宅,不敢造次。
我們一行人,拿了棍棒,走到了迪化街的東東二輪戲院。
走到裡面,我們還沒開始辦事情,
刀哥就叫我們排排站
「剛剛阿文醒過來打給我,說有兩個人,打劫了他們,身分不明。」
刀哥拿著棒球棍,瞪著我們說。
「我老早就懷疑,有人臥底偽裝成我們鯊魚幫,我看是新人幹的!」
「蹦!」刀哥一揮,朝著一個理著平頭的黑道左小腿打,
平頭黑道立刻跪下來,痛到無法出聲。
「是不是你!」刀疤哥大喊,戲院內人心惶惶,打算報警。
刀哥瞪了路人一眼,
路人都放下手機,逃走。
工讀生都知道,他們是常來的鯊魚幫,
仍然不敢亂動。
後面兩位黑道,急忙地說「刀哥,不是我們……我們有證據……」
他們舉證過後,
便躲過了刀哥一揮,沒想到刀疤王還蠻講理的。
我發現我左右兩旁的人,害怕到不行,
抖得像全身觸電。
一是,阿宅柯;
二是,這位拿紅鼻的黑道。
換到詢問紅鼻黑道時,
他落跑了!
「抓啊!」刀哥斥。
很快地,他被抓到了,
因為他滑倒了,好笨。
而我和阿柯,也被架起來了。
這是當然的,因為我們這兩位半小時前來的生面孔,
如不被懷疑也是蠻奇怪的。
「你這什麼啊!彈力球唷!」胖子搜身。
隨手就丟了這顆紅鼻,還落入爆米花機裡!
我跟阿柯,傻眼。
被架住,不能動。
二輪的也不是這樣吧!
稍微努力顧一下爆米花的品質吧!
不妙!這個色胖子,下一個要搜我的身。
我用力往下蹲,稍微擺脫了架住我的黑道,而他就是剛剛被打的那個平頭。
雙手再用力一擺,掙脫了!
我轉了一圈,一個後旋踢,落在胖子的臉上,
胖子鼻血不止,倒了。
我再用最快的速度,下壓踢,「碰」!
我沒綁黑帶!但是,我做到了!
平頭倒地。
之後,兩個混混都拋下紅鼻黑道和阿柯,
拿了棒子,對我衝過來。
轉瞬,
分別一個側踢和剪刀踢,
就讓他們跌在地上叫媽媽。
「妳是李連杰的女兒唷?」阿柯呆住。
「我跆拳道黑帶啦!」我保持戰鬥位置。
幾個大男人,還打不過一個女高中生。
紅鼻黑道,趁亂逃走。
剩刀哥,揮舞著棒子,眼睛像老虎一樣銳利,
但沒用,因為我轉了一圈踢走他的棒子。
再轉,打算再一次後旋腳。
「!」我的右腳被刀疤王抓住了!
「啊!」我喊叫著,居於劣勢。
刀哥正要把我過肩摔,甩出去的時候,
他怎麼突然昏倒了!
我跌倒,左軀著地。
棒子落地,
我看著慌張的阿宅柯。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我殺……殺人了。」
大叔抖音。
「他只是昏過去而已啦!我們趕快走!」我聽到警笛聲響起。
警察到了。
我們衝到爆米花機,
一起問「紅球呢?」
「店經理說髒髒的,整桶拿去丟了。」工讀生喝著可樂說。
「丟了?靠!」我搥著櫃檯。
「丟到哪裡?」阿柯急著問。
於是我們循著工讀生的指示,走到了戲院後面的大垃圾桶。
翻了好久,
幸好,垃圾車明天早上才來。
找到的時候,
我和阿柯躺在一堆垃圾當中,大笑著。
騎回家的時候,
我們看到那幾位黑道上了警車。
隔天上課,累到不行。
昨天好像太用力了,感覺鐵腿了。
「欸小貝,妳以後要做什麼呀?」一心吸著奶茶。
「不知道耶,打跆拳道拿金牌吧。」我托腮,發呆。
「蛤~妳都沒有什麼夢想嗎?唉呀,閱讀題組錯兩題了。」
一心對著英文考卷的答案。
「那妳的夢想又是什麼?當街頭藝人嗎?哈哈。」我轉筆。
「我的夢想是要當飛來飛去的空姐,去好多國家,所以我想先考上台大外文系。」
一心拿出英文單字本。
「是喔。」我只回了這兩個字。
我想了想,
如果長大後要做的事情,
只是當個漂亮的空姐,一天到晚調時差,
抑或是,考上台大外文的話,
那麼,小時候從產道滑出來的我們,根本就沒有長大的必要性。
因為長大這件事情,是多麼廉價的東西。
但是,
如果要我說出比那些目標還要再偉大的事情,
我想我應該也說不出來吧。
我猜,或許有比夢想更強的東西吧,
那應該就是讓別人快樂了吧。
「欸大叔,明天加油,打敗王力宏!」
我坐在河堤公園的草地上,吃著一包梅甘薯條。
阿柯不語。
夜河映著路燈,也映著對街的七彩霓紅燈,
卻照不出阿柯的心事。
大叔柯起立,把紅鼻當水漂,
咚一聲落水。
「欸!神經病呀!這是我們冒生命危險拿到的耶!」
我丟下宵夜,跑到阿柯旁,大力揍他左手臂。
「還有!等一下,衛生所的人會來開罰啦!」
我瞅了他。
「這些問題,真的很重要嗎?」
他堅毅的眼神,我之前看過。
我知道,圓規歸位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再也不用紅鼻子來證明他有勇氣了。
因為他說,
「有些事情,等妳要有勇氣才來做,已經無法挽回了。」
翌日,
銀色星期三被擺了一道。
圓規沒來。
留了一大塊石頭,
刻成「你才是,台北市的街頭巨星」。
放在台北當代藝術館的廣場旁,
與「自由男神」並列新現代雕刻作品。
漸漸地,
台北人好像都很健忘,
開始不記得以前有位街藝,
曾經在他們的城市裡,駐足停留過。
但,在失憶的人群裡,還是有記得的人。
「欸小貝~圓規是不是去紐約當街頭藝人了啊?」
一心和我,雙手趴在窗台上,看著操槍的儀隊。
「或許吧,搞不好是跑去太陽馬戲團了呢。」
我的手指將一心淡褐色的馬尾,繞來繞去。
我閉上雙眼,聽著風聲,
秋天好像到了。
還有一個人,也還記得。
我回到家,
「薇啊,有妳的信喔!」老媽在洗菜。
「喔好。」我從信箱拿完信後,走回房間。
有兩封信,
一是,跆拳道比賽的邀請信;
二是,阿宅柯寫的。
小貝:
嘿,我寫信給妳了唷!
好啦,我現在搬到高雄了,
如果妳在高雄讀大學的話,我再帶妳到處去玩。
這邊的街藝都超好玩、超搞笑的喔!
高雄天氣真的是熱到不行!
聽說冬天才兩個月,但好處是冬天都、不、下、雨。
跟台北很不一樣吧~
我現在在駁二藝術特區有固定的表演,
而我現在也改名字了,叫做「釘書機」。
哈哈,
等妳來高雄,我再跟妳說原因吧。
欸,我最近在廣播裡聽到一段話,
我想分享給妳。
有人說,喜歡和愛是不同的。
喜歡,沒有壓力;
但愛有,因為愛需要負責任。
如果小貝妳,找到非常非常喜愛的事物時,
請不要等,
可以慢慢來,但不能等。
還記得我跟妳說的事情嗎?
「每次的來不及,都是因為我們一直在等待有勇氣的那個自己。」
記得,不要等喔!
行動,要在勇氣前面。
棒打刀疤王的大叔
九月二十日
我卻不爭氣地哭了。
臭阿宅。
有時候,我會想起四眼田雞的阿柯對我說的那個情景。
「小貝……你有男朋友嗎?」這阿宅突兀地問。
這個臭大叔,
該不會對我有興趣吧?
「沒有呀。」我吸了一口麵。
我本來想回,我喜歡女生,
但我又打住了,因為就連我自己也不太知道。
或許,
在長大的過程中,
我會找到喜歡跟愛的人事物吧。
我不想抵達長大的那個終點站,
我只想享受這趟旅程。
他說,喜歡不用負責,但愛要。
或許我喜歡女生,但是愛大叔吧,呵呵。
管他的,
誰知道呢?
不要等,行動就好啦!
作者: wenzi0123415 (wenzi52116)   2015-03-03 17:57:00
推!!
作者: johnlambery (海耶克)   2015-03-11 15:44:00
太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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