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刁兵 第一章~第三章

作者: Odiumer (崑崙)   2015-02-01 18:34:21
  第一章
  正午時分,烈日當空。時值盛暑,毒辣的刺目陽光要把大地萬物烤焦般的火燙灼人。
樹林內雖有林蔭遮蔽,卻悶熱難當。整座林子響滿震耳欲聾的蟬鳴。在那吵雜的蟬鳴聲中
,隱約可聽見幾聲「咚、咚」的聲響。
  那聲響來自一個穿著破布衫的少年,他手持柴斧,正在伐木。每次揮動柴斧就有豆大
的汗珠隨之滴落,那身穿的破布衫早已被汗水浸濕。他年約十五,卻是眉頭緊鎖,隱有怒
色,沒有同年齡之人的稚嫩天真。
  少年的身材精瘦,因捲起袖子而裸露出的雙臂上盡是大小瘀青與疤痕,有的才剛結疤
不久,卻因猛力揮斧又裂開滲血。不只如此,左額上還有道觸目驚心的傷疤,直往眼睛斜
劃過去,僅差那幾分就要傷及左眼,令人看了不禁捏把冷汗。
  此時少年正奮力將柴斧從那已砍了幾道痕跡的矮木中拔起。他使上渾身力氣,咬牙使
勁,才將那柴斧拔出,卻也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後摔坐在地。雙手忽然軟弱無力,斧頭扔
飛出去。
  揉了酸疼的臀部,少年撐地爬起,雙臂因脫力不住顫抖,折騰一陣,總算勉強地拾起
掉落的柴斧,擱在矮木旁。
  他喘著大氣,東張西望地走在林間,又突然快步前行,在叢生的野菜前停下。彎下身
來,不客氣地將野菜連根拔起,隨意拍落泥土後就塞進口中大嚼。野菜滋味雖然酸澀但水
分豐富,除了滋潤少年乾渴的喉嚨,還可作充飢之用。
少年拔了就吃,不一會兒那野菜叢被一掃而空,只剩裸露出土的斷根。他滿足地拍拍平坦
但裝滿野菜的肚皮,返回原處。倚在那矮木旁稍作休息。雖極力想保持清醒,但疲累過度
,還是忍不住打起盹來。就連滿林的蟬鳴也吵他不醒。
  待少年醒來時已是日漸西斜。他慌亂站起,神色懊惱地扛起柴斧加緊動作,往矮木一
劈一砍。費盡一番功夫總算砍倒了矮木。再用粗繩將矮木綁好,繩子的另一端繫在腰間,
扛著柴斧,吃力拖著矮木離去。
那沉重的矮木拖在地上,令疲憊的少年行進極為遲緩。他目視前方,一步步奮力跨出。突
然聽見踩過落枝的腳步聲,登時警覺起來,更加奮勁,踩著大步。看起來欲趕緊離開。
  腳步聲卻來到少年身後,同時少年感到矮木沉重異常,難以再拖動分毫。他握緊拳頭
,轉過身去。
出現在少年面前的是兩個中年漢子,一瘦一胖。那瘦漢子像根竹竿又細又長,尖嘴猴腮,
模樣煞是難看。胖漢子的容貌也沒好到哪去,頭頂半禿,挺著油膩膩的肥大肚子,豬蹄膀
似的肥短雙腳正踩在少年拖著的矮木上,難怪少年拖矮木不動。
  兩個漢子都肩扛柴斧,同樣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胖漢子首先開口道:「這不是刁家那個被爹娘拋棄的孤兒麼?本來想趁太陽下山前砍
些柴火,卻碰上你這讓人晦氣的東西。」說罷朝一旁吐了口唾沫。
  「原來他是爹娘不要啊?我怎麼聽說他的爹娘是遇上山匪才被殺掉的。也聽人說是被
妖怪給吃了。不知道哪個說法才是真的?小雜種,你倒是說說看你爹娘是怎麼死?還是根
本沒死,在外地吃香喝辣啊?」瘦漢子取笑道。
  少年悶不吭聲,只瞪著兩個漢子。胖漢子一屁股坐在矮木上,叫囂道:「怎不說話,
原來是個啞吧?你這木頭砍來要做什麼,想拿去賣錢?村裡不會有人買你這晦氣孤兒的東
西免得倒楣,還是省省吧。你要是缺錢的話,大可找你那飛黃騰達的爹娘要啊。」
  「正好我們出來就是要砍柴的。你這木頭我們就收下了。反正你用不著也賣不掉,對
不對?」瘦漢子接著說道。胖漢子聞言後破口大罵道:「你都聽到了,還快不解開繩子?
傻愣個什麼勁!」
  「王八蛋!」少年大罵一聲,突然發難,舉起柴斧就往胖漢子劈下。胖漢子怪叫一聲
,滾倒在地。少年這一斧劈在矮木上,一時間抽不出來。瘦漢子衝上前猛踹了少年幾腳,
雖令少年吃痛向後倒去,卻也順勢拔出柴斧。
  面目猙獰的少年手抓柴斧,爬滿血絲的憤怒雙眼惡狠狠地瞪著胖瘦漢子。胖漢子狼狽
地爬起身來,拾回柴斧舉在身前,大罵道:「你、你想殺人啊!你這天殺的雜種,快把斧
頭放下。跟我們回村讓村長好好判你!居然想殺人。你爹娘自私自利棄村子不顧,你這雜
種也沒好到哪去!」
  「上樑不正下樑歪。他爹娘都那副德性了,他自然不會好到哪去了。」瘦漢子嘲諷道
,同時悄悄地提防少年,又向後退了幾步。
  「別說我爹娘壞話!你們總要找碴,我恨不得把你們全殺了!」少年發瘋般舉斧衝近
瘦漢子,卻又揮了空。瘦漢子往少年腿脛發狠踢去,令他吃痛摔倒。
  「呸!殺人這種話也說得出來,還想拿斧頭砍我們!小小年紀就這樣膽大包天,長大
後不就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強盜麼?刁家的人果然全是雜碎!」胖漢子壓坐在少年身上,掄
拳就打。少年雙臂抱頭,勉強擋住胖漢子的一陣亂打。
  「你們這些王八蛋,總有一天我要你們好看!」少年咬牙恨道。趁胖漢子不注意,猛
然抓住他的手臂,張口就咬。這一咬令胖漢子痛得不住嚎叫。少年咬得死緊,胖漢子的手
怎樣也抽不開,只得另一手使勁地推擠少年。
  「拿去!」慌亂中瘦漢子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子,急急忙忙地扔給胖漢子。胖漢子
忍痛接過石子,嚷道:「給我石頭做什麼?」
  「砸他!」瘦漢子叫道。胖漢子正在遲疑,少年一個扭頭撕扯,幾乎要將整塊肉給咬
下。胖子驚慌失措地看著手臂鮮血橫流,情急之下,手抓著石子就這麼朝少年的頭顱砸落
,少年悶哼一聲,登時鬆口。
  胖漢子見石子上沾有血跡,又有鮮血從少年後腦緩緩流出。嚇得將石頭扔得遠遠的。
臉色死白的少年一雙眼睛還牢牢瞪著胖漢子,似要將他千刀萬剮才能善罷甘休。胖漢子被
少年瞪得心驚發毛,與瘦漢子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收場。
  就在這時少年雙眼一翻,昏死過去。兩個漢子趕緊撿起各自的柴斧,逃之夭夭。
=====
  待少年清醒後,映入眼中的是滿天星斗,已然是深夜了。他才要起身,頓覺頭痛欲裂
,痛得發出呻吟,只得繼續癱躺在地上。
  「我不是什麼雜種,也不叫孤兒。我叫刁兵……」少年虛弱地對著夜空說道,緩緩伸
出手,像要抓住繁星般地收緊了拳頭,久久不肯鬆開。
  刁兵所居的村子名為林木村。村子被無際的樹海所包圍,林木取之不盡,因此得名。
村民多以此為業,伐木後交由村裡的盤商統一集合商隊販賣到外處去。這林木村地處偏僻
,商隊是對外的唯一交流。鮮少有村民離開林木村,大多在此終老。
  刁兵十二歲那年,村裡有了一筆大生意。據傳某個門派要建新據地,因此需要大量上
好木材。這筆生意所賺的錢可足夠林木村所有人過上一年衣食無缺的生活。他的爹娘隨了
商隊一同遠行,跑這趟生意。原訂三個月後返回林木村。
  但三個月到了卻不見商隊歸來,刁兵每日都會到村口傻傻等著。如此等著等著,又是
三個月過去了,商隊仍是音訊全無,連封報平安的書信都沒見過。村裡開始傳出謠言,有
人說那商隊是被山匪給打劫了,倖存的人全部被押進山寨裡做奴。
  也有人說那商隊賺得大錢後拋下村子不顧。這謠言牽連了商隊在村內的眷屬,讓他們
飽受眾人冷言嘲諷或欺凌。刁兵家中不過三人,失了爹娘後他從此無所依靠,故受村人欺
負的最兇。
這村子雖小,人們卻都冷漠得很。刁兵屢屢被村裡孩童群起追打,也不見有人出手援助。
甚至有村民閒來無事,又看刁兵是孤兒,時常找他麻煩。方才的胖瘦漢子便是其中之一。
只因為他們看刁兵的爹娘眼紅,深信那商隊的人全都賺了大錢,在外地過著奢華享受的生
活。
  另外還有一說,說商隊的人是給妖怪生吞活剝給吃了。但村裡誰也沒真正見過妖怪,
只是偶爾聽歸來的商隊口耳相傳。傳說那妖怪都在遙遠的西方,兇殘嗜血、殺戮成性,若
見到活人必定將其生吞活剝、剖肚挖心。其中雖然摻雜了不少加油添醋、穿鑿附會之說,
卻以令村民對妖怪恐懼萬分。
尤其是村內的孩子更是怕得要命,都想刁兵的爹娘是被妖怪吃掉。刁兵雖然無辜,卻因此
跟妖怪扯上邊。孩子們都叫他作「爹娘給妖怪吃掉的孤兒」,常群起嘲弄欺凌。
  但無論真相為何,商隊就此沒了消息。刁兵也坐吃山空,爹娘留下的錢財逐漸花光了
。他只得自食其力,學著砍柴或拾取枯枝,再售給村裡的盤商賺取微薄收入。那些盤商見
刁兵是孤兒好欺負,時常開出少得可憐的價碼。刁兵雖然氣惱,但別無選擇,只能妥協接
受。
就這樣兩年過去,刁兵年已十四,總是吃不飽也穿不暖,全身傷痕累累,都是與人衝突相
鬥所傷,但總算活了下來。
  起初他還會想起爹娘,但隨著時間流逝,要記起兩人的容貌越來越難,彷彿隔了層霧
,再也難以看清面貌。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村人輕視訕笑的卑鄙嘴臉,每個他都想狠狠痛
揍一番,以洩心頭之恨。
  刁兵自暴自棄般地將手放下,碰到一叢雜草。他發狠地將雜草連根拔起,甩向夜空。
看著雜草散落的模樣,刁兵想道︰「我就是像這些雜草一樣無力,才會任人宰割。人人都
要欺我侮我。總有一天我會全都討回來!」他憤而收拳捶地,這一捶又牽動頭上的傷口,
不禁呼痛。
  躺了許久,刁兵總算能夠勉強站起。他摸向頭頂的傷口,手上沾滿乾涸血漬。想起胖
瘦漢子的嘴臉,又是忿忿不平。他試著拖動矮木,但此時全身精疲力竭,脫它不動,又試
了一陣才頹然放棄。
刁兵扛著柴斧,搖搖晃晃地摸黑離開樹林。
=====
  刁兵好不容易才在樹林中尋到方向,辨清回林木村的路。此時夜已深,村人都睡了,
村裡靜悄悄。刁兵走在無人的空曠大路上,吹著夜裡涼風,心情意外的有些輕鬆。他自語
道:「原來村裡的人都不見了會是這樣愉快的事情。」
  刁兵經過一間屋子,忽然停下,在屋外駐足。這間屋子他再熟悉不過,畢竟這曾是他
的家。但那受他爹娘所托照顧他的李大娘夥同她如牛一樣強壯的丈夫強搶屋子,還將刁兵
趕了出去。
當時刁兵極力反抗,卻讓李大娘的丈夫打得吐血,奄奄一息地被扔出屋外。刁兵看著那屋
的眼神摻雜了憤怒與落寞。他又悔又恨,竟連家都守不住。
  穿過街邊的轉角,刁兵走到村尾一處偏僻角落。正好在一戶人家的瓦牆與村子圍牆間
。在那夾縫間有他用木頭所釘出的勉強可以擋風避雨的棲身小屋。那屋又小又矮,僅可容
他一人,不能站起只可躺臥。
將柴斧靠在小屋旁放好,刁兵鑽入小屋中。裡頭漆黑一片,刁兵腳朝內躺下,上身伸出小
屋外。他用腐爛的木片枕著頭,盡可能讓自己舒服些。正要閉眼休息,突然見到夜空中依
稀飄著黑煙。
  「這麼晚了,怎麼還有人不睡覺在燒東西?」刁兵接著聽見四周隱隱有些聲音騷動,
黑煙漸濃,一陣陣不斷飄過。刁兵難掩好奇,爬出小屋,打算去看個究竟。
  沒想到所見的竟然是熊熊火光!
  第二章
村頭處密佈黑煙,陷入火海。火勢直往刁兵所在的村尾延燒而來。他正想帶著柴斧與僅有
但少得可憐的銀兩逃跑,卻赫然見幾個全身冒火的村民瘋狂慘叫,從熊熊大火中滾出,在
地上掙扎爬動。
  刁兵目瞪口呆地看著火焚的村民後頭,數隻獸首人身的怪物穿越火海而出。那怪物足
足比一般人還要高出半個身子之多。藉著火光,刁兵清楚看出牠們長著猙獰兇惡的狼頭,
雙眼閃爍著駭人綠光。雖是人身,但渾身佈滿濃密灰毛,掌生銳利長爪。身後背著一把巨
大的黑鋼斧。凶狠殘暴的樣貌猶如魔神出世。
  「難道這是傳說中的妖怪?」刁兵連打哆嗦,嚇得人都呆了,連要逃跑的念頭都給忘
了。
  隨著火勢蔓延,村民不得不從屋內逃出,但不少村民才剛跑到街上就給那些怪物逮住
,活生生地開腸剖肚,或是扯下頭顱、慘死爪下。淒厲刺耳的慘叫聲此起彼落,哭嚎不止
。平凡的偏僻小村儼然成了血淋淋的阿鼻地獄。
  刁兵背靠著牆緩緩坐倒,雙腿發軟不聽使喚。眼角瞥向身旁大街,見一人倉促奔逃,
卻不幸將自己絆倒,摔在地上。那人身軀肥大笨重,在地上爬動逃命的樣子滑稽可笑,活
像隻暈頭轉向的金龜子。換作是平常刁兵一定立刻笑出來,但此時他卻滴了冷汗,替那人
緊張。
  一隻狼妖逼近那人,陰影隨之籠上。狼妖踩住了那人的雙腳,只聽喀啦數聲,腳骨紛
紛碎裂。
  
  「我的腳!痛啊……好痛啊……不要過來、放過我、放過我!」那人哭叫求饒。刁兵
覺得這聲音十分耳熟,身形也有幾分熟悉。但那人在陰影之內,辨認不出。另外一隻狼妖
也湊上前圍住那人。
  「求求你們,求你們了,我不想死,我還有很……」那人話未說完,狼妖一腳踩上他
的背脊,略施壓力,那人雙眼暴突,淚水混著血水流出眼睛,口吐鮮血,嘴巴發出咿咿啊
啊的掙扎怪聲,斷斷續續說道:「不……死……」
  另一隻狼妖發出狗吠般的難聽笑聲,踏碎那人的頭顱。目睹慘狀的刁兵見那血肉糢糊
、成了一團爛肉的人頭,當下只覺得天旋地轉,腦袋發暈。忍不住跪地嘔吐。不料這一出
聲,竟被狼妖注意到。
  「這裡還有一個。」狼妖的聲音嘶啞,語調怪異。那隻狼妖往刁兵躲的牆縫走來。刁
兵嚇得無法站起,腳跟猛踢著地上,雙手亂抓一通,急往後退。狼妖的身軀擠不進牆縫,
只能伸掌往縫裡抓來。刁兵堪堪躲過,差點就要落入狼妖手中。他將柴斧護在胸前,雙手
抖得厲害。
  狼妖抓不到刁兵,揮起黑鋼巨斧,刁兵感到斧風撲面,兩旁的圍牆如豆腐給被巨斧給
掃斷。狼妖跨前一步,巨斧再揮。
刁兵抱頭屈膝,身上落滿石屑。下身忽然猛烈一緊,幾乎要將腸子給嘔出,剎那間被狼妖
巨掌抓住,雙手跟著一鬆,掉了柴斧。刁兵心涼地看著掉在地上的柴斧,明白是拿不到了
。但就算斧頭在手,他能與狼妖鬥麼?
  那狼妖將刁兵抓在面前打量,發出妖異綠光的眼珠子離得好近,熱烘烘的鼻息全吐在
刁兵身上,令他嚇得失魂。他就這麼被狼妖抓在手中,帶往村頭去了。
經過那被踩碎慘死的屍首,刁兵終於辨認出來那是胖漢子。
  林木村已經成了焦煙瀰漫的廢墟,遍地都是殘缺不齊、死狀可怕的屍體。刁兵依稀認
出其中幾人。那些人今夜一如往常入睡,可是卻再不能醒來。幾隻狼妖還在廢墟中穿梭翻
找,發現躲藏的活人就當場殺掉。因此不時傳來一陣慘叫。
  抓著刁兵的狼妖與其他狼妖會合,離開村子。這些狼妖手中都抓有驚慌尖叫、嚎啕大
哭的孩童與少年少女,懸在半空的雙腳踩啊踢的,就是碰不到地,更遑論逃跑了。
  村外不知何時停著一列囚車,每個鐵籠間以鐵扣串連在一起。幾個籠內已經關著孩童
,有的屈膝抱頭、有的不安張望、更多的是在低聲啜泣。在囚車最前頭的是一隻外型似犀
,三角六眼,背脊覆著油亮鱗片的巨獸。一隻鼠妖抱著麻繩從巨獸背上跳躍下。
  狼妖們隨手將孩童及少年少女扔在地上。那抓著刁兵的狼妖下手特狠,刁兵被狠狠地
砸在地上,半邊身軀痛得失去知覺。刁兵就這麼躺在地上,掃了一眼被抓來的眾人,村中
的孩童還有少年少女幾乎全給抓來了,時常找他碴的熟面孔當然也在,尤其是王二與趙大
虎。那兩人靠在一起,王二唸唸有詞,似乎在求神庇佑。趙大虎臉色蒼白,驚惶得不住喘
氣。
  鼠妖用麻繩將每人的雙手手腕給綁死。刁兵本想趁機逃開,卻見狼妖垂涎著口水,直
盯盯地看著眾人,一副想將他們生吞活剝吃下肚的飢餓模樣。發現無法逃跑,刁兵只能絕
望作罷。
  鼠妖湊近刁兵時,一股食物腐壞混合著多日沒洗衣物似的臭氣撲鼻而來。刁兵忍不住
伸手掩鼻,鼠妖粗暴抓開刁兵雙手,牢牢地纏了數圈,幾乎要將他的手腕給纏斷。鼠妖又
故意對刁兵吐出一口濁氣,獰笑道:「嫌我臭?」那濁氣嚇得刁兵避開臉,屏住呼吸。
  鼠妖笑了幾聲,才去綁下一個人,眾人就這麼給麻繩串成一列。待全都綁好之後,鼠
妖抓著繩子的最前端,拖著眾人走到囚車旁。推開其中一座鐵籠的籠門,粗暴地推著站在
最前面的男童,吆喝道:「給我進去!」
  那男童給鼠妖這用力一推,登時嚎啕大哭。鼠妖不耐煩地抽出腰間獵刀,恐嚇道:「
再哭我就把你鼻子割下來!」男童卻是哭得更兇。男童身後的綠衣少女趨上前,趕緊摀住
他的嘴巴令哭聲稍緩,又輕聲安撫,帶著男童走進鐵籠。
  「後面跟上!」鼠妖將綠衣少女身後的孩童也跟著推擠進籠。這籠內陸續走入了十多
人,終於滿載。鼠妖將多餘的麻繩割斷,餘下的人關進其他鐵籠。
刁兵與趙大虎及王二在同一座鐵籠內,雙方各據鐵籠一角。王二看見刁兵,啐了一聲,別
過頭去,嘴上仍然自語不停。趙大虎抱著頭,一雙眼瞪得大大地,隨時會發瘋似的。刁兵
看趙大虎這副模樣只覺得既悲哀又好笑,這與他平時帶頭欺負人、作威作服的模樣完全判
若兩人。
  換作是平時刁兵必定會向趙大虎挑釁道:「你也有這種懦弱的模樣啊?平常不是很囂
張麼?」但如今同樣被關在這鐵籠之中,下場究竟如何還是未知數。刁兵背倚冰冷的欄杆
,徬徨望著籠內眾人。
  刁兵見一個黑髮少年盤膝而坐,冷酷的臉龐猶如覆上一層嚴霜,雙瞳是深淵般的漆黑
,一頭黑髮比墨還要烏沉。這黑髮少年刁兵從未見過,且未與眾人綁成一列,而是單獨被
縛住手腕,猜是從其他地方被擄來的。
那名綠衣少女就坐在刁兵身旁,還在安撫那名哭泣不止的男童。這名少女同樣令刁兵感到
陌生,但見她也是從林木村被抓來的,猜想可能是足不出戶的女孩子家。
男童抽抽搭搭地哭著,讓刁兵大感煩躁。但不只那男童,整列囚車哭聲陣陣,嗚咽不絕。
這時囚車緩緩動了起來,犀獸拖著囚車,逐漸遠離林木村。刁兵望著無再無一處完好,已
成廢墟的村子,大火還在燃燒。他住了十四年的地方,就在一夜之間覆滅了。
  駭人的狼妖分別走在囚車兩旁。籠內的孩童們因為懼怕狼妖,而不敢向外望。刁兵抬
頭看著夜空,才驚覺原來天頂如此遼闊,星斗是這樣的璀璨耀人。他納悶地想,為什麼偏
偏在被關著的時候才會發現這些?囚車好顛簸,讓他身子顫動得好厲害,頭也跟著暈了。
  他忍不住猜想自己的下場會是如何?這些妖怪留他們活口究竟要做什麼?會不會最後
他也會跟胖漢子一樣被玩弄凌虐、或是被活生生地撕成肉塊?說不定會被狼妖給生吞下肚
?想起死狀悽慘的村人,刁兵深怕自己也落得一樣慘死的下場。
  刁兵握住欄杆,整座籠子是金屬製成,堅硬無比,冰冷得令人心寒。他想絕對沒有辦
法能從籠子逃出去。難道只能坐以待斃?他絕望地垂下雙手,麻繩令手腕血流不順、冰冷
發麻。不單單是手,連身體也變得好冷,血液彷彿凍結了。
他無法自制地想到狼妖獰笑踩死胖漢子的時候、想到鼠妖嘲弄他的情景、以及被火吞而瘋
狂慘叫的村民的模樣。刁兵猛然垂下頭,眼眶發熱發酸,恐懼的眼淚滴落在手背上。
其實刁兵明白並不是囚車顛簸,而是他不斷發抖,害怕得除了發抖什麼也不能作。他牙關
慌得打顫,盡管他想緊咬住,可還是抖得厲害。
  「我不想死……」刁兵死握著發麻失了知覺的拳頭,任憑指尖刺進掌心,如絲鮮血混
著冷汗滲出。
突然一雙手出現在刁兵被淚水給模糊的視線中,輕輕覆在他的拳頭上。那是一雙很好看的
手,比牛乳還要白淨,十根手指纖細得彷彿比柔荑還要易折。綁死的麻繩簡直要將那柔弱
的手腕擰斷似的,讓人看了不捨心疼。
  刁兵怔怔抬頭,望著那雙手的主人,正是安撫男童的綠衣少女。他久久說不出話,從
少女手心傳來的暖意,稍稍緩和了他的慌恐。
  「你是刁兵,對麼?」少女問道,臉上帶著微風般輕柔的笑容。刁兵點點頭。他驚覺
到臉上淌著淚水,著急抽回雙手,別過頭匆匆將臉抹乾。
雖然他在林木村土生土長,但村民多是用刁家那小鬼來稱呼他,雙親失蹤後更是不客氣地
直接用刁家的孤兒或是刁家雜種稱呼他,久而久之村內的人都這麼叫他了。
  這許久沒聽到別人叫自己的名字,刁兵不禁訝異,脫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卻是聲音哽咽,略帶哭腔。讓他又是一陣困窘。
  少女偏頭微笑,長髮傾散,露出幾縷碧色髮絲。她答道;「我們同住一個村子,自然
知道你的名字了。」
  雖然少女如此說道,但刁兵對她卻是毫無印象。但見她主動安慰自己,態度真誠,又
叫著他的本名,與那些慣於欺負自己的村民全然不同。起初刁兵對少女有所戒備,此時也
緩和下來。他見少女的碧色髮絲十分特別,好奇地盯著。
  少女當然注意到刁兵的目光,微笑道:「你看到啦,這顏色很好看吧?跟我的名字很
合。我叫做碧雲,就是這碧色的碧呢,雲則是雲朵的雲。」
  刁兵納悶問道;「可是村子裡沒有姓碧的人家。還是你另外取了跟家裡人不同的新姓
?」碧雲的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說道:「我沒有親人,是流浪到這村子的。以平常人的
說法,應該是孤兒?」
  「這麼巧,我也是孤兒。」刁兵飽受眾人欺負,如今總算有人這般和善地對待他,甚
至與他有類似遭遇,不禁高興得脫口而出。
  但才剛說完他便懊惱不已,想道:「我爹娘是死是活根本還不知道。不過是村裡的人
總是這樣叫,我卻真的以為自己是孤兒了。可是爹娘都兩年多沒消息了,我跟孤兒又有什
麼差別?」想到不知下落的爹娘,以及孤苦伶仃,幾乎是苟延殘喘活著的這兩年,刁兵突
然一陣茫然。他活下去究竟是為了什麼?
  碧雲見刁兵臉色黯淡,猜是在懼怕狼妖,鼓勵道:「我們一定有機會可以逃掉。別放
棄。」
  刁兵聽碧雲如此安慰,也不知如何反應,只得點點頭,看著籠外的狼妖,心想或許一
開始狼妖給自己一個痛快,死得乾淨,不必像現在這樣擔心受怕不也挺好?
  想到此處,刁兵才驚覺與碧雲閒談時竟忘了自身處境,什麼狼妖鼠妖都拋之腦後。
那名愛哭的男童早已哭累,在她身旁蜷成一團。碧雲忍著雙手被縛的疼痛,輕拍男童後背
,安撫他入睡。
  「你還要帶著弟弟這個拖油瓶流浪,很麻煩吧?」刁兵問道。只見碧雲搖搖頭,答道
:「這孩子不是我弟弟。我是孤身一人到處流浪的。我只知道他姓何,不過也是剛剛才聽
他說的。好像是何屠戶那家的孩子。」
  刁兵難以置信地望著碧雲,訝異道:「原來他不是你弟弟?那你為什麼要這麼照顧他
?剛才那鼠妖看起來是真要拿刀砍這小鬼,如果被牽連了不是很倒楣?」
  「可能是因為他哭了,也或許是因為他看起來很害怕。」碧雲露出傷腦筋的模樣,笑
道:「我還真不知道為什麼。自然而然就這麼做了。」她收回雙手置在膝上,那原本白皙
的雙手因繩縛而失了血色,變得極為慘白。
  「你關心我該不會也是因為我看起來很害怕吧?我先說了,我不需要別人同情,更不
用被可憐。」刁兵賭氣地別過頭去,不再看碧雲。大部分是以為自己被看輕而不快,部份
卻是不願再看著碧雲那雙死白的手而無能為力。
  碧雲直視刁兵,神情認真地說道:「我沒有可憐你。現在不會,以後也絕不會。我從
以前就想和你講講話,可是你總是被迫跟王二跟趙大虎那群人周旋,或是其他村民,像是
李大娘他們,根本無暇注意旁人。我也找不到適當的機會。可是現在我跟你被關在一起,
雖然王二他們也在,不過隔得這麼遠,外頭又有妖怪,他們不敢作亂。終於可以跟你講上
幾句話。」
  「為什麼想跟我說話?我不過是個被看不起又常被作弄的孤兒而已。還是你覺得這樣
的我很有趣?」刁兵沒好氣地說道,又自暴自棄地用孤兒稱呼自己。這一股怒氣來得莫名
其妙,令他無所適從,只能隨口發洩。
  「但你從沒看不起自己。不是麼?」碧雲斷然道。刁兵不服輸地說道:「哼,當然。
如果連我都瞧不起自己,不就什麼都沒了。」。
  「我跟你一樣,絕不會瞧不起你。會想跟你說話只是因為……」碧雲突然停頓,刁兵
忍不住望向她。只見碧雲神情嚴肅地看來。被碧雲這般認真地看著,刁兵免不了發窘。他
支支吾吾問道:「因為什麼?怎麼不說了。」
  「因為你很用力地活著,那模樣讓我很感動。我到處流浪,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卻是
第一次看到像你這樣的。我覺得你不會死在這裡,你一定會活下去。」碧雲說道。
  刁兵的臉頓時漲紅,說道:「我、我只是不得不活下去而已。可是我也不知道活著是
為了什麼。一開始好像只是為了等爹娘回來,可是我已經不抱希望了。都過了這麼久了,
沒有消息就是沒有消息。我一直待在村裡也是為了爹娘,但是現在村子沒了,人都死光了
,我也只能死心了。再來要怎麼辦我真的不知道。我剛剛還在想或許讓那些妖怪把我殺了
還比較好。以後要怎麼辦才好?我真的不想死。」說著刁兵忍不住害怕,又發起抖來。
  碧雲將雙手覆在刁兵掌上,安慰道:「我們會逃出去的,一定會平安無事。」她的雙
手雖因血流窒礙而略為冰冷,但帶給刁兵的暖意絲毫不減。「相信我。」碧雲道。
  刁兵克制住顫抖,問道:「你的手……還好麼?」
  碧雲稍一遲疑,隨即領會過來,嫣然笑道:「沒事的,謝謝你。」刁兵只是隨眼一瞥
,便被碧雲那豔麗勝花的笑靨給震驚,心中餘波盪漾,念念不忘,只盼能再偷瞧上一眼,
卻再也沒法鼓起勇氣往碧雲看去。
  第三章
  兩人顧著談話,不知不覺已是天明。晨風冰涼入骨,刁兵背倚囚車的鐵欄杆,一陣哆
嗦,忍不住縮起身子。囚車在穿林小徑中緩行。這小徑似乎是新僻而成,徑上的痕跡既淺
又新,兩旁的林木也是剛被砍斷不過數日而已。
  刁兵睡意漸深,眼皮沉重。但他對車外的狼妖戒慎恐懼,不敢就這麼睡著。這大清早
的林中只聽得鳥聲啾啾,周圍的狼妖筆直地目視前方,無一交談,只有偶爾發出幾聲低吼
,走了一夜也不見牠們顯露疲憊之態。
啜泣聲不知何時停止,大多數人蜷著身子不安地睡去。那名黑髮少年仍是面無表情,冷望
前方,挺直腰桿盤坐。他隱約散發出令人不快的沉重氣息,是以他周遭空了一圈,無人願
意接近。
  
  囚車再行了一陣,刁兵眼睛半睜半閉,見碧雲雙膝併攏側坐,雙手擱在大腿上,頭正
低垂,也在休息。那垂胸的長髮遮去她半邊臉。一襲綠衣雖非嶄新之物,但毫無任何污損

  刁兵不住凝望,看得出神,差一點就要伸手去輕撫那一片烏黑中的幾縷碧綠髮絲。總
算刁兵驚覺過來,發狠揍了自己一拳。這聲音雖響,但籠內的囚人經過飽受折磨的一夜之
後,身心俱疲,因此也沒驚醒。
  刁兵在心中暗暗數落自己的不是,隨後倚在欄杆上,仰頭望天。這林蔭濃密,僅有微
光穿過。望著望著,刁兵終於忍不住睡意,恍惚間睡著了。
=====
  
  刁兵醒來時又是夜裡。囚車正停在一處空地。狼妖們群聚一起,只聽得陣陣嚼肉聲,
四周瀰漫一股令人欲嘔的血腥氣味。從狼妖之間的間隙望進,隱約可見是幾隻黃牛的屍體
。應是刁兵睡著時狼妖不知從何處抓來的。
  鼠妖遠離狼妖群,坐在火堆前,獵刀穿過一塊生肉,就火烤著。囚車內眾人一日未進
食,聞到烤肉的香氣,當然是垂涎欲滴,紛紛按著飢腸轆轆的肚子,眼巴巴地看著獵刀上
那烤得滋滋作響的肉塊。
但他們都見識過妖怪的心狠手辣,不敢出聲討肉吃。王二乾瞪著眼,不斷舔著嘴唇,肚子
發出一聲好大的咕嚕聲響。這一響,車內眾人又是更餓了。
  雖然刁兵也聞到肉香,但幸虧他平常挨餓慣了,因此不特別心動。他心想那些妖怪也
不見得會分肉給他們吃,何必多作奢望?
刁兵勒緊褲帶,將肚子纏得緊緊的。碧雲好奇地望來,兩人互看一陣,還是刁兵忍不住先
別開頭。他解釋道:「勒緊就不會覺得餓了。你可以試試看。」
  碧雲依樣照作,說道:「幸好我也沒什麼胃口,勒緊之後又更不餓了。」雖然碧雲這
樣說,但她身旁那姓何的男童卻餓得緊,望著香噴噴的烤肉,就要流出淚來。他抓著碧雲
衣袖,喊道:「姊姊我餓……」
  碧雲正在為難,不知該如何是好,鼠妖卻已將那肉離了火堆,放在嘴邊大嚼起來。鮮
美的肉汁順著鼠妖髒兮兮的兩頰蜿蜒流下,嘴邊雜毛沾滿肉屑。大快朵頤的模樣讓籠內的
孩童還有少年少女們看了心癢難耐,只盼也能向那肉咬上一口便心滿意足。
  眼看鼠妖就要把肉給吃光,男童急得哭了出來,抓著碧雲的衣角嚷道:「我餓,姊姊
我要吃肉!我要那肉!」
  這男童無理取鬧,令碧雲為難,刁兵忍不住喝道:「小鬼,別再鬧了。這裡面有誰不
餓的?」那男童卻也不聽,繼續叫嚷。刁兵脾氣暴躁,見男童如此胡鬧,快要難以忍受。
  突然碧雲挨近欄杆,向外喊道:「給我們些吃的好麼?」這一喊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刁兵更是目瞪口呆,愕然道:「碧雲,你這樣萬一被殺怎麼辦?」
  碧雲道:「可是大家都餓了。關在這裡面沒有東西吃,會越來越虛弱,或許還會生病
。說不定妖怪們一時心軟會給我們食物,這樣大家就不用挨餓了。」繼而又向鼠妖喊道:
「我們很餓,給一些食物好不好?」
  那鼠妖看向囚車,咧嘴發出怪異的笑聲,露出一對銳利的大門牙。刁兵慌張道:「不
要給自己惹麻煩,別再喊了。」
  「喂,那些牲畜說他們餓啦,想要食物。」鼠妖對著狼妖群喊道。狼妖們毫不理會,
只顧著撕咬吞食眼前的黃牛。鼠妖也不多說,走到刁兵與碧雲所在的籠子前。
  碧雲身旁眾人見鼠妖來到,紛紛退開,只盼離她遠些,免得受了央及,那男童也嚇得
閃避。只剩刁兵不死心地拉著碧雲衣袖,要她後退。但碧雲毫無懼色地說道:「拜託,我
們需要吃的。可不可以分一些食物?」
  鼠妖斜瞄著碧雲,一邊大口吃肉,一邊說道:「好香、好香。」沒多久功夫就將手上
的肉吃得一乾二淨,只剩根骨頭。鼠妖打了個飽嗝。牠瞇細眼睛,不懷好意地說道:「想
要吃的,想要食物?」說著猝不及防地將骨頭用力砸向囚車,骨頭比欄杆間隔還要大得多
,只撞上欄杆就掉落在地。囚車內的孩童們被嚇得正著,都傻愣著,也哭不出來。
  「再吵的我就抓出來殺了!」鼠妖抓起一把泥土,往囚車扔來,砸在欄杆上碎成土屑
,紛紛散落在碧雲身上。鼠妖這才悻悻然走回火堆旁。
  碧雲撥落身上土屑,向刁兵吐了吐舌頭,道:「給你看笑話了。沒拿到食物真的好可
惜。」轉身向躲在後頭的男童歉然道:「對不起,姊姊沒要到食物。」
  那男童驚魂未定,也聽不到碧雲說話。碧雲憐惜地望著男童,輕嘆一聲,就地坐下。
刁兵也跟著在她身旁坐下,此時籠內的其他人卻刻意與他兩人保持距離,只怕碧雲再有什
麼出乎意料的舉動,惹得妖怪發怒,自己也會遭受連累。
  「你瘋了麼?這樣亂叫一通激怒了妖怪,萬一牠把我們都殺了怎麼辦?我可還不想死
。」王二突然開口責備道。趙大虎跟著附和:「差一點就被你害死。你要送死就自己去,
不要拖累我們!」
  「我只是想要點食物讓大家充飢,沒有要拖累你們的意思。」碧雲解釋道,卻迎來眾
人一雙雙帶著敵視與不信任的眼神。
  「至少她敢跟妖怪要吃的。你們明明也餓得要命,卻只能看著妖怪嘴裡那塊肉流口水
,連個屁都不敢放。王二,你是孬種麼?」刁兵破口罵道。
  「刁家的雜種你別太囂張,剛才你也不是很怕被殺掉?現在站出來逞英雄,是因為你
跟這女的有一腿?這女的我們都沒見過,不知道是哪個村子的人?如果是林木村的人,都
知道你爹娘貪錢無情,背棄村子又拋下你,在外頭享樂快活。哪會跟你在一起?還是這女
的瘋了,配你剛好?」王二反擊道。
這互相叫罵嘲諷對他們乃是家常便飯,彼此又仇視對方許久,儘管此時都落在妖怪手中,
卻是誰也不願退讓。
  刁兵怒不可遏,霍地站起,硬扯著縛腕的麻繩就要上前與王二兩人相鬥,但麻繩綁得
極緊,籠中被囚的人又多,加上碧雲不斷攔阻,刁兵一時間難以穿越。王二也不甘示弱,
嘴不停歇趁隙不斷挖苦,火上加油,各種難聽的話都說出口,其中夾雜不少淫穢的罵詞,
還連碧雲一同牽扯進去。惹得刁兵是更加暴跳如雷。
  「刁兵,你別跟他計較。現在我們都被關在這裡,還要相鬥對彼此都不是好事。」碧
雲拉住刁兵勸道。
  「我跟他同歸於盡也罷,最好都被妖怪抓出去殺了乾脆。」刁兵掙開碧雲,又要往王
二與趙大虎所在的角落過去,卻聽碧雲驚呼一聲。刁兵聞聲回頭,原來碧雲被他忽然猛力
掙脫,不穩地摔在地上。。
  刁兵見碧雲神色痛苦,長髮散亂遮面,急忙蹲下探視。只聽碧雲喃喃道:「好痛……
」刁兵慌亂地賠罪道:「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怎麼了?」
  「我的肩膀好痛……可是又好像漸漸沒感覺了……刁兵,我會不會殘廢了?」碧雲哭
道。刁兵心亂如麻,急得額上全是汗,卻想不到有什麼法子可以救治碧雲。他焦急得束手
無策,有如熱鍋上螞蟻。
慌過頭的刁兵甚至突發異想:「不如我求求妖怪好了,說不定牠們會放過碧雲,讓碧雲去
找大夫治治。」完全不覺這念頭之可笑無稽。
  突聽一聲輕笑,刁兵往碧雲看去,她正對刁兵吐著舌頭,一雙眼睛調皮的眨啊眨的。
完全不是方才痛苦的模樣。刁兵一時領會不過來,只呆叫一聲:「啊?」
  「你不是、不是很痛,肩膀又要殘廢麼?」刁兵傻傻問道。碧雲格格嬌笑,解釋道:
「當然是騙你的。現在冷靜些沒有?」刁兵這才明白碧雲的用意,他一心只盼能救得碧雲
的同時,怒氣也跟著消去大半。
  「你不會生氣麼?」刁兵問。碧雲卻問道:「生氣?為什麼我要生氣?」
  「你是為了他們才跟妖怪討吃的。他們卻全都怪你,還罵你瘋了。換作是我一定跟他
們拼了。」刁兵直替碧雲抱不平。
  碧雲坐起身子,慢慢地用手將長髮梳順,然後才說道:「我明白為什麼他們會責怪我
。因為他們很害怕,人只要怕了就會慌張、什麼也都顧不得了。我想他們也不是故意的。
所以我不生氣,也不想生氣。還有其他太多比生氣還要重要的事情了。」
  「比生氣還要重要的事?像是什麼?」刁兵問道。
  「你看。」碧雲抬頭說道,刁兵順著望去。鐵籠外的夜空流轉無數星斗,璀璨迷人,
飽滿擁擠得像要掉下來似的。一時之間刁兵說不出話,只專注地看著那星空。
  「好……美……」良久刁兵才回神過來。
  「這就是比生氣還重要的事。」碧雲笑道。刁兵總算是明白碧雲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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