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片談 17 世紀初荷蘭黃金時代的「鬱金香狂熱」，選在英國最多低地國難民的 Norfolk重建阿姆斯特丹景觀，製作龐大精美但電影敘事似乎出了問題一延再延，即使在今年八九月終於硬著頭皮上映了評價仍超慘，而且還是現在人人喊打的韋恩斯坦發行，在爛番茄得到誇張的鮮度 10%，影評均分則是沒那麼誇張的 4.4/10 。我自己是期待此片好久，很開心終於看到了！這篇雖寫 [好雷] ，主要只是想談它值得一看的優點，也許未必有一般認知的那般災難。
我個人看完後是覺得：主題驚人有意義，角色設計廣勝於深，敘事方式象徵重於寫實，但象徵做得不夠明顯重擊，寫實則不夠順暢而充滿巧合，電影雖看似有主角但其實更像群戲，不免令人有點錯亂。然而，電影敘事嚴格來說沒什麼問題，雖然平淡缺乏高潮但每一場演出都算紮實， Danny Elfman 配樂帶著觀眾串連一場場戲也是可以很津津有味的。最棒的是重現阿姆斯特丹熱鬧烘烘的常民場景，不論是港口市場魚肆酒館妓院以及最禁忌的球根交易廳，充分靠著集體瘋狂的群戲勾勒阿姆斯特丹泡沫前的末日狂喜。（當然這個大優點恐怕也成致命傷：想要補拍都很難補拍 X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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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藍與絳紅，純真與迷戀
此片標題「鬱金香」未必是主角，而更像是泡沫化的背景，象徵一切瘋狂賭博。當整個社會都慢慢富裕起來時，任何階級的人都覺得我值得更好而且真能向上爬，就這樣拋棄底線賭下去。電影初始強調的「藍色」，在慎選顏色的藝術世界裡從不是隨便採購的「藍色窗簾」，對仕女來說是如大海母親般純真的顏色，對野心畫家來說則是來自海外礦脈最值錢的尊貴顏色。畫家要模特兒穿什麼顏色、身週擺什麼擺飾，通通都是有其符號與意象語言在的。
然而立基於迷戀的繪畫，才不滿足於畫藍袍，更要追逐鬱金香，更要追逐潔白中露出一抹貪婪絳紅的「上將級」 Admiral，本片兩位少年男角炒作的新品種就以他們鍾愛的女僕為名 "Admiral Maria"。電影談荷蘭黃金時期最高調的「花卉」與「繪畫」，在純真的藍色與誘惑的絳紅之間拉扯，最後這件「藍袍」所代表的女主角之純真，還能存活過這鬱金香狂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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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女主角，本片最大牌的 Alicia Vikander飾演的富商夫人也不太像女主角，反而飾演女僕的 Holliday Grainger戲份還更多更貫串到底。此片倒是比較像群戲，給大家都設計了一個不同的階級處境，卻都本著同樣夢想向上爬、賭一把。然而就算是群戲，他們都只是這荷蘭黃金時代的代表性角色，眼看荷蘭從積累，富裕，渴望，貪婪，僭越，謊言，瘋狂... 漸漸一發不可收拾，但最後的句點會是「死亡」還是「重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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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夢小賭，看黃金大荷蘭
此片大概故事可以分三層看，第一層是主角個人們追愛卻踰越的自立門戶小夢想，第二層是男主角們所參與的阿姆斯特丹「鬱金香狂熱」市場景觀，第三層則是電影所沒拍出但處處影射的資本荷蘭之罪惡與救贖了。看片前若把這三者放在心裏，比較容易有個座標，來看看本片透過眾多角色們想說的集體故事：
Sophia (Alicia Vikander)：孤兒，光腳走進孤兒院，轎子抬進大宅門，如荷蘭人民從小國慢慢獨立富裕起來般，她是從底層跟著國家發展爬上大宅成為夫人的翻身女子。當然任何人都有權利作夢圓夢，但在這時代能翻身脫貧就已是一幸，還想要自由戀愛雙宿雙飛？就得正正當當負起責任，或是賭一把。
(Sophia 名意為「智慧」，值得我們想想她的智慧 XD )
Jan van Loos (Dane DeHaan)：畫師小學徒，慢慢崛起變成明日之星大畫家，正如荷蘭屈居外國統治數百年一路靠自己慢慢富強而獨立。身為畫家畫到極致就是要「迷戀」，也如業主所言荷蘭黃金時代哪幅肖像繪畫沒有「虛榮」？階級翻身得到了黑衣仕紳們的經濟地位，也渴望娶個知書達禮富家女子雙宿雙飛。本片這「男女主角」之間的禁忌關係，與其說愛情不如說肉慾，與其說肉慾不如說對名份地位的渴望。小畫家想要自立門戶當富貴仕紳成家立業，也要賭一把。
(van Loos 名意為「來自空無」，也許正是小畫家的原初處境。)
Willem (Jack O'Connell) ：魚販，自己擁有個小生意，跟著阿姆斯特丹崛起生意蒸蒸日上，有富商宅邸小女僕濃情蜜意期待成家，明明擁有連富商都可望不可得的幸福。但在這人人自立門戶都要富起來的年代，小魚販再也無法滿足於安貧樂道的幸福，成家也絕不能成小的，寧放棄腳踏實地小生意，也要賭一把。然後跟著荷蘭一起陷入瘋狂，跟著荷蘭船隊迷失大海。
(Willem 名意為「捍衛家園的意志」，當真為了成家立業不惜豪賭。)
（還有 Cara Delevingne飾演酒家女，雖然不是個有名有姓的重要角色，卻像個貪婪人間的惡魔耳語，總是在人們從純樸慢慢撤守走向墮落之前，在旁邊靠著美色誘惑與崇拜迷湯推波助瀾。在電影中她不但推了兩位年輕男主角一把，最後更率先下標推了整個阿姆斯特丹的黑衣仕紳一把，然後明日一切都將成泡影）
Maria (Holliday Grainger) ：農婦，生於北方窮鄉僻壤菲仕蘭，跟著荷蘭崛起來到阿姆斯特丹當宅邸女僕。她在本片最有主角樣，在這鬱金香狂熱的賭徒世界裡最單純也最清醒，除了和男友生子努力工作過小生活外，此生也別無所求了（反正她的雇主人這麼好，當然也不是任何人都能遇到的）。然而純樸的荷蘭鄉民在這資本急速擴張的荷蘭黃金年代，想要在一片貪婪與瘋狂中守得一片靜謐角落也不容易，還需要一點保佑。
( Maria 名意很明顯就是「聖母瑪麗亞」，果然在此片堅守純真孕育新生。)
Cornelius Zandvoort (Christoph Waltz) ：這保佑不來自上帝，竟來自富裕荷蘭的罪人代表黑衣富商，人稱「胡椒國王」，這也許是華茲演過最光明的角色了？Cornelius 的登場就是成功富商，富裕後還渴望「身後留下點遺緒」而要娶妻生子傳宗接代。要談貪婪，貴族富商生繼承人出來插旗帝國版圖，不也是種貪婪？要說賭博，在這母親生育死亡率超過 20%的前現代，把女人當生子機器不也是場賭博？
( Zandvoort 名意為「沙洲渡口」，他能幫大家從罪惡中找到個出口嗎？
這娶妻動機是娶個生孩子機器，他每天笨手笨腳帶著「我的小士兵」自以為把老婆當個花瓶愛護，殊不知老婆如籠中鳥只想逃。然而在電影中非關鬱金香的一場最大賭博中，笨拙的他竟慢慢學會了愛，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富商一生能夠留下的美好「遺緒」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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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婪、崩潰與救贖
這場電影小舞台上最大的主角賭博，就平行於時代大舞台上 1637 年鬱金香狂熱末日的最後賭博，平行剪接下成為一場宛如末日前夕群魔亂舞的電影高潮，對此片再不值一哂的恐怕都要為這場戲心驚。這場主角賭博是荷蘭版的「貍貓換太子」：富商 Cornelius渴望生孩子，夫人 Sophia 生不出孩子又想和小畫家 Jan私奔，剛好女僕 Maria未婚懷孕了，魚販男友竟成為賭徒陷入瘋狂迷失海外... 那麼，讓夫人假裝懷孕，幫女僕把孩子生下來後當作富商孩子，然後夫人偽裝難產而死偷渡出去，女僕留下繼續服務富商也陪伴自己孩子健康長大，豈不皆大歡喜？
當然，在很多殘酷的古代童話中，這本應是兩隻愛情小鳥受盡壓迫折磨逃出生天的悽美故事。但這不是歌頌愛情的故事，而是提點貪婪與瘋狂的罪惡故事，在此富商老公雖是資本主義罪人但也有血有肉更有心，反倒偷情的夫人與小畫家肉慾與貪念還更多於純真愛情。於是繼為與女僕成家鋌而走險的魚販後，為與富商夫人私奔的小畫家也投入鬱金香交易市場，而且很快就從隨坡逐流跟著下標的散戶，晉升為丟出產品炒作市場的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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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賭的崩潰，就從富商丈夫的良心發現開始：「若生產不順，我不要繼承人了，請救我妻子！」偽裝死屍的妻子雖演好演滿絕不動容，也不免心碎流淚，這充滿欺騙與投機的罪惡遊戲再也玩不下去，但回頭象徵大海純真撫育的藍袍再也沒資格穿了。那邊廂，畫家炒作到極的上將級鬱金香出事跳票，血本無歸；交易所內，鬱金香泡沫破滅前夕，正是狂熱巔峰。三線平行剪接，整個荷蘭不論財產還是人情都被套牢，進退不得無家可歸。
饒恕一切罪過，拯救大家未來的，倒還是資本積累無限擴張的初代精英富商，與其激進伸張「我應得的」懲罰罪人帶來死亡，不如擴大延伸「我的遺緒」分享果實孕育新生。資本豪賭淪為泡沫，物產生活才是基本，荷蘭黃金一代的罪惡商賈們如果還想做對點事，還是將繁榮果實分享出去成人之愛，然後自己重新出發尋找新家園。
當然啦，符合荷蘭歷史的「出洋打造新家園」跟著東印度公司來到巴達維亞，這要說是一種放手尋愛的出航，是有點太樂觀了... 不過放在本片僅聚焦在荷蘭眾生的關注下，也算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新生的寶寶 Sophia 洗凈了眾人罪疚、得到了眾人之愛，彷彿諭示新生的荷蘭別再投機炒作、倒是該讓資本發展以愛澤被人間。這故事訊息並沒什麼創新，說故事的方法也沒什麼新意，但電影總是每一場戲誠意滿滿地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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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樂與旁白，搶救拼裝
此片在 2014 夏天開拍，原定 2015 十一月上映但一連四次延後到了今年九月，幾次試映都被要求補拍實是命途多舛。到現在上映的版本，我們仍能看出在製作上的極大潛力，只可惜敘事上硬是有些不易銜接、做不明顯、或不夠強烈之處，只好靠各種平行剪接拉出想像空間，然後靠 Danny Elfman 時時刻刻引人遙想的配樂把不夠強烈的感覺都做強（正如《正義聯盟》般 Elfman 又來搶救拼裝車，但我覺得這回救成了），也靠旁白以「對女兒說故事」的口吻娓娓道來填補敘事空隙。
http://www.youtube.com/watch?v=2izVSV1nbV4
電影不用演的用說的，這本應是種不得已的下乘做法，但竟意外地讓我們發現 Holliday Grainger口條相當溫暖、很會說故事，配上她在群戲中幾近主角的地位、堆疊出片末搭配旁白結語的女兒成長，倒真作出了個圓滿而超越的結局（令我對 Grainger 非常看好！反倒這兩年密集看 Vikander 看太多有點失去新鮮感）。此片製作一路坎坷地修修補補，做到最後這樣子有點模糊卻很饒富興味的留白，整片氣氛神秘蠢動地捕捉了阿姆斯特丹的貪婪投機，最後人人的罪孽都受到寬恕也是種感人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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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最感人的部分是 Christopher Waltz飾演的富商大器放下的遺緒，其餘的寬恕還是不免回到老梗的「宗教」了，貪婪小畫家從此潛心工作接受修道院委託案，豪賭夫人洗盡鉛華重回修道院當修女... 嗯，這種敘事我並不反對啦，但在 17 世紀初黃金時代的阿姆斯特丹？在這宗教改革已經歷三波大局抵定的時代荷蘭還有天主教修道院？而且修道院還一手涉足鬱金香市場另一手道貌岸然假裝不沾鍋？這倒是令人驚訝的歷史景觀，值得我們更深考據以求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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