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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影片名稱 : 野梨樹 Ahlat Agaci
2.觀影時間 : 2019/01/03
3.觀影地點 : 喜樂時代
4.觀影方式 : 自行購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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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看錫蘭，也不知他的路數風格手法是什麼，但這故事彷彿一面鏡子般，血淋淋地令我好認同。景觀攝影在近距靜靜地表達對這個土耳其衰落山村滿滿的愛，在遠距則看見古色古香的傳統山城佈滿垃圾和全世界都不遙遠；地理上有隔著達達尼爾海峽緊鄰對岸歐洲的的港市恰納卡萊 Canakkale，有九十分鐘車程（以土耳其來說其實超近）就到的家鄉，也有雅不願但總是不得不提的「東方偏鄉」安納托利亞大地...
https://pbs.twimg.com/media/DtKlFddW0AAPawz.jpg
特洛伊，末日田園詩
然後在西方之端，開鏡給我們一個巨大的特洛伊木馬！接下來好像共出現兩次？反正主角忍不住要去大城呼吸城市空氣時一定會看見這大木馬。喔喔，這就是那位文創建商喜孜孜提起的「我們特洛伊戰爭英雄」嗎？誒誒特洛伊戰爭土耳其這邊是被屠城吧 XDD 我相信土耳其人的歷史不會差、但那公共藝術企劃招標的歷史感好像少根筋、你放個木馬是歡迎歐盟再次入侵土耳其？但錫蘭電影也拍它，恐怕另有所指：看不見的軍隊，正在悄悄蠶食土耳其大地，至於這軍隊是誰又是誰派的，隨著主角處境與見聞好像都會漸漸清楚起來，也不下定論就隨觀眾聯想了。
（回家查了一下這座有名的木馬，乖乖不得了，和電影界淵源頗深：是沃夫岡彼得森帶小布和艾瑞克巴納拍的 2004 神話戰爭爽片《特洛伊：木馬屠城》裡用的那台木馬 XD 遙想那好萊塢俊男美女英雄肉體的美好年代呀... 看來繼愛德華薩伊德推薦看沃導的《空軍一號》後、搞不好錫蘭也推薦看沃導的《特洛伊：木馬屠城》？喔對了大美女蘿絲拜恩的新片就在隔壁廳熱映中、快去看 <3 ）
然後我們的土耳其王子希南 Sinan，這名字比隔壁棚海陸王子亞瑟 Arthur 還要重量級，數不完的清真寺與公共工程一定壓倒卡美洛！亞瑟承載著當王者做大事的滿滿期待出生長大，這位希南的出生取名顯然也沒什麼不同：以片中手機和「去痛打左派份子」回推算去他可能出生在 1990s初？那個 20 世紀全球經濟成長到最巔峰、甚至歐洲鐵幕開了全球市場不再選邊站的樂觀年代；然後 2000s伊斯坦堡成為歐洲新文化之都、海峽對岸這一小塊海洋文化的土耳其也自命身為歐洲立足國際不停敲歐盟大門、土耳其青年讀書深造將闖蕩天下！
不過到了讀完書的 2010s，別說想望歐盟與天下的土耳其破滅了、連他們想像的歐盟與天下也破滅了。如果隔壁棚亞瑟沒有天命與舞台，他大概就當個 local hero 救生員、每天喝喝酒拍拍 selfie 過一生，哪有什麼純血混血真王假王的問題？放在超英片這很難想像，但放在寫實片如《野梨樹》，我們的希南王子就得學習卑微沉潛了：當個救生員撫育討海人一生，不好嗎？當個牧羊人挖挖井撫育土地一生，不好嗎？
資本愛情、想像他方
電影第一符號是木馬屠城、第二符號是希南大師、第三符號就是叫住希南的大叔表面敘舊其實心念的「金子」、然後金子金錢賺錢珠寶暢銷生意賭博等概念，在希南接下來的串門子旅程中不停出現！想想木馬看看今日特洛伊，我們隱然知道這塊大地人心已被資本主義甚至拜金主義悄悄蠶食鯨吞，有人佔到了位飛揚跋扈、有人沒佔到位忿忿不平、有人自知佔不到位早看開了、有人自知只有跟著這遊戲規則走且歎息一聲、有人發展出一套自在面對的適應、有人在這適應中失心亂套... 當然也有人不為所動，在土地上當個 constant gardener。
此片緩慢步調日常台詞令人昏昏欲睡時，開場沒多久先把觀眾（至少我）整個叫醒再也目不轉睛的，是陽光黃葉下的圍巾美女哈蒂婕！這一幕簡直是所有大地子女卑微夢想中的牧羊男女雙宿雙飛田園詩！只可惜這田園只如南柯一夢，還得硬是咬破一下嘴唇才能記得它曾真發生過。土耳其 27 歲女星 Hazar Erguclu配上陽光的樹葉簾幕、純真靈巧兼具抑鬱滄桑令人魂牽夢縈（誒誒看錫蘭片是來看美女的嗎）！結果全片居然只出現一場戲（怒）。（話說她和英國 29 歲女星 Imogen Poots 外型極神似，那神韻間的魅力不相上下）
哈蒂婕悠悠地談夢想、談艷羨、也談自己的無力「反正我不是讀書的料」，但從她前男友那我們也知她過去跟著希南亂讀書好不開心。這幕像是一場與童年的告別，想像在他方「華燈初上的大街、紅男綠女與美食、談一場戀愛」然後當真吻下去、吻完包回圍巾回到媽媽聲聲喚的禮俗社會、跟錢向上爬去嫁個無所不在的珠寶商。摸摸嘴唇的希南，看著一如往常的陽光樹葉、滿懷夢想的佳人一溜煙已成路人甲般的打水農婦，都不知這是真是夢了？
但希南這小子，明明可以帶她走，卻只故作雲淡風清說「我要交女友、也只會交外面的啦」（夠欠扁，我喜歡）。唉，有人嫁富貴、有人娶外國，那想像他方的動力儘管一個是被動無奈一個是主動企盼，結構卻似曾相識。不過呀，到片末，這「交女友」的婚配問題之殘酷現實與美好理想，沒讀什麼書的娘親還要來給讀很多書的兒子一點醍醐灌頂... 嘿嘿，不要推託什麼「鄉下人」、這裡誰不是鄉下人？也不要推託什麼禮教宗法，我們土耳其在伊斯蘭世界（從你之名的希南時代）幾百年來都是最自由開放，又不會追殺私奔情侶亂棒打死，看看你老媽 XD
崩解社會，歐盟烏雲
然後昔日死黨們，哈蒂婕的 local男友，嫉妒希南一直以來對自己女友的文青誘惑，不打一頓不甘心！這想像他方的食物鏈裡，原來不上不下的希南還不是最下層 XD ，他至少還會讀書有幾分流動能力有見過世面，連出去都沒出去過的鄉下青年在愛情戰場上一點機會都沒有，誰叫人人都不安於此只想往上往外爬。總之，整個社會彷彿都陷在這個遊戲規則當中，就算自己不陷別人也會陷，獨留自己孤身守在小鎮等待衰落變鬼城。
別說山間小鎮社會變遷快變鬼城，沿海大城變遷也超快，城市青年貴如大學生一樣不知所措。從電話裡我們知道一位大學同學去當警察、加入穩定無聊的軍警官僚系統、希南一路虧他心裡顯然不認同這出路也語帶憐憫；然後幾天沒進城，在海邊餐廳打工的同學也落跑了，留一個把 150里拉翻來覆去精打細算口沫橫飛的窮老爹；至於大學畢業即失業、30萬流浪教師自毋待言...
然後在年輕教長老友那邊，我們終於一閃即逝地聽見了「有些人去德國打工、又在土耳其拿雙薪」的歐盟指涉。錫蘭可能不敢批歐盟批太明顯怕傷到電影安全上市（？）、也可能對外批誰對他來說都已是很次要的事，真正重要的只是指出這土耳其土地社會快速變遷搖搖欲墜的現況、看看大地子女們還能怎麼做。
想像他方、或耕耘在地？
先不提一再回訪的爸爸媽媽，先看兩個教長如何談。希南的外公是老教長，年已八十看來該看開的都看開了，這麼老還要爬上叫拜塔叫拜令小輩好擔心，但他很自在堅定數十年如一日，在人人蠢動想走的本片中獨樹一格！尤其希南每次看爸爸明明有正業賺錢卻投機賭馬，這兩位男性長輩對比也太強烈。不過爸爸也很有趣，如果外公是爬叫拜樓很恆定、那爸爸一直挖井算不算種恆定？如果算的話，那很堅持一定要繼續賭馬算不算種恆定？爸爸很複雜，容後再談。
然後小教長，恐怕也是希南的昔日哥兒們，年紀輕輕懵懵懂懂、甚至心猿意馬還會偷摘禁果 XD 就匆匆被趕鴨子上架當了教長，顯然他面對一切不懂的都只能打腫臉充胖子引經據典。而且引經據典還只引大人物的（又一直被學弟唸「二線人物智慧也有巧思」），顯然那經典的內容未必重要、掛著經典有大名字背書的安全感才是重要。希南想問他關於「整個社會都是金子、都在斂財」，其實教長只有掉書袋搔搔頭一樣沒個解。
希南籌資出書，是本片重要一線，而出書的意義是什麼也值得玩味，希南自己看似也在摸索。他的《野梨樹》想書寫常民每日生活，顯然也和他此前與親人好友串門子大家所關注的「他方夢想」「固著流動」與「金錢」息息相關，就如同他請教教長一般，這書寫本身也許正是一種對自我處境的摸索追尋？但要賺錢成功的世俗心，是一定要出版暢銷的，才有一路請教拜會求資助。他半挑戰半求教了書店裡的名作家，名作家舌戰一回後說得決絕「重要的不是內容意念，而是文字包裝呈現」。誠哉斯言，回視我們愛看的電影市場，內容意念很次要、高超手法最重要，也很類似 XD
那內容意念呢？希南也去找了那位獎勵資助許多文創案的建商，文創就是要消費文創的附加價值、從來不是真要文化啦！希南在大學學的小學教師訓練，和外面大學學的文化研究顯然是兩回事 XD 我們恰納卡萊古有特洛伊今有加里波利多少戰爭英雄？你不知天高地厚小作家寫什麼「常民每日生活思緒」是能當飯吃？到片末，我們知道希南不聽一文一商兩位前輩的勸，書一本都沒賣出去，以資本主義出版社會的標準是魯蛇第一名，甚至名作家的大臉還在暢銷書宣傳海報上對他得意地笑...
然而到片末，又是誰給他寫作意義的新啟示？你寫書是為了博取他方讀者的歡心青睞、還是總結見聞思索整理出來向身邊的人組織表達啟發思考？後者在出版界當然是唐吉軻德式魯蛇，不過錫蘭此片顯然要珍惜這魯蛇。
爸爸，隕落土耳其的分水嶺
正如許多見過世面的人回到家鄉都帶著一點傲慢的鄙棄、覺得我值得更好絕非池中魚、只是短暫沉潛度過一下低潮、必將蹲低跳高大放異彩給你們所有人看... 但其實轉頭看看，那「更好的」外界搞不好只把你當沒落小鄉的池中魚，根本沒要分你一杯的意思。希南也不例外，他沉潛原鄉每天找老鄉串門子，但每次串門對話都不忘記刷個「老子值得更好」的存在感；然後有空三不五時就要回去恰納卡萊呼吸一下屬於我的城市空氣，其實這也不是歐洲連伊斯坦堡都不是，只能去坐坐海邊餐廳喝杯咖啡、看著對面那近在咫尺卻無比遙遠的歐洲土地（好大一塊！這海峽還真窄）。
如果希南是如夾心餅乾不上不下的土耳其之子，那本片最有意思的賭馬老爸恐怕就是令人又愛又恨的土耳其原鄉，希南對原鄉的複雜情懷基本都可以投射在對老爸的複雜態度中：你又感嘆這塊土地這個老爸不爭氣、怎麼全社會含老爸都被木馬帶來的資本主義拜金遊戲養成投機心理傻傻牽著走？但你又捨不得離他而去，不管原鄉與老爸這一棵棵「野梨樹」長什麼樣子是正是歪，他們就是我父我土呀。難道整個土耳其之子都要離去嗎？難道世界所有地方（包括經濟低迷二十年的台灣）的下一代都要拋棄故土、只因為我值得更好的？
土耳其的下一代看來真的大舉離去了，片中還有一班小學生可以讓希南在他們面前掃一掃老爸的面子，到片末經過一個冬天（還是更久？）那班小學生已經消失、整間學校已廢校成廢墟、只剩一個退休老老師還會偶爾進來看一看。本片這爸爸最有趣，媽媽說年輕時「人人都在談錢」就他一個「都在談土地的聲音與氣味」，在作夢的年輕時代是迷死小女生的浪漫、在打拼圓夢的壯年是令人昏倒的不切實際、但在夢都破滅的老年好像反而才是單刀直入一語中的？
繩子，人與土地的連結
爸爸的確如媽媽回述的很親近土地，很超現實的一幕是睡在樹下螞蟻爬滿臉還不以為意「螞蟻是我好朋友，不會咬我的」；然後更超現實的一幕是繩子吊著一個嬰兒搖籃、小嬰兒也滿臉螞蟻竟然還睡得酣暢（小手在那慵懶地動，我本來擔心是死嬰還去特別注意手，呼呼鬆一口氣）、兩相比較難道暗示爸爸才是這世故資本社會裡的純真小嬰兒？爸爸的單純相信會讓他走偏賭馬在資本社會失敗、但也會讓他一直對地鑿井彷彿對這故土永不放棄。
年老的老爸過了個冬天，不知怎麼轉了性放棄了賽馬、耕耘了土地、即使一片寒冬白雪也儼然譜出了一首牧羊種菜的田園詩？難道是他這陣子在讀的兒子著作《野梨樹》潛移默化看得更清楚？倒是兒子，彷彿放棄了夢想志業投身過去瞧不起的軍旅，經過一個嚴冬冷冷腦子再回故土，老爸看多了遊子失心離去也許也看開了，就且把握最後點機會鼓勵並撫慰兒子吧，我們「人與土地連結」的那根「繩子」底下恐怕不再是單純嬰兒、而是槁木死灰如吊死的遊子？老爸滄桑地夢著。
療癒的片尾，是老爸夢醒，本以為心死的兒子竟活了起來繼續鑿井、相信土地！雖然務實說來鑿井恐怕也無法期待真鑿出什麼，但那只是個象徵的相信與堅持，至少跟老爸在這牧羊種菜過窮日子也是自給自足的田園詩！也許比起外面歐盟的花花世界是沒錢沒成就、但有土有人也有心。希南的寫作成名大事業徹底失敗、但寫作表達了自己、和解了老爸，甚至潛移默化改變了老爸、解放了自己？這比功成名就暢銷幾十萬本都重要多了。
貞定的愛，讓殘破重生
這《野梨樹》是我第一次的錫蘭電影經驗，乍看不免覺得有點囉唆碎嘴、一場場串門戲像是寫實的聊天打屁一樣、就這樣滔滔不絕聊下去？然後串門子的走路過程中到處看空屋看廢地、看垃圾也看綠意，一個立體的世界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建立起來，有的細節有關鍵指涉有的則是讓生活栩栩如生的隨機一筆... 這種囉嗦筆法讓故事主題不精簡洗鍊、卻更引人入勝進入一個可以認同的世界、發現它的一切層面都和我們自身所處並不遙遠。這三小時多的旅程可一點也沒浪費呀！（更別說男主角那令人疼惜卻又欠扁的走路姿態和笑臉，令我一直看得津津有味 XD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o0vls18Koc
文末我想我想幫打一首隔壁棚《速成家庭》小蘿莉女主 Isabella Moner 獻唱的片尾曲 "I'll Stay"（誒這錯棚有沒有錯太大），這部在好萊塢不上不下的馬克華伯格企圖翻身之作、好像和在海峽兩岸不上不下的希南以《野梨樹》試圖翻身有那麼三分似曾相識 XD 我竟覺得台灣剛好同時上映的這兩片有那麼點奇妙的「命中注定的連結」：世道混亂人心不古、土地殘破房子廢棄人也殘破了、人人只想著棄船逃生重新出發追逐更好的？但我們也可以蹲下來靜靜傾聽這殘破，以信心耐心與不計一切代價的愛，花一輩子讓殘破重生。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MEY4AYLceM
然後隔壁隔壁廳那首撫慰殘破的《水行俠》梅拉之歌 "Everything I Need"，好像也很搭？土耳其殘破大地和粗魯莽漢都差不多，不是找新郎嫁富貴的好對象，但你土地在那本心在那，再殘破荒唐都已是「我一切所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n86H8pgPPU
最後也私心打一首和所有電影都無關但我也很愛的奧地利傻妹手風琴舞曲 Melissa Naschenweng -"Hoamat mei"：「我走過聖保羅海灘、看過倫敦大笨鐘與紐約曼哈頓、在愛之城巴黎約過會喝過香檳、暑假去過伊比薩狂歡、商務行程從杜拜飛過摩納哥... 但我真正熱愛也唯一想回到的，是我這親愛的家鄉」。台灣遊子們，一起回家吧～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3g3sCmG2tO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