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返校》配樂分析 Peilin Wu
https://tinyurl.com/y6be6rcp
由於不管是特映或是放映首日都已經出現許多返校觀影紀錄，本著不想被爆雷的心態，決
定在上映第二日前去觀賞，實在與平時不敢看恐怖片的自己完全違和….昨日觀影後，我
大抵上是相當滿足的，現場甚至在觀影後大約有70%觀眾都等到片尾播放完畢才散場，實
在太令人驚喜且感動；而配樂方面，作曲盧律銘與配器紋聲音樂、指揮張顥嚴及樂手老師
們、曜爆甘工作室、混音錢煒安等整個音樂團隊的合作下，在驚悚音樂部分的表現實在太
精采，好聽又功能十足，因此想趁熱來分析一番。此分析並不會爆劇情雷，請大家安心服
用。
在分析之前，有兩件事先和大家通報一下：
8dio音源廠商現正有個48小時的flash sale，到09/24 10 AM PST時間截止，叫做
Symphonic Saturday Bundle，裡面有各式各樣真實樂器錄製的Chaos、FX，一折大特賣中
，非常適合做驚悚恐怖片配樂。
Spitfire音源廠商有個 How to Write Music for Thrillers with Albion IV Uist的影
片，基本上就是在展示Albion IV Uist的各種音色功能，但裡面的音樂寫得很棒，還是值
得一聽。現在Spitfire全站教育價40% off 至10/21，有學生身份或教師身份的人也可以
衝一波。
以上分享音源資訊並不是業配，反倒是一種對於音源公司創意與產品設計的驚嘆。現在的
數位音樂創作領域，有著琳瑯滿目的音源產品，其實基本該有的音色至今都已經大致齊全
，除了程式語法、使用者介面的設計改革外，各家廠商持續突破的面向就在於更具特色的
音色（不同空間錄製/不同樂器/不同演奏家/不同樂團/不同收音方式）、尚未被製作成音
源的民族樂器音色、新製造的樂器、不尋常或是新開發的樂器演奏技巧等，因此，使用大
量樂器延伸技法或是更具份量感與想像空間的驚悚片音源也屬於持續開發中的領域，以上
，持續扯遠中。
不過，其實看到 8dio 和 Spitfire 的那兩個連結，我想大家不難發現，音源廠商製造的
音色庫是何其多，作曲家擁有的馬上可以嘗試與聆聽到的選項實在太多了，因此在這樣的
條件下，如何不迷失在音色、預錄好的句子選擇裡，而是保有清晰的邏輯與思緒，在正確
的時機下配樂、採用具備特色的動機、聲響組合、讓元素充分發揮功用且不雜亂，常常才
是展現作曲家功力的地方。對同樣創作配樂的我而言，《返校》在驚悚、心理暗示部分的
配樂邏輯清晰，元素簡單又有效，大致可歸納成以下幾種技巧，請與spotify的專輯搭配
服用
1. Ostinato的建立與破壞
Ostinato 指得是一段堅持、不斷重複的動機/句子，最主要重複的點在於「節奏」，中文
稱之為「頑固音型」，拉威爾的波麗路即是一個17分鐘堅持到底的好範例。Ostinato 在
Rock、Jazz 等當代非學術音樂上可對應為 Riff、Vamp，但以下還是用 Ostinato 稱之
。
Ostinato 的概念時常運用在配樂上，在 Oxford 出版的 “Film Music”. Film
Studies: Critical Approaches 裡，Claudia Gorbman 定義 ostinato as a repeated
melodic or rhythmic figure that propels scenes that lack dynamic visual
action. 因為建構了重複的節奏，會導致觀眾習慣於這樣的狀態，進而造成一種新的時間
感。所以 Ostinato 在電影配樂裡常見的用法是推動場景：可以是原本就預設好的、正向
的加速功能，也可以帶動某些容易造成煩膩感的片段的速度。
和剪接一樣，配樂的每一個斷點（in/ out）都會是可能改變觀眾觀影連貫性的一個時刻
。同樣地，當 Ostinato 被破壞，雖然不是真的in/out，但原本觀眾已經徜徉在裡頭的安
穩的節奏狀態，突然間就會受到衝擊、或至少受到影響，嚴重時若加上非常劇烈的音量及
音域改變，就可以預期觀眾產生驚嚇。而在電影配樂中，由於音樂每個 cue 多半不會持
續太久， Ostinato 的建立以及開始破壞的時刻可能都發生地較短。同樣身為配樂作曲，
我覺得我們在思考 Ostinato 的設計上大致有這些：
這個頑固的音型究竟是以 a. 什麼樣的速度呈現，比心跳快/慢、比影片人物的動作快/慢
？ b. 什麼樣的節奏呈現？ 是穩當地，還是有切分，抑或是奇數拍？ c. 什麼樣的質感
呈現？可以從音色、頻率、和聲、音量、articulation 等層面設計；接著，「什麼時候
開始產生變化」、「變化的方式」，是漸進式地疊加或挪移，還是突然間大幅變動？又或
是在某個影像發生特殊狀況的時候，突然「心跳漏一拍」，讓觀眾的情緒突然受到干擾…
.等。
以《返校》的三個 Cue 為例：（不爆雷，所以不講和影像的搭配）
「無名塚」以清脆的金屬敲擊聲（註：由錄音的打擊樂手易達說明這是 Waterphone ）為
Ostinato 的基礎，先進來兩小節的A後，隨即進入主要的節奏B型態，並在第二小節最後
一拍的第二個八分音符使用較低頻率的金屬聲，建構很明確的兩小節循環；在此同時，從
B的第二個循環開始，類似 Overpressure（過度使用弓的壓力，造成聲音壓迫）的弦樂聲
也加入了這個 loop 中，最後 C 結束在兩個八分音符，也給人懸而未解的感覺。金屬聲
對我而言像是一種用更刺激、更尖銳的方式來執行在誦經中木魚的作用，強力壓迫的弦樂
聲音也讓人十分不適。80的速度是行板，像是帶著觀眾前進一般，走向這個無名塚。
「噤聲」的定音鼓是每個小節一下，而鼓聲後即帶出了微微漸強的、不穩定的弦樂、銅管
特殊技巧，接著進到B的節奏型態，兩個八分音符之後休息，像是心跳一般，建構在比一
秒稍快一點點的速度上。音量上比A提升一些，音高也是往上五度，同時背景其他樂器變
大聲。
「告密者」建構的 Ostinato 非常有趣，速度是完全與時鐘相合的60。第一第四拍通常由
大提琴斷奏或是定音鼓或是加入col legno（弓背奏，用弓背敲擊弦）的技法，呈現短、
利的聲響，給我一種在刺人的感覺；二三拍的部分則由弦樂和人聲合併，並且使用
Glissando，音量由大而小，像是在勾人一般。在一個小節內發生的情緒、呼吸，像是短
促，然後嘆一口長氣般，再短促。循環上，告密者主要四小節一循環，但在第四小節後通
常多一拍。
另外值得一提的的音型設計（雖不太算 Ostinato），還有「孤芳」，以三拍子為基礎，
第一拍正常拉奏，第二拍泛音，第三拍空著；以及「迴廊」蔓延的持續三連音，以三組為
一單位，同時卻又用隱隱約約的鼓聲將此單位打破，以兩拍為一單位，像是在綿延不絕的
廊道中暗藏玄機。
2. 不諧和音的使用時機與方式
不諧和音的使用在於驚悚、恐怖、心理的故事設定下，應該算是一種非常自然的配樂反應
，然而，除了那些原本就是一連串要嚇人的、刺激的音程外，我認為值得注意的是在那些
原本風光明媚（？）的白天敘事下，在某個時機點開始加入了刺激的音程，同時使用像是
Fluttering、Tremolo 等能讓聲音更突出的技巧，又或是與原本背景配器較不相容的樂
器，來暗示觀眾「有什麼事即將發生」的部分：
例如，樹葉有愛時，先是在1:48以和諧的音但是不諧和的低音弦樂顫音給一點鋪陳，接著
1:54開始小號的 Fluttering 仍在和諧的音程之中，但清亮的音色讓人不得不注意，最後
，2:02爆發，音量變大、和聲歪掉，然後演奏上甚至不再只是長音顫音，而是加入三連音
，製造了推進與更為刺激的效果。
另外，告密者在 2:52 左右開始出現的微分音（總之就是不在正常認知音高上的音），讓
人開始感受到不舒服，接著甚至讓兩個音距離十分接近，幾乎要有「拍音」的效果，產生
出一種自然的震盪，然後這個拍音甚至持續下來，中提琴的旋律進入，這種詭異的氣氛營
造地真好。
3. 音量、音域的極限使用
極低音域或極高音域，或極大、極小聲，本來就屬於不尋常的聲音，因此在製造緊張、害
怕、給人刺激上有很大的功用，而這部分往往也會和音效設計相互輝映。例如：漣漪的
2:16 開始，極高頻率的、玻璃質感的聲音，實在非常刺激耳朵；禁錮的 1:26 極大的音
量加上送重低音的鼓，戰慄與爽感油然而生。極小聲或者安靜的空拍，倘若搭上特殊的音
色，有時候反而讓人雞皮疙瘩，而假如接下來發生的大音量，也更能讓觀眾驚嚇。
4. 各種樂器較不尋常的技巧
這部分其實在前面已經有略微敘述，我想，最能讓人發揮、實驗各種特殊演奏技巧於配樂
中的影片類型莫過驚悚片了，而除了「演奏技法」的實驗與拓展，「收音方式」其實也是
很重要的一環，也大大影響這些技巧在演奏、收音後，實際被觀眾聽到的音色。
本片中除了平常長音、legato、一般斷奏以外的演奏技巧運用大致可分為幾種：
打擊類聲響：一般常見的鼓、特殊的打擊樂器/器物材質來敲、刮、拍等、弦樂的Col
Legno（弓背奏）或 Pizz（撥奏）、弦樂非常短且乾的跳音（幾乎是把弓敲下去）
具備壓迫、刺激質感的聲音： 弦樂的 Overpressure、Tremolo、Sul Pont（靠橋奏，產
生很多不舒服的高頻泛音）、管樂的 Overblow（大概就是把音吹爆的意思）、
Fluttering 等
其他對於一般人來說較不常見的聲音：弦樂的 Harmonics（泛音）、微分音且不抖音導致
拍音的感覺（如告密者的開頭）、Glissando （滑音，小至告密者的 Ostinato，大至與
匪同罪的開頭）等
以上，大致是我以配樂工作者角度思考所撰寫的的返校電影配樂分析，而當我們擁有這麼
多選擇與技巧可用時，回到最初的，如何與影像角色、文本搭配，如何選擇建立自己的
Sound World 於一部片中，讓這部片整體連貫且有特色，又，如何有邏輯地編排他們….
這些都是配樂工作者一直以來，要思考且要努力的。感謝返校配樂的工作團隊，帶給我們
一次這麼美好的驚悚音樂體驗。
聽了《返校》的專輯，在此也同場加映懷舊(?)經典的 Psycho，
以及讓人惋惜的配樂家 Jóhann Jóhannsson 做得犯罪驚悚片 Sicario 配樂。
最後，如果你喜歡這篇文章，歡迎來追蹤有序音樂，我們是年輕的配樂、音樂製作公司，
以管弦樂、傳統樂器跨界為主打，粉專上除了作品、活動分享外，接下來將於每週日固定
會有配樂分析、作品解說、音樂知識分享的專文（但應該通常不會這麼長XD）。另外，若
對於本篇有疑問、指正、想法，也歡迎提出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