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火口的二人

作者: sean8398 (SEAN)   2020-03-31 18:57:37
網誌有圖版:https://reurl.cc/E7pVMR
《火口的二人》:我們的內在裡
情色是人類意識中,質疑自己生命的部分。— Georges Bataille《情色論》
賢治在河岸釣魚時突然接到了電話,一旁高架的新幹線行駛過去,喝著啤酒,偷閒度日的
男人,再也日常不過的場景。爸爸從叔叔那裡輾轉聯繫到了他請他回去老家參加直子的婚
禮。直子是誰呢?一張一張黑白的相片在相簿被手翻閱,上頭有許多充滿情色、富含著性
和色慾的相片,一男一女在各地親吻、或是做愛、或是愛撫、或是凝視著鏡頭彷彿說著「
來看我們吧!」照片裡歪斜與突然的感覺,是那樣的充滿禁忌和踰矩的衝動。下田逸郎的
音樂〈早く抱いて〉(好好擁抱我)中的歌詞反覆唱著:
「起碼讓我感覺到活著的人是我,除此之外,我對你別無所求……」
那樣懷舊與滿是抒情的事情,這樣揭開了他們的故事。改編自白石一文的小說,荒井晴彥
編導的《火口的二人》故事看起來極為簡單,說的是賢治回鄉後和舊情人直子重逢後,二
人開始做愛,接著就一路對性和愛延續的感覺無法忘懷,纏綿在他們二人的世界中。
一、黑白的照片
當我們看見了黑白影像時,不知不覺的好像會想起過去,那正是他們的相片。還記得王家
衛《春光乍洩》裏頭的開場,原先鮮豔的瀑布燈飾在一句「不如我們重新來過」之後,畫
面變成了黑白色的,黎耀輝與何寶榮扭動著身體在床上性愛。接著去阿根廷想重新來過,
但前方道路一切仍然是黑白的。那一段敘事裡彷彿暗示著一種過往情感的記憶、冷冽與停
滯。賢治與直子愛得濃烈,卻好像不知道為了什麼莫名的分開與失聯,成為了陌生人。直
子來找賢治請他幫忙搬運重物並回了她的老家一趟,她找回了這些黑白的照片給他看。曾
經在東京年少時的記憶,全都回憶了起來。好像是受不了那些羞愧的、丟臉的過去一樣,
害怕著那些全然把身體交給情色的自己,拍下身體異色的身體裁切、沒有穿內褲而感覺敏
感的指令,直子曖昧的問:「你都忘了嗎?也沒有想起我的身體嗎?我每次看見相片時總
會想起你的身體……」身體的性是他們喚醒彼此的事情,他們曾在一張巨幅的黑白富士山
口照片前面,裸身擁抱,除了渴望身體上性的愛之外,說要一起在炙熱燃燒的岩漿爆發中
死去。這荒謬卻又逼近毀滅,記憶的黑白照片,正是他們內在的情色。
關於「活下去」這件事的動力,自古來人們有各種不同的說法。佛洛依德曾用「欲力」(
libido)為此描述,他認為身體裡有一種本能仍讓人們感覺活著的興奮時刻,而將本能的
欲念、本能動機的來源或力量稱為欲力。法國哲學家巴代伊在他畢生的論述中,闡述了情
色為什麼佔據了人類生存中重要的一角,正因為身為一名「人」,單純的性行為與情色有
別:前者屬於動物生命,而獨有人類生命展露了或能定義為魔鬼(diabolique)層面的活
動,更適切之名曰情色。情色像是一種對於「生—死」的過渡和踰越,我們一面擔憂死亡
的恐懼,感到禁忌,卻又同時間知曉生命中有一日會面對死亡,並且在性繁衍下獲得另一
種新生。這些關鍵的「性」可以造成生命的出現,同時也會因過剩淘汰與宗教禁慾感到畏
懼,但如果沒有一種「跨越」的突破,我們並不會從性之中獲得一種情色感,產生內在經
驗的質疑,並思考一切的經驗為何。黑白的照片揭開了這個關於性愛的故事,我們的心中
有種印象,天堂是純白的、地獄是漆黑的,那正處於一種彩色斑斕的人間。黑白相片是那
敘述出懷舊的永恆,是那禁忌的情色。
二、為了情色的做愛
那幅二人在富士山的照片,像是即將末日前,爆裂且讓一切純潔、毀滅又是絕美。翻開了
黑白的相片之後,直子是渴望他的,坐在那與未婚夫新家的沙發,告訴賢治想做愛,今晚
就好。或許是身體的溫度、或許那些令人感到禁忌的踰矩,稍往前一步就突破了一些慾望
,正是在他們二人的世界裡,那些質疑、圍繞與反反覆覆的咒語,渴望身體是被抱著、親
吻、撫摸、做愛。令她感到興奮的是,和一個不是自己未婚夫的男人,在全新的床上做愛
,一面是念舊的陌生一面又是刺激的越線。他問她為什麼想結婚了呢?她說想當母親,因
為地震死去的人讓她想生孩子了。性作為了繁衍的事情,和運動、呼吸、吃飯一樣平凡與
簡單,卻在人的情色中變得複雜,那像是假死般的高潮令人著迷,但文明與社會的約制下
產生了這些不可踰矩的事情,正是從身體本質發出訊號,卻在情感的性與愛中變得有了質
疑。
他們延長了「今晚」,約定在未婚夫回來的五天內可以不斷的做愛,打破這些外在社會的
制度,只要瘋狂感覺身體與自己就好。他們二人似乎都在尋找那個可以抵達的極限,開始
不停的為性而活著。二人活在性愛之中度過了日子,封閉且耽溺,做菜吃飯、睡覺憶當年
、泡澡散步,過生活。直子說身為自衛隊員的未婚夫身體結實像個鐵塊,但賢治像蛇,那
種能鑽進自己內在的感覺。可以很享受的,狡猾又柔軟好像找不到一條盡頭的感覺,這樣
的情色讓他們活了下來,就在這五天內二人生活。他們一起在新家吃飯,賢治好久沒有做
飯、也沒做飯給人吃,就像是好久沒有真的做愛,也好久沒有跟人「相愛」了。相愛是什
麼呢?是找一個能彼此愛的人,一起活著而做愛嗎?還是找一個能做愛的人,再活下去?
自己想要愛就能愛了嗎?是因為直子想生孩子、所以選擇結婚,似乎正是約制在文明與教
條裡一種微妙的默契,我們總會找個理由符合這社會規訓的事情。相愛從來都不會是那麼
純然的事情,從來都是因為了某種關係中微妙的事情,可能是很多人的交錯之中,才找尋
到了那包覆二人的相愛。結婚是一種誓約,同時也是一種漫長的過程,即便直子可能不那
麽絕對「愛」未婚夫,但同時也想與他相愛的生活下去。
在這倒數計時的旅程中,他們不停做愛之際,也不斷在尋找一個停損點,對於這些禁忌的
約束,希望能在克制的情慾下又滿足自己。原始的衝動,每一種衝動都在另一種衝動的存
在中,意識到自身的同謀關係,衝動和構成一種擔妄,迷幻藥般的…… 之中可能重複犯
錯也罷,但就是要活下來享受衝動的歡愉,因為正是這趟情色旅程中,衝動的衝動能構成
你下一個動力的可能。當賢治在街頭,停滯凝望了巷弄裡陰暗微光的一角,看著過往二人
黑白相片裡在城市做愛的記憶,用相片封存的單純慾望漸漸被瓦解,是那突然而來世界的
地震、還有心裡約束的反動。他們在浴缸裡談論了一件事情:三一一災難。
直子因為曾經認識的人死在了地震的災難,對於活著這件事情,切確的心存感激,感覺應
該享受當下珍惜;但賢治卻老實的說,他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漣漪,因為那並沒有發生在自
己的身上,所以本來就事不關己。有點過分?但裝出設身處地同情他們,更不誠實吧。是
因為彌補活著的自卑,才去緬懷死亡的人嗎?面對這外在世界態度的不一樣。正像是他們
所挑戰的「性」一樣,當下誠實/永恆隱瞞,在隔離社會封閉在這二人的場域,他們用自
己身體的情色去回望了國家、社會與眾人,那些自己和他者之間的質疑,我們能不能這樣
無所謂的做自己,其實仍然會在無形的機器運轉下去符合某些合情合理;無所謂的做愛,
但又畏懼懷孕不敢將精液在高潮時射進內在。
他們一起搭巴士旅行,在眾人昏睡的車上愛撫淫叫。在盂蘭盆節的遊行慶典上,那些盆踊
舞者看不見的臉,因為幽微和隱蔽而覺得有些情色。在這趟遊行典故後的亡者是無法成佛
的人,在幽冥中舞蹈過渡,人們緬懷與超度。二人穿越舞者時畫面定格了一秒鐘。像是被
拍了一張相片一樣,我們捕捉到他們踰矩的這個瞬間。是倒數計時的最後一晚,總得也留
下一個比黑白相片更鮮明更超越的感覺,為了情色的踰越。龐大的世界之中,有災難又有
各種存在於生死之間的事情,他們始終無法為了性而活在二人的世界中,第五天就要結束
了。
三、處於「結束」之間
曾經因為賢治跟後來的前妻上床了,說他想死,直子難過的也想死。他們才分手了,若無
其事的假裝沒事還是做了愛。直子即便知道那雙手摸過別的女人自己依然很享受,但心理
感覺痛苦,逃離是因為不想輸給身體羞愧的慾望,那種感覺性的情色感。人們往往因為太
享受性的極致,甚至挑戰了血緣、亂倫、制度與世界的困難。人生總是面對自己時最困難
,因為深知總有天要分開,無論多喜歡還是這樣罷了。當下做愛,當下喜歡你。之後再說
。猶豫和哀傷免不了。
我們總會好奇為什麼離婚,為什麼結束了關係,但其實鮮少人問為什麼結婚,為什麼相愛
,那不只是一個很慾望本身的事情呢?相遇可能就是那樣自然而然,不知不覺滲入了我們
生命之中的經驗,渴望完整與圓滿、完成某些親密的可能,不在高潮假死的誘惑下迷失自
我,對於情感之中的那些感覺愛的事情,達成一個和諧。但世界可能總是美好的往常,我
們能不受災難的襲擊、或是不被外界的社會影響嗎?三一一的災難,海嘯、地震與或是擔
憂的核子危機,正是他們處於的日本面對最大的缺失和不和諧,悲傷的愛。
荒井晴彥身為編劇時,早年與神代辰巳合作無數,和日活粉紅情色電影有著密切連結。放
眼望去他筆下最強烈且鮮明的,正是性與身體的抗拒外界的事情。性與身體作為了政治的
事情,是日本情色電影脈絡下最顯著的反抗。大島渚著名《感官世界》中閹割男人性具的
妓女阿部定高潮之際聽見的話語「我們一直在這個世界之上……」。那是一個像旅程一樣
,遇見了他者、建立起自己,然後打斷了失去的,每一個衝動之下都有另一個衝動,既然
連結起來了這些事情。《火口的二人》用了一種現實災後的背景,接續著一個超現實預言
般的火山爆發,議論了情色的內在與外界的衝突。
這一個背景拉開了「性」工具表徵化作為政治的意義,正是性與情色作為了《火口的二人
》政治的機動性,對於家國之外的災難,窒礙難行的性,受挫的感情。當濃縮在一個封閉
且末世來臨前的崩壞約定之前,他和她選擇能夠在自己的小世界之中尋覓慾望的道理,那
是伴隨念念不忘的黑白青春袒露的性本能,擁有直白的語言和潛入心中的誠實,才顯得濃
厚的悲傷感。最後,新聞報導說火山要爆發了,二人的「倒數計時」反而消失了,他們再
次在一起做愛。為什麼在島國邊緣的海岸,風力發電機孤獨的運轉,一面荒蕪末日來臨前
的時候,感覺世界是悲傷的卻還是做愛呢?正像為什麼人會選擇緊密的依賴一個他人,這
樣活著?
會悲傷的人,是與被愛的他者緊密相依的。無論是哪一種開始與結束,這正是濃縮到了他
們二人之間的一切。我們隔絕了世界外面,回到一個很小的空間裡,就算那裡只有二個人
。可以極致佔有、為了做愛而做愛,你還會感覺到什麼一種開始或結束的可能,還會感覺
到情感之中,那些煽動著人們,政治的群體社會中,建立關係、選擇愛人或是性的對象,
這是火山口的預言,把災後社會選擇堅強、或者活著的事情的超現實。發生什麼都不足為
奇,人為經濟與利益的爭戰、破壞環境加工組合,所有政治的決定與制度。若連富士山要
消失的時候,會下定決心做什麼呢?活出更激烈的姿態反抗,還是對於無常給予貪癡的慾
念就好,就做愛吧,自由的愛,活著的時候。
所以最後那非現實的火山爆發時,只剩下二人的聲音告訴我們,他射在了裡面,他們的內
在裡。
*電影在台灣第一次放映高雄電影節開幕時發生了一些小插曲。日本導演荒井晴彥開幕致
詞時先表明了,訝異《火口的二人》也能作為開幕片,在日本時觀眾說這是一個比較「時
尚的A片」,同時也說了不能在中國核准上映卻能來臺灣放映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時任
韓國瑜市長出席致詞開幕活動,那時恰好準備參選總統面對政治必然有許多議論會被挑戰
。一名觀眾問到開幕片《火口的二人》不能在中國上映,有什麼看法?引起了些爭論,當
時,觀眾與韓市長必定都尚未看過這部電影。顯然的是,這部電影的裸露尺度過大,才不
能在中國公開放映,或許和觀眾問到政治的反抗性有些不同之處,但其實也是一樣的關係
。電檢制度與情色的表現,從來都不那麼簡單僅是情感與性愛而已。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