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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好遠好遠的星系的那些故事
觀　星際大戰八　最後的絕地武士
吳儒貴　２０１８年１月
這部電影採用非常反傳統的手法，可說多有出乎意料，也可說皆在意料之中。星際大戰自
重啟第七集，已顯出習於不循傳統故事模式，以製造轉折的手法。即會有橋段吐嘈老套的
英雄主義，會故意在觀眾會猜到的地方演另外一種走向。過去老電影所慣用的小兵立大功
的潛入模式脫身失敗，個人衝進去廝殺的做法被批評，絕地武士一人反轉大局的模式被否
定。這種故意也是一種模式，其實就是開啟另外一種模式而已。這也是一種潮流，以後也
可說變成老套的結構。但這種模式的效果又是建立在反先前模式而行之上，無法單獨存在
。
幾個小故事橋段都堪稱優秀，饒富趣味，都有能展開成為好劇本的可能，而主線故事甚為
可惜，完全是空的。
在筆者看來，星戰這次的劇情：
－　轟炸機機員的奮力一搏講的是戰爭中無數小我的故事
－　飛行員 Poe 跟新指揮官赫朵中將 Holdo 講的是管理跟溝通的故事
－　維修員 Rose 在賭場講的是經濟結構的故事
－　解碼高手講的是唯利是圖，不問天下興亡，把握當下的故事
－　天行者跟徒弟 Ben 講的是懷疑跟信任的故事
－　統治者死後，Ren 拉攏 Rey 合作，講的是問定江山後如何治江山的故事
－　新領隊捨身斷後，跟後來維修員配角攔截芬的自殺衝鋒，對比飛行員貫徹整場的行動
思維，講的是認清戰鬥意義的故事
－　而天行者斷絕傳承，尤達焚毁典籍，力量平衡，誰會倒戈，黑暗跟光明力量在滋長。
。。完全不知道在講什麼故事。
1. 一個戰爭中無數小我的故事
電影前段的畫面處理，似乎是星戰主線作品第一次有著墨於戰爭的傷亡殘酷面。
支線故事俠盜一號有犧牲的主題，成仁的精神。但這是主線電影第一次有近鏡頭描寫抱定
犧牲決心的鏡頭，以前星戰電影都沒有放任何注意力在傷忙人員，甚至應該是刻意避開了
將鏡頭帶到被打死的士卒。這是第一次有近鏡頭描寫抱定犧牲決心的鏡頭，小兵的生命第
一次有了重量。
大環境的故事，畢竟是無數個人經歷滙集而成的。
2. 一個管理跟溝通的故事
富有勇力，膽大自負而敢於衝殺，是適合做前線戰士的精神要素。
加以觀察敏銳，能於見機行事，不僅掌握戰技，又有理念勇氣者，則是優秀的戰士。
瞻前顧後，慎思綢繆，又能出奇計者，是將才之質。
加以能傳達理念，教導交流，振奮精神，團結眾心，則是優秀的領導者。
在莉婭公主負傷昏迷時繼任的新指揮官赫朵，與飛行員波的對抗是反抗軍陣營中的顯眼橋
段。飛行員波擔憂指揮官的錯誤決策將使反抗勢力全軍覆沒，率軍士譁變擒捉，以救大局
，而事後才知曉赫朵計劃的用意。劇中描寫是一耿直而賦行動力的部屬，和一深思自信而
不言的上司間的衝突。在傾危之刻，再添驚險。
問題在於莉婭與波之間有建立信任，而赫朵沒有。在開場擅改計劃，以可觀代價擊毁敵艦
後，到艦上莉婭直接搧了波一耳光，斥責其有勇無謀的行動。波雖然急切為自己的判斷辯
護，但對被打了耳光顯然毫不動怒。他對於指揮官莉婭有如師長般的敬重。莉婭帶有期許
的責備：“有的事情不是開Ｘ戰機，投投炸彈就能解決的，我需要你學會這點。”較於赫
朵充滿輕視的譏諷“我應付過很多像你這樣的飛行員，只知道衝。” “留在你的崗位等
待命令。”足見天淵之別。正因這樣的態度，波對莉婭心服，對赫朵卻不心服，且不放心
。
赫朵方接指揮官之位，與各部眾彼此生疏，又未建立信任，給的卻是平平泛泛，毫無力量
的演說。將士們需要的不複雜，是希望。波闖進艦橋時大喊要求的，也是要指揮官證實自
己胸有成竹，給眾人希望。到撤退之刻，赫朵看著被打昏的波笑說“這小子老惹麻煩，我
喜歡他。”已無助益。若在波面前曾願表示一絲欣賞與肯定，或僅僅是尊重，可會讓人們
對她抱有多點希望，少點對其立場的擔憂？
前線士卒不一定需要全盤情勢的知情權。由於各單位不宜各自決定，各行其是，又難保船
艦上沒有臥底或竊取資料的程式，前線士卒甚至不應全面知情。赫朵不隨時向屬下交待一
切並沒有錯，但輕忽於保有團隊的信心，又不屑於解釋，造成了內鬨。若是莉婭做了棄艦
的準備，即便表面看來同樣不可理解，飛行員卻不至於為保全反抗軍而造反內耗。
依劇情所設定，反抗軍的士卒是為反抗暴權，有理念而參戰，因而士氣與信任必然是其行
為的動力，非同雇傭兵一般，為薪俸利益，僅僅聽命行事。且其中自然存在有思考有主張
的士兵，遣用得宜，可為得力之助，若使其不服，各行其是，則計無統籌，或有相互掣肘
，陣腳大亂之危。實則集思廣益，將破壞船艦追蹤系統和以逃身船脫離的計劃並行準備，
更添求生之機。指揮官不一定會將希望單繫於冒險的侵入計劃，但下屬可能將構想告知莉
婭，卻顯然不會與赫朵商量。兩位領袖的高下可知。
劇中表現，莉婭公主與赫朵中將都是有才的將領，赫朵的勇與謀非屬泛泛，但相較之下缺
乏了與部屬溝通的誠意，和給予希望的號召力。這是因其不解安撫人心之道。
3. 一個經濟結構的故事
在賭場的陽台眺望，維修員配角提及了自己的出身與賭場城市的經營。Rose 講的經濟結
構問題，乃是整個星系的權力結構問題，才是不和平的病灶核心。
星戰電影的幾個主角都出自於經濟結構底層的困苦背景，尤以新女主角 Rey 最是一無所
有，三餐不繼，似是顯出星系的貧富不均，制度不公，和勞力剝削愈益嚴重。在賭場看馬
的小孩因見到了反抗軍而懷有希望。這個希望的味道較於舊電影的路克。天行者，為救公
主走出沙漠的時候，更具有發不平之鳴的意涵，終結悲苦的期盼。
軍閥，財團，奴工，星系中的三個角色，聽來就像諸多可聯想的歷史背景中的矛盾群體。
其中兩者的勾結合作，壓榨第三個群體，以其被剝削的生產與被剝奪的權利來提供滋養特
權的資源，再花用更多資源去維護支持特權的結構，而因此又需要更多資源。
賭場城市背後的軍火商，是附屬於霸權的營利者，同時也為霸權者生產武器以行征服和統
治。統治者讓特定群體分享剝削而來的利益，收買其合作以維持特權。統治者越缺乏安全
感，則越需要執鞭的奴才。而越是如此，盤剝越重，仇怨越深。嗯，我沒有要說明什麼。
4. 一個懷疑跟信任的故事
當懷疑一個人的時候，該怎麼做？在故事中，天行者失敗了。
是天行者造就了後來的 Kylo Ren ？
當顯露了應對背叛的態勢，所得到的答案，就只能是背叛。當師徒亮劍（真的是亮劍）相
向時，敵對已成事實。假設別人已有了決定，而採取相應的手段，其實可能是奪走了對方
選擇的機會，迫其走上較壞的結果。這層思考並不是說，不要為最壞的可能打算，但所做
的準備卻不能輕易出手。不是說，不要坦白誠實，但尚有變數則不能輕易妄斷。信任的破
裂，通常是不可挽回的。
又或，當旁人猜疑兩人間有嫌隙，問還是不問才好？他們對彼此的觀感，一旦成了出口的
話語，或落成寫出的文字，就是實際向對方給出了評價，聲名了立場。說出了話的人，或
許也就相信自己是這樣想的了。這樣的探問是幫人排解，還是害人招禍？
當猜疑與信任陷入兩難，往往浮現的問題即，是否要戳破這層紙。有時，過於期望人完全
開誠佈公，過早的追根究底，並不是有話直說與未雨綢繆，而是造就不必然的惡果。
採取動作的時機點，也可以用來得到較好的結果。但當預先戳破那層紙帶來的較可能是壞
結果，何必急於逼出答案。壞的答案只要仍不是確立的結果，可以採取沉默與無聲。沉默
的藝術，在於不把話說死。無聲的作為，是以最少的干預，等待和導引，直至水到渠成。
5. 一個不問天下興亡的故事
筆者連名字都不記得的解碼高手，在潛入敵艦被俘後以情報交換了自身的存活，還要到一
筆財富。當 Fin喝斥他是錯的，他只輕鬆的聳聳肩回道：也許。
在戰亂年代，甚至現在的社會，尤其是惡勢力張狂，難與抗衡之時，多數人所能做不過是
潛身縮首，苟圖衣食，甚至與現有的遊戲規則妥協，謀利存身。
對這個人物觀眾可能有各種不一樣的感受。故事中各人物的性格與遭遇，加上了他，也許
是“貪夫殉財，烈士殉名，夸者死權，眾庶逢生＂這個描述畫龍點睛的一生動註解。解碼
高手不在乎結果，卻能以其技能加劇戰爭中的攻防往來，當然，也能添加亂世中的損傷。
解碼高手在劇中所點出的思考可以是，你可以為生存對強權者妥協，可以在無奈的亂世中
不完美，但不要加重其他人的苦難，盜，亦應有道。或是，你可能會為了保全自己與身邊
的人與事，在陰影下蜷縮，但不要因為習慣了黑暗就為遮蔽陽光的高塔辯護，不要因為自
滿於苟且安寧，鄙視於處境不幸而掙扎反抗的人，或嘲笑批評敢去尋求光亮的人。或是，
你可以不為理想而做為，當有人要做事，別擋路。或是，別因利之所趨朝三暮四，不留後
路，此戰過後，每一方都不會再相信你。
6. 一個問你江山定後如何治的故事
星戰故事從來沒有講到平定戰亂後要如何重建跟治理。Rey 跟其它典型的正方人物都只想
反抗壓迫，平息戰爭，卻不想接近權力，接手處理之後的事務。在原版星戰三部曲故事的
結尾，帝國軍的入侵軍隊被擊退，帝國的領導階層消失，主角等人有了好的結局，但星系
的後續走向沒有交待。
雖然擊敗了惡勢力，惡勢力又以另一個名稱捲土重來。“第一秩序＂明顯承襲了“帝國＂
的資源，軍隊，科技（不論是不是因為製作組想要維持星戰的視覺風格，或不想發明新設
計），很可能還延續了管理體系，其概念亦相近。
當然星系如果和平了就難有理由再拍續集了，因此或許星戰中的星系永不會和平，力量也
永不會平衡。但是，是因為少了什麼？
至少，皇帝敗亡後，舊的管理結構仍存，大量資源閒置，無數士兵沒有去處，則軍事極權
的再起只是再自然不過。
戰爭中的敵人是那些掌握武力的壓迫者，但對消除壓迫的目標而言，真正需要解決的不是
敵人手中的槍砲，光劍，或帝國的皇帝，而在於制度，在於資源流動，在於商業運作，在
於霸權者的力量來源。對建立新秩序，所需不只是打敗那個毁壞了先前制度而稱霸的反派
，還要將霸權所處的環境瓦解，給原先龐大體系中的眾多人員提供出路，將新的運作送上
軌道。不論重建舊體制，或提倡新構思，其重要性與挑戰恐皆不下於贏得戰爭。
星戰中否定了“帝國＂和“第一秩序＂的殘暴做為，但除了“自由＂與“希望＂之類的用
詞，還有一直講“力量平衡＂，劇中卻沒有人提出和平星系的具體概念和方法。因此而星
系沒有得到根本上的進步，也沒有和平。
觀眾並不知道當年帝國皇帝死，天行者等人終結戰事，在部落跟一群小熊生火跳舞後，他
們是否曾有左右大局的機會。但是本集中年輕的反派武士 Kylo Ren 邀請了 Rey 合作共
治。
如果 Rey 答應了共治星系的邀請，她能掌握多少決定和資源，能否使 Kylo Ren 不行極
端，二人會否在爭執與妥協中暫時重塑局面，誰會說服誰多一點？這或許是個有趣的問題
。在劇中這應該不會發生，因為不符合星戰的故事主軸。
當掌管這些武裝勢力，資金，聯絡渠道的機會只在一步之遙，Rey 離開了。以直接離開的
方式拒絕合作，就是將龐大的軍事體系留在原反派陣營的人手中。發展毫無懸念的走向了
之後的殺戮。
可以說，主角們過於潔身自好。
當然治國所需的才能與戰爭應有所不同，同樣的一批人未必是首選。但反抗霸權的一方勝
利後，致力瓦解滋養罪惡與壓迫的基礎，以能過渡到和平局面，確保有同樣理念的人接手
建立秩序，英雄方能算是功成身退。
什麼都不做就絕對不會做錯事。這符合電影中英雄和冒險家的單純形象，不沾染權力，不
涉足是非。接手做了事的人就不再完美，因為當任務複雜艱鉅，犯錯的機會就高，甚至什
麼決定是最好的常難以判斷，事務的結果也常不盡善。但什麼都不做也必然是一事無成。
愛惜羽毛可以不犯錯，但也不會做對事。在不是黑白分明的問題之前也敢於接手做事的人
，不一定是電影中的簡單英雄，卻是真實世界中的真英雄。會犯錯，但為了更遠大的目標
，不怕犯錯與承擔責任的人，才能完竟理想，而非半途而廢。
7. 一個認清戰鬥意義的故事
筆者以為，本集最好的主題應是認清戰鬥的目的：不是要對抗所痛恨的，是要保護所珍愛
的。其實整個故事中已經有勾勒出來了，好好發揮的話會是可以取代原力云云，優秀的主
線故事。
駕駛員的做法，冒險，進取，自信而又不怕犧牲。他整場都在重覆這種思維。原屬“第一
秩序＂的 Fin 在巨砲發射前孤注一擲，因為“我不能讓他們贏＂。
他們習於戰場上的快意，也熟悉面對敵機時的壓力與憤怒。因為這樣，波著眼於正面衝突
，專注於擊沉敵艦，Fin 忘卻了逃跑也是一個選項。其實真正該做的不是不讓敵方贏，而
是要讓反抗軍能不輸，留得再起之機。
卡通漫畫的故事作品中，不乏有戰爭結束就失去自我定位的士兵，甚至意圖阻止戰爭結束
。這可能也是為什麼過去星戰的正方要角們在戰勝後並不去取得權力，重塑秩序。因為那
從來不是他們的角色，而因此他們也從不尋求這個角色。
有多少事是人們熟習方法，但忘卻目標的？我們一直在使用方法，不知何時開始，把方法
當成目標了。當方法用到盡頭時，我們知道要換方法，還是會以事情做完了，就此止步？
主軸：一個不知所云的故事
作為以娛樂為主的電影，本不以嚴肅較真為訴求。而本作達到了突破所有前作的不知所云
。為力量帶來平衡 (Bring balance to the force) 又被重新詮釋，但是什麼也沒有解釋
到。故事題目叫最後的絕地武士，而結論是絕地武士會延續。傳奇的武士，天行者，為了
一個失敗的學生喪志半生，不思作為，卻沒有交待原因。因此造就了雖有諸多佳作橋段，
主軸故事卻完全不知道在演什麼的這部電影。
如上所述，筆者以為，本集最好發揮的主題是理解戰鬥的目的。其次是底層人員的背景。
星系的社會結構，制度問題，權力爭奪的來源。而什麼力量平衡，我要斷絕絕地武士的傳
承云云，根本可以不做為主題，甚至不必做為故事的一部分。
如果要著墨絕地武士的問題，實則那座島已經帶出了題材。有了絕地一派的起始地，大有
舖陳空間，則述事的深度廣度皆可形塑。有很多問題可以浮上台面。絕地武士的修行追求
的是什麼，在起始的時代背景有什麼意義。為什麼會有西斯分派，為何黑暗面會有洞穴在
同一個島上。傳承延續到了天行者的時代其意義有什麼變化，是否符合當初的價值。“第
一秩序＂的領導階層是西斯派的另一個學徒，或跟西斯派的修煉法門有什麼關係，背後代
表的價值是什麼，為什麼會掌權。
如果有了這些內容，再來探討天行者為何決心斷絕絕地一脈，就可以富有趣味，天行者的
內心掙扎也可賦與複雜性。如果再要講到力量平衡，則能賦與星戰故事中本只做為武力解
釋的概念，原力，足堪玩味的具體意義。
觀者可想像的一解讀是：兩種修煉所著眼的，是近似於陰與陽的概念。Rey 在海邊感受到
的生氣，寧靜，與暴力，死亡，兩面都是自然的力量。就電影故事中所表現過的內容猜想
，絕地武士所強調的平靜空無，是冷靜與觀察，寡欲，是自制，其崇尚的光亮，是護衛與
建設之能。西斯派顯現的急躁，是進取與膽識，縱情大喜大怒，是自知，其崇尚的黑暗，
是出擊與破壞之能。兩方皆失去了原本修習的全貌，靜者的平靜空無變成了天行者所詬病
的墨守成規與腐化無能，動者的進取膽識走入了野心與侵略與野心。實則無破不立，光影
相隨，綜觀兩面，才得完整力量。此為兩儀，合則太極。
觀者還可以想像的是：更好的道路不是消極的反戰和平主義，也非窮兵黷武的恐怖統治，
也許是有文明教化與協商機制以利和平存續，並有武備與謀略以防陰謀暴亂。這也會是對
力量平衡的另一註解。不是武士派別或個人心思的平衡，而是星系與社會運作整體思維的
平衡。此為中庸，處世之智。
還有下一集要出，且看他們如何填補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