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叨叨絮絮的老人
這幾年的Terrence Malick有點像是晚年的楊德昌，像是叨叨絮絮的老人拼了命想把自己
人生議題一口氣通通倒進電影裡。
有時候有點重複，有點太滿，但永遠就像珍珠一樣總是令人滿心狂喜、愛不釋手。
不同之處是Terrence Malick還有更甚於他人生任何時刻的對形式的著迷。
「Knight of Cups 聖杯騎士」在形式上比他之前的電影都還要純粹、還要疏離。全片有
一半以上的對白是來自畫面所在時空之外其他時空的對話或來自內在對話的畫外音，於是
畫面、對白、音樂就像三股各自獨立水流一樣抽象地存在、不斷翻攪遊蕩。愛者（如我）
恆愛之，不愛者則驚慌逃竄。
別擔心！「聖杯騎士」的脈絡其實還算清楚，姑且把這篇心得當成冷知識來寫了：
002.解碼聖杯的三塊拼圖
第一塊拼圖是電影的前言：「遙遠的東方有個年輕的王子，國王派他去埃及的深處找尋一
顆珍珠。沒想到當王子抵達後，當地人幫他倒了一杯酒，喝下去讓他忘了自己是王子，忘
了珍珠，並且陷入深睡之中。」這段前言是整個故事的核心。
第二塊拼圖是聖杯的故事。
基督教認為聖杯是約瑟夫盛裝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時所流聖血的容器，聖血可提供源源不
絕的生命力量，無止境的豐盛人類心靈渴望。聖杯融入凱爾特人的亞瑟王傳奇之後，「尋
找聖杯」就成為所有英雄追尋的目標中最艱難、最偉大的壯舉。就像石中劍的橋段，「有
能者能居之」是圓桌武士核心精神，而尋找聖杯正是他們尋找真善美的旅程。
最後一塊拼圖是電影海報上的圖案。這個圖案叫做「 Tree of the Soul 靈魂樹」或是「
Tree of Life 生命樹」（正是導演的上一部電影）。
這張畫的作者是十七世紀的一個基督教神秘主義信徒 D. A. Freher ，他製作這張圖來說
明神學家Jacob Böhme的理論：所有的靈魂都是從榮耀中墜落凡間，為了重新找到上帝，
他們必須穿越地獄。
003.流落異鄉的騎士
三個拼圖齊全了，整個電影的結構逐漸清楚了：
Christian Bale所飾演的好萊塢劇作家Rick，就是被國王派去找珍珠的王子/被亞瑟王派
遣離開卡美洛找尋代表真善美的聖杯的圓桌武士/墜落凡間而必須重新找到上帝的靈魂。
這一點也符合電影結束前那位神父告訴男主角的說法：當你身處苦難的時候絕對不是上帝
遺棄你了，上帝讓你留在那兒正是為了讓你提昇到更高的精神層次。
電影的場景也是明顯的線索。
Terrence Malick第一次拍攝現代都市場景，透過洛杉磯各種冰冷建築和空蕩蕩的好萊塢
片廠場景，創造一種錯置他鄉的疏離感。就像被上帝逐出的靈魂，或是派去埃及出差的王
子。
唯一沒有這樣疏離感的地方就是Terrence Malick永遠著迷的地點——海灘：海水與土地
的交界。「永生樹」中已經說明了海洋正是生命的起源，因此海灘正是伊甸園與人間的交
界處。
既然是生命之源，被男主角帶去海灘的女友Natalie Portman因此就懷孕了，至於他的前
妻則是選擇性不孕。其他即便在游泳池的浪蕩淫行通通沒有創造生命。
這正是為什麼他的每一部電影主角總是不斷地在海灘徘徊，不斷試著弄濕自己的雙腳，因
為他很想要放棄自己的使命，逃離這疏離的異鄉，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
然後，整部電影在視覺上充滿了這些讓人更高、更遠的交通工具和路網的符號：汽車、飛
機、直升機、道路網、電路網等錯綜複雜的工具。而男主角總是站在不同的建築物屋頂上
，俯瞰微小的人們，仰望高不可及的天空。
他終究要再次啟程，發動自己的追尋，回到上帝的懷抱。
004.珍珠在哪裡
整個電影最大的問號就是：「珍珠/聖杯/上帝是什麼？我要去何處尋找？」
冗長的電影中我一度以為天啊～該不會打算交白卷吧。好險花了整整兩年剪接後製這部電
影的Terrence Malick還是嘗試給了答案。
「尋找他人眼中的光」這是電影給出的答案。
所以，所有Rick身邊的人都是為了告訴他「珍珠/聖杯/上帝」是什麼以及祂在哪裡。
這一點在 Cate Blanchett飾演的前妻身上再明顯不過，她是個醫生，專門醫治無家可歸
的街友。在這裡「珍珠/聖杯/上帝」就是堅守崗位的「無私善行」。
另外一個比較容易推敲出來的 「珍珠/聖杯/上帝」候選人是「小孩」（因此Natalie
Portman懷孕了）。
這部電影再度重複「永生樹」的主題：父子的鬥爭。在自然之中弱肉強食就是生生不息的
演化一部份，兒子的目標就是達到父親的權威與實力，然後推翻他的王座取而代之。這正
是「大衛與哥利亞巨人」故事的核心，以小博大。
在這個主題上，「聖杯騎士」選擇了更私密、更嚴酷的議題。 Terrence Malick講了他自
己家人的故事。
005.最私密的故事
事實上解碼「聖杯騎士」的最重要關鍵就是必須意會到這幾乎是導演的半自傳作品。
如同故事中的主角Rick， Terrence Malick有兩個兄弟，其中之一的Larry在西班牙跟隨
古典吉他大師Andrés Segovia學吉他。在高度壓力中，有一天Larry故意把自己的手弄骨
折來尋求解脫，他們的父親連夜飛到西班牙來探視。之後不久，Larry自殺。
Rick與父親、兩個弟弟的關係正是來自Terrence Malick自身家庭。父親念念有詞寄望兒
子強過自己、爬升得更高，轉變成那個故事中的國王，反覆不斷派出各種導師前往埃及提
醒兒子不要忘了珍珠。
同時套用在天父之上，那個找尋聖杯、找尋真善美、找尋上帝的期許，也演變成無止盡的
迷途。
Terrence Malick非常有名的經歷是在1978年的「Days of Heaven天堂之日」之後，他從
好萊塢消失了整整二十年，後來甚至索性搬到巴黎去。
這其中他一度發展過一個計畫叫做「Q」，據說內容是有關生命的起源。這個計畫的部分
內容很可能變成「永生樹」的一部份，我相信也在「聖杯騎士」之中。
身為一個聖杯騎士的他，這部電影正是他二十年流浪之後找到的聖杯或珍珠。無論抽象或
具體，這就是71歲的Terrence Malick心目中那個最接近上帝的真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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