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片是史蒂芬索德柏重出江湖後更上（更下？）層樓的 iPhone 新嘗試？《瘋人院》也許一開始就給了觀眾一個極高的期待，甚至關進療養院的劇情還令人期待《隔離島》或他自己前作《藥命關係》等經典？還好我既不是索迷也對這兩片沒什麼興趣，純看預告有《王冠》的女王 Claire Foy 而劇情好像也很有趣，就來看了。光看預告，其實也沒有暗示什麼《隔離島》的虛實交錯，甚至也沒暗示《藥命關係》的具體病症與精神問題，反而覺得像是一個小蝦米對抗大鯨魚的故事，也許像是當代冷漠城市獨身女子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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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電影並沒失望，的確預告怎麼演電影就怎麼走（也許又有許多觀眾覺得這樣失去驚奇感？）。女主角 Sawyer 開場打電話戲搶眼地奠定整片出發點：她是個我們許多都會上班族都熟悉的「女強人」，而且格外強勢到有點劍拔弩張（隔壁女同事似笑非笑的臉好有戲）；下一場被叫進辦公室受上司肯定卻也被給個曖昧暗示，則可體會她的劍拔弩張其來有自（上司演得很豬哥也很有趣，也很模糊地令人抓不準他是惡意還是好意）；第三場，陽光下 iPhone 自照的單人午餐，我們看見孤身女子闖蕩冷漠大城市，果然流落在一個戰戰兢兢豎起壁壘的「城堡」中。
光這開幕三場戲，很直率甚至很直線地三個小主題一對一演下來，令人根本忘記這是索德柏大導，還更像個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剛畢業導演拍部 B級片。不過拍法再直白那故事驚悚與警世還是令人無法忽視，我們當代全球都會的城鄉移民菁英尤其是獨身女性，身在神秘的都市叢林其實是很膽戰心驚的，看看去年底燒到現在的韋恩斯坦事件就是好萊塢影藝圈的一例，其他地方其他專業也到處都有。然後回想一下片名點題，關於「正常健康的心智」"sanity"，卻不是用「瘋狂」"insane"而是用非正典的 "unsane" 充作動詞用，顯然要提出一個「本來沒病被搞到有病」的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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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模型，當然是要控訴社會的，電影就分三個層次由大到中到小。開場引子是大城市的白天，描繪一個劍拔弩張的女強人身體你我都認識，先建立此主題與廣大觀眾的連結；中場進入正題，談一個個人面對大型官僚機器，正如《城堡》的 K面對那磚石打造的城堡怎麼挑戰都紋風不動；片末才進入最具體的陰謀與最深沉的恐懼：這一切隱形的冷漠城市與冷漠古堡，真正可能帶有針對個人的惡意陰謀，就化身作女主角 Sawyer 此生最大敵人成為她的心魔，蠶食鯨吞！
此片如果只是個爆米花恐怖片，讓大家來看個花容失色的尖叫女王如何被虐被囚最後成功逃出生天，那恐怕 Claire Foy 這女主角選得太不美拍得更不美，而且反派陰謀分兩邊互不相干在懸疑劇情上也太荒唐，根本當不成一齣尖叫女王恐怖片呀！但從開場城市戲就很明顯了，此片是要關注女主角的處境甚至關注這處境的成因，因此壞人有幾種陰謀各自如何都只是引子、都只是其次，它們這樣苦苦相逼把女主角搞成了什麼樣子的 "unsane" 過程才是表現重點與觀察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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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 Sawyer 光是在城市打電話戲與拒絕上司戲，就已經處在 sanity 這「正常與不正常」的邊界上了，待人處事的作法明明可以圓滑很多更有利自保，但她早已漸漸失控步上極端；中段面對療養院是最精彩連連的荒誕戲碼，我們看 Sawyer 一次次本來沒事硬被找事，強自鎮定維持 sanity 外表人家聽也不聽看也不看，直到破功爆氣出口罵人或出手拉扯時再被安上一句「看吧事實證明妳有暴力傾向」，這吸金療養院真的很會 XD 面對這種女強人型受害者真是玩得如魚得水，三兩下逼出她最激烈的一面，然後笑吟吟摸頭、樂呵呵拿錢！
電影呈現的大社會與小社會事實都證明，大城市性別處境可以逼出一個坦克般的女強人，大機構的官僚可以逼出一個瘋狗般的女病人，然後再來名正言順五花大綁。而最後女主角此生大敵終於襲來，這變態跟蹤狂正是這逼迫社會的個人縮影：我口口聲聲愛妳關心妳、引證歷歷聲稱最認識妳最瞭解妳、就算妳大聲疾呼自己才不是這樣的人、我仍不為所動不想傾聽根本不管真正的妳。城市要規訓一個沒有自我的勞工以賺錢、病院要規訓一個沒有自我的病人以拿錢、和變態跟蹤狂要規訓一個沒有自我的公主以完成自己成家的千秋大夢，本異曲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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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女主角 Sawyer 就在這大中小三個層次的 "unsane" 過程中，被一次次逼成瘋子，然後被名正言順乖乖綁走。大層次上，她被城市性別處境逼瘋，真的就自我屈服主動尋求療養院摸頭協助了；中層次上，她被療養院逼瘋到罵人打人，慢慢也就服膺療養院作息乖乖吃藥坐等一週期限了（看看療養院裡的一具具遊魂，通通都是成功被剝奪自我的案例）；小層次上，跟蹤狂追來強勢定義她再禁錮她，Sawyer總要讓自己被人家定義的「瘋狂」狠狠伸張一回，絕不自我撤守當個乖公主、屈服於變態的經年累月苦苦相逼。
"Unsane" 在這些大中小陰謀中，終究只是過程，最終是要養成一隻乖狗供養自己的。只是在 Sawyer 終究抵抗成功沒被養成乖狗之餘，這過程還是留下了 unsaned的具體傷痕再也難以癒合。看此片，也許很多帶著《隔離島》期待的觀眾關注的是女主角瘋了沒？我想從片頭她就有一點瘋，片中到片尾更是越來越瘋，儘管為了捍衛自我不計手段也是情有可原，但看她挺起變態面孔犧牲女病友以換得武器，看她殺死壞蛋那憤恨割喉，不難理解片尾回到城市生活後那原有的劍拔弩張女強人身體只會變本加厲，疑人更重踩人更狠更無情，連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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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人院》這片乍聽之下應該談點具體的精神疾病與幻覺，但我認為此片呼應現世的切題魅力在於「冷漠機構把人逼瘋」宛如當代《城堡》，可能僅有 40%是心理驚悚卻有 60%更像是社會驚悚。當然啦，要自己連結此片乍看不太相關的大中小三層次，是需要一點點腦補，不過也不一定要強迫自己去補，就看 Claire Foy 一路被苦苦相逼的絕望與瘋狂演技，看看索德柏另闢蹊徑的 iPhone 實驗如何一次次近身拍攝女主角，像是城堡老大哥那畫質很差的監視錄影機、又像是她自己在黑暗室內拿著 iPhone 與遠方親友視訊中。
到底這視角是老大哥的還是小女子的？就看女主角與城市觀眾的選擇、堅持與奮鬥了。談起 iPhone 拍電影，也許許多觀眾也會有一種 Sean Baker 期待？甚至拿來期待索德柏？也許我們倒值得觀察屬於索德柏的 iPhone 訊息，除了拿 iPhone 拍出近身粗糙的暗室效果之外，也隱然和片中智慧手機出現的場合處處呼應：片頭 Sawyer 與母親視訊，片中手機被沒收甚至為了取得手機無所不用其極，病院則有天花牆角監視攝影機掌握一切，最終則是壞蛋自由決定監視攝影機的開關... 這 iPhone 質感不論是說智慧手機還是監視錄影，是否也在談小蝦米對大鯨魚的抵抗與自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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