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歡的電影是霸王別姬與黑暗騎士。
裡面有希斯萊傑與張國榮，
兩個英年早逝又有才華的最愛，
小時候看過霸王別姬就心痛到無法忘記，
可是這次重映時，
我知道我需要好好進戲院，
用自己的眼睛再看看哥哥一次，
看他下的苦工，看我小時沒看到的細節，
所以這次記下我覺得從前我沒感受到的那些，
願我不看第三次也能永遠記得。
以下有劇情雷。
未看過者誠摯推薦您不要先閱讀，
而是看完電影再看。
二刷我很痛的部分其實是旁人的部分。
因為我對蝶衣的印象其實算是很深的。
第一個震撼的點是媽媽。
她砍下蝶衣的第六指時表情的決絕與瘋狂，
對比蝶衣愣住跟說好冷的懵懂，
媽媽早已下定決心不會把他帶離喜福成。
第二個震撼絕對是小癩子。
他看著大人的霸王別姬，
哭著說他們得挨多少打才能成角兒啊。
他看著小豆子快被打死時，
突然大口塞下他最愛的糖葫蘆，
他上吊的那瞬間我非常心痛。非常……
而每次聽到賣冰糖葫蘆時停下腳步的蝶衣也讓我很心痛……
這是一個普通的市井小民無法突破的困境。
第三個點是師傅吧。
小時候看這部片覺得師傅很殘忍。
但現在重看覺得師傅非常知道自己的定位。
他知道他們只是下九流，
不比妓女地位高多少，
可是他非常珍惜自己的這門技藝，
也很重視子弟們是否好好傳承這個傳統。
另外當張公公有想要佔有小豆子的念頭時，
原來他一瞬間表情是會不忍的……
只是要讓大家活得下去，
他也只能犧牲這個還年輕的「虞姬」。
最後演到最後一口氣才離開的師傅，
每個孩子哭與捨不得的，
都因為他是真的用全心在教戲，
是他們的恩師啊。
我非常難以定位「小四」。
當他還在襁褓時，
他們勸蝶衣不要改變他的命，
蝶衣兩次的憐憫使他成為了梨園之子。
他也愛戲，但同時也被大環境的改變吸引著。
那個年輕人看起來好像可以跟傳統改變的年代，那個覺得自己有些能力，
想要趕快趕上蝶衣，想要唱戲的小四，
也許只是選錯了人生。
是啊，他很可惡，他是忘恩負義的，
但是最後拿著蝶衣的首飾唱著，
直到被紅衛兵們看見的他卻也讓我覺得悲哀。
這一刷我早已決定要好好看看鞏俐的菊仙。
是繼小癩子之後第二個讓我心痛的人。
她是真的愛小樓嗎？
我覺得她只是一個非常忠於自己的人。
她不願意屈就於一般的惡霸，
而那時的小樓看起來是更好的歸屬，
所以她寧可幫自己贖身，
也要脫離那個讓她厭恨的環境。
但後來她在想救小樓時竟然願意跟蝶衣說
只要小樓被救出來，她可以回去。
這是她的「義」。
只是沒想到犧牲了自己唱給日本人的蝶衣，
反而被小樓鄙棄。
那瞬間錯愕的不只是蝶衣，
菊仙也瞬間有了一個憐憫的神情。
相比於不知道自己身在福中的小樓，
蝶衣與菊仙一直都更清楚，
彼此為了小樓付出了多少。
她犧牲孩子前，即使害怕，
卻還是為小樓挺身而出，
她知道先生也牽掛蝶衣而不敢在小產時留住他。其實菊仙不是不知道小樓不夠愛自己。
只是她願意更愛小樓，
甚至後來把蝶衣也視為自己的家人，
在蝶衣戒菸癮時她陪伴，
在文革前夕她燒著東西，害怕自己被丟下，
到後來批鬥前，
也是她出聲阻止小樓說出最傷蝶衣的話。
然而最痛苦的並不是被蝶衣說出自己的過去，
而是小樓那句不愛自己。
她可以沒有錢沒有兒女，
但是否定了她曾經付出的一切才是真正的絕望。她在死前，
把那把她保護下來的寶劍放到蝶衣面前時，
無言的看了他兩次，那眼神悲涼得讓人心碎。
四爺的部分其實不複雜，
他惜蝶衣，那或許是憐，或許是愛，
但他也不是完全栽下，
他很清楚蝶衣不是愛自己的，
但他仍然願意奔走，只是面對蝶衣的冷，
最終他也選擇抽身。
他曾經雄霸一方，
但最後被鬥倒時晚景依然淒涼，
然而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段小樓。一個被很多人愛著卻不自知的人。
他是重情義的，所以為了保全師傅，
他曾經可以拍磚，
他也為了小豆子、菊仙做了一些讓他們心甘情願的跟著他的「義舉」，
但終究，這個義不是可犧牲自己生命的前提。
他是更珍惜自己生命的，
所以被打他會說「打得好」，
被批鬥他會辯駁。
他失去菊仙還是能繼續活下去。
他可能隱約知道蝶衣的情感，
卻選擇不去面對。
這些特質讓他現在可能會被冠上「渣」的特質，但是他不愛護師弟嗎？他不愛菊仙嗎？
他都愛，只是他很清楚戲是戲，要下戲，
要生活，很清楚對菊仙的幫助是一時的憐憫。
很知道要「活下去」。
這是一個這故事裡最普通的普通人了。
最後我當然要說蝶衣。
我心愛的蝶衣。我寶貴的蝶衣。
但我心愛並寶貴的是「張國榮詮釋的蝶衣」，
我可以說如果我今天只讀李碧華原作，
其實我不會真的為程蝶衣心碎，
因為我知道這個角色太決絕，
所以他必定會引火自焚。
他愛錯了人，可是他已經無法自拔，
只能從一而終。
我對蝶衣可以冷靜的分析，
可是我心痛的是哥哥的眼神，身段，
蝶衣對自己的錯認，
既來自於少年錯置的性別定位，
與唯一情感的寄託，
更來自於他少年時被引發的戲劇魂。
很少人可以做到像蝶衣那樣的入戲太深，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愛沒有回應嗎？
在四爺的霸王讓他出戲時，他知道，
在拿著寶劍要讓小樓認認，
而小樓卻認不出來時，他知道。
在救出小樓卻被他唾棄時，他知道。
在被檢察官審問時，他更知道，
他只在乎懂他戲的人。
即便如此，他已經走到這了，
虞姬只能繼續看著他的霸王，心碎，
被背叛，他都還是活了下去。
可是最後跟師哥最後一次同台，
再一次說起思凡時，他突然就「醒了」。
這只是他的單向的夢。
一個對方永遠不會明白的夢。
於是他隨著虞姬的自刎一起結束了這場長達四十多年的夢。
哥哥的每個眼神，
都能讓我們明白蝶衣心境的變化，
他曾經全心的信賴他的霸王，
到他慢慢參透的悲涼。
如果這不是張國榮的蝶衣，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那麼喜愛。
可能會像看蝴蝶夫人一樣覺得惆悵，
卻不是痛徹心扉。
謝謝哥哥給我們留下這麼好的作品。
二十多年前我看了一次，一直記到現在，
如今的重映我也重新把它刻在自己心裡。
也許有生之年我不會再看，但他永遠會是我心裏地位崇高的獨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